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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經允許,擅自喜歡你

作者:朝小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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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情種

第三章 情種

「好的,好的。」
他收起最初的震驚,及時調整了被人將了一軍的心理狀態,重新衡量起雙方談判的可能:「我的意思就是唐總監說的那樣,如果唐盛接下這筆交易,酬勞方面,唐總監開口就是,我這台電腦里的絕密資料,也一併是你的。」
向晚漸漸會意過來,又被他佔了便宜。她臉一紅,含糊了一句「說什麼呢」,不再理這個話題,埋頭吃飯。
她有些懊惱。
幾乎是同一瞬間,她就看見了高鴻鑫正迅疾抽出的那把冰冷的武器。
席向晚就是這後面一類人中的佼佼者。
黃經理急於立功求表現,聲音粗起來,指揮手下:「去把保安叫來!有人嚴重妨礙我們這裏的工作和秩序……」
「……」
摸底任務失敗,席向晚和程亮不約而同地挨了一頓訓。
這就是席向晚,能做到的,就精準到秒,絕不空口無憑。她在任何場合給任何人的承諾,都是她一定能做到的。
「席小姐,您放心,我會的。」
「唐辰睿的那位……未婚妻小姐。」
「……我戴著洗碗手套呢。」
除了工作之外,在其他場合,向晚的表達能力一直以來都比較堪憂。她習慣了被領導和被指揮,點頭和行動是她的強項,即便開口說話也是平鋪直敘,在工作方面還馬馬虎虎過得去,在人際交往方面就非常弱勢了。她不是個詞彙量豐富的人,說不上幾句就鬧詞荒,也不擅長在他人背後講閑話,於是就出現了今晚這一個局面:她將一樁關於執行任務時被庄雨豐橫加破壞的事,講成了一件遇見故友的平常事,嚴重程度下降了一大半。
她很少來這兒,身為被收養的孩子總往這裏跑,總給人一種名不正言不順之感。但自從她訂婚後席向桓去了美國,整個席氏總部就由席母一人撐著。一個年過五十的女人操持著一個家族企業的總部,不是件容易事,向晚從管家那裡聽來,席母連家都很少回了,基本住在公司。向晚不知怎麼的就升起了些複雜的情緒,同情、擔心、不安、焦慮,無論席母待她如何,她都希望這位老太太過得好。畢竟是這位老太太,讓她在失去父親的童年有了安身立命之地。
唐辰睿愛的就是她在洗碗掙不開他騷擾的樣子:「洗碗什麼時候都能洗。」
兩人心照不宣,都明白,這是在機場,還有很多群眾,要逮人最好的方法就是一擊即中,絕不能失敗,否則事態將失控。席向晚借力蹲下身,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滑過去,長腿一勾將人絆倒,她迅速地翻身壓上他。她查過他,這個48歲的中年男人一生從商,能文不會武,所以一旦被擒不會有太多戰鬥力,「快」,是唯一拿下他的要領。
「這個,要看庄小姐和復隆之間的關係,還有檢察廳對復隆的態度,」男人不疾不徐喝著南瓜湯,對她道:「如果,庄小姐是一心一意為復隆做事,而檢察廳又對復隆追著不放的話,那麼你和她就是對立的。即便這件事能夠友好解決,你們也不會再像從前那樣立場一致。」
唐辰睿這個人,頂好的地方就是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十分講情理,頂不好的地方就是在兒女情長的問題上完全不講情理。今晚他又不知怎麼了,將他不講情理的那一面拿出來了,向晚對他這一面是完全束手無策的。
場面靜默許久,朱苟鷺不動聲色。
七點半,吃過晚飯。
「哎你說啊。」
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懷疑,唐辰睿說的那番話,是在詐他。若是他露出半分動搖的神色,他就被唐辰睿捏住了七寸,要翻身,就難了。但當他看向他時,他心裏的那點懷疑又一點點地塌陷了。唐辰睿講得不多,點到即止,但就是這三兩句點到即止的話,如同最鋒利的匕首,一刀刀刺中復隆最隱秘的秘密。
席向晚聽著,沒說話,把手裡的速度又飆升了幾個檔位。狂風肆虐過她的臉,在耳邊留下蕩氣迴腸的聲音。
程亮和席向晚相互對視了一眼,以不變應萬變,看來這趟摸底,會很有戲。
朱苟鷺做事,一向攻心為上,對唐辰睿打出這樣一張牌,他知道,他絕不會打錯。
傍晚,向晚從辦公室里走出來,看見走廊里方式洲抓住了程亮,還在見縫插針地訓他:「席向晚那愣頭青的衝動毛病就不說了,被人識破我也認了,但你的摸底能力呢?智商都喂狗了嗎?」
擁有巨量房產的朱老闆開起會館來也是別具一格。它坐落在城市外環的一個隱蔽之處,門前一條小徑,綠樹掩映,茂竹參天,進門之處甚至沒有燈紅酒綠的霓虹,而是掛了幾幅字畫,而且一看就不是名家真跡,是朱老闆隨性而起的作品而已。如果有重要的陌生客人頭一次到訪,朱老闆親自迎接時,都會指著這些字畫謙虛道:「名家真跡多貴啊,捨不得那錢,不如自己寫幾個字畫一點畫,放在門口當是迎接客人的心意了。」客人們往往大為讚賞,一個身價數十億的企業家,還能說出「捨不得那錢」的話,多麼樸素的企業家情懷。
「你走。」
程亮一聲凄厲:「向晚——!」
她常常覺得唐辰睿離她很遠,有時會莫名地拉一拉他的手,惹得他發笑,逗她說「想我了啊?」,但向晚明白不是的,她只是時常需要確定,這個離她很遠的人此時正在她身邊,她還夠得到他。
這個人做得比唐辰睿更成功,殺傷性更大。
說話間,就看見了當事人。吳總正抱著一個大紙箱,從電梯里出來。紙箱里裝滿了這些年席氏留給他的榮耀與恥辱,都被他一股腦兒地打包帶走了。向晚忽然明白了「席氏老臣」四個字的含義,無論榮耀恥辱,都在時間的磨難中成了他的一部分。榮耀的,他愛,恥辱的,他也愛,就像坦坦蕩蕩地愛自己的一部分那樣去愛。向晚看著這一位老臣不再回頭的身影,心生難過,是那一種,「將軍空老玉門關」的難過。
高鴻鑫的照片她見過。席向晚有意識地要記住一個人,看一次就夠了,這是在警校形成的本能,將一個人刻進靈魂的看法。
兩個人這一頓晚飯吃得很慢。
單膝跪著拿著電腦屏幕的侍者一愣,搞不懂他這是什麼意思,連忙向老闆看去。朱苟鷺也被唐辰睿的行為弄得一愣,他沒有會錯意的話,唐辰睿的意思就是拒絕了。但,怎麼可能?他拒絕得了這麼大誘惑的一筆交易?
