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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醫院沒多久，傅聿城就清醒過來。前後思緒一接，他想起發生了什麼，還沒開口，聽見有人急切喚他。

傅聿城嘴角微揚，帶出個不大正經的笑，低聲說：「你親我一下，我就不暈了。」

梁碧君家裡黑白灰三色裝修，大冬天里天然多三分寒意，好在暖氣足，赤腳也不覺得冷。

這些話傅聿城只過耳沒過心，因為他知道周曇不見得想讓任何一個人記住。

周曇半倚著吧台，輕晃手裡酒杯，聽冰塊撞出清脆聲響，「因為我覺得我今天喝醉了有可能會哭。一般會哭的情況，我不大想當著阿芙的面。」

頭部受擊導致腦震蕩，渾身多處遭毆打，情況倒不算太嚴重，大多數都是皮外傷，所幸他們趕到及時。

梁芙沒空去理清這其間彎彎繞的邏輯，如若丁詩唯的「哥哥」就是去年她無意間偷聽對話時見過的那個人，起碼她知道丁詩唯沒在危言聳聽。

「那我只能用一句雞湯來回復你了，用盡全力才能毫不費力。」梁碧君看著梁芙，目光明澈，便似一切洞然於心，「……你如果真對小傅充滿信心，這些話你為什麼不去跟他說？」

半小時後人來了，挺年輕一男的，傅聿城估計他跟自己差不多年紀。傅聿城不大放心直接放周曇跟他走，端出查戶口的架勢審問，年輕男人最後把身份證一拍，「身份證押給你，人我能帶走了嗎？是她主動叫我來的，不是我非要帶走她。」

「……梁師姐嗎？我是丁詩唯。」

「我和傅聿城在一起的時候不覺得他有多敏感自卑。」

梁芙回家這兩天沒聯繫傅聿城，自然不單是想給他個出其不意的驚喜，更因為一著家就被梁庵道和章評玉絆住腳步。兩人你方唱罷我登場，一定ｍ.hｅtｕｂｏｏk.cｏｍ.cｏm要跟她把傅聿城的事情聊清楚。

