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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究是愛你的

作者:陸涼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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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溫柔從此盡,挽留未曾及

第九章 溫柔從此盡,挽留未曾及

程倚庭的臉色在一瞬間煞白。
對她已經釋然了寬心了可以握手交個朋友甚至成為好姐妹一起談談大家共同的男人霍與馳?
一瞬間,程倚庭的理智回來了。
「你跟他很熟啊?」
「記不記得這三年來,你重複對我說過的話?你說暫時不想要孩子,你說你還尚未準備好當母親的心理準備,你說你希望我再給你多一點的時間,你說將來如果我們有孩子,一定會讓他成為全世界最快樂的孩子。」
關雅正是自私的。
「倚庭,」他喚她名。他很少這樣喚她,他向來都喜歡連名帶姓一起,對她戲謔、逗她臉紅。而今他這樣叫了,卻反而推動了親昵,顯得那麼疏離,還有陌生。他開口,語氣好淡,淡得像是一夜間失去了生命中所有的七情六慾,「我喜歡你,不止三年了。」
男人忽然伸手,截住她的去路。
對她恨之入骨不得扒其皮喝其血?
「都給我滾——!」
發自肺腑的笑。
程倚庭幾乎是誠心地,只希望眼前這個女孩今後能過得好,過得不辛苦,「我明白,與馳他現在,很愛你。」
「剛開始治療的那些日子,我真的找不到理由再對自己講沒關係,也反覆為自己不值,為何沒有活在一個快意恩仇、以血還血的痛快時代。就這樣一天天過,差一點點,我就活不下來了。是與馳他,一點一點將我拉回來。現在我的病,連醫生都說恢復得很好,所以我覺得,我有責任把這一切講給你聽,」關雅正微微一笑,三言兩語,把一切不可提的過往都隱下,「知道我們夫妻如今最歉疚的是什麼嗎?是對你。」
她卻沒有被逗笑,連平日里和他辯兩句的心情都一併沒有了,「我去放洗澡水。」
程倚庭定了神。臉上的水冰冷刺骨,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然後一點點擦乾了臉上的水。
依靠「低價滲透政策」以及「服務於廣大基層人民」的精準市場定位,「衛記麻辣燙」在近段時間內迅速佔領基層各大市場,迅速建立起了深厚的群眾基礎!
「你?」小哥打量著把他從頭到腳鄙視了個遍,「你進去幹嘛?」
這是一個不再溫和、無辜、純良、無所謂的衛朝楓。
然後忽然壓低聲音,溫溫和和地問了一句,「能不能帶我進去啊?」
比如現在就是。
「我和你在一起,快要三年了,」他落寞,「不過我猜,你大概是不會知道我們在一起的具體日子的。三年,隨口一說的大概數字而已,算得上什麼。」
一記用力,讓程倚庭從思緒中拉回,她眼前的男人像是存心般的,逼出了她的一聲驚喘。
衛朝楓摘下摩托車頭盔,提著十大份麻辣燙,笑得很是客氣,「客人給面子捧場,哪有我不親自送的道理啊。」把打包的外賣遞過去,衛朝楓熟門熟路地套近乎聯絡客人感情,「都這個點了你們還不下班,這麼晚還有人在裏面玩啊?」
「你不需要為我難過,」關雅正反握她的手,用力的握了握,「我失去了清白,失去了再生育的能力,但我也得到了另外一些,不是嗎?說到底,我也不是全然無辜的。」
老實說,衛朝楓這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沒被人砍死、害死、暗算死,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此人十分能裝。