程亮一副瞭然于胸的表情,露出被吸引的笑容:「哦?我想看的,就是這付費的服務呢。」
時間進入十二月,天色一暗,溫度就驟降。大街上,人人將自己裹得密不透風,還是擋不住呼嘯的風拚命找空子往衣服里鑽。
向晚這次連「啊」都不說了。
想念一個人,想得相當狠,不期然再次遇見,立場卻對立了。於是你明白,有些事即將發生,以後一切都將面目全非。
「我也就是隨口一問的,你不用回答,也不用理我。」
他叫了聲助理,做了個手勢,立刻有人拿進來一台筆記本電腦。雙手捧至唐辰睿面前,舉著屏幕半跪,便於他查看。
向晚不得不承認,唐辰睿是一個很容易讓女人陷進去的男人,即便她心裏想著這個禍害,也被他誘惑得陷了進去。向晚臉上泛起一抹緋紅,用力嚴肅道:「你再亂來我真不洗了啊。」
當看到來人時,他幾乎不敢置信:「你……」
「沒有。」
「黃經理,檢察廳的貴客到場,怎麼可以怠慢?」
向晚被他拉著倒在了他胸口,他撫摸著她的長發,令她好似也有了歸心的去處。她開口:「我不喜歡這樣,一點也不喜歡。」
「唐總監,互惠互利的時候,我們不妨更坦誠一點。我送給你的這些資料里,政、商、內、外,巨頭身家和隱私愛好,幾乎全部涉及。這些資料落入你唐總監手裡,你可說是如虎添翼。唐總監手裡的信息網向來盛名,一點消息落進去,千絲萬縷牽出來的就是一艘巨輪。試想,我這裏這麼多的資料落進去,會產生多大體量的回報。唐總監,難道你不好奇嗎?」
席向晚沉默著,用一雙眼睛當掃描儀,突擊監視整個機場大廳的人。
「哎,庄顧問,您說。」
今晚註定失眠,索性找點事做。唐辰睿拿起床和*圖*書頭的行動電話,按下一個快捷鍵。電話很快被接通,韓深的聲音有氣無力地傳了過來:「喂?……」
他對她偏頭一笑,語氣有些鄭重:「唐盛血統中的勝者為王和悲天憫人,有我在,就不容有偏差。」
「嗯,算是吧。」想起過往,向晚有些不值:「吳叔叔在席氏很多年了,一直是管理層中做事最認真的那一個。人也老實,不會奉承,不會說些違心的話。頂替他位子的那個人卻不是,很懂對上奉承、對下壓迫。我不懂為什麼一個老實做事的人會被趕走,一個狡猾奸詐的人會上位。」
向晚是在身後靠過來一具溫熱身體的時候,意識到自己方才一直在走神這件事的。
程亮和庄雨豐也是有些交情的,但顯然比不上席向晚。這會兒昔日交情還行的兩位朋友一照面,彼此都知道今晚是出不了什麼結果了。程亮穿好了從簡捷那裡借來的名貴大衣,也不裝總裁了,落落大方地對庄雨豐笑了下:「希望你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吧。走了,免送。」
經理搓著手笑道:「我們這裏的付費服務,可不是您付了費,就能看的,還得在一定的時間、按著一定的規矩,才可以。」
工作后,席向晚在每個月的這一天,都會給席家買禮物。她知道席家什麼都不缺,所以她的禮物也從不往名貴的、華而不實的方向挑選,隨自己的心就好了。席向晚被席家收養了九年,基本處於放羊吃草的狀態,而她的小農思想又是根深蒂固,所以當她二十六歲被尊稱一聲「席小姐」時,她其實仍然是那一個樸實又本分的小孩,挑起禮物來也實用得很。
轎跑內開足暖氣,正副駕駛座上的一男一女還是被凍得想要罵人。
「不然呢?」唐辰睿偏頭一笑,看上去無辜得很:「唐盛作為金融秩序中公平的第三方,在這個時候如果進入復隆,操刀賭場業務的資產重組,就可以將和龔林海有關的部分全部出清。復隆還是可以做一個乾乾淨淨的復隆,你朱董事長也還是可以做一個和龔林海毫無關聯的商人。這個道理朱總明白,我當然也不能做個糊塗人,你說是嗎?」
程亮睜大了眼,迅速回身。
「……」
「趁你睡覺時把我的指紋鎖輸入了你的手機,所以我一直能解鎖。」
唐辰睿稀奇地看著她:「你們很熟啊?」
向晚忽然血氣上涌,衝口而出:「這裡是什麼地方,復隆用它來做什麼,你不知道嗎!」
「跟他打電話可真能講。」不像給唐辰睿打電話,她通常用「好的」「知道了」「再見」就能概括所有對話。
只要高鴻鑫不死,復隆可破,C城龔林海這一大案可破。
可以想見,在權謀專家唐總監的不懷好意之下,席向晚怎麼可能會是這種人的對手。被他笑著哄著,連拐帶騙就倒向了床。唐辰睿根本沒有給她反抗的機會,向晚在她身下大口喘氣,思維跟著本能走,唐辰睿拉高她的手反綁住,在她耳邊低沉地問,我能不能在你心裏和席向桓一較高下呢?向晚愣了下,還沒來得及反應,唐辰睿已經酣暢淋漓地拉著她墮入了快|感的世界。滿身被汗水濕透的兩個人連去洗澡的力氣都懶得拿出來,她被唐辰睿從身後抱著,沉沉睡過去。
「傍晚去席氏重工,遇到事了?」
方式洲訓人的理由十分充足:龔林海落馬之後,背後牽出了一條龐大的利益鏈,涉及的人物和貪污后贓款的去處,都是這件大案亟待破解的棘手之處,而各種跡象都將這個破解口指向了復隆旗下的友誼會館,檢察廳派出兩位得力幹將,無功而返不說,竟然還被對方識破了身份等於打草驚蛇。唯一的線索斷了,還可能引來對方更狡猾的防守,方式洲氣得差點吐血。
她忽然出聲問:「唐盛也是這樣子的嗎?」
向晚把碗一擱,頂了他一句:「那你來。」
「復隆近年試水的會所服務,其中重要的一項就是賭場娛樂業,最大的客戶來源是哪一類人,相信不用我多說,朱總是最明白的。龔林海就是其中一位,這樣的大客戶,要服務好,自然不止在賭場,復隆不可避免地會被陷進去。龔林海的人際關係網有多少,復隆就要見眼色行事多少。這些年靠著這張大網,復隆得的利益不算少,但如今的問題是,這張網被一舉攻破,逐一落馬,作為幕後重要合作方的復隆,處境的微妙和危險,相信朱總是最明白的。」
程亮握住她的手,用力一握,向晚看了他一眼,回神了。轉身時看見庄雨豐唇角不經意地一勾,向晚就明白自己的一切都逃不過她的眼睛。每當大事來時,她總要旁人握一握,好似非得這樣才能定定神、壓壓驚,今天為她做這事的人是程亮,從前會為她做這事的人,是庄雨豐。
唐辰睿玩味地看著她:「小姐,夜黑風高的晚上,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你把我撲倒在沙發上就為了跟我討論企業管理的問題?講出去,我可能會被人懷疑還是不是男人……」
程亮和席向晚在門口就被侍者攔住了,程亮遞上了自己的名片,給了一個名字,說是朋友介紹過來玩一玩的。侍者聽了,收下兩人名片,一瞧這名片上的頭銜挺唬人,「XX集團大中華區總裁」,程亮又指著身旁的向晚介紹說這是我太太,一同來玩一玩。席向晚的敬業精神也是相當可以的,這會兒正挽著程亮左臂,整個人微微靠在他身上,溫婉從容,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太太。侍者連忙領路,恭敬地請二位進去。
「……」
男人抬手,忽然合上了眼前的電腦屏幕。
這是一座精緻奢華的視聽室。
向晚無語,這都要比?
