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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繞著箱子盯了一圈，心情有些不爽，有些酸，有些逞而不得的失落，有些不被人中意的寂寞。

「一年前的清明節，我去席醫生的墓前祭奠，看見那裡已經放了一束馬蹄蓮。那個時候開始，我就知道，是你來過了。我很感謝你，沒有打擾我如今的生活，沒有告訴任何人來找我。」

當晚，唐辰睿親自攜禮到場。

對唐總監，酒保不陌生，雖然不常來，但每次來出手甚闊，會所上下最愛的類型。酒保告訴他：「那邊是席小姐，上周和簡小姐一起來玩的時候聽見人侮辱簡小姐暗戀人的事，席小姐聽了幾句就動手了，把人教訓了一頓當場道歉。但她運氣不好，這些人和席氏重工有關聯關係。席氏重工么，唐總監您懂的呀，最近不行了，都靠關聯方給面子撐著，今晚把席小姐叫來了這裏，報仇整她呢。」

席向晴紋絲不動。

他握起她的手。

會等他的女孩不知在哪，但眼前這個等的顯然不是他。

據說，一份感情能辦到很多事，高小姐如今信了。你看，活得這麼抽象的一個唐辰睿，也變得通俗、具體、人之常情了。

「席向晚，吃這個，還有這個這個。真是，你動作太慢，蝸牛吃得都比你快。算了算了，就你這速度，太沒誠意了。」

席向晴笑了，難得的真心：「我恨他？怎麼可能，我愛他都來不及。」

一室寂靜，最寂寞不過無人應答。

人生下半場，即將開始，沒有比這更好的開場序幕了。

簡捷摸著下巴下結論：「席檢察官，你就是對任何東西都太不上心了。」

見他不聽話，醫生加大力度罵：「她什麼她？人剛醒，經得住你這麼一驚一乍的嗎？」

安懷宣將她按在床上。臨走前，耳鬢廝磨。

「那天你為什麼不跟我說呢，說你去找席向桓，是想坦白真相。從前剛認識你，你就不習慣多說話，現在認識你這麼久，你還是只會話說一半。和你在一起，我總是要靠猜，有時猜對了，你說我聰明，有時猜錯了，我就會讓你受累。你累，我也累，這種聰明，我一直都不想要。」