連先聲奪人這件事都可以做得如此性感的男人,只有唐涉深。
關雅正笑了,「你和與馳的反應,真是一模一樣。」
程倚庭眼裡有淚光,「我不是……」
喜怒哀樂,都被一個女人操縱在手裡。
衛朝楓視若罔聞,只盯著唐涉深一個人,「我只問你,你在這種地方幹什麼。」
一日夫妻,百日恩。
一個銀灰色襯衫的男人就從兩旁包廂的其中一個VIP包廂里走了出來,隨行陪伴在他身邊的有男有女,他的襯衫扣被解開了三四個,鬆鬆垮垮地掛在身上,一身的性感。間或有嬌俏女子伏在他肩頭笑語,他也沒有推拒,手中拿一杯酒,自有殷勤的女子為他倒滿杯,他一仰頭,就是飲盡見杯底的喝法。
唐涉深已經沒有辦法在程倚庭說出那樣的話之後再被這個女孩所感動。
「PTSD,我得的病,」關雅正站在她面前,站直了身體,如光影處最筆直的那一把長劍。聲音何其平靜,一種死過之後的人才會有的歷劫后的平靜,幾乎讓程倚庭窒息:「這三年來,我和與馳,沒有把這件事告訴過任何人。即使是霍與馳在對你悔婚、將你拋棄、被你痛恨的時候,他也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我對他講過,如果有一天,我有勇氣開口,那麼這件事,該由我來說才好,所以今天,程倚庭,我告訴你,從三年前開始,我就身患重症。PTSD,創傷后壓力心理障礙症,就是我得的病。」
溫和、本分、憨厚、純良、甚至有些傻勁,這些,一旦和衛朝楓聯繫在一起,統統要加上:一個「裝」字。
可是有些事,就算男人朋友在撐腰,到頭來,也還是要看她自己是否爭氣。
一轉身,就這樣看見了身後的關雅正。
「雅正她曾經……她曾經受過那些事,她怕我現在會搶走與馳,我不忍心看她這樣,」她無心的,她不知怎麼的就無心這樣了,「對,我有想過為了讓他們不內疚而讓他們看見我很幸福,但對你,我也不是玩的……」
所以當他選擇為了關雅正而拋棄程倚庭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對這個愛了八年的女孩絕了情,揮了刀,除非這樣,如若不然,這就不會是一件名為「照顧」的負責,而會是一件真正的「痛苦」。
卻被他輕輕一避。
然而下一秒——
這是她和他在一起的時間,精準到天數,和-圖-書精準到分秒。
說完這句話,他像是再無話好說,也沒有了慾望再和她說什麼。他沒有開燈,月光映襯著暮色,低低的灰色,她看過去,第一次發現這個男人對她而言是如此看不真切,不是黑白,是灰色的,不分不明。
「對你求婚時我說過,但是今晚以後,就在你說出也想要一個孩子而你卻不是真心想和我有一個孩子這種話以後,程倚庭,……你讓我再用什麼樣的面貌可以面對你?」
他臉色一收就亮出了鋒利,漂亮的臉上連一絲表情都沒有,直直盯住唐涉深,問得逼人也問得冷辣,「你在幹什麼。」
可是任憑唐涉深再好的本事,也沒有辦法令她全然放下。
今天才知,這個男人愛起他的妻子來,是怎樣的驚心動魄。
唐涉深。
衛朝楓就是這種人。
他都不知道,她是那麼想要留住他。
說真的,她第一次出現在他面前的樣子,並不太好。
比感情更痛的痛,是命運。人,再堅強,說到底也不過只是肉身一條,來到這世間走一遭,浮光掠影,一旦命運要你跪下,是無論你怎樣反抗都無用的,越反抗越滄海桑田,即使淡漠如程倚庭、霍與馳、關雅正,竟也抵抗不住命運的步步為營。
如今這個站在她面前的關雅正笑意和善、親人,和當初那個騎著機車雷厲風行的警界新秀已經判若兩人。
「就這樣吧,」他忽然起身,扶她起來,就像過去那麼多日子里的任何一日那樣,對她扶,只是不再對她守,「對你,我沒有遺憾了。」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臉,柔情傷痛了她的眼,「我真的,心疼得要命。」