梁芙沒有說話。

這晚周曇確實喝醉了，也確實哭得十分狼狽，絮絮叨叨講關於那人的事情，講自己多少個日子等在上回打牌的那座宅子里，不知道他會不會去，他有一千個溫柔鄉可以停留。

梁碧君給梁芙勻半杯熱牛奶，自己伏案畫圖，一邊問梁芙：「來跟我報備昨晚的事？」

這晚傅聿城要留下觀察，梁芙非要陪床。病房裡有摺疊床，可窄得不容翻身，那被子也不知道多久沒換，抖開來一股臭味。

梁芙笑了一聲，「……聽你們所說，我怎麼覺得好像我明天就要跟他結婚了。」

轉過身去，才發現對方來勢洶洶，七八人結伴，領頭那人他見過一次，丁詩唯的哥哥。

傅聿城愣了下，笑得有些無奈，「我只是不想你做這些粗活。」他把她手拿過來，輕輕一捏，「打水把自己燙了，再添個病號。。」

梁碧君瞥她一眼，清楚她開始迴避思考，心態上可能已經退縮了一步。也不怪她，她還年輕，而這個話題太過沉重，本就是亘古以來最難解答的問題之一。

「所以姑姑你支持我們？」

傅聿城沒睜眼，微微動了一下眉骨，「嗯。」

「我……我不知道，我只估計有可能在這兩個地方……」

「……說得我十指不沾陽春|水一樣。」

梁碧君很了解梁芙，她這個侄女兒從小隻要在家裡吃了癟便一定會來她這裏尋求安慰。

「冒昧問一句，你跟她什麼關係？」

周曇委託給程方平律所的那起案子，一審判決下來了，十七年。徵求過那人的意見，決定不上訴。

梁芙眨一下眼，「你臉腫成這樣，誰下得了嘴和_圖_書？」沒等傅聿城說話，她先笑起來，探過身去就在他嘴唇上碰了一下，「……你今天夠慘了，還是勉為其難安慰你一下吧。」

梁芙便複述給她聽——

「那你打過？」

怎麼勸說都不聽，傅聿城當即下床。他頭還暈，微閉眼撐著等這陣緩過去，「如果你非要留在這兒，那我今晚就出院。」

方清渠帶著人，在丁詩唯報上的第二個地址找到了丁誠一行人。

「……沒有！」梁師姐理直氣壯得可愛，「可誰沒有第一次。」

「丁詩唯通風報信的。」梁芙還覺心有餘悸，那時闖進去聽見的拳打腳踢殺伐之聲猶在耳邊，但凡稍遲幾分鐘，情況不堪設想，「……你怎麼會得罪這些人？」

丁誠笑說：「原本沒這個閑心去找你，但既然今天碰到了，就不能讓你全手全腳回去。」

她往樓下跑一趟，買了面盆、毛巾、牙刷等日用品回來，再拎上暖水壺準備去打水，要幫他擦手擦臉。

「曇姐怎麼不喊梁芙出來？」

周曇凡事嬉笑相對，這次也不例外。酒過三巡她笑嘻嘻對傅聿城說，原本以為是無期。這案子傅聿城基本全程參与，清楚那些盤根錯節干涉有多深，能爭取到這結果，確實沒辜負周曇所付的天價費用。

梁芙沉默片刻才說：「……為什麼不讓我照顧你？你如果不給個合理解釋，我今天肯定不走。」

最後一句話她咽回去，沒同梁芙說：倘若傅聿城真的有心攀附梁家，事情反倒簡單多了，沒有什麼比利益的紐帶更牢固。如若他不圖捷徑，所求的是一些更純粹的東西，他本身又是完美主義的人，那他所要走的路，是于深淵之上涉一座獨木橋。

「那怎麼辦？要不還是躺下？」

梁芙往他背後墊高和_圖_書枕頭，殷切問：「……還頭暈嗎？」

梁芙飛快下床，翻出紙筆記下地址，掛斷電話，再打給方清渠。

尤其章評玉，特意攢下好幾個月的火氣。

走到路口處，傅聿城停下腳步，覺出有人在跟蹤他。

梁芙一個激靈，睡意全消，「什麼情況？」

「那就是你爸說什麼話扎到你心了。」她見梁芙肩膀耷拉得更低，笑了，「我哥給你灌什麼迷魂湯了？」

人自看守所移交給監獄的那天，傅聿城接到周曇電話，邀請他出去喝酒。

燈光照得她臉白慘慘，額頭上也沁著汗珠。傅聿城不忍見她狼狽，抬手想去碰她，全身都疼，動作便頓了一下。

丁誠穿一件皮質風衣，理著寸頭，一道文身自袖管延伸到手背，虎口捏緊，手裡拎一根棍子，瞧著挺沉。

「多管了一通閑事……」傅聿城不想多談，「你有沒有事？」

傅聿城淡笑，「還算理智，沒傻乎乎一個人跑去。」

他雖然傷得不重，可體表青一塊紫一塊看著駭人，再有醫生說臟器是否出血還得觀察，今晚怎麼都不能再折騰了。

說罷，手腕一抖，身後跟著的那幾人一擁而上。

周曇喝得差不多了，傅聿城計劃該怎麼送人回去時，周曇自己撥了個電話，喊人來接，大著舌頭「喂」了半天，好歹將話說清楚。

梁芙忙去給已經昏迷的傅聿城解綁，可那繩結是死扣，越拉越緊。她急得要哭，方清渠嘆聲氣，拿著匕首過去三下五除二切斷，再將忙著搖晃傅聿城的梁芙一攔，「人還昏迷著，你小心給他晃出問題來——你先讓讓，別裹亂，趕緊叫救護車吧。」