機場警察迅速到場，將三名劫匪統統帶走。

打開社交軟體，自動登錄，昵稱顯示「小挽」，發送對象顯示「小方」。一個想挽留，一個端的是四四方方，波瀾不驚。

唐辰睿將懷裡的小傢伙放在病床尾，小傢伙趴在向晚左腳邊，用毛茸茸的身體捂著她的腳。唐辰睿摸摸它的頭：「就只能在這裏，不能亂跑，知道嗎？」

安懷宣掛著兩道黑眼圈，準備掛電話，電話那頭卻傳來一個報價。

醫生：「……」

他忽然看向她：「向晚曾經說，她很羡慕你。」

唐辰睿大言不慚：「未來岳父啊，怎麼可以視而不見。」

唐辰睿第一次遇見席向晚，是在簡氏三十周年晚宴上。

小兔乖乖趴好。

他叫來酒保，指指樓下：「什麼事？」

嘴裏是怪罪，心裏是自責。

他給她留的最後一條留言是：我們結婚吧，夢裡想象過這個場景很多次了。

他再次看見她，她狀況不太好。

這世上失去了一個好醫生，她從此失去了一份愛情。當年年少，鑄成大錯，她用一生來彌補，也已經晚了。

唐辰睿覺得有意思，投過去一眼。

一樓吧台，她喝著酒，一杯又一杯。面前坐著幾個男人，一杯一杯給她倒。

那人卻道：「庄檢察官不知道這件事，不要多嘴。」

這一年，他剛好三十。

時差，日夜顛倒，高強度工作，每一項都讓唐辰睿的體力消磨殆盡。走出接機口，男人隱隱頭疼，這是感冒的徵兆，這個年恐怕過不好。

這傢伙，下了決心，旁人根本改不了。醫生愁得很：「你這作一下，我得多多少事。」

他淡淡陳述，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我有說錯嗎？」

警官連連點頭。

男人起身，打開房門，關上，隔絕一席談話。

唐辰睿給自己的和*圖*書待遇顯然就好多了，拉了椅子過來，在她身邊坐下。兩人許久沒有過和平共處的時光，如今有了，卻是一個醒著，一個睡著。

沒有情緒的情緒最不好，他和這一種狀態相處不熟，很是陌生。若有所思，卻思不出個所以然；有些想法，卻不知是否該控制。

他轉身，踱步下樓。古來英雄救美都是百演不厭的戲，他一向不在意，這一回，卻偏偏做了一次戲中人。

唐盛和簡氏多年前就有合作之交，唐辰睿接手唐盛后，對簡海成的印象非常好。翻看合作賬面，你給他一分，他回報你十分，令銀行避之不及的民企貸款跑路事件從未發生在簡海成身上，簡氏最困難那幾年他抵押了全部家產用貸款發工人工資。撇開資本家這個身份不談，身為後輩的唐辰睿對簡海成是敬重的。

見到是他，主治醫生劈頭蓋臉罵：「我說你啊，控制一下你自己行不行呀。」

唐辰睿日夜顛倒，缺乏睡眠，沒心情樂觀：「病好出院？我也希望是。」眼下，連醒都成問題。

「唐總監，是你被迷了心智，反應慢半拍。」

他看得出來，她心裏有人。上次機場見了，還在詫異她這份兄妹之情似乎有些不尋常，如今聽了酒保一席話，才明白，哪裡是兄妹之情，她對席向桓早已是男女之情。

她轉身，舉步就走。昔日膽量仍在，一個女孩子也敢單槍匹馬去斷頭台要人。

不在意的，無所謂的，彷彿無論對方是善意是惡意，對她而言都構不成傷害的。她有足夠的內心安定，去同這並不友善的世界幽上一默。

這會兒簡捷正揶揄身邊人：「喲喲，怎麼，從席家出來的大小姐，讓你賞臉來我這玩，都不肯呀？」

席向桓走出通道，她迎上去，兩人輕輕擁抱，禮貌又溫情。席向桓說了什麼，她笑了，當席向桓拿出一個小禮盒放到她手上時，她的笑容已經成為了凌晨機場最耀眼的那一個。

天蒙蒙亮，一個陌生人影站在病房窗外。光線隱晦，照在她身上，忽明忽暗。

席氏總部槍擊案，影響持續發酵。

「席向晚——！」

唐辰睿聽著，沒什麼情緒地開口：「打個電話給席向桓，叫他來解圍。」

「規矩是人定的，有需求就能改，」唐辰睿腦子轉得飛快，早已形成新思路：「它的健康沒問題，打過針，給它找件消毒服，我會看著它。」

一聲哀嚎，一個劫匪應聲倒地。制服他的那人手不留情，揮拳相向，昏迷，人一下沒了聲。那人迅速躥起，三兩步上前，騰空躍起，長腿痛擊，擊中第二個劫匪下半身。軟肋受重創，匪徒嗷嗷痛叫，那人看準時機，劫過匪徒手中搶來的行李箱，揮手用力扔出去，不偏不倚，恰好正中第三個匪徒背部。奔跑中的匪徒全然不知厄運已到，背後迎頭痛擊，一聲痛呼后踉蹌倒地。

這會兒，唐辰睿剛登陸，一條回復跳了出來，來自「小方」，時間正是她去找席向桓那日之前一日。

韓深：「……」

做檢察官的。

小兔在唐辰睿懷裡，眼巴巴地望著醫生。

卻見重症監護室亂成一團，醫生護士都往那一間屋跑，嘴裏叫著「快點，快點，來不及了……」

他一步又一步，緩緩走向她。

唐辰睿全然當做耳邊風：「她……」

往事近十年，依然吹不散悲傷。

「伶牙俐齒，難怪會長信任你。」

後來，唐懷意才有所耳聞簡捷的情事，頗為遺憾，也就從此不再提了。想起當日唐辰睿不解釋不反駁的樣子，唐懷意有些瞭然，他這個兒子冷麵善心，縱然被亂點鴛鴦也絕不把有傷女方的真相說出來。

但，貴在有心意。

「唐總監，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席小姐不是親生的，是收養的，是好多年前席家一位心理醫生的女兒……」

唐辰睿對韓深的撫養能力是不抱什麼希望的。經濟基礎決定生活品質，韓深同志和-圖-書撐死了是個中產階級，一日三餐都是標準的兔糧，也沒額外加個餐的想法，把一隻精貴的荷蘭兔養成了質樸的普通人家少年兒童。

