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若離
「什麼面試？」
「正在輸入」閃了又閃，她只回過來一句「對不起」。
陳知遇看她，「現在是不是該我看著你了？」
陳知遇立在講台上，把設備關好，摸了摸手錶，百無聊賴地站立片刻。
——心思也簡單，對她的那點好感，直接就寫在臉上了。
陳知遇翻了翻口袋，摸出煙盒，抽出一支，見程宛伸出手，便把煙遞給她，自己再拿了一支。
蘇南背靠著石台，惴惴難安地等了十來分鐘，看見陳知遇的從小區門口走了出來。
蘇南等了片刻，手機再沒反應，她抬起頭來，向著對面面試她的學長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是學校的老師找我有點事。」
周末，陳知遇幫程宛搬家——她之前在單位附近找的那套房子，如今時不時便有一干小妖精登門騷擾，為了不給自己找事兒，另外找了一處地方。
「女人嘛，總是不可理喻的。」程宛接過陳知遇遞來的一個相框，頓了一下，「這是你的碩士畢業照吧，怎麼在我這兒？」
「還行。」
調研回來到現在一個月時間，他嚴格遵循「師」與「生」這兩者的界限，把所有私心藏匿於嚴格的規訓之下，從沒說過任何一句越界的話，做過任何一件被人指摘的事。
遠遠的，海洋鳴響並且發出回聲。這是一個港口，我在這裏愛你。
「你作業怎麼這麼多啊？」
蘇南神色淡淡：「……想到以前的事了。」
「你餓了嗎？要不坐一會兒，就能接著吃中飯了。」
她能覺察陳知遇這會兒正壓著怒氣，不敢開口問，但多半是為了她今天上午沒去他辦公室幫忙，只得有些笨拙地解釋：「……真的有事，上午有個面試，臨時通知的我時間。」
「我是學碩。」
蘇南忙拿上東西拉開車門。
以為陳知遇要出言嘲諷，卻並沒有聽見他出聲，眼角餘光往前面鏡子里瞥一眼，他正看著她，那目光……她說不出來，燙著似的立即別開了。
蘇南坐立不安，眼睛望著窗外四下游移，生怕瞥見熟人。
蘇南想笑一笑，卻沒能笑得出來，心裏只是發堵，又格外的唾棄自己。
快上課時，蘇南才從門外走進來，目光在講台上掃了一眼，卻沒落在他身上，低著頭，到第三排位置坐下。
陳知遇鎖了車，目光涼涼地從她臉上略過，「我上去拿個東西，你在這兒等著。」
去美國念書那幾年，一向厭惡學英語的程宛，為了他死命咬牙考了託福，跟去他學校看著他。他不記得有多少次，是程宛把爛醉如泥的自己從不同的酒吧拖回公寓，像上回他把她按在面盆里給她洗臉一樣對付他——她更狠一些，寒冬臘月，一桶冷水直接澆在他身上，看他哆哆嗦嗦睜開眼，劈頭蓋臉一頓臭罵。
手機響了一聲，一條微信。
迎春花的葉子，一下被掐斷了。
她拿什麼理由躲著他？
「謝謝。」
車往前又開了一段，陳知遇一踩剎車，「下車。」
半小時，蘇南和面試的學長同時站起身，江鳴謙立即丟了叉子走過去，「學長，我請你吃中飯吧。」
一句話從講台上飄下來，她頓了一下，仍舊去扯拉鏈。
那股清淡悠長的香味，有點兒干擾他的思緒，他打開了電腦，卻沒什麼查閱郵件的心思，只是一次一次地看著表，或者盯著電腦屏幕右上角跳動的時間。
「反正你是要找實習，我學長這兒雖然是初創公司，但能學到不少東西。」
周三，陳知遇下了高鐵直接趕去教室，比平常遲了十分鐘。
「覺得難，是因為你正在嘗試。」
蘇南站起身，把本子和筆胡亂往包里一塞，拉鏈卡在布上了，她使勁扯了兩下，還是沒拉上，立時有點氣急敗壞。
他莫名覺得有點兒怪異，像是習慣的東西突然被破壞了一樣。
蘇南點頭，剛要轉身，忽然瞧見馬路對面，穩穩噹噹停著陳知遇的車。
「還是客氣點，老當益壯？」程宛看他一眼，笑了笑，「能聊聊那時候的事嗎？」
教室人都走光了，外面嘈雜的人聲也漸漸遠了。
「有吧？有一點……」江鳴謙摸了摸鼻子，「看著挺好欺負的。」
「……暑假實習的。」
陳知遇有時候覺得很神奇，——別人出生入死的兄弟是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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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窄，遠離了主幹道，格外清靜。