梁碧君沒聽見梁芙出聲，抬頭見她抱膝坐在桌前椅子上，捧著牛奶杯要喝不喝，情緒三分低落。

將m.hetubook.com.com人送走，傅聿城回去結賬，準備回宿舍。

梁芙搖頭，「硬碰硬我媽也沒贏過我。」

傅聿城把人一拽，拿下她手裡提著的暖瓶，挨柜子放下，「我自己來就行了，你早點回去休息吧。」

沒讓她多問，丁詩唯直接說明來意，「傅聿城可能遇到危險了，我現在在宿舍，出不去。梁師姐，你能不能趕緊去救他……」

「我哪邊也不站，你不用拉我當隊友。因為非要說的話，我也不覺得你跟傅聿城多合適。」

梁芙辛苦一整年，團里假給足，允了她整整一周休息時間。清早她送走傅聿城，回屋裹一件厚毛線披肩，往樓上去找姑姑梁碧君。

丁詩唯忍著哭聲，說剛接到她哥哥丁誠的電話，逮著了傅聿城，準備教訓他一頓，「他打電話是向我示威，我了解他，他不會手下留情的……」

事實她從不認為傅聿城是章評玉口中所說狼子野心之輩，可確實她不敢拿梁庵道分析的這些與傅聿城推心置腹。

前晚在家，梁庵道單獨同她聊傅聿城的事，話里話外的意思是不針對傅聿城本人，而是就事論事。梁庵道這樣說：「假設你跟傅聿城結了婚，為了你以後日子好過，少不得梁家要提攜他。有了這層關係，到哪兒他都要遭人非議。人很難承恩而不誠惶誠恐，受了梁家的提攜，他心態上還能跟你平起平坐嗎？我不否認傅聿城是我帶過最為天資聰穎的學生之一，正因如此，我不想他受這些隱性歧視，原本憑他自己的實力和性情，遲早能在這領域里佔得一席之地。」

梁碧君聽完笑了，「我哥從小就會危言聳聽，這些話有道理歸有道理，可是世界不是按照道理運轉的。」

開門時冷風打個旋竄進來，傅聿城裹ｍ.hetuｂｏok•cｏｍ.cｏm上圍巾，雙手插|進大衣口袋，走進寒風裡。酒吧外一條霓虹閃爍的巷子，挨牆根躺著爛醉如泥的酒鬼。

幾句話堵得梁芙啞口無言，她承認自己從沒往這麼深考慮過，梁庵道也確實不再拿她當小孩兒，才只分析利弊不過問對錯。

傅聿城往床欄上一靠，攥著她的手把人拉過來坐在床沿上，自己閉上眼，「忙這些沒用的，你不如坐著多陪我會兒。」

「你媽訓你了？」

梁碧君看梁芙沒精打采，也就忍不住多分析幾句，「小傅單親家庭，從小成績優異，你還告訴過我，他父親是自殺去世的。把他成長經歷拉一條線，他是什麼性格的人，一目了然。這孩子必然心思深，自尊心強又自卑感重，你真的做好跟他長久下去的準備了嗎？」

傅聿城緩了一會兒，點頭，「……怎麼找到人的？」

梁芙搖頭，「喊了方清渠幫忙。」

這些關涉利益的冰冷辭令，傅聿城未必沒有想過，甚至極有可能想得更深，更遠。

梁芙最終妥協，把人按回病床上。

周末來一場雨，氣溫再降，崇城進入一年之中最為蕭索的時節。

「你都沒跟他接觸過……」

一下拘了八個人，方清渠那邊有的忙，將人送醫院之後就先走了。

那是個廢舊廠房，裏面烏煙瘴氣。方清渠幾人出手迅捷，那八個人全落網，一個也沒逃脫。

怕劇團有事找，梁芙的電話一貫是二十四小時開機。手機振了第三回她才醒，有些恍惚，以為發地震了。迷迷糊糊接起電話，先聽見哭聲。梁芙去看電話號碼，沒存的，便問：「你是？」

「他人在什麼地方？」

年輕男人瞧一眼周曇，有點兒沒好氣，「……她粉絲。但以後就不是了。」

梁芙立馬將他手握住，「傅聿城，你感覺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