「席醫生」三個字，總是能讓她從暴力中清醒，做一回正常人。

晚宴辦得很低調，來賓賀禮皆作為慈善用途捐贈。非他主場，唐辰睿有意避開成為焦點，拎著一杯香檳去了庭院。

幾件替換衣服，幾套差旅日用品，除此之外，別無其他。此趟出差不為洽公，只為聯絡合作方關係，他輕裝上陣，連電腦都沒帶。這會兒被劫的，大概只有那個箱子還有些價值，但他又不是女孩子，對箱包無愛，丟了也就丟了。

「行了行了，我給它找件消毒服，」醫生抓著頭認輸：「你帶它去裏面陪著吧。」

韓深提醒他：「你可不要為了向晚，去同情他，他罪有應得。」

唐辰睿眼神追隨，見她未離去，反倒往接機口走去，他鬼使神差，跟了上去，把丟了的行李箱忘在腦後，警察通知「失物尋人」也不在意。一個箱子而已，哪有她來得驚艷。

席向晴倒沒有鄙視他的自作多情。

病房外長廊，韓深低聲道：「朱娉婷不願落入警方手裡，當場開槍自殺。身亡消息已經告訴給了朱苟鷺，他經不住這打擊，中風了，醫院方面說，從此失去自理能力，呈痴獃狀。席向桓對警方自首了，就等著移交起訴了。席正惜董事長那裡當然也是瞞不住的，她知道了消息，立刻出院聯繫律師，但這事太棘手了，席氏重工又是一灘爛泥，現在一個律師都不敢接。」

「啊。」

安懷宣在凌晨兩點被手機振動振醒，拿起接聽，以為是幻聽：「唐辰睿？你說什麼？你現在要買鑽戒？……凌晨兩點你要買鑽戒？我上哪裡去找貨賣給你？」

唐辰睿就是那個無辜路人。

後來他找了人，通過警方，找到她，只說是想感謝她，想把當日那隻行李箱贈送給她。最後，行李箱被原封不動送回他手中。警方轉交給他一句話，席檢察官說不用了，無功不受祿。

一切發生太快，他筋疲力盡，大腦罷工，好端端等在路邊彎腰拎行李箱，被匪徒劫了。他眨眨眼，「嗯？」了一聲，飛來橫禍，仍然淡定。

「哎呀，我不是那個意思，還當你吃慣了席家的山珍海味，吃不慣我爸弄的這些土味。」

等在接機口前，她整理儀容。把散了的馬尾重新紮起，皺了的外套脫下來，拍打一陣，褶皺抹平后又穿上身。除此之外，沒了。普通人家出身的女孩子，和「精緻」二字無緣，隨身連唇膏都沒有。

