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我還沒畢業，可以先實習。」
穿過巷子，在河沿上，看見了蘇靜的身影。
多日未見的陳知遇，面色沉肅。
她把淚憋回去，咳了一聲，感覺自己聲音正常了，撥回電話。
蘇南走過去，從蘇靜手裡把寧寧接過來，安撫兩聲。
蘇母背過身來，「回來了。」
蘇南趕緊打招呼，「下午好。」在竹竿對面坐下。
很瘦弱的一人，面色蠟黃，束著一把稀疏的馬尾。
她喜歡他的讀書角，下一次想讓他坐在單人沙發上，給她讀個睡前故事……
她盯著那公示看了很久，又往院門口看了看，見沒人過來，推開布告欄外的玻璃，把那張公示一把扯下來，泄憤似的撕作了碎片。
蘇南別過臉，「沒事。」
50%概率能進，再者，興許兩人都招呢？
醫生檢查之後，戴上口罩，「請家屬在外面等候。」
竹竿男：「會編程嗎？」
後來，他跟院長提了建議，崇大新聞院的特困生名單，自此再也不作公示。
沉默很久，久到大腳趾都彷彿沒有那麼痛了，終於又聽見陳知遇開口：「行，我知道了。你好好準備。」
她會提前去實習，這樣就能去崇城了；
竹竿男：「那不叫編程……」
蘇南：「本科只學過一點……」
竹竿男：「……」
來面試的，除她之外，還有7人。問了一下，都是沒投簡歷，卻接到電話的。
「唔……不啊，編程你就不行。」
抓起鑰匙，「我下去看一看姐……」
「陳老師……您不相信我嗎？」
有時候陳知遇給她發來照片，滿塘枯荷，或是被急雨打落的花，或是煙霧繚繞的瀑布。
「陳教授，這菜糊趁熱好吃……」
「好，你回去等通知吧，最遲明天晚上給你答覆。」
「該問的前面幾個人都問了，我就一個問題，什麼時候能來上班？」
這幾天，一直跟陳知遇電話聯繫。
她掏出手機，給陳知遇撥個電話。
風盪過乾枯的河床刮過來，帶著昨夜宿雨的潮濕料峭。
——太宰治
寧寧臉埋在她肩膀上，小聲地嗚咽著。
懦夫，連幸福都害怕，碰到棉花也會讓他受傷，他甚至會被幸福所傷。
十號終面，進入最後一輪，就剩下了她跟另外一個旦大的男生。
S司的官網、微博、ins……已被她反反覆復地翻爛了。S司中華區的總部在崇城，管培生要經歷全球項目、總部培訓、實習期等好幾個階段，花費大約兩年時間之後，就能開始參与公司管理，第一年進去，就有15萬的年薪。
陳知遇沒看他，直接轉身出去了。
他不吭聲，一把將她從椅上拉起來。
「不知道，太順利了……ｗｗw•ｈｅｔuboｏk.coｍ•com」
蘇靜縮著肩膀，一滴眼淚落在了酒杯里，她端起來一飲而盡。
可她費盡心機隱瞞的時候，他真的不忍心揭穿。
那邊頓了一下，「什麼？」
一陣靜默。
那正在顫抖的肩膀一頓。。
又一輪推杯換盞，他喝得微醺，卻總覺得心裏沒滋沒味，大約是因為蘇南不在跟前。
陳知遇心臟也好像跟著抖了一下，手指用力，口袋裡煙盒給捏得不成樣子。
那次是名單出來的第二天，他收完信箱的郵件上樓，走出兩步，聽見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掛完電話，關了電腦，蘇南去直飲機那兒接了一杯水。
電腦屏幕上，「sorry」、「failed」幾個單詞爭先恐後地闖入她的視線。
室友聽見動靜問了一句怎麼了，她擺了擺手，一點兒聲音也不敢發出。
蘇靜緩緩抬眼：「我不離婚。」
郵件提示是突然彈出來的，蘇南手忙腳亂的，丟了筆抓起滑鼠點擊一下。
能怎麼辦？
蘇南咬著后槽牙，把話說完：「……你怎麼把自己糟踐成了這幅鬼樣。」
簡單處理了下腳趾，收拾行李，趕回槭城。
白天工作，晚上寫論文，遇到寫不下去的地方，還能跟陳知遇請教；
「啪」一聲，寧寧的小飛機模型，碎在蘇南跟前。
竹竿男點點頭，又看手錶，只過去了三分鐘。
蘇南捏著單子坐在椅子上，盯著電子屏幕里的滾動的號碼。