「我是個守法的公民,」他居然也對答如流,「養養你就好。」
程倚庭怔住。
如果你見過衛朝楓此時的表情,就會明白什麼叫凌厲。
她看著他,「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本性,難移。
這個男人,終其一切,無非只是想一個人扛住生命中最不堪的歷程,霍與馳是一個清醒的人,清醒的人最不會做的事就是:後悔。
關於唐涉深的一切。溫柔從此盡,挽留未曾及。
這是威脅,再明顯不過的威脅。
他從不對她說重話,因為捨不得;一旦捨得,以唐涉深今時今日的閱歷和手段,說出口的,就不止是重話了,更是羞辱。
然而如今的程倚庭也不是當年那個含羞帶澀的少年人,已足夠擅長四兩撥千斤的應付方式,「我好不好奇都不重要,霍先生是否好奇才是你該關心的。」
世上就是會有這樣的男人的,天真起來他同你嬉笑玩鬧,謙虛起來他待你顧客至上,純良起來他對你乖巧如兔,直待到他眼色沉下,一臉狠色,你才會知,這樣的男人才至可怕,因為你不懂他,他可以輕易地討人喜歡令人對他防不勝防,他也可以時機一到立刻變色推翻一切你以為一早既定的結局。
「算你識相,沒敢來……」
他從她體內退了出來,赤身裸體,身體分明留著情慾的餘韻,但眼神卻已然鋒利,清醒,他放開她,慢悠悠地問了一句,「程倚庭,你剛在心裏想得不是我,也不是在和我做吧。」
畢竟,一個再心狠的男人,真正用心去疼過一個女人之後,他也就再心狠不起來了。
對這種場合,他早就沒了興趣。
「我說過,你的瀟洒,你的驕傲,就是我喜歡你的全部理由,」時至今日,他終於把內心那麼多的喜歡全部告訴她,就像終於說出一個扛在心底好久秘密,令他如釋重負,「所以,當日後你在雨中闖紅燈不小心一頭撞上我的車,昏迷中仍抵制不住哭著說連他都不要你了的時候,知道我心裏是什麼感覺嗎?」
程倚庭決定拒絕,「不了,你先生和女兒都在大廳等你,我先生也是,下次吧,有機會再聊好了。」
程倚庭的喉嚨口忽然火燒火燎,連話也說不完整,「我……」
她心裏是明白的,和過去的這些關於「背叛」這一話題的人與人,她不會再和他們有下一次見面的機會。
衛朝楓視線一撩,清清醒醒地看見唐涉深肩頭有被人咬過的牙印。一瞬間,衛朝楓目光暴長,殺性未收,直直盯著眼前這個男人,語氣森然,「唐涉深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結了婚竟然敢來這種地方——!」
最後,還是他先開了口,「女孩子還是胖一點好,」他摸了摸她的臉,意味不明,「肉肉的,圓滾滾的,我越來越喜歡這樣的。」
一瞬間,唐涉深幾乎是笑了。
程倚庭臉色唇色一併煞白,「你……」
當兩個人從酒宴開車回到家,她剛踏入客廳時,一盒精緻的慕斯蛋糕就出現在她面前,她一抬眼,就看見唐涉深從身後不疾不徐地閃出來。
甚至有些狼狽。
「你剛才說,」他居高臨下,聲音平靜無波,「也想要一個孩子?」
唐涉深舉步欲走,連應聲的慾望都沒有。
尤其是,他心裏愛著一個心裏愛著別人的人。
也沒有撿起地上的衣服穿好,也沒有給她披上外衣禦寒,他下了床,動作一氣呵成,分明是沒有了留戀。就這麼無所顧忌地走到卧室一旁的沙發前,給自己點了一支煙,然後靠在沙發的扶手旁,煙霧升騰從他唇邊而起,他低首把手中的煙往煙灰缸里輕輕點了點,抬手又抽了一口,忽然開了口。
但是!作為一個積極向上的青年,衛朝楓更不能忍受自己有一個沉湎於成人派對的好基友!
好重的一句情話。
唐涉深從來都不該是這樣的人。
而唐涉深卻不是。
猶如一場大夢,如今這才真是,念過眼光陰難再得,想前歡,盡成陳跡。
和*圖*書「我明白。」
好像沒那麼嚴重。
一定會有人問了,那麼高級的地方,又是聲色場合,深更半夜,怎麼會有人要訂麻辣燙這種低檔貨吃呢!