「哎喲，早打了，席家接電話的是席董事長呢。席董事長可真是個狠人，一聽席小姐在酒吧被人鬧事就發好大的火，說是讓她長個教訓也好，席向桓忙著呢，不讓我們打擾他。」

跪了許久，不見人放過她，她酒意上涌，醉倒在桌椅旁。面前有惡人抬腳踢踢她的臉，算不上標誌，貴在純凈。但凡惡人，都有毀掉純凈的愛好，當即吩咐手下，把她抬去房裡。

唐辰睿喝了口香檳，無聊地開了個小差：做檢察官，吃東西都這麼慢，碰上抓人搏鬥怎麼辦。

安懷宣陪著唐辰睿，凌晨三點到五點，找貨，類比，一番痛宰，雙方都滿意而歸。

樓下，她屈膝跪下，低頭認錯。

高手過招，不必虛應。不像當日面對席向晚，他能糊弄就糊弄，拒不承認查過席家半分事。

那人不以為意，手指黏起一塊蛋糕放入口中。

然而事有變數。

事事佔上風的唐總監難得被人涮了一頓。

唐辰睿漫無目的地看了一會兒。

非常准，也非常狠，正砸在那不規矩的男人頭上，頭破血流。

打開絲絨鑽戒盒，兩手托盒。她看見，一枚璀璨鑽戒，正迎著朝陽散發晶瑩光芒。

席向晚正好端端地半躺在病床，受槍傷的胃部露出來，衣服被撩上去，見他突然闖入，驚得趕hｅｔｕboｏｋ•ｃom•ｃｏｍ緊將衣服再撩下來。

她顯然是被迫的。

高小姐看他一眼。

唐辰睿開口，毫無情緒：「我不是同情他，我是為了向晚醒來后，心裏能好過一點。」

高小姐笑：「這話翻譯成另外一種樣子，就是一個人活，常年加班，與人周旋，會長說一我不能說二，心腹要有心腹的擔當。這樣子看看，還羡慕嗎？」

但，一瞬間凜冽的背影騙不了任何人。

當晚回去，韓深就給小白兔洗了個澡，拿吹風機吹乾，第二天帶著漂漂亮亮的小傢伙去了醫院。

「我會盡全力……幫他。」

一絲被人窺破的鋒利從她眼中一閃而過。

唐辰睿聽著，不發一語。

要不要多管閑事，這是個問題。

入夜，毫無睡意，他一腔擔心與愛意需要找地方發泄。

兩人對視。

「席家大小姐？」那人笑：「你覺得我也配？」

簡捷倒是尷尬了。

那人笑了一聲。

然而，這份男女之情卻沒有成全她。

可不是。

人群沸騰，有人閃躲，有人作案逃離，有人飛奔直追，還有無辜路人被牽連。

唐辰睿許久未曾見過這樣的笑聲。

名媛淑女聚集之處，一個大咧咧的嗓門十分醒目。

彼時他尚未明白，這種不適，原來就叫柔情。

不曉得他生命中那一個會為他等在凌晨接機口，扎馬尾、理外套的女孩在哪裡。

他正悵然，見到接機口身影，悵然變成了羡慕與嫉妒。

小方給他回復：好的。後面跟著一個笑臉。

高小姐驚訝：「哦？」

能人辦事就是不一樣，連涮人都往人心尖上鉤。高小姐來了一趟，又走了，唐辰睿一顆心暖融融的，彷彿吃了大補藥，繼續陪在病床日夜顛倒多少天都沒問題。

「……」

唐辰睿對主治醫生道：「我要帶它進病房。」

她笑盈盈，一語點醒：「其他都是點綴，『得人喜愛』才是席小姐的話中意。我得誰喜愛？會長。她羡慕的是這個，席小姐心裏有你呢。恭喜呀，唐總監。」

唐辰睿忽然心猿意馬。

一夜未睡，唐辰睿仍然清醒。下車，步入醫院。

安懷宣睡眼惺忪，立刻清醒，重新接起電話：「你剛才說……你出多少錢？你再說一遍……多少錢？吶吶，唐辰睿你說的啊，我要有本事給你找到更大更滿意的貨，你這個報價還能繼續往上升的啊。我這手機有錄音功能，錄下來了，你可別反悔，到時候你敢跟我砍價試試……等著，大財主！我現在就過來找鑽戒賣給你！」

年末，凌晨，機場。

唐辰睿冷淡視之：「你的事，跟我沒關係，我只想查一查真相，至於真相後面的事，我不會管。不管你是愛著席醫生，還是恨著他。」

三個劫匪邊跑邊示意，分開跑，安全！嚯，還是團隊作案。可見年底手頭緊，凌晨還豁出命去干一票。

實不相瞞，他那個被搶的箱子實在破落。

簡捷他當然是認識的，很多年前唐懷意還打過簡捷主意。唐盛董事會主席挑兒媳婦，最看重「家風」二字，簡海成名聲甚好，就簡捷一個獨生女，唐懷意很是中意。唐辰睿知道后，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了一聲。

「……」

簡氏董事長簡海成，當過兵，吃過苦，退伍后恰好遇上了改革開放的春風，順應時代潮流下了海。簡海成為人正直，頭腦靈活，企業家應有的兩條標配他有得很到位，再加上接受過正規部隊訓練，退伍后常年保持異於常人的高效體力，正所謂時代造英雄，他不成功誰成功。

