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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究是愛你的

作者:陸涼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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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眷戀歲月眷戀你又如何,你若無心我不留

第十章 眷戀歲月眷戀你又如何,你若無心我不留

他彷彿看見。
他幾乎不敢去想,那麼柔弱的一個程倚庭,究竟是怎樣重的傷,竟能讓她連「孩子」這樣大的事也沒有了心念去對他分享。
很多日子以後,程倚庭才曉得,這一句話,她不該說的,也不能說的。
當程倚庭來到SEC總部的時候,門外早已排成了長隊,記者同行們工作熱情十分高漲,搶新聞分明已搶出了殺氣騰騰的氣勢。
她記恨霍與馳,記恨了整整數年,她為這個男人一醉到底盡余歡。
他大笑,抬手用力一扯,將她順勢壓在身下。表情很玩味,向她傾身而去,在她耳邊留下一句極具囂張意味的話。
那一日的程倚庭把玩著手裡的這串鑽石吊墜,對他偏頭笑「你欺負付駿,不厚道。」
她揶揄著他,「身為局外人,當然可以說得輕鬆,那如果局中人變成你,你會怎麼做?」
「沒事,我沒事,」程倚庭微微笑了笑,連笑容都牽強,單她仍是努力笑著,叫人見了,反而更心疼,「我……要出差,可能要出去一段時間,所以回來整理東西。」
「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
老林以人生數十年的經歷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一抬眼,看見程倚庭的桌子上,有兩張早已過期的電影票被安靜地放在角落裡,電影票上有褶皺的印跡,讓人明白它應該是被人狠狠揉捏過,卻又捨不得丟棄。電影票的旁邊,放著一本八卦雜誌,封面用誇張的加粗字體寫著一行字:驚爆!SEC年輕執行人拼神秘女友出人頂級拍賣會。
另一邊,霍與馳沒有想到的是,當他正忙於埋頭聽電話錄音時,程倚庭已回到了唐涉深的住宅中。
這可怎麼得了?!
此時的衛朝楓倒是又恢復了純良的面貌,竟然還禮貌地抱歉了一下:「剛才是逼不得已,下手重了點,不好意思。」
程倚庭嘆氣,抬手去戳他俊美非常的臉,「唐先生,你一定要把我浪漫的想法變得這麼現實嗎。」
很辛苦的,這樣的人生。
衛朝楓俯下身體,也坐了下來,和他並排坐在地上,淡淡地道:「程倚庭挺可憐的。」
「程倚庭……想走,你休想——!」
衛朝楓一抹嘴,忍不住豎起大拇指對他誇了一句:「支持國貨!好樣的!有農村女婿的感覺了!」都快趕上他299塊錢從地攤上買來的那一隻手機了。
管家見到他,大為驚訝,「深少爺?」已經好久好久,他沒有回米過這裏了。
不經意一抬眼。視線觸及床頭那一件鑽石吊墜,令人哭笑不得的醬油瓶形狀,卻在一剎那,叫程倚庭硬生生掉下淚來。
「哦?是么?跟我玩法律,好,那索性玩大一點。程小姐,我告訴你,我沒那麼大方,事實上我已經容忍你的霍先生很久了,現在我不想再忍了,也沒有必要再看在你的面子上放過他,我真的很想、很想將這個人,除之而後快。」
管家一見是自家少夫人回來了,心裏一顆大石那個落地啊,連忙就迎上去了,「程小姐!你可回來了……」
此次新聞發布會循例在SEC總部媒體見面視聽室舉行,從總部大樓門外開始,媒體的長槍短炮就不放過任何一個出席本次發布會的有關人士有經驗的媒體早已採取分工合作的必要模式,讓沒經驗的菜鳥扛著攝像機在樓外拍攝,有經驗的則進入視聽室打人敵人內部進行伏擊,目的都只有一個:不惜一切代價,挖新聞,搶頭條!
程倚庭站直了身體,這是她自那天和他走散了之後第~次能夠再見到他,明明是歡喜的,明明她就是來找他的,但不知為何,觸及到他的眼神,她滿腔的歡喜卻最終只變成了一句:「打擾了,很抱歉,我們馬上出去。」
可是他卻怒。
他是一流的高手。
——春風一度之後,程倚庭,你讓我如何再學得會,玉門關外雍容進退不悲傷?
唐涉深就是這種人。
沒辦法,程倚庭這傢伙,對他就是這種欠揍的態度。
唐涉深。
程倚庭坐在床邊,赤腳踩在地板上,抱住了雙腿,眼圈漸漸泛紅。
她站起來,連腳踝處傳來的鑽心刺痛都渾然不覺,她站得堅定,態度優雅,微微抬起下巴,對眼前這個昔日共枕的男人禮貌萬分,「很抱歉,我打擾到您了。」
話音未落,甚至連名字都未喚全,只聽得緊鄰這間辦公室的隔間私人休息室里,傳來了一聲呵欠聲,自動感應的移門「嘩啦」一聲開啟,一個慵懶、惺忪的聲音響起:「咦?你來啦?昨晚借你這裏睡了一晚,你不會介意吧。」
她曾與他卧枕而眠支手對他笑言:hey,你知道女孩家最寶貴的部分是什麼嗎?是女孩家是心思,深知身在情長在。
「是的呢,唐涉深從來不是好人……程倚庭小姐,好可惜,這件事知道得太晚了,跑不掉了哦。」
程倚庭收回手,閉上了眼睛,心如死灰。
唐涉深沒有說話,仰頭朝後倒去,抬起手臂遮住眼帘,屈膝直直倒卧在了冰涼的地板上。
明月夜。
一個有能力成為第一、卻懂得不爭先只第二的男人,才至可怕。
唐涉深一個人,死寂一般地,垂目站定。
不知跑了多久,一個踉蹌,她終於摔倒在路邊。
衛朝楓惆悵地撫了撫額。
霍與馳首先現身,親自動身上門,指名道姓要見唐涉深。
當得知已有一個小生命在她體內悄然孕育時,她在一瞬間高興得淚落如雨。每每想象多年之後唐涉深俯下身溫柔地撫過這個小傢伙的臉頰,聽小傢伙喚他爸爸而他即刻應聲抱起這個小生命的畫面,她就深覺她這一生最想要的美好,不過就是這樣而已了。
「當然進去啊,不然來這裏幹嘛,」蘇小貓每天的生活主題就是努力突破下限,比如現在,「我就是想借用一下程記者的特權,和你一起進去呀。」
昏沉中,唐涉深對她講的那句傷情話,「也許我們之間,唯一慶幸的只有,沒有孩子這件事……」,一遍一遍,循環播放在程倚庭漸失意識的腦中。
其實他說了謊。
她被他驚住,心中五味陳雜,表情很精彩,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壞人。」
這是一個不疼惜起來就可全然忘卻的男人。
「唐涉深你——!」
當年唐涉深明知他接近SEC的動機不純,卻仍對他推心置腹,當做兄弟,甚至最後乾脆開誠布公地對他講:我手裡的東西你想要多少?你開得起價,我就給得起,你拿走,然後回來,我等你做兄弟。
保安:「……」
可是程倚庭不是,她是最尋常的那一類女孩,害怕緊張,希望擺脫緊張。
他根本感覺不到痛。
最要命的一種受傷方式,傷筋動骨,無葯解痛。
「她心裏的人,不是我。」多可惜,多年前,他就曉得這個悲傷的事實,偏偏不死心,還要以身試毒。唐涉深笑笑,笑容里分明有那麼多的難過,「有資格去疼她是一種福氣,可惜我沒有這個福氣。」
「轟」地一聲。
程倚庭緩步走上二樓,木質旋轉樓梯,質感沉重,腳步踏上去,會有獵獵回聲。
唐涉深抓車趕回了家。
未曾料到,一語成讖。
放棄承認不愛一個人,就是她已經愛上他的最好證據。這樣一個程倚庭,已失去了全部的退路全部的餘地,往往尋常女孩家面臨這樣的機鋒時,都會選擇委曲求全。
所以他給她的信用卡、現金、支票、首飾,她統統都留在了桌上,只帶走了他時常逗她把玩的那一條醬油瓶鑽石吊墜,還有一兩張已經看到磨損的影片碟。
「俗語說得好,無風不起浪,」程倚庭淡淡地回應:「是假的,真不了;如果是真的,也假不了。」
時至年關,唐涉深身陷年度發布會等等繁瑣事項,偏逢情傷劇痛襲來,令機鋒冷辣如唐涉深,也分明感到了山高風寒不易扛。
「程倚庭請了兩天事假?」
唐涉深本事沒有,記仇的本事倒是好得很!
