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山水又相逢
第十二章 初心（07）
傅聿城笑說：「教材不知道改版多少次了。」
他不該找借口，這確實是他的錯。
九點半，傅聿城抵達梁家。他躊躇了一會兒才去撳鈴，做了萬分的準備，前來應門的卻是萬阿姨。
趙卉想到一事，進屋從衣櫃里拿出一件大衣，「過年給你買的，試試看合不合身。」
「那可不。」
梁庵道更覺得失望，「……你和她朝夕相處，該比我們更了解阿芙。你難道看不出來，她需要幫助嗎？」
梁芙坐下，乖乖喝了百合粥，吃了煎蛋，拿上車鑰匙，迎著冬日稀薄的一輪紅日出門了。
「辜負了您的期望。」
We're dancing round the kitchen in the refrigerator light
除夕十分清凈。
「阿芙沒出門？」
梁庵道笑了，「怪了，這麼安靜，我以為她不在。」
正這時候，樓上傳來腳步聲。
傅聿城從小學到高中的教材，趙卉全都給他留著，堆了滿滿一書櫃。好些年的課本壘在一起，陽光之中金色塵埃緩緩漂浮。
她壓根沒處去，就在院里徘徊，而後上了車，坐在車裡聽歌。
如此，他自然不能一直躲在梁庵道的蔭蔽之下，自己出去闖出名聲，走到何處都不愧提及師門的名字，才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回報。
然而，梁庵道說得對。
梁庵道說：「https://m.hetubook.com.com今天你師母有空出去了，中飯就我們兩個吃，也清凈。」
傅聿城趕在除夕前一天回了家。趙卉一手操辦，所有東西都置辦好了。客廳里好大一盆山茶花，開得正盛，冬日里燃燒的火炬一樣漂亮。
傅聿城看她一眼，她卻立即別過臉去，「我……我出去會兒，吃飯再回來！」立刻就朝著門口快步走去。
傅聿城揀出一本語文課本隨意翻了翻，那時候他的字一筆一劃傻裡傻氣的。書都包著書皮，趙卉特意買回來的包裝紙，沒拿舊報紙湊合。那時候新書一發下來，晚飯過後兩人就坐在餐桌旁邊認認真真一本一本地包，用完一學期，除了蹭得臟點兒，完完整整。
「那我去就行，就說您回老家走親戚去了。」
傅聿城把書又照原樣放回去，翻檢書櫃，翻出兩本印著江城大學和崇城大學校徽的黑殼筆記本，親手題了字，再加上兩支曾經用過，洗得乾乾淨淨保存的鋼筆，以及高中時候的計劃本，所有東西拿帆布袋子一裝，給石阿姨送下去。
梁芙走到柵欄前，懊喪揮手，打落了三兩片枯葉。
Down the stairs，I was there
傅聿城一時正襟危坐，分了三分神，總盯著那樓梯，不知道梁芙什麼時候會下來。
石阿姨要他的教材，跟要https://ｍ.ｈeｔuboｏｋ.ｃｏｍ•cｏｍ孔廟祈福的文具，心態沒什麼兩樣。傅聿城收拾出來的這些東西符合她的需求，還更實用，就樂呵呵地收下了。摸著孫子的腦袋，囑咐道：「要跟傅叔叔學習，考個好大學，知道嗎？」
「那……那我要去嗎？」
趙卉估計這衣服真有點貴，跟她以前咬咬牙替他買下的那些，上身效果完全不一樣，何止是提升了一個檔次。
傅聿城立即抬頭，那人手搭著欄杆往下看，穿一件淺粉的毛衣，那顏色彷彿用三分花色七分水色染成。化了淡妝，氣色極好，眼眸亮如星辰。
一上午的心理準備，全白費了。
傅聿城笑說：「您眼光不錯。」
「沒呢，現在在樓上。」
等說完工作的事，他和梁芙的事，自然迴避不過。
趙卉說是樓下石阿姨送來的，「石阿姨孫子小時候調皮搗蛋的，哪知道上學之後成績還不錯，這學期又考個雙百分。她說你成績好，想借你小時候的教材看看。」
和22歲與她初見，幾乎完全重疊的一幕。
「您知道這是什麼牌子嗎？一件賣多少錢？」
「那我收拾出來給她送過去。」
梁庵道神情肅然：「我得說實話，我挺失望的。」
上回去拜訪趙卉，閑聊間也問起傅聿城喜歡吃什麼菜。該是基本功課，可她竟然到現在才意識到要把這一課給補起來。以前只顧悶頭做，做食譜上的，hetubook.com.com做老師教的，從沒做過傅聿城喜歡吃的。