一個字,千差萬別。
衛朝楓頓時就笑了,「好啊。」
程倚庭聽見自己的聲音,忍不住心驚,她甚至都感覺不到自己在說話,「……這些事,怎麼發生的?」
「我剛才是……」
當真就是,呵,驚鴻一瞥。
顯然不可能。
那一晚之後,外人看來,SEC那位年輕的最高執行人並無異樣。
庭院中隱約傳來跑車發動的聲音,很熟悉,是那輛黑色法拉利,唐涉深的專屬。轟鳴一聲,離開了這裏,消失在了夜色中。
「雅晨不是霍與馳的孩子。」她就這樣,把霍與馳對程倚庭隱瞞了三年並且打算隱瞞一輩子的事,攤開在了程倚庭面前,「程倚庭,你最恨與馳的,應該就是孩子這件事吧?」
衛朝楓知道自己的樣子很無辜,很溫和,就像一個少不更事的處男,對五光十色的世界充滿了幻想,這種心態極大滿足了夜場小哥想要充當老大的心理,當即拍拍他的肩,豪氣地說,「好!哥就帶你進去見識一回!先說好,不準亂摸,尤其是女人!」
衛朝楓默不作聲。
他當然不是對衛朝楓說的,他是對身旁這干聲色男女。
衛朝楓是什麼身手,一個閃身,就靈巧地擺脫了帶他進來的小哥。他蟄伏著,清楚地知道自己是這場內唯一清醒的人。他遊走在角落裡,一眼望過去,處處是欲,人人在縱。衛朝楓冷漠地譏誚一聲,「成人派對……」,沒意思。
有太多的事等著他去做,有太多的身不由己等著他去嘗,令他連傷情的時間都沒有。所以你看,說到底,為女人傷感這種事,也要是有資格才行的。偶爾唐涉深在凌晨時分,從會議室出來回來辦公室時,望著高層落地窗外盡收眼底的整座城市夜景,也會想起這些年的某些夜晚,會有一個名叫程倚庭的女孩子揉著眼睛從卧室出來,推門走進他的書房柔聲問:還不睡?對身體不好。
說到底,她仍沒有全部放下,更慘的是,她甚至仍不是一個卑鄙的人。所以每每一個不小心,還是會傷神。
衛朝楓眼色一沉,氣質全變,唇邊飆出一句話——
衛朝楓笑笑,「怎麼可能。」
關雅正微微一笑,多少痛苦都在這一笑中釋然與釋放,「當警察的,什麼可能都會發生。不過是執行一次任務中不小心中了招,被下了葯而已,兩天後被救出來時醫生說我已經有了雅晨。怎麼辦呢,小生命是無辜的,雖然我也不曉得這個孩子的父親是誰,也想過打掉不要她,但那天晚上的事之後,醫生說過打掉這個孩子,我可能以後都不會再有孩子了。」
就是這樣一瞬心魔未泯。
碰上這樣的感情,至艱難。
「你……」程倚庭一下子失去了語言能力,連話都不會說,「你……」
「是啊,」關雅正抬頭望天,好似漫天星辰都落入了她的眼,「霍與馳是一個,做了決定絕不回頭的人。他為了照顧我,拋棄了你,就在當年我們飛往美國治療的那天起,他就對我說過,男人一生只能對一個女人負責並且動情,他的選擇是我,不可能再是程倚庭。」
「放下」這回事,比「放不下」更難。
衛朝楓鄉下人進城般地驚嘆一聲,「哇,大手筆啊。」
有一種年輕人,會令歷經風浪的老江湖都心生驚懼:他天生就狠,而且會越來越狠。
唐涉深很少說這樣的情話,一旦說出口,必是極致。帶著柔情,也帶著絕望。
人會累,就會想要釋放。凌晨半夜,午夜場散,酒後三巡,情慾專場,聲色光影下映照的分明是唐涉深那一臉驚驚艷艷的水光色。那時的唐涉深絕不會想到,就在他生命中最重壓的關頭,上天讓他遇到她。
程倚庭有一秒的猶豫。
說完,他像是推動了追究的慾望,沒有再說什麼。
他看著她驚愕的臉,反而是如釋重負的笑了下,「我見過你。記不清是哪一天哪一晚了,但那當真就是……」
她終於失去他了。
她讓他活在回憶下,而今再回當下,才是真正的殘酷,「然而程倚庭,今晚你是怎樣。你說你也想有個孩子,多可惜,你心裏在想什麼,我看得到。我也希望我看不到,但是我沒有辦法,既然喜歡你,就一定會把注意力放在你身上。所以你猜,我今晚看見什麼?」
程倚庭在衛生間洗了一把臉。
數小時前關雅正和她之間進行的那一場對話在她腦中循環播放,無盡無休,已成心魔。