他抬起她的臉:「你遇到了什麼事?」
唐辰睿就是這點好,吃醋的時候也能跳過次要矛盾抓住主要矛盾。
連檢察廳的人都高不過,他唐辰睿憑什麼有那個自信,能在她心裏和席向桓這樣的特殊人物一較高下?
「剛才說過了,檢察廳的二位檢察官是貴客,怎麼能怠慢呢?只要二位檢察官堂堂正正地來娛樂,我們就要招呼好;如果二位不是來消費娛樂的,那麼我們也要好好地送他們離開。」
人在一瞬間的直覺真的沒有道理可講,她看著他就想,你怎麼可能對我開槍呢,你更怎麼可能對人群開槍呢,檢察廳正苦無證據,你這樣一走火,不就正好坐實了復隆的罪名嗎。她腦中不覺害怕,只覺不能理解,然後下一秒她就理解了,他不是要對她開槍,也不是要對人群開槍,他是要對自己開槍。
趁她震驚的時候,他已經調出了她的通話記錄,通話對象顯示是席向桓,通話時長顯示長達二十二分鐘。唐辰睿眼風一掃,表情是逮到老婆出軌的那一類男人會有的專屬表情。
向晚一愣,追問:「什麼意思?」
但,一個人的習慣是不會騙人的。
他說這話時一點理虧都沒有,向晚聽得匪夷所思,一個人的臉皮厚度該怎麼練才能練成這樣?
朱總笑著問:「唐總監,有沒有興趣玩一把?」
凌晨兩點半她趕到檢察廳,早已等在門口的程亮一個箭步跨上了她的後座,傳達命令:「剛得到消息,高鴻鑫今晚準備跑路出境。頭兒在廳里坐鎮指揮,幾路人馬去各高速路口攔截了,我和你直接去機場。這傢伙可能會易容變裝,萬一各道防線都被他突破,那麼最後關頭攔截他的就是我跟你了。」
唐辰睿是一個表達能力無可挑剔、聽人表達的能力更加無可挑剔的人。足夠的閱歷和與人交往的技巧,令唐辰睿擁有了一種精準和可怕的判斷力。他看你一眼,略微笑一笑,你就能從這一個笑容里明白他那積累了三十年人生有關洞察和判斷的能力。這會兒他正坐在向晚對面,喝了一口湯,放下湯勺,就那樣地看著她笑了一笑,向晚頓時就明白了,他什麼都懂了。
作為一個普通老百姓,唐辰睿的反應在此時和席向晚那種受過警校訓練的人群,形成了文野之分。半夜行動,對席向晚是便飯,對唐辰睿無異於酷刑。
正站在兩人對面的,是一張無關痛癢的面孔。這張面孔向晚見過幾次,在庄雨豐受重傷時醫生宣布好不了的時候,在方式洲安慰說可以www.hetubook.com.com調去做文職工作的時候,在庄雨豐離職走出辦公室的時候。向晚不知道的是,什麼時候起,這張面孔上無關痛癢的程度已經進化成眼前這麼厲害的程度了。
「別這樣,起來了,陪我五分鐘。」
又是一個月的十號,向晚買了三箱甜橙和兩箱草莓,來到席氏大樓。
許特助一腦門的汗,顯然是從急事中抽身出來的,向晚那檢察官的洞察力立刻就位了:「許先生,發生什麼事了嗎?看您忙成這樣。」
「朱總,我的意思,剛才已經很明白地表達過了。」
高鴻鑫死了,復隆可保。
朱苟鷺的聲音透著一股隱秘:「這裏面,是曾經來我這裏參与過拍賣會的全部客人的資料。唐總監,這樣的禮物價值幾何,你該比我更清楚才對。」
席向晚就是這點好,心裏再驚濤駭浪,面上也能紋絲不動。這是一個缺乏表情的人,不擅長大喜大悲,方式洲曾評價這個缺點會讓席向晚活得很吃力,但也是這個優點會讓席向晚遇到危險時活下去的概率更大一點。
唐辰睿點點頭:「用我的標準來衡量的話,是的。」
席向晚幾乎是在一瞬間出手,做了一件令程亮、令高鴻鑫、甚至令她自己都不能理解的事:她以百里挑一的速度握住了他的手,將槍口從他身上移走,對準了她自己。
程亮一聲大喝,制止了她。
她顧左右而言他:「不是說今晚會開會到很晚嗎,怎麼回來了?吃晚飯了沒?」
從耳後肌膚開始,唇齒間與嬌嫩的女生肌膚親密接觸,摩挲著一路向下,停留在她的頸窩處,細細啃咬,最後在她漂亮的鎖骨處用力落下一個吻痕。用技巧嫻熟的調情,將場面撈起來,是唐辰睿的作風。
他當下形成了新的思路,迅速吩咐道:「去查一個人。」
對唐辰睿來說,今晚的每一個節奏都太符合訂婚男女間的步驟了。唐辰睿是個浪漫主義和實用主義的雙重擁護者,浪漫完了必須還得實用,否則他心裏總懷著一股得不償失的扼腕。
席向晚沒有轉身,聽聲音她也知道,這橫刀殺出的人是……庄雨豐。
她問:「哥哥知道嗎?」
方式洲只說了一個「好」字,就掛了電話。
門口傳來一聲沉悶的關門聲,她走得很急,聽聲音就知道是用力甩手帶上了門。唐辰睿扶著額頭,隱隱作痛。
他見過的商業巨頭不少,但凡手裡的權勢到了一個程度,出來談事都喜歡帶一兩個美麗幹練的精英白領助手,雙方談判時彼此入座,有美女的那一方一開場就能在氣勢上震住對方。只有唐辰睿是個例外,這麼萬里挑一的場合他只身前來,身邊只帶一個萬能型特助,進場時甚至將韓深留在了門外,他推門而入,單刀赴會。
席向晚坐著,不吭聲,想要高聲反駁的神情和最終沉默的局面形成強烈的反差。他明白,就是在這樣的反差裏面,一個單純乾淨的靈魂正在經受地獄的酷刑。
方式洲的聲音隔著電話依然有力透紙背的力量,話不多,直點要害:「多久能到位?」
程亮接了一個電話,掛斷時對席向晚低聲道:「沒堵著人,不排除來機場了。」
「聽不見。」
向晚有些氣餒:「你憑什麼這麼說?」
他帶著點「讓你三步棋」的表情,欣賞她想要轉換話題的笨拙。欣賞完了,他從她大衣口袋裡掏出她的行動電話,按下密碼,瞬間解鎖。席向晚頓時驚呆了:「喂你怎麼能解鎖我的手機?!」