夜色中,她終於開口,「四天後,SEC會召開一年一度的年度業績彙報的新聞發布會,我想去。」
程倚庭急了,「那怎麼行!」
「終於聽到你這麼說,程倚庭……」他笑了下,似乎也沒有太大的意外,只是低頭的剎那眼底那一抹寂滅的委屈瞞過了所有人瞞不過他自己。
他沒有時間,是因為他知道自己會,被她分心。
方才唐涉深對她講出那一些話,短短數句讓她痛徹筋骨,就已然讓程倚庭明白,她的後路不是後路,她的餘地不是餘地,她根本沒有金剛不壞之身,她有得只有赤手空拳,以情愛支起的柔弱肉身一條。
再次被他抱進這間最高執行人辦公室,恍如隔世。
老林沉吟。
在過去那麼多年的日子里,程倚庭就是唐涉深生命中欺花勝雪的美、溫良潛藏的好。
那一夜風月,你對我笑言深知身在情長在;如今風霜盡,只獨留我悵望江頭江水聲。
疼痛才是引爆慾望最好的藥引,一夜間喚醒了這個男人本性中全部沉睡的殺性。
付駿這下慌了,「總監……」
霍與馳做事,從來都斬截,否則,當年如何會有得好心力說服自己去對程倚庭放棄。
說真的,她真的好高興。
說了,就令唐涉深真正地,對她失瞭望,灰了心。
當程倚庭說完那句話之後,唐涉深整個人都變得沒有溫度。
刀鋒流轉。
唐涉深收回視線,又像剛才那樣看著落地窗外,聲音平靜,「沒關係,反正也沒有人會在意。」
呵,她不會的。原來就是她輸給他了,她都把女孩一生最寶貴的所有輸給了他,既是輸家,又何來威風好示呢。
說完了,衛朝楓斜斜地看了一眼身邊的男人,語氣分明透著揶揄,「我猜,當初你把程倚庭搞上手只花了為數不多的一點時間吧?你夠可以的啊,人家純純的姑娘跟了那個姓霍的那麼多年都沒上床,被你一搞才多久就騙到手了,你還真是會佔人家便宜啊。」
因為他看不見她的真心。
但沒有辦法,誰叫他是唐涉深。
這是一個完完全全不會被人勉強的女孩子,這樣的女孩子,孤注一擲起來,是比鐵血男子還要來得鐵骨錚錚的。
那時的唐涉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往往凌晨兩三點仍然身陷聲色場合,而她也不過問,既沒有別人家的妻子跟去查訪的熊熊鬥志,也沒有懂事的女孩家開燈等整夜的好耐性,程倚庭只會到點了,信手拿來行動電話打一個慰間電話過去,問候一下仍艱苦作戰在前線的唐先生,說辛苦了辛苦了,表表心意。
天剛蒙蒙亮,她便起身梳妝。乾乾靜靜地洗了個澡,然後靜靜心的化了個淡妝,如一個初戀的少女,專程赴一場你伸手邀舞的約。
管家忽然心裏一動,「你要出差這件事,深少爺知道嗎?」
地點一點頭以表示一下自己的意見,讓斯文的霍與馳最後都撐不住了,吃完飯趕緊離開便利店。
他這句話放出來,衛朝楓心裏多少就有些明白了。
想著這些,衛朝楓就微微有些牙疼,在心裏罵了幾句,手裡的動作倒是絲毫沒有停下,嫻熟地泡了一杯醒酒茶,腳步一旋走去客廳。
正埋頭專心寫稿的程倚庭聽到和圖書這一聲,抬起眼睛,看見來人,這才恢復了一點思緒,「是林老師?」
唐涉深斂了下神,聲音里聽不出情緒,「你今天過來,也是為了SEC的年度發布會?」
唐信想了下,緩步踱進辦公室,一抬眼,瞧見唐涉深一身的殺性分明沾染了傷意,已經同樣泛紅的眼眶騙不了所有人。
「呵程倚庭,我想我有一點理解為什麼唐涉深會單單對你情有獨鍾了,」他對她笑,「因為你善良。」
這一次,亦是這樣。他對他單刀直人,告訴他一個駭然事實,「程倚庭失蹤了。」
她先打開了視聽室的門,走進去。這間視聽室是唐涉深大手筆之作,猶如一間小型電影院,只因為她多年前說過一句「啊,要是在家裡看電影也能像去影院那般愜意就好了」。
她想起她曾經和唐涉深一起看過一部英倫風情的電影,關於戰爭、關於情愛,她看得很投入,一旁的男人則是對這樣的片子不以為意,一手抱著她的腰,一手用行動電話聯網查看郵件。電影結束時,她情不自禁感嘆:「即使歷史太冷酷,不以任何人的意志為轉移,也不妨礙這亦可以是一個可以擁有許多美好故事的地方。」
程倚庭抬手擦了擦眼底溢出的水光,收拾了視聽室內放著的他和她一起看過最多遍的兩張碟,拿在手裡,走了出去。
間或有過路的行人擦身而過,只見這個女孩單手護著還未隆起的腹部,偶爾悄聲在說:「沒事的,不要難過好不好?爸爸不喜歡你,還有媽媽很疼你。」
衛朝楓娓娓道來,「你想啊,從頭到尾,程倚庭有求著你要疼她么?她有求著你要去愛她么?她有求著你要給她時間成為你想要的唐太太么?沒有吧?人家根本沒有想過這回事。而是你,是你不放過她,軟硬兼施地娶了她,不由她抗拒地去疼她,最後呢,她沒有給你想要的,你就甩手離開她,你把她當什麼?想要人家喜歡你,至少要給人家一點時間吧?」
他也是。
「因為不夠格,」她抬眼看住面前的老者,「除他之外,我愛過另一個人。我對那個人……愛了整整八年。如果只是因為出現另一個人對我好,我便可以換一個人來愛,那麼我這樣的感情算什麼呢?我怕這樣的感情,到頭來,反而會讓人輕賤。」
不費一卒。
只一句話,天翻地覆。
唐涉深就是這種男人。
程倚庭簡直不敢相信他在說什麼。
碧波心。
——今日才知,你之於我的意義,早已深入骨髓,連氣息連面貌都一併不得忘。
他接過電話,音質冷意重,「唐家,哪位?」
「行了行了,」女孩擺擺手,絲毫不介意他的冷淡,「你的潔癖是越來越嚴重了啊,以前我記得你都懶得過問。怎麼,只准我放你進我的卧室睡覺,不准我借你的休息室過一夜?」
程倚庭這下想起來了。
他說說而已,她卻當了真。
「真不明白為什麼,我對你有那麼多的不死心……」
「程倚庭」這個女孩子,他不要了。
那一晚程倚庭的慰問電話是這麼打的:「在忙?哦,好的,玩得愉快。對了,回來的時候順路買一瓶醬油回來,家裡的用完了,就這樣。」
春|水化暖。
若非身為局中人的他有心放一馬,否則單憑她一次又一次的抱歉,他怎可就將一切痛苦一併傾卸。說服自己去包容,是一件不易事,而他做到了,且做得毫無破綻。程倚庭知道,這個男人,沒那麼簡單,一個極具野心以及手段的男人表現出來的那些平靜到極致的不爭,不戰,不痛,不言,怎麼可能這麼簡單。
不僅是因為此人不按常理出牌的採訪手段十分彪悍,更因為這看以像猴子似不靠譜的傢伙有一個十分引人注目的地方:她有後台,而且此人後台還很硬。
程倚庭對這一種有後台的生物向來敬謝不謝,「蘇記者,你不進去?」
一雙手及時攔腰抱住了她。
唐涉深眼帘一抬,唇線緊抿,不多不少,放眼給鬧在最前面的幾個記者投過去陰冷的一眼。
「是啊,」程倚庭微微搖了搖頭,笑容淡淡地,「可惜,我和他,不是尋常意義上的那種夫妻。」
可以了。