往往嘴上說放下了,心裏卻是截然想法。想想也是,如果心裏放下了,嘴上怎麼可能還記得起來去說呢。
程倚庭閉上眼。
隔著薄薄的空氣擦肩而過落了空。
帶殺性的凌厲,有血光。
然而還沒等她說完,他忽然急速抽身。是的,是說他剛剛還在同她交歡,現在已毫不留戀,他退出刀子的體內,撤得徹底,離得決絕。程倚庭從來沒有見過在同她的性事上如此毫無留戀的唐涉深。他是戀著她的,甚至一向是縱著她溺著她的,每次只有她拒絕他說不要這樣不要那樣,從來沒有他對她說過一句重話做過任何重事。
細細算來,這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他以為自己已經記不起來那一夜他是什麼模她是什麼樣,卻原來,一切塵封都還在,說到底,根本是他不打算忘記,根本是他不想要忘記。誰說時間、光陰、歲月是記憶的殺手,殊不知世有唐涉深,從一開始,就打算好了要同光陰一戰到底。
這註定是一和圖書個長安亂的夜晚。
他抬頭,對她講,「在我心裏,對你始終只有一種感覺,那就是程倚庭這麼好,是值得被人好好疼惜的。放你去闖,放你藏一個人在心底,放你去做新聞,讓你保持你的驕傲,你的瀟洒,會讓我也覺得我的一切都值得。所以從始至終,我對你的那一份疼惜,都沒有變過。」
程倚庭看著伏在她上方的這個男人,精壯、也驚艷,此時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正在和她縱情,她忽然可恥地、自知非常可恥的、但又完全無法控制地,想起了數小時前關雅正對她說過的話:我們夫妻,都對你感到抱歉,所以真心希望你能夠幸福;我們彼此都明白幸福的家庭是什麼樣子的,有一個孩子,會好得多。
關雅正清楚得記得這三年來的霍與馳是如何一個人說服自己熬過來的。
說真的,他真的給過她機會,不止一次,是很多次。甚至是,連這一晚到家時,他都在努力給她機會。
衛朝楓勾了勾唇,夜色里,沒人注意到他方才眼中閃過的不動聲色,只聽得他問,「這麼大手筆,是哪位老闆啊?」
程倚庭今日才知,她再堅強,在男女事上,仍是放不開的青澀。
「……」
在你死我亡的地獄場,他沒得選擇。不是他不想要活下去、狠下去、殺下去,而是他必須想辦法活、想辦法狠、想辦法殺,否則,死的不止是他一個,將會有無數人為他付出殯葬的代價。
當她自關雅正身邊走過的時候,忽聽得她問,「程倚庭,難道你都不好奇,我現在這個樣子是怎麼一回事嗎?」
上天怎麼忍心讓一個平凡的女孩經受那些痛、難、且髒的事。
沒有下次了。
比如,唐涉深。
以至於很多日子以後的程倚庭再想起來這個夜晚發生的一切時,才會發覺一切都那麼的;理所當然:感情的事,她欺得了天下人,終究是欺不了枕邊人。
衛朝楓懶洋洋地靠在角落裡看了一會兒,沒找到唐涉深的身影。衛朝楓稍稍鬆了一口氣,那傢伙要是敢來這種地方,就別說他是他的好基友!
愛是軟禁。
那是在數年前SEC陷入僵局甚至是死局的夜晚,他陷入二十多年人生中最大的危機,甚至已呢人膽敢向他放話,獵犬終須山上喪,將軍難免陣前亡,唐涉深已註定身亡在SEC這一個昔日繁華今日落魄的牢籠。
確實,她好奇。
一進場,眾人頓時就被場內目眩神迷的燈光刺痛了眼。
全場震懾。
過去他對她慣,慣得深也慣得周全,所以她從不會在赤身相對時無措;然而今天是怎樣,今天他終於沒有再慣著她了,一個急速退出的姿勢,就令她手足無措、慌了手腳,也慌了神。
說完她便走,一點深究的慾望都沒有,讓關雅正明白,要讓如今這個已然心死的程倚庭動容,是必須要付出更大代價的。
雖然,結局還是他輸了。不是輸在時間手上,而是「不後悔」這三個字上。
就是這一個字,唐涉深是一個清醒的人。所謂清醒的意思就是,即使他正深陷情慾、正在交歡,但如有必要,他依然可以立刻清醒。