他吃飯一向不急躁,慢條斯理的,有時如果趕不及吃飯常常選擇乾脆不吃,如果決定要坐下吃飯那誰都催不了他。所以每當韓深找他有急事在身、又剛好到飯點時,常常不讓他吃飯,餓著他。
剛從外面回來,唇上冰冷,還帶著點雪花融化的潮濕,他一併將這一份冰冷吞入口,在她唇間輾轉嘶磨。像是遠遠不滿足於淺嘗輒止,他伸手解開她的大衣,不一會兒外套就在她身上被他扯掉了一大半。向晚驚醒,推拒他越來越肆無忌憚的深入。
向晚瞭然,翻身下床撿起衣服迅速穿好,給出應答:「四分五十二秒。」
朱苟鷺盯了他一眼,明白了一件事:唐辰睿日後若不是最需要拉攏的朋友,就是最需要幹掉的敵人。
這世上有兩種人,一種是平時精明得不得了,扯起嗓門能拉來一條街的人,到了關鍵時刻卻不行了,一遇上事就思維停滯,形同廢人;和這種人相對的是另外一種人,這一類人平時都處於不關心什麼人什麼事的狀態,耳聾、眼瞎,旁人在她身邊說再多,她也能保持一臉茫然的態度,要過好半晌才「啊?」一聲,就好像一個人剛從黑暗處走出來,要懵一會兒才分得清東南西北,但真正遇上事了,警覺性和行動力會在一瞬間統統蘇醒,彷彿平時的冬眠都是為了這一瞬間的蘇醒。
向晚聽著,有些楞。
「因為,你在變得逐漸強大。」
「席向晚。」
她忽然問他:「按照你說的,在你眼裡,我是一個不合格的成年人吧?」
「……」
向晚開口:「你怎麼會在這裏?」
向晚聽著聽著就聽出來了,程亮挨了一天的訓也沒把庄雨豐的事說出來。向晚看了他一眼,這個仗義的傢伙。
她掰著手指數:「程亮算一個,簡捷算一個。如果庄雨豐也從此走岔路的話,就只有他們兩個朋友了。」
「席向晚,一個人在公司做事,『只會做事』就行了嗎?站在執行人的角度講,一個人做事再好,我用兩個人、三個人,用的人數到位,就能將你這一個替代掉。換言之,『只會做事』的人是沒有核心價值的,充其量就是個高級勞工而已。你認為對上奉承、對下壓迫是道德極壞的一種表現是嗎?那麼,你換一個角度,站在執行人的角度看,這樣的人可以讓你的命令得到最迅速的執行,讓下面的人以最快的速度服從你,你是喜歡這樣的人還是不喜歡呢?我們再換一種角度看,這樣的人不僅對公司內部,對外也懂對什麼樣的人應該奉承,對什麼樣的人應該壓迫,是不是就是一種很能得益的特質了呢?換個說法,這種特質就叫做利益為先,而公司,本身就是追求利益才會存在的產物。這個社會是充滿了奉承、壓迫的,只不過是在各方的努力下始終處於一種動態的平衡,所以局外人會有種公平的幻覺。」
向晚否認,悶悶地又低頭洗碗。
「席向晚!」
向晚手忙腳亂地從他身上爬起來,在沙發上坐直了身體:「我認認真真地想向你請教,你再亂說的話我以後都不問你了啊。」
從警校開始,程亮的演技就始終在線,讀書那會兒就被派出去干過卧底任務,演誰像誰,要是沒幹上公檢法,程亮很可能去橫店影視城發展,幾年下來拿個影帝沒問題。這會兒程亮也是早早地入戲了,真把自己當成了「XX集團大中華區總裁」,思考問題都從總裁的角度出發,居高臨下地提出想參觀一下的想法,了解一下會館的主營業務,將來公司有招待活動也可以考慮看看是否有合作的機會。
剛舉步欲走的兩人被震在當場。
她正大口喘著氣。
男人輕笑了一聲,譏誚得很,是對他自己的。
頸項間傳來一陣細細的親吻。
唐辰睿又舀了一勺奶油南瓜湯,幽幽回答:「不見得。」
「……」
「唐辰睿!」
黃經理彎了彎腰,笑著勸道:「程總你都把話說到這樣了,我們開會館就是要讓客人高興,怎麼還能拒絕你呢?好,這樣,程總程太太,你們跟我來……」
她只當他又無聊,找她麻煩尋開心,推了他一把,說去做晚飯了。卻在下一秒被唐辰睿重新拽了回來,他欺身近前。
一輛黑色轎跑穩穩地停在隱蔽的路旁。
席向晚垂著頭,緩了緩心跳。額頭上有冷汗止不住地往下滑,她自己都自嘲地笑了,在零下五度的天氣里,她竟然能被驚出一身冷汗,可見方才那一瞬間,她也是真的有恐懼的。說什麼不怕死,只是後來僥倖的英雄主義而已。
「……」
他說完,周圍長久沉默。
席向晚不斷搓著手,向來服從命令的本性這會兒也有點動搖,悶聲問:「行不行啊?」
他將湯勺擱在餐盤邊和圖書,左手撐著下巴看著她:「什麼樣的人會有很多朋友?小孩子。小孩子交朋友不計得失,開心就好,所以能有很多朋友。但成年人就不是。你在一個逐漸變得強大的過程中,會讓旁人感受到來自你的壓力和威脅,尤其是身邊的人,無法逃避卻又不得不面對你,在這種心理狀態下還能和你成為朋友的人,絕對不會多。這就是為什麼成年人的普通朋友看上去會有很多,但『至交』絕不會多,能有一兩個,已經是幸事。席向晚,在這件事上,你無法貪求更多。」
「好,唐總監快人快語,那麼,我也就直說了。」
但這個美好的夜晚卻沒有持續太久,在凌晨被一道手機鈴聲打破。
朱苟鷺大笑。
席向晚站在他身邊,挽著他的手臂,這會兒也是演技十足。她的演技都是跟著唐辰睿一招一式學來的,唐辰睿帶她參加過幾次晚宴,觥籌交錯間她仔細觀察了上流社會太太們的妝容舉止。最開始唐辰睿還擔心她不肯去,沒想到去過一次之後她還主動提出要再去幾次,唐辰睿看了她一會兒,腦子轉了轉就明白了,陰陽怪氣地問她這算是把他當成免費門票了?向晚撓了撓頭不好意思了,沖他笑笑說那就不去了,唐辰睿不可置否,一副受害人的模樣說去可以,但得付點甜頭給他,畢竟他是被她利用了。說完他摟住她的腰,動作就不規矩了,向晚稀里糊塗地就這樣又被他佔了好幾次便宜。