「和我有關係嗎,」程倚庭舉步欲走,連試探的慾望都沒有,她甚至還有好風度笑一笑回敬,「名少風流,如今你忙,如果我也像尋常女孩家那樣對你追根問底,你說那怎麼得了。」
一瞬間,程倚庭的手僵在半空。
蘇小貓嘿嘿一笑,撓了撓頭,雖然她身經百戰見慣了大場面,但唐涉深這人不好惹,這一點她倒是懂的,連忙快手快腳地扶起程倚庭,沖唐涉深笑笑,「自己人,呵呵,自己人。」
程倚庭臉上好難過。
唐涉深握緊了拳,骨節泛白,唇間飆出狠意,「程倚庭……」
「四天前,」管家詫異,「程小姐說她最近要出差,回來收拾了幾件衣物,有問題嗎?」
直到今天。
那一晚程倚庭的慰問電話是這麼打的:「在忙?哦,好的,玩得愉快。對了,回來的時候順路買一瓶醬油回來,家裡的用完了,就這樣。」
程倚庭簡直倍覺丟臉,拽起蘇小貓就往外走。然而我們蘇記者一隻腳都已經跨入了SEC總部的地盤範圍,怎麼肯跨出去!只反拽著程倚庭進去,「有便宜不貪你傻呀!你傻呀!……」
對她收刀。
原是我愛看天你來陪的情分。
當場聽得電話那頭的唐涉深微微地磨了磨牙。
「我……」
「好啊,我不說了,」程倚庭笑容稍減,又拿起鉛筆,準備繼續寫稿:「我還沒有寫完,準備今晚寫完它。」
震攝於唐涉深的來者不善,一票傳媒一時間竟都靜住了,外圍的一圈,已開始悄悄散去。
從來都是兩個人。
於是那個男人一句話,就此講衛朝楓這個敵人,變成兄弟。
長褲口袋裡那一隻私人行動電話順勢倒了出來。
在有過一段名為「程倚庭」的傷勢之後,這個男人顯然,更為不傷了,甚至好似,能持續不傷至下半生。
唐涉深斜睨了他一眼,一把拿走他興緻勃勃放在手裡把玩的行動電話,語氣不善:「我的東西,不要亂動!」
程倚庭轉身,有些疑惑,「你是……?」
率先引起注意的人,是霍與馳。
於是隔日清晨,程倚庭尚未清醒,睡眼惺松時冷不防感到脖子里被掛了一個冰涼的物體,涼意沁人,令她即刻睡意全無。
所以說干記者這一行,也真是個苦逼的體力活。
第一次,程倚庭的下意識,不是拒絕,而是聽話。
「這哪裡是在吵架,」唐信沉吟,慢悠悠地,「這是在婚變才對。」
唐涉深點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起身站了起來。
白暫,且嫩,平日里也不見她有過刻意的保養,可能世上終育些人是受眷顧特別多的,不刻意便可得到旁人刻意也得不來的一些。唐涉深的手掌覆上她小巧的腳踝,恰恰好包裹住,令他想起曾經他也這樣裹住她的腳踝為她揉捏過,當時他心裏想,如果程倚庭只有這一點點大,就好了,他一隻手,就可全然包裹住她在手心安放。
記者同行:「……」
話音未落,大門被人用力拉開,程倚庭的身影飛奔而出,直直跑進專屬電梯,「叮」地一聲,直達一樓。
因為停下來,就會被人發現她已經決堤的眼淚。
他出其不意地對他來這一手,叫衛朝楓心知找不到理由怎麼再可以對他狼心狗肺。
事情從來都是這樣的,受過情字重傷的人,抵抗力都會比尋常人更弱一些,就連他也逃不開這一關。
「他知道,」程倚庭的態度是那麼坦然,絲毫沒有謊言的痕迹,「他最近很忙,不要打擾他。」
他是看著她進公司的,對於她的為人處世亦十分清楚。程倚庭其人,淡漠、守舊,她是連寫稿都要用木質鉛筆一筆一劃寫出來的人,就如同她所說的,碳素滑過紙面發出的聲音,不知悅耳過電腦打字室多少倍。這樣固執的守舊派,在這個鋼筋水泥林立的新式城市裡,恐怕只此一家程倚庭。老林在很久以前就有一種感覺,如程倚庭這樣的女子,這一生,日升日落的時光里,必不會太快樂,得過且過已是她的本能,並且,不可受傷。因為這樣的女孩一旦受傷,必會傷至極致,不會流淚,只會流血。
可是當他一見程倚庭,立刻就怔住了。
唱片CD機中正放著Brain McKnight的《Back A One》,輕柔的抒情曲,Brain那一把略帶沙啞的好嗓音低低地唱出那句「cause one ,you are like a dream come true。」程倚庭曾經非常喜歡過一部舊電影,其中有一個片段,男主角對女主角說「你對他,還有未盡的事嗎?如果有,那你就去做,我等你就是了」,他說完這句話,Brain的歌聲就低回地沙沙響起,分不清是音樂成就了電影,亦或是電影成就了音樂,他就是這樣在年少時代的程倚庭心裏,投下了劇烈的回聲,以至於在今後的人生中,每每聽到這一把藍調舊嗓音,都能使她想起久違的溫柔。
一下子,她明白自己這個人,是已經沒辦法了,是已經完蛋了。
程倚庭悄然低頭。
衛朝楓靠在他身後的沙發背,斜斜站靠,淡淡地勸,「那種玩法,你過分了啊。」看了一眼唐涉深肩頭漸漸淡去卻依然留痕的牙印,衛朝楓沒什麼情緒地告訴他一句話,「程倚庭會傷心的,女人是用來疼的,不是用來傷的。」
而且這次的問題,很嚴重。
程倚庭的身體被抽離,唐涉深手心的溫度驟然失去。
身後已有人一把攔腰抱起她,抱起她整個人,用他的「不傷」抱起她的「有傷」
你經受了時光的怠慢連昔日情分也尋不回陌路一遭再暖不了我的手。
霍與馳,他一個人,站在台階下,與正步出大樓的男人直直對望,不卑不亢,直呼其名,「唐涉深。」
「是的呢,唐涉深從來不是好人……程倚庭小姐,好可惜,這件事知道得太晚了,跑不掉了哦。」
她不能忘記,唐涉深在最後那一晚說這句話時眼裡有怎樣的心灰,表情有怎樣的意冷。
話還沒說完,蘇小貓已經一把拽過她的手,朝貴賓特別通道飛奔而去。保安見狀,立刻表現出日常訓練的素質,以城管的氣勢大喝了一聲,「幹什麼的?!」程倚庭心裏「咯噔」一下,心想蘇小貓這傢伙該不會藉著她的名義捅婁子吧?!
「放開我。」
才兩天而已啊,怎麼之前好好的一個人,就變得這麼蒼白這麼憔悴這麼……不成人形了嫩?
眷戀歲月眷戀你又如何。
他甚至可以想象程倚庭最後一晚在這裏,是如何一件一件地把衣衫展開、折好,手裡動作是如何情深不壽夢不醒,眉間眼底有是如何山高水長人不回,她不給任何人留退路,包括她自己。
「哪有,欺負他有什麼意思,」他笑笑,一把掐住她的腰令她大叫一聲,他存心使壞,也存心使詐,「我只喜歡欺負你才對。」
於是隔日清晨m.hetubook.com.com,程倚庭尚未清醒,睡眼惺松時冷不防感到脖子里被掛了一個冰涼的物體,涼意沁人,令她即刻睡意全無。
程倚庭一生中很少有失分寸的時候,程倚庭很少大笑,程倚庭更很少大哭,「世間大愛,傷筋動骨」,這個道理,程倚庭太懂,然而任憑她再懂,這一次,她卻仍然躲不過這一場劫,哭到渾身都痛,哭到聲帶嘶啞再也發不出聲。
唐信,這個SEC里影子般的人,唐涉深的心腹,傳言SEC中見不得人的殺性事、洗不幹凈的錢,只要經這個男人的手,搬上檯面,就會變成溫溫和和的新聞、乾乾淨淨的收益。
有沒有試過這一種感覺?