I remember it all too well
雖跟梁芙分居，傅聿城禮數沒忘，給梁庵道打過電話，又說希望能過去拜個年。
「那得現在去買菜。」
傅聿城時常覺得受之有愧，梁庵道給了他太多的教誨和幫助，不管外人將他揣度得何等不堪，他與梁庵道的師生情誼磊落坦蕩。
趙卉支支吾吾說不出口，「……反正是我買的。」
傅聿城點了點頭，「初四他們有空。」
梁芙聽說傅聿城初四要來拜年，一晚上都沒睡得安穩，翻來覆去總是醒，摸手機看時間，才四點不到，離天亮還要好一陣。而且傅聿城家離這兒遠，又是冬天，估計上午九點多才能到。
突然就捨不得送了。
「行，是您買的。」傅聿城笑著把衣服穿上。
「這有什麼可道歉的，人往高處走，你覺得現在的工作機會更好，我當然不會反對。」
寸頭，圓腦袋，虎頭虎腦。
傅聿城也往他腦袋上摸了一把，「加油，爭取考清北。」
傅聿城把書皮小心翼翼地拆下來，那封面除了泛黃一點，還跟新的一樣。
「我去買。」
挺巧，放過幾首歌，就隨到了很久之前，她生日那天傅聿城哼的那首。
挺想風清雲淡跟傅聿城打聲招呼，但一看見他居然穿著她給他買的那件新大衣，立刻就覺得心臟緊縮，呼吸和-圖-書都亂三分。
梁芙也不解釋，只是笑說：「我現在開車出去買，一會兒就回來。」
這時候正要進廚房盯著砂鍋的萬阿姨笑說：「阿芙今天也在家裡吃。」
梁芙固執假扮完美主婦，拒絕所有人幫助，尤其是他。每一次他關心的嘗試，總被她三言兩語駁回。彷彿易守難攻的堡壘，只要她不棄防，誰也別想靠近。
趙卉聽傅聿城提過，梁芙提離婚以來，他屢次跟梁庵道提出要去梁家登門道歉，但總吃閉門羹。
「不是辜負我，是辜負阿芙。她前一陣去看心理醫生的事你知道嗎？」
梁庵道顯然深諳他的想法，所以離職一事從未多加干涉。
洒掃一凈的客廳里，只坐著梁庵道，不知道章評玉在不在。
傅聿城拎著領子，剛要往身上披，瞧見縫在領口的logo，啞然失笑，「……您買的？」
傅聿城笑了，「以前規矩禮貌這些都是您教我的，現在怎麼反而問起我來了？」
突然羡慕起二十二歲的自己，大約喜歡得膚淺，才敢那樣肆無忌憚。
「哎哎！吃了早餐再去！」
「我辭了程師兄那兒的工作，一直想跟您正式道個歉。」
傅聿城把拎過來的東西挨著茶几放下，同梁庵道打招呼。
小孩兒笑得靦腆，抱著帆布袋子低聲說：「謝謝傅叔叔。」
「她圖個好彩頭嘛。我說你的東西我不敢亂動，得等你回來了我再問問。」
歌詞和旋律都傷感，再聽一秒就覺得要落淚，她立即把歌切掉hｅtuｂoｏｋ.coｍ•ｃｏｍ，打開了車窗吹風，和他相距不到百米，卻是她最難逾越的距離。
那時候不覺得會是讖言。
萬阿姨在熬粥，回過身去，看見門口陡然多出個人，嚇一跳，「醒這麼早？粥快要好了，再給你煎個蛋？」
趙卉一直密切關注著這個電話，他一掛斷，她便問道：「他們怎麼說？讓你去嗎？」
到七點，實在睡不著了，起床到廚房去溜達。
傅聿城垂眼，誠懇道歉。
趙卉撇一撇嘴，「現在情況這麼複雜。不去是我們禮數不周，去了怕也是平白看人白眼。」
她是先看見了梁庵道，而後好似才看見了他。笑容立刻淡了三分，扶著樓梯逶迤往下，到客廳的時候，氣氛一時凝結。
趙卉眨了一下眼，「對啊。」
「你倒機靈。」
趙卉告訴她，傅聿城不挑食。不過據她的觀察，每回炒藕丁或是煮絲瓜湯的時候，傅聿城都會多添一碗飯。
傅聿城一愣。
「我信任你，也認為你和阿芙性格互補，雖有磕碰打鬧，但大體不會錯。」他閉門好幾個月不肯見傅聿城，這回終於鬆口，是因為梁芙的態度讓他釋然許多。今日傅聿城來之前，他給自己做過心理建設，覺得事已至此，論錯行罰沒意思，但見了面，還是有痛心之感。
他們之間閑聊，起頭總是工作相關。
「怎麼突然想起要吃這兩個菜了？你以前也不愛吃啊。」
梁芙似聽非聽的，忽然說：「萬阿姨，中午能做清炒藕丁和絲瓜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