這一晚,C城下起今冬第一場雪。
經歷過風浪的朱總在這一瞬間有一點遲疑。
他心生不忍,握住她的手,將她拉向他。
他「呵呵」了一聲,意思是不止正在吃醋,還吃得很兇。
「是看到了一點事,」她忽然就不想瞞他了,輕聲說:「吳叔叔離職了。聽說,是被趕走的。」
助理跟了他很多年,一看他的臉色就知道事情很不順利。中年男人如同一頭易怒的雄獅,沉默又焦慮地在莊園內走著。
「找合作夥伴才需要合格的對象,未婚妻不是。」
中央電腦全方位控制,巨幅屏幕正顯示著拍賣主會場的畫面和動態。視聽室內陳列著名流畫作和古董,水晶吊燈將璀璨的琉璃色渲染到了室內每一個角落。唐辰睿走進視聽室,踱著步子轉了一圈,給出評價:「朱總,好地方啊。」
唐辰睿一整晚的憂鬱在這會兒終於被打散了些,他帶著點笑意叫了他一聲:「韓深。」
向晚回神,喉嚨口還止不住地有些喘。她很少吼人,通常都是被人吼的那一個,這十幾年裡她安分守己,與誰都友好往來,卻在最後和不該流離失所的人還是流離失所了。她在感情上左防右防地防著唐辰睿,怕他用感情來傷害她,可是她沒有想到,她防住了唐辰睿,卻沒有防住庄雨豐。
向晚很有分寸,沒有打擾任何人,只打了電話給席母的特助。特助姓許,對席氏和席家的內部事都了如指掌,接到向晚電話,立刻就下來了。向晚在一樓大堂見到風塵僕僕的許特助,連忙將五箱水果交給他:「我就不上去了,給阿姨的,麻煩您幫忙交給她。」
向晚瞪大了眼睛。
每個月十號,是席向晚最喜歡的日子,因為這一天發工資啦。
「遇到了一點事?」
對唐辰睿這個人,他漸漸不能忍受,卻又不得不忍,這讓復隆掌權人心裏的火燒得更旺了三分。但在某一瞬間,唐辰睿森冷的眼神讓他及時拉住了心裏的衝動,他明白眼前這個男人絕對不會是任人揉捏的類型。唐辰睿笑著的時候時常有種給予人適度的寬容之感,當他收起笑容目光森冷地看著你,你才會發現,這種適度的尺寸是非常窄的,這通常意味著,他不想寬容的,他就將之毀了。
向晚被一對雪中打鬧的小情侶撞到,小情侶連連對她說抱歉,向晚擺擺手,事實上方才她也在走神。看著小情侶相擁離開的背影,向晚忽然有些羡慕,想起唐辰睿。
每個人的一生中都會有這樣的一刻。
這兩人今晚是來暗訪的。
一個不高不低的品牌、一款保守樸素的式樣、一個中規中矩的價格,這枚戒指低調得幾乎讓人信了它在唐辰睿心裏的分量不會太重。
但今天,另一個人也做到了。
程亮暗暗佩服。
正埋首在她頸肩處細細輕咬的人停住了動作。
「……」
向晚氣餒,看著他:「為什麼?」
她這話說得平平淡淡,將一樁女孩子的心事說成了大白話,但唐辰睿聽得懂。聽懂了她話里的無能為力,也聽懂了她心裏的失落。
朱苟鷺笑了。
向晚躊躇開口:「除了復隆這件事,我和庄雨豐……還是朋友的,對不對?」
不得不說,坐在她對面當聽眾的幸好不是別人,是唐辰睿。
「席總在美國,沒有參与,」許特助告訴她:「但即便沒有參与,應該也是得到消息的。畢竟這麼大的事,瞞不了他。」
他撐著下巴,視線落到她身上:「未婚妻的標準就一條:誰都不行,我就要你。」
她沉默地在人群中走著,雙手躲在大衣口袋裡,似乎因為冷還縮著肩,看上去並不怎麼光明磊落,和代表正義的檢察官形象相距甚遠。但就是她這樣一個人,走著走著忽然停了下來,眼神盯住了前方一個背影,出其不意地叫了一聲:「朱苟鷺朱總!」
唐辰睿掃了一眼侍者手裡的筆記本電腦,隔空做了一個合上屏幕的動作。這是一個拒絕起人來姿態利落的男人,絕不拖泥帶水:「唐盛有唐盛的規矩,唐盛不想沾的,有我在唐盛的一天,就絕不會沾。」
「……」
向晚一怔,手裡的碗咕嚕咕嚕一掉,嚇了她一跳。唐辰睿也被嚇一跳,連忙抓起她的手看:「手沒事吧?」
忽然,他停下腳步,沉吟開口:「他手上那枚訂婚戒指……」
「你認為,人類社會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嗎?」
駕駛座上的程亮顯然淡定多了,將後座上價值不菲的大衣外套拿了過來,學著港台片里的富豪那樣將衣服披在身上,幽幽嘆道:「問簡捷借了這麼貴的跑車和衣服,今晚不探出點名堂來,也對不住這一身行頭。」
吳總她是知道的,服務了席氏重工幾十年,向晚從小在席家見過他幾次。提到這個人,大家往往用「席氏老臣」四個字形容他,在向晚看來這四個字就是一個高度概括了,把所有的辛苦、功勞、得失統統都予以肯定了。
向晚無語,暗中用力捏了他一把,意思是「專心點,做事呢。」
向晚「啊……」了一聲。
她對他簡直沒道理好講:「我是遇到了一點事,不知道可以對誰講。原本是想到了你,但又想起來,你今晚要開會,所以就沒有打擾你。打電話給哥,本來想對他講一講,但又發現那邊有時差,所以最後也沒有講,聊了幾句日常而已。」
男人靜靜地躺了幾分鐘。
信息社會,最不缺的就是信息,最缺的也是信息,尤其是高級別的、隱秘的、價值千金的信息。唐盛能在世界金融秩序中站穩一席之地,靠的第一要義永遠是信息不對稱。唐盛有的,你沒有,唐盛知道的,你不知道。就這樣,在世界級的金融混戰中,唐盛永遠有打出底牌的最後一手退路。唐辰睿執掌當今的唐盛帝國,這個男人對信息的渴求和擁有,絕對是尋常人成千上萬倍的量級規模。