「想不想聽我的真話?」
「我有努力去做他的妻子,但是……」她低下頭,一併連人生也低到了塵埃,「……但是,我不敢」
何其難過,他的「不傷」,恰逢她的「有傷」。當一個人做任何事,都想著如何能再看見另一個人,這其中想念的成分,可算得清有多少斤多少兩?
什麼叫丟人,有生之年,程倚庭終於有幸體驗了一回。
「你該不該死,和我沒關係;」男人低頭笑了下,忽然壓低聲音,說不出的詭吊:「……就像你心裏其實喜歡的是唐涉深,也跟我沒關係,我沒興趣去告訴任何一人,包括駱名軒。」
她來到卧室,收拾衣物,一件件一樁樁,猶如一場浩大的回眸。
他卻把自己深鎖室內,寧願整夜整夜為她失眠。明明電話就在手邊,也不願伸手撥號聽一聽她的聲音,就這樣喝他的酒醉他的情,一點點失去了她的消息。
唐涉深悠悠地笑了笑,想起自家特助那一對深黑的熊貓眼。
「我么,當然是會像對待你一樣去做了。」
沒辦法,程倚庭這傢伙,對他就是這種欠揍的態度。
緊張,這種人世間至微妙的情緒,是分人的。
一點點也沒有放過。
衛朝楓見狀,一時好奇,順勢撿起那支電話。
沒線索,那就找線索,就從程倚庭兩天前打來的那一通錄音電話查起吧。
所以每每在他襯衫領口看見暖昧唇印時,她也能笑一笑放下,好似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般地替他把襯衫洗凈,有時連他自己都會忍不住對她問一句「你沒有什麼要問我的么」,倒是她比他更為淡定,唇邊掛一抹淡淡的笑意還有得好興緻反問一句「你有做虧心事需要我過問?沒有,我自然不會問」。
老林對她鼓勵道。
唐涉深轉頭去看他。
管家遞來住宅電話,連聲音都弱下去,「深少爺,從醫院打來的,說是找……找程小姐……」
這成就了唐涉深生命中的經典,也註定了唐涉深生命中的敗局。
她受傷了。
男人下車,反手重重甩上車門,重步走進房內。
程倚庭的識人能力不大好,往往名字和人臉對不上號,什麼喬治、約翰和艾倫,這些人名在她腦海里的形象長得都太不多甚至當年,在她被唐涉深的跑車撞到而剛認識唐涉深時,在最初的那幾日,程倚庭甚至把唐涉深與付駿搞混了,當她在面對唐涉深和助理來病房探望她時,她衝著付駿溫溫柔柔地叫了一聲「唐總」時,當場把付特助嚇得不清,整張臉都綠了。
是不是?
「林老師,」程倚庭截住他的話:「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下去了。就請您,替我保守這件事好嗎?」
程倚庭原本就是一個不會和人吵、不會和人爭的人,她都沒有來得及告訴他,這是她第一次和人吵、和人爭,竟還是在外人面前,竟還是在這麼不堪的一個局面下。
難怪。
「這麼破的東西你還這麼寶貝,對該寶貝的人卻不見你寶貝,」衛朝楓踢了他一腳,閑閑地給了一句善意的提醒:「你腦筋清楚一點,嗯?喜歡人家就去追,吃個虧,哄兩句,男人么!不要再抱著你這隻破手機看了,你就是把它看得長出了一個蘋果來程倚庭也不會回來。」
就在剛才,在程倚庭與他擦身而過的一瞬間,唐信分明看清了,這個女孩臉上,已經有怎樣的淚光決堤。
霍與馳道了聲「謝謝」,舉步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低頭思索數秒,撥通了程倚庭父母家中的電話。
「唐涉深,請注意你的言辭,」她覺得疼,後腦被撞得生疼,卻也不及她整個人被他的話刺得渾身劇痛,她冷笑著反問,「我沒有良心?現在是誰的女人睡在了誰的床上,是我沒有良心?是誰的女人陪在了誰的身邊出席公開場合,是我沒有良心?是誰的女人和誰一起被拍到頭條秀恩愛,是我沒有良心?」
「行行,這一次,我就讓你去,」老林笑得眼中滿是暖意,「倚庭,你可記住了,去找唐涉深談戀愛可以,工作也絕不能給我落下啊。」
令她心底的一切挽留都止住在嘴邊。
程倚庭慢慢離開這個名為唐宅實則已讓她耗盡一生感情的地方,拖著一個小型行李箱,漸行漸遠。
有問題。
程倚庭當真就是程倚庭。
霍與馳不愧是娶了曾經干過刑警這一行職業女性為妻的男人,每天翻看著關雅正的《刑警月刊》以助睡眠,日積月累居然也鍛鍊出了那麼一點業餘老警察的味道來!
「是電影現實,怪不得我,」他懶洋洋地,邊回復郵件邊和她說話:「戰爭都沒有分開彼此的男人和女人,卻為了門第之見選擇了放棄,這是最愚蠢的人會選擇的做法,是為下下策。」
只除了一人。
忽然就只有他一個人了。
在唐涉深的生命里,很少有覺得人生是不美好的時候,這個男人參與人生,不懼人生,也享受人生,所以大多數時候,他都認為,誠然人生不是全然美好的,但生命中總還有一些是可以美可以好的。
唐涉深眼裡分明有一些水色,令人看了不禁驚痛。
蘇小貓負手朝天,在一旁看得嘖嘖有聲:「不錯,不錯,唐涉深同學,是根男人中的好苗子。」都快趕上她家那位後台了。
「程倚庭不見了,」他重複道,對他告知,「一星期前她對公司請了事假,從此再沒有出現過,直到今天,公司方面收到了她都寄來的辭職信。」
程倚庭甚至不必回頭,只嗅一嗅這一氣息,便已拼湊出了他的模樣。
程倚庭忽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清了清嗓子,「蘇記者,你要想辦法先進去那是你的事,我還是排隊好了……」
唐涉深的眼神沒有溫度。
「嗯,」程倚庭點頭,「兵家必爭之地,頭版頭條的新聞,無論哪一家新聞社都是會重視的。」
各路媒體嚴陣以待,卻只看見了從SEC總部大樓快步跑出去的程倚庭。寒冬臘月,這個女孩連圍巾也沒有戴,也沒有手套,雙手被凍得通紅,她卻只是跑,一點也不肯停下腳步。
程倚庭靜默良久。
「他不是放棄你,他只是累了,」他摸了摸眼前這個女孩的額頭,他知她是好女孩,「所以,倚庭,去吧,去告訴他你心底真正想說的話。你要記得,任何人都是外人,只有他不是。不是外人的意思就是,你可以把不可以對其他任何人講的話,統統對他講。這是你的權利,也是他的義務。」
程倚庭聽到唐涉深的名字,那種緊張感又回來了,搓了搓手,有微微顫,「很抱歉,因為我的關係,他已經兩星期沒有回家了。」
卻一夜陌路風霜冷對還不止。
他為她情腸牽,情懷震。
程倚庭今時今日屈膝半跪在視聽室的沙發旁,伸手撫過這一個昔日兩人卧榻而笑的角落,想起那一句會綁你在我身邊,原來到頭來,他只是說說而已。
唐涉深臉色很靜,「為什麼這麼說?」
程倚庭靜了很久,像是鼓足了今生最大的勇氣抬眼請求道,「老師,我可不可以耽誤你一點時間,問你一個問題?」
新聞照片上的他,笑容里有調情的意味,極具誘惑力,在與他這兩年的婚姻生活中,程倚庭曾無數次見過他臉上有過這種表情,在他逗弄她的時候。如今,他換了對象,表情卻依然可以如此。
唐涉深語氣冰冷,「你以為,我和她,是什麼關係。」
程倚庭終於忍不住,什麼矜持、羞怯、顧忌,她統統都不要了,她只要離開這裏,離開這個人。
SEC一年一度的年度新聞發布會向來是橫跨各業界的重事。資本市場關注它,因它的召開以及發布的內容直接影響二級市場SEC公司股價波動:財經新聞界關注它,因它足以吸引大眾眼球,頭版頭條一出足以影響銷量:娛樂記者也不閑著,同樣關注它,因為在SEC的各大發布會上,只有年度發布會是SEC最高執行人必定出席的一項行程,「唐涉深」這個名字所代表的新貴意義,足以引起大眾的好奇與想象力。
這樣的男人是不能愛的。
放在心尖上去疼的人。
她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辯,甚至不會學小說中那樣留一張狗血的「離婚協議書」給他向他示威,她只是走,悄無聲息地走,一個人靜靜地走。