醫生瞪著他：「這怎麼行，醫院沒這規矩，人畜細菌傳染你懂嗎？」

唐辰睿笑笑：「對女兒這麼捨得？重男輕女？」

他驚了數秒，點開看。

唐辰睿不置可否：「所以，你會在十年後，出手幫一把席向晚。寄信給她，提醒她當心。」

那麼好的一雙腿，令犯罪者都聞風喪膽，卻在世間大惡面前，孤零零地折了。

唐辰睿睡眠一向淺，hetubook.com.com警惕性更是一流，坐在病床邊驚醒，轉頭向外望去。

唐辰睿看著屏幕，手機掉落在地。

縱然是她的信仰，又有何用，了生死大事都不行。

那人不邀功，做完筆錄就走，彷彿方才那番英雄作為不過是家常便飯，提了反倒不適。

好一個不速之客。

病房內，一片寂靜，監視器偶爾發出聲音，鼻尖嗅到的儘是藥水味。

唐辰睿抱了抱它：「瘦了。」

手捧鮮花，連禮盒都無。

「其實我明白，你不喜歡我，是因為，你更不喜歡你自己。你一無所有，沒有父母也沒有親人，生活不好不壞，似乎人生就這樣可以一眼望到頭了。你也沒有太大的野心，想要名或利。做著一份你喜歡的工作，儘管有一點危險，但你也認為，即便將來遇到危險、沒有回報，你也認為值得。你覺得你這樣的人生，和唐盛、和我的世界，格格不入，但我想告訴你的是，沒有哪一種人生，和另一個人的人生，是可以完全一樣的。古往今來多少人，都在說著婚姻的不易，道理就在這裏。婚姻從來沒有它『該有』的模樣，只有『努力去有』的模樣。我一直在努力，你也可以嗎？」

席向晴一笑，昔日孤傲與陰冷在這一笑間依稀可見：「唐總監出手，怎麼可能會錯？我們不妨坦誠一點，你不僅查了我，還查了席醫生，是不是？」

真是無理取鬧，豈有此理。

唐辰睿平靜地告訴她：「席向桓很有可能被判死刑。」

不拒絕唐辰睿的女人，唐辰睿不會記太久；拒絕唐辰睿的女人，唐辰睿也不會太在意。如果沒有第三次遇見，唐辰睿對席向晚，也許不會太當真。

韓深臨走前，唐辰睿交代他下次過來記得把他那隻荷蘭兔帶來。韓深揶揄他，你良心回來了，還記得有這麼個孩子。

她淡淡說著，雙手藏在大衣口袋裡，握成拳。

話不能亂說，小差不能亂開。這是道理，你得認。

唐辰睿很快體驗了一回。

醒來似重生，第二次生命，她仍然包容他：「嗨，好久不見。」

「席向晴，二十九歲，現任職于悅心關愛心理醫院，擔任心理醫生。十七歲之前，被確診為有暴力傾向的反社會人格綜合症，常年混跡社會幫派，幾進幾齣少管所，但最後都安然無事。十七歲那年，席家為你請了一位心理醫生，也就是席向晚的父親，效果甚好，你開始收斂行為。然而誰也沒有想到，你十九歲那年，你和席醫生一起失蹤，從此下落不明。席向晚成為孤兒，席向桓出手，將她帶回席家撫養。」

他推門進去，門被推得震天響，一屋子的人都被嚇一跳。

失眠，為情所困，都是古老的病。

唐辰睿看了一眼病房內，人躺著，有氣息，就是不見醒。他低聲開口：「她這樣，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醒過來。她身邊沒親人了，除了我，就只有這個小傢伙了。我想，如果在她身邊等她的人多一點，她是不是就捨不得多睡了。」

他伸手向她，手中托著一個精緻小禮盒。四方小盒，典雅緞帶，做工一流，華貴非常。求婚場合，鑽戒的最好置放處。

二樓，唐辰睿應酬完畢，經過時眼風一掃，留了步。

他正頭疼著，人群中一陣喧嘩。

但到底做了多年好人，她很快收起鋒利，試圖以正常人的方式進行開場白：「唐總監，百聞不如一見，你查過我？」

他坦誠。

這是兩人婚約期內無聊註冊的賬號，席向晚估計早忘了這事，轉過幾次抽獎活動后再沒有動態，他也沒有動態，他所有的愛好就是給她留言，最後把她的賬號完全當成了一個樹洞在用。分手的那段日子里，這個賬號給了他很多慰藉，即便她從未有過回復，但只要這個賬號在，他就覺得，他始終還有一個和她不斷聯繫的地方在。