庄雨豐禮貌性地一笑,謙虛地不回話。
這話太能提振士氣了,向晚頓時不抖了,拿出工作狀態:「也是。」
這一晚她喘氣的頻率太高了點,兩個小時前是在唐辰睿身下,兩個小時候是在槍口下。人生大起大落,實在太刺|激了。
「誰?」
說這話的時候,席向晚的機車後座已經多了一個程亮。
他用力將她扯了回來,將沒有說出口的話用眼神警告她了:她差一點點,就將檢察廳偵辦要案的關鍵線索透露給了庄雨豐。
「哦?」朱苟鷺負手,眼神漸漸陰鬱:「這麼說,唐總監在赴約之前,就已經猜到我請你來的目的了?」
唐辰睿抬起她的臉:「未婚妻的問題,怎麼可以不理啊。」
唐辰睿坐下看拍賣會,會不自覺撫著左手中指的這枚戒指;唐辰睿踱步與人交鋒,越激烈就越戒不掉這個習慣;唐辰睿是勝是敗,都改變不了最後的動作和-圖-書一定是落在這枚訂婚戒指上。他牢牢戴著它,世上就再無能令他恐懼之事。
唐辰睿偏頭看著她,緩緩開口:「講一個最簡單的例子。英文講到人人生而平等,用的詞是『create』創造;但從生物學的角度講,並沒有創造這一說,只有演化。你不認為,很多說法本質來講都是人類為了維護生存而構想的理論立足嗎。換言之,當假設條件變化時,一切都是可改的。」
唐辰睿一笑,打開天窗說亮話:「朱總不辭辛苦,特地邀請我到這裏,不會只想從我口袋裡賺一筆這樣的小錢吧?」
唐辰睿頓時就笑了。
意料中的槍聲卻沒有響起,席向晚迅速地右手揮拳,將高鴻鑫打得當場昏過去。程亮趕來將人戴上手銬,這才看向跌坐在一旁的席向晚:「你……」
遠遠傳來大部隊趕到的聲音,身穿制服的檢察廳人員迅速趕到現場支援。方式洲大踏步地走到大廳時,遠遠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這人,動不動就探人心事,還一探就准。
程亮坐在後座,做好了搭乘席向晚的車不會太走運的準備,但當她飆車飆出了一個極速時,程亮還是一把抱住了她的腰,他毫不懷疑轉彎時離心力會把他甩出去的事實。
助理不解:「朱總,什麼戒指?」
「……」
庄雨豐四兩撥千斤,將問題堵了回去:「這句話應該由我來問才對,兩位檢察官,怎麼會在我們這裏?」
「……」
說完,他拉開大門,躬身邀請韓特助也進屋,一同觀賞仍在進行中的拍賣盛會。和韓特助寒暄了幾句客套話之後,朱苟鷺退出了視聽室。
「……」
向晚無語到了極點。
但她到底還是沒有打電話給他。
唐辰睿頗有興趣地盯著她,從身後鬆鬆地環著她的腰,似有非有的挑逗:「席向晚,脾氣這麼大,今晚有心事啊?」
聽見這個聲音,韓深連打人的心都有了:「唐辰睿,你是不是有病?現在是凌晨兩點半啊朋友,你不要睡覺,那我不用睡覺的啊?」
她一路輕快地小跑步回了家,刷卡開門,人還沒進屋,就被一雙有力的手臂一把拉了進去。
也就是從那一天起,席向晚原諒了很多事。比如席母對她的冷漠,席家對她的不融合,席向桓對她的不細緻。向晚終於明白,在他們身為她的親人之前,他們首先是一群企業家,背負著千萬人賦予他們的責任與重擔。他們垮了,千萬人的飯碗都會垮,他們輸了,千萬人的未來都會輸。他們永遠凝重、嚴肅、不近人情,僅僅是因為,他們扛起了責任。
向晚看他一眼,心裏一軟,被他握住的一雙手彷彿都酥在他手裡了。
「看不出來,唐辰睿竟然會是一個情種……」
程亮笑笑,掏出一張黑卡,做出了一個遞上的動作:「黃經理,我呢,是個商人,做事之前先要驗貨,這條規矩總不能改,你說是吧?你若是肯通融讓我們驗一驗呢,這單生意就算是做成了,你若不肯通融呢,我這就走了,也就不浪費彼此的時間了。」
他的手還維持著剛才抱她的形狀,環成那個姿勢,人卻已經沒有了。他全身赤|裸,方才被她甩開手的時候連帶著身上的天鵝絨被也褪到了腰間,他勃頸處隱隱有幾道抓痕,此時正在夜光燈下若隱若現。
這會兒兩個演技派聯手,效果十分驚人,把會館經理都驚動了,親自來招待。領著兩個人參觀會館,熱情洋溢地介紹:「程總,程太太,再往前走下個台階,就是我們的地下酒吧了。當然了,酒吧里除了酒,還有些服務,就看您的付費程度了……」
他叫了她一聲,聲音波瀾不驚:「你和誰都想成為朋友,你想擁有很多朋友,從本質來講就是不可能的。」
高鴻鑫,她當然認得。復隆在C城分舵的一把手,現年48歲。復隆上下對這個男人尊稱一聲「鑫叔」,足見這個人在復隆的地位。檢察廳有線索表明高鴻鑫在龔林海的要案中起到了為復隆穿針引線的作用,涉嫌對龔林海利益輸送,但高鴻鑫做事滴水不漏,老謀深算的一個人,將後事處理得相當乾淨,檢察廳苦找也無確定性的證據。近日剛有破局的進展,高鴻鑫竟然就得到了風聲連夜跑路,可見此人信息網和行動力的廣泛、迅猛。
前方那個微駝的背影一愣,聽見這個叫喚幾乎是下意識地反射性回頭尋找。席向晚等的就是這個反射性證據,她朝程亮大喝一聲:「他就是高鴻鑫!」
他有些低血壓,凌晨從睡夢中被驚醒,腦子裡一片昏沉。他揉了會兒太陽穴,抬手打開了壁燈,看見床頭液晶鬧鐘顯示的時間,凌晨兩點二十三分。他扶著額頭,想起她方才接到檢察廳的工作電話之後連聲招呼都沒跟他打就走的樣子,他就有預感,他在她心裏的地位不會太高。
他一個「你」字在喉嚨口滾了半天,後面的話被噎住了,震驚了半天終究沒有說出任何話。程亮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去看席向晚,後者沒有轉身,背影很僵。