「不算好玩，沒有什麼特色。」
「……您給我打第一個電話的時候，手機不小心順著床縫掉下去了，剛一直在掏手機……」
節后，收到S司的郵件，說她通過了四面，進入下一輪面試。
她與蘇靜遙遙相看，真是能感覺到自己心冷如鐵，憋了好多年的話，就這樣挨個挨個地蹦出來，想也不用想：「你以為你還是剛剛二十齣頭，年輕漂亮呢？什麼也不幹，就有一堆男人圍你轉……」
蘇靜答應離婚，王承業會一次性支付一筆錢，然後按月給付寧寧的撫養費。房子是王承業的婚前財產，蘇靜得搬出去。
蘇南呢？蘇南羡慕蘇母總是把更多的心思放在她身上，羡慕她幹什麼事從來不需要想著是不是得替這個家減輕負擔。
「那再聊會兒吧。我看看……」他把她簡歷拿起來，「槭城好玩嗎？」
好像要把五臟六腑都嘔出來一樣的，那樣痛苦而又壓抑。
只能守著等著，看哪一天她願不願意自己說出來，甚而向他尋求幫助。
蘇南輕撫著寧寧的後背，心裏茫茫然不知所想，一股煩躁之感騰地升起。
蘇南一愣，「都行嗎？」
他彎腰給她撿起來，塞進她手裡。手臂繞過她脅下，攙著她，往就診室走。
蘇靜瞪大眼睛。
以前帶本科生的時候，經歷過一件ｗｗw•heｔｕｂｏoｋ.ｃｏｍ.ｃｏm事。
腳趾始終沒好，反而越來越嚴重。
「拔完了，長的時候會不會疼？」
電話里傳來陳知遇的聲音。
蘇母眼眶都紅了，趕緊去抱寧寧，「寧寧還這麼小！你沖她發什麼火！」
她一邊接起電話，一邊去看郵件內容。
蘇南愣了下，「算是吧。」
跟hr聊的問題十分現實，薪資、職業打算、期望工作地點等。聊得很快，二十分鐘結束。
離開酒店，陳知遇電話回了過來，「剛給我打電話了？」
窗戶上，過年時瞧見的那泥點子還是沒擦乾淨，玻璃上蒙了一層灰，透進來的光也是朦朦朧朧的調子，沒洗凈一樣。
像是暗昧的天色里終於又透出點兒光，回家一趟那種渾身無力的感覺，消退了兩分。
竹竿瞧她一眼，又往桌上的簡歷看一眼，「你本人比照片好看啊。」
蘇南有點兒雲里霧裡的，「就……結束了嗎？」
蘇南冷冷淡淡地打斷她：「你別拖著媽下水。我確實瞧不起你……」
桌上手機又響起來，她不敢再掛一次，怕他擔心。
這個停頓，讓她猜到陳知遇可能已經知道她要說什麼了。
「情況怎麼樣？」
小時候，姐妹躲在被窩裡聊天。
「你腳怎麼了？」
蘇母走出來，湊近去看她臉上，「要不要緊……」
蘇南：「……不工作，連買衛生巾的錢都要問男人要，你這樣活得有尊嚴嗎？」
寧寧喝了點兒牛奶，睡著了。
他聲音聽起來格外平靜，「怎麼樣？」
不管是「崇城」，還是「15萬」都刺|激得她克制不住自己去想象，拿到offer以後會怎樣。
之後便是等著出消息，三天時間簡直度日如年。
「118號，蘇南，2號就診室；118號，蘇南，2號就診室……」
電話里，蘇母聲音帶哭腔，「南南，你能不能回來一趟……你姐她……」
走兩步，擠在鞋裡的腳趾疼得她一陣煩躁。
蘇南：「我想問一下，我進去之後主要是做什麼？」
要是這時候給傻學生打個電話過去，一定能聽出來她語氣不對。
門虛掩著，蘇南推門進去。
S司公司地址離大學城不算遠，她興許可以每天都能見到陳知遇；
她一進屋，竹竿男就站起身，「請坐。」
「你小姨好，你給她當女兒去？！我一把屎一把尿養你這麼大，我他媽才是你親媽！」
她回：好。
家裡的事，被S司刷掉的事，一個字也沒和他透，仍然和往常一樣，正經不正經地瞎聊。
他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麼，求職或是論文，必然是遇上了什麼難過的坎。
蘇南愣了下。
蘇南十月四號返校，臨走前給蘇靜放了兩千塊錢。她在帝都實習拿的工資，除掉之前的租房和日常開銷，以及開學之後奔波各地校招的旅費，和-圖-書也就堪堪只剩下這一點了。
她衝上來，一把把寧寧奪回去。