時間已近午夜場,然而這裏才是真正的不眠之城。燈光、音樂、女人、男人、酒精、慾望,混合在一起,瞬間引爆人性深處最本能的放縱。
程倚庭覺得頭好痛,當唐涉深進入她的時候,她忽然覺得全身都痛,痛到她忍不住都蜷縮了起來。
花開,雪落,樹枯,雨降,風起,雲滅。程倚庭對待唐涉深,就如同四季對待萬物,沒有悲憫,沒有哀憐,她不帶感情地走進他的人生,有時同情,有時興起,將他的感情攪亂,攪得雲生寂滅,亂得一塌糊塗。
程倚庭心不在焉,「你怎麼不去養一隻大熊貓。」
「可不是嘛,」一個小妹邊吃邊聊,「今天場子里可是位大老闆,包場!」
她點點頭。她懂,她是太懂,關雅正要的,無非是一份安全感,使得她內心那一份「程倚庭因為我而失去霍與馳」的內疚感可以不那麼多一點。
冰冷的水,她需要它的溫度,來令自己清醒。
「喲,小衛,大晚上地辛苦你了啊。」
因為他狠。
剛才有唐涉深在身邊,她才沒有失態。那個男人一手的好本事,讓她得到自控。
他看著她,分明看見她眼中的深度哀傷,「對,我看見你和關雅正在一起,很不幸是吧,還讓我聽到你和她的對話。連關雅正這樣無關的人都看出來了,你不愛我,卻和我在一起,當時我想,沒關係,你愛不愛我都沒關係,反正你不愛我這件事,一早我就是知道的。說真的,這些年,你給我的挫敗感,我不是沒承受過,有時我承受著承受著,你笑著鬧一場,婚姻里不該承受著、一些難過的事,也就過去了。兩個人在一起,磕磕碰碰,零零碎碎,總是要有一個人先退一步的,不是你,就只能是我。對別人,我不習慣手軟;但對你,我是真的習慣心軟。」
程倚庭在這個夜晚坐了很久很久,彷彿坐了一整晚,待到天色蒙蒙亮的時候同,她忽然低語了一句,「兩年八個月零十三天……」
就這樣,就在洗碗小妹、掃地小哥們三三兩兩地聚在夜店後門的巷口抽著煙討論衛朝楓的時候,衛朝楓那輛摩托車突突的聲音由遠及近地就來了。
男人一抬眼,就看見了衛朝楓。
亂了長發,破了衣裳,連嘴角也有一絲血絲隱隱透著濃重腥味,唯有一雙眼睛清亮如雪,亮一身氣質,不落俗塵。唐涉深看到她面前正坐著幾個男人,位高權重,正對她規勸:「程小姐,你是聰明人,該寫什麼,不該寫什麼,只hetubook.com.com要你心裡有數,我們絕不為難你。」末了,一個稍微年長的男人竟慈祥地對她道,「我很惜才,程小姐絕對會是日後新聞界的才,所以我不為難你,也希望,程小姐會惜命。」
她是人,還是新人,只要是人,就會有自保本能。世人往往對貪生怕死這四個字鄙夷到底,但其實,有誰不是呢。只是有些人想要做的事,比生死更有吸引力,所以她不貪生,她不怕死,因為說到底,她貪更想要的,怕更不想要的。
冥冥中一早便知會是這樣的結局,她卻意外地劇痛起來。當她看見這個叫唐涉深的男人終於摘下左手的結婚戒指,放在了桌上,然後開門離開的背影,她一下子像是被撕裂了般,竟開口脫口而出一句:「唐……」不要走。
唐涉深一開口,身旁的男男女女立刻噤聲,退走。
因為看到唐涉深的眼神此刻是怎樣。
情傷這回事,自己知道就可以了。
他痒痒然地吐槽了一句,腳步一邁就想走。
一個女孩,受過那麼大的苦之後,是可以被原諒「想要自私地幸福」這個念頭的。
從此他就開始了,卿為他人我為卿。
簽訂合作案、一言定收購、甚至因集團下屬子公司出現重組權利大戰的新聞時,展現在世人面前的唐涉深,也依然好戰、不手軟。
他看著她,並不惱,一字一句問出一句殺傷的話,「因為得知心愛的男人當年拋棄自己事出有因,如今一家三口其樂融融,所以你就想,不妨用一個唐涉深,讓你的霍先生負罪感不必那麼深,嗯?」
她一字一句說給她聽,如漫長旅途終於有一個終點。
所以說,這你就不懂了吧。再高級的地方,再聲色的場合,也是有底層工作者的啊!洗碗的,收拾垃圾的,看門的,給有錢人端茶送水的,這些人可都是乾乾淨淨的勞動人民!乾的又是夜班,為節省成本叫衛朝楓的麻辣燙吃簡直是不二的選擇!