唐辰睿笑了,心情大好地托著腮看她吃飯。
庄雨豐不動聲色地糾正:「提醒一下你的用詞。我是工作,不是為誰辦事。」
程亮:「……」
朱苟鷺的笑容掛不住了。
畢竟,在他看來,唐辰睿手上的那枚訂婚戒指太低調了。
「沒有。是做完了,就被她甩了。」
程亮震驚之餘拔腿上前,卻見身旁的席向晚已經快他一步動手了。
「吳總離職了,」知道向晚不是外人,許特助也沒有瞞她:「位子被人頂替了,走得不情願,交接時還發生了一點衝突。」
她微微掙了掙,表達微弱的反抗:「別鬧,我洗碗呢。」
她還記得工作后第一次發工資,她買了五箱甜橙回席家,席母和席向桓看見了皆是一怔,但席母很好地掩飾住了表情,淡淡地說了聲「好」。等席母走後,客廳只剩下她和席向桓,氣氛就放鬆多了。席向桓拿了一個甜橙,標籤上清清楚楚地寫著它的產地:哀牢山。席向桓看了一會兒,溫柔地問她,你知道哀牢山甜橙的故事嗎。向晚愣了下,說不知道。在她的意識里,這個最多也就是一個農戶起早摸黑、歷經千辛、終於成功的故事。席向桓切著橙子,對她說,哀牢山甜橙也許是近代企業家尋找自我的最後一片放逐之地。向晚聽得懵懵的,心想企業家講話就是不一樣,她買一個甜橙都能引起席向桓這麼多的道理。後來,當席向晚終於在網頁上尋找到哀牢山甜橙的故事,在深夜靜靜地看完之後,她才明白,身為企業家的席家母子對這一個甜橙背後的企業家精神有怎樣的敬畏與尊重。
向晚聽著,不吭聲,埋頭吃了半碗飯。
半晌,她像是豁然開朗起來,道:「也對,事情總會向著該有的方向發展的。我放不下這麼多,大概是因為,我沒有太多朋友吧。」
中年男人身形一震,往唐辰睿的方向掃過去一眼。是那一種,被人說中目的想要滅口的眼神。
她是明白自己的,不擅長交流,往往和人說不上幾句話就能將場面冷得再也撈不起來,但不知怎麼的,她總是希望不要在唐辰睿面前這樣子。她再笨拙,也有屬於她的女孩心思,在身份特殊的異性面前,總希望自己可以不那麼無趣。
這裏的路燈壞了,又缺少負責任的責任方,就讓它瞎著,茂盛的香樟樹投下巨大的陰影,給了黑色轎跑最完美的掩護之處。
他沉默許久,緩緩坐了起來。
朱苟鷺今晚對唐辰睿的評價是很高的,甚至還有點看不太懂的敬畏在裡頭。
唐辰睿起身,在巨幅拍賣屏幕前踱了幾步,聲音鋒利:「當然,我好奇。只不過,我好奇的是,C城原副市長龔林海的中道落馬,究竟給了復隆多少壓力,讓朱總不惜開出這樣的價碼,要借唐盛的手來滅火?」
南方城市連下雪都是溫溫柔柔的,打著旋兒飄下來,橘黃色的街燈下飄著一片又一片小雪花,落到人肩頭也不會打濕衣服。這樣的夜晚,街上的人反而比平時還要多,沒有人打傘,都在紛紛揚揚的雪中笑著走著。
席向晚臉色一變:「你為復隆朱苟鷺辦事?」
黃經理自然不會放過這個絕好的拍馬屁機會,立刻走到庄雨豐身邊,驕和圖書傲地宣布:「這是我們復隆新上任的首席法律顧問,庄雨豐庄小姐,她可是最近我們朱董事長面前的紅人。」
許久不見他無理取鬧的樣子,今日他又老毛病發作。向晚經驗豐富,但也感到頭疼。
向晚看著她,反問:「我們?」
他沒有告訴過她,本質上來講,他對「人類」持悲觀主義態度,對「人性」從沒有太多期待。人類是如此擅長作惡,簡直不值得去愛。直到某一天遇見她,見到她對善良的堅持和努力,才令他忽然發現,原來人類這個邪惡的物種還有一個值得期待的底線。
高鴻鑫一介商人,沒想到今晚連自我了斷這最後一條路也被人堵死了。他沒有跟人搏鬥的經驗,更沒有跟人搏命的經驗,此刻思維一片混亂,慌不擇路,本能反應就是扣動扳機。
「唐總監既然把事情挑明到了這個地步,我再想說什麼,也是不必了。」
巨幅屏幕上正展出一件珠寶,主會場,主持人語調興奮地介紹著拍賣品的淵源和歷史。競拍屏幕上不斷刷新著競價,跳動的數字觸動著每一個人的神經。唐辰睿坐在沙發上,不動聲色地看了會兒。
程亮看了一眼她挽著自己手臂的模樣,低聲腹誹:「這要是被唐辰睿看見了,會打死我吧?」
向晚的手機鈴聲是根據特定人設置的不同鈴聲,一聽見這個警報狀的鈴聲,向晚幾乎是一秒驚醒,一把甩開唐辰睿抱在她腰間的手,接起電話:「喂?!」
有一瞬間她明白了,他和她確實是兩個世界的人,他的原則、立場、觀念、準則,都是她從未見過的,那是一種「完成品」的狀態,冷酷又成功。就是這樣一個人,要來愛她,她都要替他擔心錯付了。
兩人正舉步跟著往前走,忽然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
唐辰睿看著她那一張紅透了的臉,卻拚命要正經,他就明白這是一個情場中的生手,遇到什麼,輸什麼。對這樣一個生手,他總想要寵一寵,用他那種「遇到什麼,贏什麼」的世故、老練、以及提早二十年失去的純真去對她寵一寵。
這到手的黑卡怎麼可以讓它長著翅膀飛走?何況眼前這人,一看就是個面生的財主,可以下手宰的那種好貨。
向晚拿起手機,按下了席向桓的電話號碼,電話很快被接通,對方惺忪的一聲「喂?」令向晚意識到美國和這邊有時差,恐怕席向桓是在睡夢中被她打擾了。她下意識退縮,心裏那點想要傾訴心事的慾望不翼而飛,客套地在電話里和席向桓閑話家常了幾句,只說最近美國暴雪,要他注意安全,多穿衣服。倒是席向桓聽了半晌,溫柔地問她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向晚心裏一暖,說沒有。她是真的沒有了,聽到他那麼問,知道他心裏也記掛著她,她還有什麼好不了。