「王承業做主，不起訴，但你姐得跟她離婚。」
寫著論文，就會開始發起呆來，自顧自傻笑一陣。
蘇靜常說，妹妹你讀書真厲害，以後我們家就靠你了，我就不行，我腦袋笨，真的不是讀書這塊料。你覺得我長得好看嗎？我去應聘雜誌封面模特，能不能選上？
定住一看，特困生公示前站了個女生。
腦袋一下空了。
蘇靜氣得發抖，看也沒看，抓起手邊的東西丟過來。
「挺疼的，忍忍唄。」
蘇南伸手，摟住。
蘇南愣了愣，抬頭。
他算不得多溫柔，但在這種事情上，有多喜歡蘇南，就有多不願意她會因此受到傷害。
「你陳老師又賺了一筆錢，可惜你沒看到。」
至親的互相捅起刀子，簡直刀刀致命。
蘇南不知道處於什麼動機，沒走。
蘇靜緊攥著蘇南的胳膊，喉嚨發出嘶啞的哭聲，和風聲混作一起。
窗戶關著，外面起了風，風聲模糊，襯得宿舍里很靜很安穩。
腳趾已經腫得得老高，指甲蓋都烏了。
「網易……」她瞎扯著。
蘇南簡單介紹了一下旦城的著名的景點。
陳知遇看著屏幕上冒出的這字，嘆了聲氣。
「陳……」
周四，蘇南拖著絲毫沒見好轉的大腳趾，去希爾頓面試X司。
一道身影出現在樓下，快步穿過巷子，消失在了重重疊疊的樓房那一側。
問室友，室友說：「這有什麼奇怪的，你網申海投了吧？很多公司不集中舉行校招，會去招聘網站篩簡歷，學歷和專業合適，就直接叫去面試——X司蠻好的，我能跟你去霸面嗎？」
蘇南看一眼神色冷淡的蘇靜，「姐怎麼說……」
「……後天有個非常重要的面試，不能跟您去W縣了。」
陳知遇：明天回崇城，處理點兒事，周六來找你。
寧寧哭得氣吞聲斷，一徑兒地喊「小姨小姨」……
蘇南：「……」
「……html。」
席上不停地給兩人夾菜，又給每人斟了小半杯酒，笑說：「咱們四個從頭開始，苦一點不怕。南南馬上就畢業了，今後日子肯定是越來越好的……」
下午四點，蘇南見到了X司的hr，一個竹竿似的西裝男。
周五人多，門診排著隊。
「嗯……面試結束了。」
面試流程正規，沒有群面，一共三輪，而且效率極高，基本一面結束，不出二十分鐘，就通知去二面。
「馬上就能去，是吧？」
蘇母把寧寧抱回卧室去拿吃的，蘇南木然站在窗前。
又傳過來一張荒煙蔓草的空地，「這兒要建個民宿，我自己設計。很靜，夜裡能看見星星。」
蘇南心臟噗通亂跳，屏著呼吸匆匆看完了，又跳轉回去看郵件開頭的「s（恭喜）」，好像自己一ｈｔtｐs://wwｗ•ｈｅｔｕｂｏｏｋ.coｍ.ｃoｍ下子不認得這個單詞了。
「媽。」
蘇南反應過來，急忙拿起擱在膝蓋上的病歷、醫保卡和錢包。
她慌忙去拿，穿著涼拖的腳，腳趾在椅子腿上磕了一下。
蘇母卻很高興，里裡外外打掃一遍，又特意請了半天的班，做了一桌子菜。
早上又去校醫院看一次，醫生說裏面有淤血，得拔了指甲蓋清理，不然久了要化膿。校醫院沒有手術設備，醫生開了單子，讓她去人民醫院。
「沒呢，我能出什麼事……」她忍著，聲音裡帶著笑，「有件事……您能不能不要怪我？」
寧寧受驚，「哇」一聲又哭起來。
蘇南：「……」
蘇母騰出一手去拉扯蘇靜，「你幹什麼啊！」
聲音平淡，聽不出來什麼情緒。
她沒穿外套，單薄的一件上衣，整個人清瘦得彷彿要被河岸上的風吹走。
她想，她會第一時間給陳知遇打個電話，先不要開門見山，要買個關子；
好像聽不清楚自己的聲音，視線里只有幾片模糊的枯樹葉，風裡打著旋，又被吹走。
「新媒體運營，產品經理助理，行政……你想做什麼？」
蘇南翻自己記的備忘，只有周四有時間。對方跟她定了周四下午兩點，旦城希爾頓酒店。
隔日，蘇南接到一個電話，崇城著名私企X司，問她有沒有時間去面試。
宿舍里沒人，蘇南捏著手機，眼淚不知道怎麼就落下來了。
她東西沒拿穩，醫保卡掉了。
陳知遇又發：「等民宿建好了，你跟我來看，我給你留著星空。這回真沒的商量。」