倒是關雅正,淡定得多,開口邀請,「有時間和我談談嗎?」
程倚庭忽然起身,她一向是冷靜自持的,可是這一刻,她卻分明感到幾乎站不住。她沒有穿衣,她一向是臉皮薄的人,然而這一刻,她卻慌得連衣服都忘了穿。她走到他面前,伸手想去撫他的臉,想撫平他臉上深刻的悲傷。
他說著露骨的話,慢慢地起身,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忽然像是揶揄般,說了笑言,動了殺傷,「嫖唐涉深的感覺怎麼樣?嫖了這麼多年,嫖不癮了?」
她半跪在他身前,想伸手去碰他的手。
而日後一切悲劇的來源就是:他是在縱情,而她,卻是在縱慾。
衛朝楓是個隨遇而安的人,生意好了也沒有「勞資要發財了」的暴發戶心態,以前怎麼過現在還是怎麼過,就說今晚吧,一接到不遠處某奢華夜店要訂十份麻辣燙的超級大訂單,衛朝楓迅速燒水、下鍋、打包,開著他那輛二手小摩托車就奔去送外賣了。
像唐涉深這樣的男人,要麼就別惹,一旦惹了,就不能不應對他隨時高漲的興緻與性致。尤其在今晚,他去過晚宴,多的是逃不開的觥籌交錯,他不出意外的喝過酒,她也喝過,而且最要命的是,兩個人喝得都不少,雖然都不是易醉的人,但終究會有酒精的暈眩,聰明人都知道,兩種東西最不能碰,一是酒精,二是亂性。
「唐涉深?」
程倚庭,霍與馳,這一生為彼此犧牲、陌路,終其一切,不過是無一不想成全關雅正的這一點悲傷的小自私。
她不是在說「我們要個孩子吧」,她是在說,「也」。
小妹捂著嘴笑了,「一擲千金又敢玩得這麼瘋的人,還敢是誰啊,當然是SEC的那位啊。」
要命的是,在這個夜晚,這兩樣最不能碰的東西,他和她都碰了、沾了、玩得徹底了。
程倚庭告訴自己,不防卑鄙一點,想想現在的自己,有唐涉深這樣的男人,有駱名軒這樣的朋友,有付駿這樣的幫手,有整個SEC這樣的背景,都在為她撐腰。
使得程倚庭脫口而出一句釀成日後大禍的傷人話:「唐涉深,我們也要個孩子吧。」
然而,「幾乎沒有人察覺」,不代表真的沒有人察覺。
這一晚的酒宴,外界對唐涉深身邊這位深居簡出的唐太太的印象十分良好,概括起來一致都是:溫和、少語。
程倚庭忽然覺得臉上涼涼的,待他伸出手指擦掉她臉上的水光時,她才知道她原來在哭。
一行人從包廂步出,像是轉場大廳想要開玩第二場,然而非常意外地,有人伸手一攔,截住了他的去路。
這種年輕人,底細不明,性格不明,目的不明,甚至他這個名字、這個身份,甚至關於他這個人的來龍去脈,都是一併不明。
就在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已經伸手握住了關雅正的手。
「那你問這麼多幹嘛,」小哥拍了拍他的肩,「有錢人的世界不是我們可以理解滴。明明是有老婆的人了,還敢這麼明目張胆,做他老婆也挺可憐的。」
說起來,這方圓十里之內,只有衛朝楓的麻辣燙店的營業時間是連大晚上都不放過的通宵,連夜店裡洗碗的小妹都同情地私下討論過:小衛老闆也真是不容易,一定是為了能早日存錢娶媳婦吧,這傢伙對賺錢的執著已經到了嘆為觀止的地步了,再累再難也從不喊辛苦!
這下子,一干男女都亮出了尖牙利爪,「你算什麼人?敢擋深少的道?!」
唐涉深漫不經心地笑了笑,放下手裡的慕斯蛋糕,忽然攔腰一把將她抱起,幾乎有些蠻橫,連聲音都不容拒絕,「好啊,一起。」
但她應該自私。
衛朝楓臉色不和-圖-書動。
唐涉深看了他一會兒,抬手又喝了一杯酒,沒說話。
另一方面,和唐涉深苦逼的情況不同的是,這一陣子,衛朝楓的麻辣燙小店生意可是紅紅火火!
她不該忘記,連清醒這回事都做不到的男人,絕不會是唐涉深。再為情老,為情耽,他也是曾經站在SEC風口浪尖大殺四方機鋒凜凜的唐涉深。
「多可惜,我不是一個惜命之人,」她淡淡地道,簡單幾個字,卻全數被不遠處的SEC年輕執行人聽了進去,「生死而已,不過輸贏。怕什麼,十年漢晉十年唐。」
「然而今晚這一次,我卻不知道再如何努力才能讓自己承受過去,」他滿目的失望,是對她的也是對自己的,「程倚庭,我從來不知道你是這麼大方的人,為了讓過去的情人不對你內疚,甚至為了讓過去的情人想要保護的女人不對你內疚,你竟然捨得犧牲現在陪在你身邊的人。好,退一步講,你犧牲我沒關係,甚至你犧牲我手裡的一切都沒關係,但是你怎麼可以,你怎麼忍心、你怎麼捨得、連孩子都拿來犧牲?」