老林驚訝得瞪大眼,隨即豁然。
唐涉深聲音性感、隨意,「Londinium,凱爾特人所用的語言,意思是荒野。這個地方在擁有美好之前,必會先有殺戮與流血。」
程倚庭見過眼前這個女孩子,在雜誌上。她知道她姓蘇,是蘇氏企業的千金,這兩星期以來,陪唐涉深出人各大社交場合。
聞言,唐涉深也沒有一般暴發戶般「不錯,這馬屁拍得老子心裏舒坦」這樣的心態,他甚至都沒有太多情緒波動,像是見慣了這種他一人動就牽百人制的場面,只對她道,「你腳扭傷了,不方便走動太多,等下的發布會你不用去了。」
距離漸近,蘇小貓擔心的聲音清晰地傳來,「程記者,你的腳看起來真的是受傷了,我送你去醫院看一下吧?」
自我逃避,自欺欺人。
程倚庭卻不盡然,低下頭,重新把那本雜誌從垃圾桶里拿出來,擦了擦上面沾染上的灰塵,指尖擦拭過的頁面,唐涉深性感萬分的側臉正對著身邊的神秘女友。
老林頓時就笑了,「SEC的年度業績新聞發布會向來是頭版頭條德兵家必爭之地,多少後來的名記都是從這種大場面里走出來的。程倚庭,你這是走後門要我徇私啊。」
「哦哦,」管家看著她,點點頭,「我來幫你把,你快休息下。」
他放下了手裡的行動電話,抬眼看住她,眼裡調情意味十足,落滿誘惑。他開口極緩。拖長了音調,笑得有一絲慵懶,對她講:「不明白我對待你是怎樣,恩?說起來,也是很簡單的。我要的人不多,就你一個,但你這個人,必須屬於我。我這個人,已經過了玩過家家的年紀,少男少女拉拉小手臉紅一下之類的,這種事不要指望我會做。對你動心,同時對你動性,想方設法地綁你在我身邊,這才是我會對你做的事。」
可是程倚庭對另一個男人,卻完全不是這回事。
「嗯,」程倚庭倏然住了口,頓時羞赧,「那你去吧,我休息一會兒就可以自己走了。」
「是因為你有一種自信,就是他絕不會丟下你不管,對吧?」
老林難得被www.hetubook.com.com嗆得老臉一紅這才發覺被程倚庭這個小年輕笑話了去,不禁擺正姿態,「程倚庭,現在是我在說你的事,不準扯到無關話題啊。」
一襲單衣涼意如煙,連離開的步伐都出落得恬恬淡淡,好似世間一切起落沉浮又與她何干,即使從此知往後的日子也許就會一個人傷心地過下去,但只要有他留給她的小生命陪在身側試問傷心又何妨,要知這蕭瑟人間自古溫潤女孩子看透情來才當真是傾國傾城的俏艷殺。
唐涉深是在四天後才發現事態的嚴重性。
程倚庭:「……」
那一夜雪滿長街,她單手護住腹部,眉間眼底皆是對一個小生命的愛與戀。還不忘告訴自己微帶傷意的歲月也可以很美,就這樣微微笑著一步步走遠。
老林拍了拍程倚庭的肩膀,語氣中有擔心:「你和唐涉深……?」
「有什麼事等下再說,」唐涉深截斷她的話,聲音平靜,「發布會半小時后開始,我暫時沒有時間可以給你。」
程倚庭哭到乾嘔,捂住腹部,不住地痙攣,甚至於終於讓過路行人都看不下去、擔心不止,有好心青年戀人急匆匆招來了計程車,另一名青年男子一把抱起早已痛得倒在路邊的程倚庭,送她去了醫院。
霍與馳沉吟著,定下追查計劃,去電腦室調出了電話錄音。
程倚庭抬手捂住臉,笑著哭起來。
血流如注。
眾人走出辦公室,唐信沉吟著,緩緩踱步到蘇言面前,一笑。
蘇言冷笑,「哦?你這瞧一瞧,可瞧出了我的該死啊。」
才是唐涉深心裏的天下第一。
說到底,不過是他有心,放她一馬。
男人忽然收了手。
感情的事,旁的人講再多,也不如局中人悟一次。
程倚庭撫額,「同學,你這個再漂亮,它能吃么?它能做菜么?它能么它能么,嗯?」
吃完早餐,程倚庭習慣性地收拾好碗筷拿去廚房,管家連連說「哎,我來我來」,程倚庭不好意思,主動把碗筷洗好后擦了擦手,管家看著她匆忙的步子,忍不住笑道:「第一次見到少夫人吃早餐會曉得要主動加餐啊,我們深少就不止一次抱怨過,說他每個月都不遺餘力地想把你養胖一點,你卻只吃那麼一點,都讓他很沒有成就感。」
茫茫人海,要找一個人,這是一個大問題。
蘇言語氣不穩,「程倚庭為了一個霍與馳搖擺不定,我只是為唐涉深不值。」
「你真難伺候,」唐涉深眯起眼,十分傲嬌,「凌晨兩點,你特地打電話給我,居然就是為了讓我買一瓶炒菜做飯的醬油回來,不高興。」
「我理解,這種自信也許連你自己都不自知,你只是自然而然地那樣做了,從來也沒有去想過為什麼你會單單那麼敢對他那樣。」
夠大方。
風流換盡。
她捂住腹部,有些隱隱的了悟。
身旁的男人勾唇道,「未必。」
「說這種話之前,麻煩程小姐先看看清楚你自己。程倚庭,我認識你之後,才懂得了一句話: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皆是讀書人。」
「腳踝,」程倚庭聲音很低,更有很多的緊張,「有點疼,不過只有一點點,應該沒事的。」
對唐涉深這種人而言,緊張感更多的意味著刺|激,身在爾虞我詐的世界中心,唐涉深從風浪里活下來,走到今天這一步早已歷練成為一個不輕易緊張的人,他控制緊張,甚至享受緊張。
與你相始今,我自獨憔悴。
都說懂情的男子都會有得這樣一個劫,總會為了一個人,即使世界塌陷在他眼前,他所會做的,也不過是將它擺在一邊,然後輕輕抱一抱她他就好了。
時至今日唐涉深終於懂了,「程倚庭」這個名字的存在,無非是為了對他印證一件事:人生有時,實在是一件很沒有意思很無奈的事。驕縱如唐涉深,也不得不向現實低頭承認,「也許我們之間,唯一慶幸的只有,沒有孩子這件事……」
「恩?」
他看著程倚庭站起身,看著她的表情從一瞬間的溫柔如水到一瞬間的堅硬如冰,看著她就這樣不動聲色、決絕果斷地,變回了從前那個「你如何過又與我何干」的程倚庭。
唐涉深在一瞬間放任了自己的怒意。
據說,她姓蘇,是蘇氏企業的千金。是了,豪門貴公子和千金小姐的故事,永遠不乏令人津津樂道的話題性。一個平平淡淡的程倚庭,在這個故事中,又有何重量佔據主角的位置。
他上樓,「砰」地一聲打開房門,不禁被眼前景象震住,整個人幾乎倒退了一步。
唐信笑笑,話鋒一轉,又恢復成一貫的閑適姿態,「只不過,唐涉深現在對你不追究,是因為他為了一個程倚庭正神魂顛倒腦筋不清楚,等到他腦筋清楚變成曾經那個清醒的唐涉深,你的下場可能就不會太好了。」
「嗯。」
有時候,甚至委屈了也不能求全。
程倚庭垂了垂眼帘,想起今天她來找他的目的,是對他道歉的,「那晚的事,我……」
長街落盡了風雪連屋檐也掛滿了霜降一彎冷月再不見歸巢的燕。
曾經多少次,他周旋在夜店酒吧無法分身,往往薄醉至凌晨才能脫身而歸,一夜月光,照一身長影寂寂寥寥,就這樣寒夜扶醉回到家中,迎接他的是程倚庭適時的伸手而扶,她為他放洗澡水,一點一點調試水溫,她問他「醉得難不難受」,為他倒醒酒茶,偶爾甚至,還要應付他微醉后的肆意與欺負,他醉而起性,往往把持不住就將她抱起往床上帶。
唐涉深單手握住了身旁花瓶中一整束嬌艷玫瑰。一個用力,收緊了左手,枝條上的骨刺一根一根,就這樣硬生生地刺進他的肌膚。
那是在兩年前,他送給她的。
一個人,連痛感都沒有了,可怎麼得了。
他說「我們之間沒有孩子,才是最大的幸」;他說「我對你的感情,到今天終於可以為止了」;他說得那麼少,卻狠。
開後門啊,這才是真正的開後門啊。
「值不值,不是你有資格說的,」唐信眼神鋒利,一絲悠閑下隱著殺性的刀鋒,「我告訴你一件事,唐涉深曾經動用了關係把整個業界研究阿爾茨海默病的權威醫生翻了個遍,一個個地把這些醫生押回國內給程母治病,只為了程倚庭可以不再為她母親的病掉眼淚。你想,這樣的女人,是唐涉深的什麼人?」
為程倚庭尋遍全城去買這樣一個古怪吊墜的人,出錢的是唐老闆,跑腿的自然是我們苦逼的付駿特助!