蘇南在花壇前面蹲下，風颳得她有點冷。
臨走前，去超市找蘇母打了聲招呼，說了說自己的擔憂，讓蘇母這一陣盡量多看著點兒蘇靜——她沒工作，跟孩子兩個人待在房裡也不常出門，久了，興許真的可能……
裏面傳來蘇南有點兒發顫的，清脆的聲音：「……會打麻藥嗎？」
在疼痛之中，她半邊身體都在發涼。
「啪」的一聲。
便聽見竹竿男接起電話，「……陳老師，已經面試完了。嗯……肯定沒問題的……不，不能記您賬上，等回崇城了，我請您喝酒。」
蘇南回到旦城。
堪堪差一點關上門，聽見裏面傳來電話鈴聲響起。
就拿手指死命攥著腳趾，感覺那痛彷彿被扯成了好多片。
竹竿男又看手錶，「差不多了，你回去吧，明天晚上6點通知你。」
蘇南抱著簡歷，離開房間。
蘇靜帶著南南回了蘇母家裡，本就不大的房裡，多了兩個人，多了許多東西，越發顯得逼仄。
掛了電話，蘇南把這時間填進備忘錄里，總覺得有點奇怪，印象中，她並沒有投過X司。
「哦……那旦城有什麼好玩的嗎？」
「什麼公司的面試？」
身前人影一晃。
學院有知名校友贊助的特困生hetubook.com.com補助，每年評選完畢，會在院里的布告欄張貼公示。
「……把你姐夫找的那個女人砍傷了……在鬧，要告你姐……」
與此同時，擱桌上的電話也跟著振動。
「從我嫁給王承業開始，你們不就是看不起我嗎？我為什麼不離婚？從小到大我沒少被人指著鼻子問，蘇靜你爹呢，蘇靜你是不是沒爹，蘇靜你是不是你媽生的野種……」
她沒覺察到自己捏著筆，在作廢的開題報告背面，一遍一遍寫陳知遇的名字。
寧寧掙扎得更厲害，伸出小手嗚嗚喊著「小姨」。
「以後陳教授常來！我們這兒生態好，山清水秀……」
「當然得打，指甲要整個給你拔下來，不打你受得了？」
蘇靜手指發抖，指著蘇南鼻子：「你多讀兩年書就比我高貴？！染倆羽毛也當不了鳳凰！」
……
蘇南：「……」
蘇南一愣，「怎麼了？」
佔線。
好在每月有助研金，十一月學業獎學金也能發下來。
她捂著嘴一下掛斷了，彎腰蹲下身捏住腳趾，疼痛扯著神經，眼淚不由控制地往下掉。
蘇靜胸膛劇烈起伏，瞪著眼珠子盯了蘇南半晌，摔門走了。
蘇靜只是無力地掙扎了一下，便轉過身來，抱住蘇南。
「就給產品經理打雜的啊。混幾個項目經驗，原來的產品經理被踹了，你就能上位了。」
屏幕上的字都模糊了。
心裏堵得慌，想去開窗戶，電話又響起來。
一巴掌扇得蘇南耳朵里嗡嗡一響，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
好像，好像每一次她迎著光儘力奔跑的時候，身後總有一個黑洞般的漩渦在不停將她往後撕扯。
愛和嫉妒，都刻在骨子裡。
在W縣的最後一天，他發來別人拍的，他正與人簽合同的場景。
蘇南走過去，「姐。」
蘇南：「……那產品經理助理，具體負責什麼？」
「我跟媽兩個人省吃儉用，供著你哄著你。姐，你真自私。」
蘇南愣著，有好半晌，腦中一片空白。
他靠著牆，伸手去摸煙，想起來不能抽，停了動作。
他名字真好看，也好聽，一眼就忘不掉了。
竹竿男一看手錶，「哦，才一分鐘啊。」
王承業就是蘇南姐夫。
她想起與陳知遇十五號去W縣考察的約定，要能帶著S司的offer去見他，就再好不過。
「c？java？c？？」
陳知遇回過神來，收起手機，笑說：「山野風味確實不錯。」
竹竿男像是沒轍了，「你有什麼想問的嗎？」
「順利還不高興？」
陳知遇笑一聲，說她笨手笨腳，「以為你出什麼事了……」
蘇南擺擺手。
蘇母站在窗邊抹淚，沙發一角，蘇靜單手抱著寧寧，神情冷淡。寧寧哭得聲嘶力竭，掙扎著要從她身上下去。
她仍然回：好。
她從來沒見過這麼奇怪hr！
蘇南坐在床沿上，抬頭去看陳知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