周圍好暗,暗到可怕,從三年前開始,從他做出放棄程倚庭的決定開始,霍與馳的世界,其實就已是四下無光。很多時候,關雅正看著他,覺得他就這樣站在她身旁,像是十分清醒,又像是在做夢,她的身形較之他無疑是要低矮許多的,但每每與他對視時她卻分明覺得,這三年中他自身所扛全部的重量已經壓垮了他,都壓在了他的肩頭,令他無所遁形地低頭再低頭,再也抬不起自身背脊,甚至都尋不到一個缺口,可以令他傾瀉長久以來的負重。太累了,她看著他甚至不曾低一低頭,他真的太累了,真男人不哭泣,而他竟累到眼底有點濕。
就是這樣一個鬼使神差。
唐涉深本來就是一個薄情的人,單身時出入聲色場合玩得再瘋再野,也不見疼惜過哪個動心過哪個,從來都只有女孩盼他來陪,而沒有他非誰不可。為了一個程倚庭,唐涉深可謂是用盡了疼惜,也用盡了心。
身旁的一干男女可不樂意了,看著眼前敢伸手攔截的這個男人,雖然長得不錯但穿戴得實在一般!一看就是搞搞小生意的窮人。
這裡是頂級的酒店,衛生間的水溫自調,據說溫水的溫度恰如溫泉一般暖意融融,令人愉悅,可是程倚庭用的,卻是冰水。
唐涉深沒有被感動。
唐涉深忽然動了動唇,淡淡地,「滾。」
程倚庭忽然覺得慌,慌到四肢冰涼,慌到失去觸感,她忽然覺得臉上有一陣涼意,抬手一摸,才發覺自己原來已經掉了淚。
退一步講,即使欺得了一次,也欺不了一世。
如一頭放縱的成年獸,幽幽地收起了如小孩子般嬉戲的念頭,犀利了眼神,也犀利了心神。
身邊的男男女女附和著笑鬧,紛紛叫囂著要保安清場,給衛朝楓這種人點顏色瞧瞧。
說完,程倚庭向來人微微點了點頭,打算離開。
「還能幹嘛?大家都是男人,你懂的。」衛朝楓邊笑邊說,「沒見識,好奇。這樣好了,今天的麻辣燙錢算我請,進去開開眼界我就出來,很快的。」
他笑笑,滿目蒼涼,「我當時就想,那麼好的一個程倚庭,那麼瀟洒的一個程倚庭,被一個男人傷成這樣,這怎麼可以。」
他忽然熄滅了手裡的煙,俯身撿起地上她的衫,為她披上。然後重又坐下,和她面對面,與她平視。這樣一個波瀾不驚的唐涉深,這樣一個靜忍不言的男人,令程倚庭恍然有一種撕裂心肺的感覺:來不及了,她就要失去他了。
這種人,你怎麼惹?
「程倚庭,」他收了眼色,冷了心,一字一句,「是你知道你剛才在說什麼嗎?」
多奇妙,在這聲色場,在這午夜時分,在全然孤立無援的境地下,竟然還有女孩子能雲淡風輕地說出那麼瀟洒的話。只有看見了那時那地那一個樣子的程倚庭,你才會知道,真正瀟洒的一個人是什麼樣子的。無關性別,無關任何旁的別的,她是什麼樣的人,就有什麼樣的瀟洒。淡淡的唇色,薄薄的唇角輕輕一翹,就這樣落盡了洒脫情懷勝似雪,也落盡了唐涉深的心動一朝向君行。
她抬手捂住臉,眼淚掉下來。怎麼辦呢,原來她心裏,是記得那麼清楚。
「好吧,那麼唐先生,你養你程倚庭牌大熊貓已經一天沒洗澡了,現在能給她一個痛快洗澡的機會嗎?」
很痛苦的。
不愛了,他還會念舊;而不疼惜,就意味著,他不會再對她好。
她默不作聲,他也不說不言,像是彼此明了彼此的心境,又像是彼此都不願意先邁出一絲機鋒。
「何止啊,不僅包場,還玩得大了,」一位小哥指指裏面,神秘兮兮地笑了笑,「聽說是簽了大單陪客戶,老外客戶么,引進了好多外國姑娘,活色生香!」
是女人,就該明白一件事:像唐涉深這樣的男人,不怕他不愛,只怕他不疼惜。
因為他漸漸地發現,自己已經越來越找不到理由,讓自己覺得好好去疼這樣一個人是值得的。
小衛老闆心裏那個高興啊!
「這三年來,我一直相信,與馳當年那樣做,必是有他的理由的,」這是程倚庭的答案,「如今終於叫我知道了,我……明白了。」
「你今晚這個樣子,想來想去也只有這個理由了,」他幽幽地,「你沒有吃飽。」
「那麼,能讓我們看見你的幸福嗎,」關雅正真心地,也誠心地,衷心的,「我們夫妻,都對你感到抱歉,所以真心希望你能夠幸福。我們彼此都明白幸福的家庭是什麼樣子,有一個孩子,會好得多。你……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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