滿樓紅袖招都不在他眼中，只因心上從此多了一個人。

「我吃得比較慢，好東西，吃得慢才記得住和-圖-書味道。」

庭院內設有甜品自助席，女孩子的最愛，三三兩兩，嬌嬌笑著。

「給他安排一個律師。」

是簡捷和她的朋友。

席向晴看著病床上的人，笑笑：「她根本不是我哥的對手，再怎麼查，也查不到我哥的頭上。她一點都不了解我哥，我哥的狠，只有我見過。當年他為了保我無事，料理後事的手段，高出你們所有人都不止一個段位。我，很愛我哥，換做以前，我哥要作惡，我只會幫他作惡，甚至頂替他作惡，但現在，看在席醫生的份上，我不能……」

清晨五點的走廊，天尚未亮，兩人站立對視，她甚至懷疑他是否能看清她的臉。下一秒，卻聽他開了口，一字一句，毫無差池：「幸會，席向晴小姐。」

窗檯邊放下花束，交代護士將花插在清水花瓶里，高小姐伸了伸空空兩手：「會長說了，禮品就不送了，等席小姐病好出院，他親自派人接她過去，燕窩鮑參好好補一補。」

妻子和他是青梅竹馬，這會兒也被吵醒，心疼他為家族事業，凌晨兩點還要攬客招待。妻子起身，為他穿衣，被安董按在懷裡，猝不及防深吻一番。妻子明白他這是照顧她情緒，在他懷裡反過來安慰：「唐總監深夜來電，怕是有急事，他不是一個耍性子的人。去吧，早點回來，我等你。」

三日後傍晚，高小姐來了一趟。

真是……看不過去。

「她說，她羡慕你獨立，有能力，得人喜愛，年紀輕輕就能為人左膀右臂，不知多少年輕女孩自嘆弗如。」

……

怪不得唐辰睿急著娶老婆，有人掛心的感覺太好。溫柔鄉，只此一個，最好。

回應大嗓門的是一句慢吞吞的文不對題：「蝸牛不吃甜品吧？」

方才那人與警察交接，做了幾句筆錄。唐辰睿遠遠聽見做筆錄的警官笑：「我說呢，誰這麼好的身手，原來是同行。咱倆同校畢業啊，席檢察官。」

唐辰睿隨手將手中酒杯砸了下去。

他心裏一沉，人生第一次，驚慌失措，三步並作兩步，跑在最前面狂奔過去。

世界上總有這樣的人，對朋友講義氣，惹來橫禍；對心上人講情意，得的還是橫禍。他無端端為她抱不平，有那樣好的身手，那樣真的心意，千不該萬不該，都不該淪落至此。

遇見同窗，警官心情好，自顧自多聊兩句：「聽簡捷說你前陣子受傷了，替庄檢察官出任務時受的，如今看來，你這恢復能力很強啊。」

唐辰睿楞半晌，低頭笑了。

有人驚魂未定喊：「搶劫啦！我的包被搶了！」

「遇見席醫生之前，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活著，席家除了我哥之外，根本沒有親情，母親視利益高於一切，我的存在不過是作為她日後聯姻的一個工具而已。真正疼我的只有我哥，但我哥也太忙了，他被我母親挾持著，有時我們兄妹一個月能見上一面、吃一頓飯，就是了不起的幸福了。所以我開始混道，和人稱兄道弟、打架鬥毆，反而讓我有安全感，有同伴的那種感覺，你懂嗎？直到認識席醫生，他傾聽我的內心，認同我的逃離，教會我如何信任一個人。十九歲，我就明白，我愛上他了。但是，他不愛我，他只把我當成他的病人，他的責任。他拒絕了我，我很憤怒，這種憤怒讓我比過去更憎恨所有人。於是，我回去了，又一次回到地下世界，做回無憂無慮的『席向晴』。直到有一次，鬥毆輸了，我差點死，是席醫生趕來救了我。他救了我，卻救不了他自己，那些人瘋了，將怒氣發泄在他身上，他替我擋了很多刀，死了。他甚至來不及對我說一句告別的話，比如電視里演的，讓我做個好人，重新開始，這些都沒有，他就死了。」

醫生和唐辰睿交情不錯，辦事能力一流，也不知從哪裡真弄來了一件消毒服。唐辰睿給小兔穿上，衣服上有個小帽子，他也將它套上，這麼全副武裝地穿好，才推門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