兩堂課加課間休息，九十分鐘，蘇南全程沒往他這兒看一眼，到不得已要看ppt的時候，才把視線稍微往他背後斜一點。
「跟誰較什麼勁呢？」
「不說我了，說說你吧——」程宛不以為然，把剩下的半支煙丟進旁邊的筆筒里，抬頭看著他，跟那些七嘴八舌的學生如出一轍的興奮八卦，「陳教授，我覺得你最近好像變了？」
程宛笑了笑。
兩人一道走出咖啡館。周六，學校文化街上熙熙攘攘。
「……」陳知遇無奈，「站我身後的，那個金髮碧眼的女生，你說你看上她了，非要拿去收藏。」
他反覆看了兩遍，總算確信，傻學生是在躲著他。
走到校門口，江鳴謙停下腳步，「你回宿舍吧，我還得往院辦跑一趟。」
「還好我報了專碩，」江鳴謙一笑，年輕的臉格外神采飛揚，「能跟你一起畢業。」
程宛哈哈一笑，轉頭看他，一貫肆行無忌的眼裡，生出些餘燼般的悵惘，「……挺難的。」
程宛屈指往照片里笑意淡漠的陳知遇的臉上彈了一下，「……你那時候還真年輕。轉眼林涵都要結婚了。」
九點，蘇南沒到。
——聶魯達《二十首情詩與絕望的歌》
「你還需要這玩意兒？」
書架另一側，江鳴謙全程關注這邊的動向，盤子里https://m.hetubook.com.com的三明治被他攪合得七零八落。
其實那時候她自己也難受——喜歡的姑娘分手了，跟一個不知道打哪兒跑出來的男人戀愛，甚至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
路邊高高砌起的石台上栽著迎春花，墨綠的枝葉垂下來。
「烈酒後勁也沒這麼足，周瀅女兒都有了，你是不是該放下了？」
總算拉上了，她把包隨意往背上一掛，看也沒看，匆匆一句「老師再見」，跟著其他學生離開了教室。
「你肯定沒問題，上回他們招的那新媒體運營，問她會h5嗎，她特好奇地問，h5是什麼？」
他打開車門，把一份文件丟進車裡，「嘭」一下摔上門。摸出煙盒，抽了支煙咬在嘴裏，小砂輪摩擦著發出一聲輕響，一縷青煙騰起。
江鳴謙走在她身邊，亦步亦趨，一米八五的個頭，像條忠心耿耿的大狗似的，幫她隔開來往的車輛。
蘇南立在原地，看著車窗落下來，陳知遇探出頭，對她招了下手。
視線里陳知遇的身影一片模糊，好像他從來也沒有清晰過一樣。
陳知遇面無表情地拿起手機，回復：到最後一刻才請假，是哪個老師教給你的規矩？
「下回吧，我現在趕著回去有事。」面試的學長拍一拍江鳴謙肩膀，「你暑假去帝都，我請你吃飯。」
周六，陳知遇早早到了辦公室，把一束還帶著露水的姜花，擱在小茶几上。
「現在也不老。」
江鳴謙一笑，「還以為你被欺負了。照你的性格，肯定被wｗw.hｅｔuboｏk.cｏｍ.ｃom人欺負了也不敢吭聲。」
「陳老師，抱歉我今天有事，不能過來幫您了。」
躊躇片刻，到底還是走了過去。
陳知遇丟去鄙視的一眼。
車駛出一陣，調頭，往校外家屬區的公寓開去。
陳知遇抬眼凝視，單刀直入：「說吧，考慮得怎麼樣了？」
心裏一點難以排遣的焦慮，煩躁地伸手去摸煙盒。
他頓了一會兒，開始上課。
兩人坐在瓦楞盒上，一時間煙霧緩緩盪起。
他走到窗邊，視線去捕捉那一道背影，看著她遠離院辦大樓，穿過樓前樹木的陰影，再也看不見了。
把人送走了，江鳴謙在蘇南對面坐下，「怎麼樣？」
「說不准她又離婚了呢？」
那煙飄過來，燎著眼睛。
程宛笑一聲，「不知道——可能給自己營造點兒這是因為愛情的錯覺？」
江鳴謙一溜小跑，穿過馬路，消失在樹影里。
蘇南看了看時間，「我回宿舍，還有作業要寫。」
「何必非得往家裡帶？」陳知遇把瓦楞盒裡的東西一件件翻出來，遞給程宛。
「我有這麼慫嗎？」
「那時候真怕你死了，」程宛緩緩吐了口煙，「總覺得你要是死了，我也撐不下去，所以拚命看著你，其實就是看著我自己。」
「布置的書目大家要回去看，下堂課討論。下課。」
蘇南笑了一聲，「我也好不到哪兒去。」
設備已給他開好了，講台上一次性杯子裝著的熱水飄著淡淡的霧氣，第三排的位置上擱著蘇南的包，然而人不在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