他忽然猛地扣住程倚庭的肩,用力一推,將她推至牆邊,「砰」地一聲,程倚庭柔軟的身體和堅硬的牆壁間發出巨大的撞擊聲,連一旁站著的蘇小姐也冷不防被震懾住。他也全然不覺得心疼,反而雙手用力扣住程倚庭整個人,使她動彈不得。
一陣鑽心的疼痛傳來,他卻渾然不覺。
這種難過,你經歷過嗎。
因為沒有資格。
每天清早例行的製作會議上,程倚庭的報告猶如行雲流水,堪稱完美。條條框框,架構分明;主次前後,要點清晰;用製作人的話講,程倚庭寫出來的報告是完全可以拿去《優秀應用文佳作欣賞》作為範文的。
程倚庭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程倚庭一下子就笑了出來,「林主任,您真是……呵,寶刀未老。」難怪一輩子都是單身,年輕時肯定有過刻骨銘心的風花雪月吧。
程倚庭甚至緊張得在吃早餐時程倚庭都多喝了一碗粥,又多吃了一根油條,腦子裡甚至閃過「萬一等下見到他,肚子餓得叫起來,那該多失禮」這樣荒誕的擔心,對程倚庭這樣做事分寸感十足的人來說,這在以前是很少會發生的。程倚庭的生活吸光精準無比,很少會打破,習慣吃什麼、習慣吃多少,長久以來的生活都已經讓程倚庭不習慣打破這常規了,除非在心情十分與眾不同的情況下,她才會不自覺換一換生活方式。
「心理系的高材生,玩弄起人性弱點來,果然是高手,」唐信負手站定,直視她的眼,「你知道程倚庭誤會你,你不解釋,反而三言兩語令她更深地誤會下去。程倚庭不知道你是心理醫生,自然不會知道唐涉深以前去你那裡過夜其實只是失眠接受心理治療,你利用她的感情盲點誤導她,又利用唐涉深和駱名軒的朋友感情,知道偶爾來這裏休息一晚唐涉深也不會追究,可是看在程倚庭眼裡就完全不是~回事,她和唐涉深是夫妻,私人休息室既然是私人,自然不會允許第二個女人進人。」
「哎哎,程記者,這種時候是千萬不能低調的呀,」蘇小貓指指排隊的那條長龍,「等我們排隊進去,那要排多久,早就被人搶走頭條了好嗎!快速進入會場,才是聰明人的選擇!」
她記得對自己說過,不要再去愛一個人,人生短短,她只想安安全全地過,春來冬夏,她一向懂得為自己準備後路,然而她卻忘記了,一個人再精心準備為自己留足後路,情愛關劫來時,也不見得就會比尋常人更看得開,也不見得就會有得那一身金剛不壞之身好容易來抵禦些什麼。
聞言,蘇言笑容全無,音調冷下來,「唐信,你我朋友之情數十年,現在你是什麼意思?偏幫程倚庭?」
主編對程倚庭十分滿意,製作人也對之連連讚賞,以程倚庭過去的習性,在這種時候必定會隱藏鋒芒,以免招來不必要的麻煩。職場兇險,程倚庭不是初入這個圈子的菜鳥,心裏明白這個圈子有這個圈子的遊戲規則,太過耀眼以及太過沉寂,都必不是好事,這個世界是有遊戲犧牲者這回事的。
就在程倚庭惆悵的時候,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一個俏生生的聲音就響了起來,「哎哎,這麼巧呀!程記者,今天也來採訪?」
程倚庭畢竟不是尋常女孩,這個道理她太懂,所以她只委屈,不求全,連跪下來哭都要離至好遠角落連決堤眼淚都不願讓他看見半分半顆。
他是為數不多在江湖這個大染缸存活下來的人,吃過虧,斗過狠,本性中早已不可磨滅地印上了江湖的行事風格:在這個世界上,情債不可欠,義債更難償。情義二字,實在是人生中至艱難也至美妙的存在。
「你本事啊。」
就在那一晚。
當老林走近了一看,是鬼在當然嚇人,但是人就更嚇人,「程倚庭!你搞什麼鬼?!凌晨兩點多都不回家?!」
「程倚庭,我和你在一起,三年了,」他看著她,看著她已經泛紅的眼眶,她也看見了他同樣已泛紅的眼眶,兩個人同時,猶如看到了彼此回不去的結局,「……我對你的感情,終於可以在今天,為止了。」
想要對這個名叫唐涉深的男人,伸手去做的一場挽留,做到這裏,可以了。
程倚庭不明白,「我的特權?」
「……」
老林皺眉,彷彿明白了什麼,「你這幾天,在公司做事這麼拚命,原來是因為……」
這麼破的玩意,居然能讓唐涉深如此緊張,必定是重要的人送的。
程倚庭笑了下算是打招呼,雖然程倚庭真心覺得和這位同行真是一點也不熟,有的唯一一次交情就是同在上次的火災和圖書採訪現場,他們在同一家便利店吃晚飯,當時從程倚庭和霍與馳走進便利店開始、到劍拔弩張的對談、到沉默的對峙、到最後的不歡而散,坐在不遠處的這位蘇小貓記者全程都在埋頭狂吃,一邊吃一邊豎起耳朵聽得有滋有味,時不時還「嗯嗯」
有一種男人,會讓人不敢惹,因為他狠,這種狠甚至不必用語言來表達,甚至也不必用聲音來渲染,他抬一抬眼,目中就自有厲光暴長令你不敢不收兵稱降。
「唐先生,我提醒你,詆毀中傷是要負法律責任的。」
用情晴方好,絕情都市中。
老林笑了。
「……」
不經意一抬眼。視線觸及床頭那一件鑽石吊墜,令人哭笑不得的醬油瓶形狀,卻在一剎那,叫程倚庭硬生生掉下淚來。
「……」
以至於即使很多年後,衛朝楓每每想起那段日子,想起唐涉深這個名字,心裏都會痒痒然地不爽到底:這陰險的男人,趁老子當年年輕涉世未深,居然讓他那麼容易地就佔了老子的便宜。
對唐涉深而言,這簡直已經不是問題,而是絕境。
人心是傷不得的,縱有唐涉深磅礴大氣甚於常,也抵不過抽刀斷水水更流。
一瞬間,唐涉深終於,臉色大變。
他倏然放開她,只用了~秒的時間,但唐涉深分明覺得,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世紀已經沒有了,就在剛才,曾被他小心翼翼當作美好的一些人一些感情,已對他那樣決絕地說了再見二字。
這一刻,他真的沒有料到,程倚庭留給他的,還有更大的一個重擊。
但是,衛朝楓這個人卻有一個死穴:他重情,更重義。
程倚庭笑了,捶了一下他的胸膛,「為了氣我就去買這個?你本事啊,一晚上竟然還能找到這種形狀的吊墜。」
唐涉深輕描淡寫,對她放水,「有什麼問題想採訪,你就去找付駿,告訴他是我的意思,能說的他都會說,不會為難你的。」
「找、找程倚庭小姐,這裡是醫院,」大概是被唐涉深不善的質感煞到,電話那頭的護士小姐顯然連語氣都不穩,「按照程倚庭小姐的懷孕周期,她今天應該前來醫院複診。上一次,程小姐檢查的懷孕跡象表明,她的初期孕期癥狀並不太好,所以醫院方面務必通知她的家人督促她定期來做孕期檢查……」
當場聽得電話那頭的唐涉深微微地磨了磨牙。
程倚庭沒有再看他,眼角餘光還是不爭氣地掃到了,群臣簇擁下的唐涉深是有多拒人於千里之外。