「席向晚,你第一次開口關心唐盛,是在懷疑它道德的情況下,我應該感到榮幸呢,還是生氣呢?」
談心、交流、浪漫晚餐。
朱苟鷺大笑,胸腔震動。一旁的侍者聽著這笑聲,不寒而慄。
黃經理一聽這話,心都被提了一提。
向晚有點窘:「快看碗碎了沒有。」
她平復了些心情,指了指手裡從高鴻鑫那裡奪下來的槍,朝程亮微微笑了笑:「他不懂這個,忘了開保險。」
短短几分鐘,中年男人衡量一切,拿出了懷柔的態度:「這樣,我先走一步。唐總監肯賞臉留下來玩,還是先行離開,我主隨客便。」
庄雨豐叫了一聲:「黃經理。」
這個名字規矩到檢察廳的人第一次聽到時,人人都有種「好像在哪兒聽過」的感覺,後來明白了,每座城市幾乎都有類似的地方,「友誼賓館」、「友誼商場」、「友誼酒樓」,但C城的友誼會館和其他任何場所都不同的地方就在於:它隸屬於復隆,背後真正的老闆,是大名鼎鼎的朱苟鷺。
唐辰睿正拉著她去客廳,聽了她的話,頭也不回地開口:「不是老實做事的人會被趕走,而是『只會老實做事』的人會。」
「好了好了,扔洗碗機里洗就好了。」他不由分說將她的手套摘掉,仔細檢查了一遍她的手,這才放心:「席小姐,心裏有事,就不要拿我的碗開玩笑。嚇不到別人,會嚇到我。」
向晚不好意思了,她明白,唐盛,不是她能夠插手的地方。
朱總仍是謙恭的,將話都說得點到為止:「這棟莊園內一共有108間類似的視聽室,可供108位客人同時競拍。當然了,也有客人是愛露臉、出風頭的,那麼,主場拍賣會場就是為這一類客人服務的。主場內的人都可以被所有人看見,視聽室內的客人則可以不被看見。現在的商業社會都講究服務到位這個原則,我這裏也算是顧客至上了。」
向晚不服:「如果公平也是一種幻覺的話,那麼這世間還有什麼樣的真實是可以期待的呢?」
暗訪的地點有一個很規矩的名字:友誼會館。
席向晚拿起桌上的證件和機車鑰匙,頭也不回地一步跨出了房門。
「哈哈,哪裡。」
一個全天下最不講理的男人將她抵在了玄關處,手裡還拿著一部私人電話,向晚低頭看了一眼,看見他撥出去的號碼正是她的。來不及細想,他濕熱的氣息已經繞上了她:「晚上你給誰打電話了?」
他拍著她的背,像哄一個小女孩:「好了,好了。」
席向晚是一個很能控制情緒的人,或者,更準確一點來說,是一個幾乎沒什麼情緒的人。除了唐辰睿能偶爾用些下三濫的手段令她生氣或者害羞,這世間幾乎沒有什麼再可以令席向晚調動情緒。
唐總監面對著電腦,空頭支票亂開:「下個月,放你年假。」
韓深在那頭倒是不說話了,靜默了一會兒,他試探著問:「唐辰睿,發生什麼事了?心情這麼低落。想做那檔子事被未婚妻拒絕了?自尊心受創?」
他伸手,噤聲示意,腦中飛速思考:「剛才我發現,唐辰睿有個習慣性動作,就是會不自覺地去摸左手中指上的那枚戒指。看上去,應該是一枚訂婚戒指……」
程亮一手撈著昏死過去的嫌疑人,一手摟住席向晚的肩緊緊抱住,打著她的頭嗷嗷直叫:「你嚇死我了!嚇死我了啊!」。
「坐穩了啊。」
沒等眼前二人表演完,向晚已經邁開腳步走了出去:「不用,我自己會走。」
「……」
「……」
C城身為沿海商貿第一市,凌晨的機場依然人流交錯,絡繹不絕。人群中有人重逢喜極而泣,有人旅遊充滿興奮,有人洽公一絲不苟。什麼樣的人做什麼樣的事,對一對他的眼睛就能探出三分。只有席向晚的這一雙眼睛,是即便對視也探不出什麼來的。這是一雙有著自我天分、本就不容易有情緒、又經過特殊訓練的眼睛,方式洲曾經說這是一雙好眼睛,可以矇混過這世上大部分人同時又看穿這世上大部分人。
她這麼果斷地一走,把程亮撂在了當場,無語了半天。
整整一天,席向晚和程亮都在不同領導的不同辦公室里以挨訓的方式度過。
「把復隆的數據傳給我。」
程亮眼風一掃,見到了躲在角落裡的席向晚,沖她笑笑,沒說話,將方式洲引出去了。兩人連眼神交流都不用,程亮就知道,席向晚一定不會將庄雨豐供出來,即便她心裏沒有欠著庄雨豐斷手離職的情,席向晚也絕不會說朋友半句是非,何況她心裏還一直欠著那麼大的一份情。
唐辰睿不急不躁。
向晚心裏一震,抬頭看他。
「我打給哥一個電話,你也吃醋啊?」
「你當我還會信?你當我會忘記前年放年假了臨上飛機前還被你搞回來的事?你當我會忘記去年好不容易都放年假出去旅遊了結果在酒店還幫你搞了七天資料的事?」
「那麼,和我這樣一個不合格的成年人訂婚,你會後悔嗎?」
「你自己去想。」
唐辰睿笑了。
向晚追上他,想拉住他的手臂卻被客廳的地毯絆了一腳,唐辰睿眼明手快接住她,被她壓在了沙發上。
正當她將他壓在身下的時候,忽然聽見程亮一聲尖叫:「席向晚!有槍!」
「……」
「唐總監,我們初次見面,彼此能談的還有很多。今日就當是一次了解,談得成談不成,都不急在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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