說實話,這一對夫妻幸不幸福、想不想得開,實在不關他鳥事。衛朝楓是個懶人,對別人的私生活更是懶得不能再懶,絲毫探究的興趣都沒有。
付駿當然不知道,唐涉深手指動動就把他指使得當牛做馬,其實很有點在報復的意思。
衛朝楓皺眉:「別這麼看我。都說了是真話,肯定不好聽么。」
霍與馳看著他,一字一句對他講,「程倚庭曾經對我講,被你的車撞到,被你撞見她這個人,以及其後這些年她被你綁在身邊不讓離開,這一些,是她的福氣。……誠然我沒有資格說這些話。但我希望,不管她做錯過什麼說錯過什麼,你可以繼續給她這樣的福氣。因為我看得見,程倚庭有多珍惜這一種福氣。」
電話重重掉落在地上,砸出厚重的聲音。一旁的管家根本連靠近都不敢,垂手站著,說不出的心焦,幾乎要哭出來。
就在蘇小貓陪著程倚庭走出去的時候,剛步人專屬電梯的唐涉深分明看見了,程倚庭在剛邁步的那一剎那,眼底眉心是有怎樣的揪痛。身旁的蘇小貓一把扶住她,連眼神都變了,直直盯著她的腳。
提醒他程倚庭這三個字對於唐涉深而言究竟是怎樣的一種不可千山獨行更不可遺忘你我的存在。
她竟分明感到了緊張。
唐涉深停住了腳步。
主卧室內,乾乾淨淨、井井有條,程倚庭洗凈了他穿過的每一件衫每一件衣,折得那麼平整,連稜角都分明,一如她的為人,清清靜靜、卻昂揚驕傲。
「呃,這和我有關係?」
並且從此以後,都只有他一個人了。
程倚庭今時今日屈膝半跪在視聽室的沙發旁,伸手撫過這一個昔日兩人卧榻而笑的角落,想起那一句會綁你在我身邊,原來到頭來,他只是說說而已。
情傷。
說實話,她對眼前這忽然不知打哪蹦出來的姑娘……不熟。
呵,他這一欺負,真的將她這一生都欺負掉了。
程倚庭忽然心中一動,伸手一個衝動,拉住了他的襯衫下擺,「唐……」
她聽見周圍有聲音不停想要叫住他,說「深少,會議室已有人在等」,他也不聽,薄唇動了動吩咐下去「讓他半小時之後再來見我。」叫她一瞬間伸手圈住他的頸項,靠在他的胸前,眾目睽睽之下擁緊了他。這一刻,她真的不爭氣地只想承認,她真的,離不開這個溫暖的懷抱。
他的眼神陰鬱得猶如鬼火幽燃,字字發狠,「程倚庭,你沒有良心。」
「你這樣不行的,」他以長者的姿態告誡她:「過度勞累,相當於自我折磨。讓我猜猜你今晚的晚飯吃了什麼,又是便利店盒飯是吧?程倚庭,你還年輕,夫妾間吵吵架很正常,有哪一對夫妻沒掃吵過?床頭吵架床尾和,有心事不隔夜,你不能用這樣的借口來折磨自己。」
那時的唐涉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往往凌晨兩三點仍然身陷聲色場合,而她也不過問,既沒有別人家的妻子跟去查訪的熊熊鬥志,也沒有懂事的女孩家開燈等整夜的好耐性,程倚庭只會到點了,信手拿來行動電話打一個慰間電話過去,問候一下仍艱苦作戰在前線的唐先生,說辛苦了辛苦了,表表心意。
蘇小貓意味深長地看著她笑。
程倚庭跪在冰冷的水泥路上,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
令程倚庭即使曾有盪決情場怒逢敵的心,也再沒有了烽火硝煙笑突圍的豪情。她是女孩,女孩有的不是豪情,而是柔情。
這一年,SEC最高執行人缺席年度新聞發布會。
老林看著她,對她講:「男人這種生物,其實不是你想象中那麼堅強的。有時反而,他們會更脆弱,譬如,面對感情的時候。尤其是唐涉深那樣的人,你看他在人前機鋒冷辣好像從沒有軟弱的時候,你卻看不到他一次又一次為你退一步再退一步時心底的難過。」
「什麼意思?」老林驚訝,雖然年紀大了,但老林同志的浪漫主義言情思維卻一點都沒退化,腦海里立刻蹦出幾個詞:「難道你們是……契約情人?!到時間了就自動離婚的那種?!」華麗麗地就展開了一出虐戀情深的灑拘血劇情。
凌晨兩點,上夜班出新聞現場的攝影組老林扛著攝影機回到公司,冷不防見到辦公室的燈居然還有一盞亮著,饒是老林這樣的江湖老手也忍不住被嚇一跳,心頭不斷跳出「凌晨兩點的辦公室,驚聞一聲慘綠的鬼話……」之類的辦公室鬼故事。
「程倚庭從什麼時候開始沒有再回來過?」
「在對一個男人動心之前,首先願意為這個男人負責,這樣的女孩已經不多了,」他眯起眼睛笑,有一種看透世情的遼闊,「如果程倚庭對之前的那一段感情忘記得很快,如果程倚庭轉而迅速喜歡上唐涉深,恐怕唐涉深就不會喜歡上這樣的程倚庭了。『因為見到了一個長情的程倚庭是怎樣的模樣,所以比起強迫程倚庭喜歡自己那麼我更願意去守』我想,唐涉深其人,其心底對你的真感情,應該是這樣子的才對。」
「她瞎說的,不好意思。」
男人查看著她的腳踝,小心翼翼地揉捏。
「晦,這種雜誌,看它做什麼,」老林一把抄起那本八卦雜誌隨手丟進一旁的垃圾桶:「你也是搞新聞的,應該知道娛樂記者有多麼能瞎扯。」
她沒有真心。
當即讓那一年的衛朝楓飈了一句二十多年來為數不多的一次罵人話:操,你他媽居然來這一手……
他看不見。
管家驚呼,「少爺——!」
他分明聽見了,她最後這一場,對他留的言——
「恩?」她不解他的話中之意。
縱然手勢已放得盡量溫柔,也依然有刀勢破空。
程倚庭抬手擦了擦眼底溢出的水光,收拾了視聽室內放著的他和她一起看過最多遍的兩張碟,拿在手裡,走了出去。
「程倚庭,我唐涉深,對你必定,奉陪到底,我,絕對絕對……不會放過你。」
「不準寫了,」他以長輩的姿態沒收她的鉛筆,又強迫關掉了她的電腦,拿起她的包包背在她身上,這才看著她道:「聽我的,回家去。你太需要休息了,好好睡一覺,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做到絕時,她甚至可以只為霍君任平生:就這樣;直到最終得知真相原諒他,她不再記恨,也依然記掛,記掛到可以為了這個男人以及他的家庭的幸福,犧牲她如今的擁有。
就是這一種態度,令唐涉深在剎那間,怒火中燒。這一場感情一路行來,唐涉深最痛恨的,無非就是程倚庭的「與我何干」。
他和她的孩子,他也不要了。
她把一個男人傷到這樣的地步這樣的程度,再怎麼有資格去對他伸手挽留。
男人連回應都沒有,腳步停了下,但也只有一下,隨即他舉步就走,話題和主題都不以她為中心,「現場媒體的情形如何?叫運營副總裁來見我,還有……」
程倚庭便頭笑,「林主任,是你剛才對我說,要我去的呢。」
「不用抱歉,程小姐,真的不用,」老管家拍了拍她的肩,以一種長輩的方式對她講,「深少他,偶爾也會發發少爺脾氣,你千萬不要和他較真,啊。以我們這些老人家的立場來看,深少有時候,發起小孩子脾氣來。雖然看著很兇很狠,但那其實不是他的本意,哄一哄,他就沒事了。」
「啊,是蘇記者。」
蘇言變色。
唐涉深看見這個人,像是並不在意她會出現在這裏,只隨口道了一句,「沒事別隨便來我這裏。」
「唐涉深,你一向是有風度的人,如今竟也學會做這種卑鄙的事。」
蘇小貓蘇記者,簡直久仰大名。
唐信點點頭,不再多言。
他沉聲,「別動,抱緊我。」
那是在兩年前,他送給她的。
說完,唐信偏頭一笑,竟分明現出~絲殺意般的寂艷來,「嗯,『永恆的女性,引導人類上升』,我看歌德的這句話可以改一改了。應該看一看會遇到什麼樣的女人,好女人固然如此,毒辣一點的,倒是會引導男人致命的。」
尤其是今天。
老林放下攝影器材,連忙走過去,只見程倚庭的辦公桌上,零零散散攤開了一桌子的稿子,字跡清秀,皆出自她之手。她手中握著木質鉛筆,正在趕著下一篇稿子。老林幾乎可以想象的出這一天程倚庭在這裏過夜的樣子,冬天的夜晚很冷,四周皆暗,一切都靜下來,靜到不可思議的地步,她就這樣一個人在辦公室坐一整晚,困了就睡,睡醒了就再起來寫,如自己對自己的一場不肯放過。
她跪下來,哭得連臉頰都碰到了冰冷的地。泥土的腥味,好冷,生涼。
在這重大hetubook•com.com時刻,程倚庭忍不住開了下小差,心想如果蘇小貓記者知道了她不費力氣就拿到了這種特權,以蘇記者的個性,估計會哭昏過去吧。
要令唐涉深這樣的男人分分寸寸地疼足一生,從來用刀劍架他脖、用手段奪他江山都無用,殊不知晃一個程倚庭的影子,就可令他負手投降。
老林皺眉,「發生了什麼事?」
腥味濃重,紅蓮與刀光並現。
就像是當程倚庭只是無關的人。
一杯醒酒茶遞到他面前,唐涉深看了一會,接過,抬頭掃了一下眼前的人,表情淡淡地,「你今晚威風啊。」
整個空間就在他說完這句話后靜了下來,連客廳中淡淡的幽蘭香都好像怕驚擾了這個憂傷的故事而凝注了氣息。
「今天的發布會我會出席,替你撐住場面,」唐信淡淡地講,對他道,「還不快去追?她哭成那個樣子。」
程倚庭對這種陣仗倒是早已習慣,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作祟,總覺得有「我這麼辛苦就是為了見唐涉深那個混球,想當年他粘著我都不理他」這樣的念想一閃而過,讓程倚庭心裏彷彿有一道坎,五味陳雜說不出個滋味。
這是一個無人可傷的男人。
本欲前來催促唐涉深出席發布會的付駿,站在門口聽了一會兒門內的爭吵,不禁頭皮發麻,怎麼也拔不了腿進去,立刻返身去請唐信上來;唐信一聽付駿「老闆夫妻在吵架,不敢進去」這種狗熊的理由,忍不住抬了抬眼皮「嘖」了一聲,心想兵隨將相、唐涉深這種人精帶出來的特助,怎麼會這麼慫,但當唐信慢悠悠走上去,在唐涉深辦公室門口站定,聽了會兒裏面在吵什麼時,也忍不住皺了眉。
就在兩人拉扯之際,程倚庭腳下一滑,當下暗暗悶哼了一句,整個人朝地上摔去。
唐涉深臉色深寒,直直折返了回去。
程倚庭眼中分明倒映著深刻的傷痕,「當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說,說他對她沒有遺憾了,是不是就意味著,他已經放棄她了?」
唐涉深的怒意直直上竄三分,「程倚庭,有沒有人跟你講過,你裝情聖的本事越來越好了?程小姐,你為什麼不大方一點,承認一下一從前你從不在意這些,是因為根本沒有對我放一點真心?所以現在你的這些質問算什麼,心血來潮、逢場作戲,你想發脾氣所以需要我陪你配合玩一場?」
他說說而已,她卻當了真。
這一瞧,連遊戲人間的衛朝楓,也忍不住對眼前這個男人肅然起敬:「雙卡雙待國產山寨戰鬥機?……唐涉深,多年不見,我都不知道你的品味已經如此獨特!」
循聲望去,眼前女孩,睡眼惺忪,半醒未醒,看見她這位唐太太在辦公室出現,顯然也不意外,甚至都沒有一絲驚訝,更確切地說,她根本沒有把除唐涉深以外的人放在眼裡。
天幕漸暗,哀傷不止。
「我誰也不幫,」男人聳聳肩,一派悠閑,「只不過是事關唐涉深,我才有興趣瞧一瞧。」
程倚庭有一一雙十分漂亮的裸足。
這幾年,他們經常在周末的傍晚,他深陷在沙發上,她就蜷縮在他懷裡,然後放黑白舊電影。
「可以啊。」人生導師什麼的,不止李開復,也是他的強項啊。
為什麼還要示威呢?她淡淡地笑。
跟在他身後的付駿看著他的背影,想起這些天來這個男人一個人靜靜坐在辦公室整夜整夜地失眠,夜深露重他抬手微微咳一陣,也下見得他會再有好耐性給自己加一件外套。由此付駛才曉得,這世上是有這樣的男人的,不言傷,不言疼,情願獨自負痛至重傷,也絕不讓外人瞧見一分弱。
「倚庭啊,」他看著她若有所思,「有一個問題,是只能由你自己去想明白的。」
後來,他果然為她布置了這間。
要找唐涉深不容易,要近得了唐涉深的身更是不易,若非程倚庭三字對唐涉深而言是躲不過的劫,你以為SEC的最高執行人是人人都容易見得了的?
「程小姐!」管家一把扶住她,「你有哪裡不舒服嗎?臉色這麼差!」
唐涉深的世界,天塌地陷。
所以說,對一個人用情無疑是一件很令人稱讚的佳事,可是當用下去的情收不回來也止不住的時候,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唐涉深在這一時這一刻,微微低音,眼睜睜見著他的左手已被玫瑰枝條刺傷入骨流了一地的血嘀嗒嘀嗒。
得不到回應的感情,這樣的故事,放在哪一個人身上,都是悲傷的。更逞論,是當唐涉深遇到這樣的故事。程倚庭見過單身時這個男人的樣子,當真是鐵划銀鉤,凌厲到極致的美。而今不過只是因為一個程倚庭,唐涉深便要承受這世間最深刻的罪。
即使是再遲鈍的人也發現了,程倚庭這幾天十分用力,是說,她對工作的態度。
然而現在,是怎樣。
風流換盡。
接下去的兩天時間里,程倚庭的行蹤成謎。
蘇言笑盈盈地,「哦,怎麼?」
當他被衛朝楓截住,任由這個賣麻辣燙的傢伙目光凌厲地把他帶離了夜場,留下他的一大堆客戶瞠目結舌。
時間已是晚間七點,唐涉深現身在SEC總部一樓,一襲黑色西服,看上去令人只覺短短數日,這個傳聞中屹立不倒的男人分明更為清瘦了些。他的身後跟著幾個執行副總,時不時低聲說著什麼,在樓下守候已久的傳媒一見此人身影,如聞到了血腥味的群鱉蜂擁而上,鏡頭全數對準這個男人,紛紛要他談一談關於缺席本年度SEC年度發布會的原因。
轉過了身,表情不動,「你說什麼?」
程倚庭倏然收回手,連表情連聲音都已紋絲不動。
緊抿的唇線不發一言,唐涉深咬緊了下唇直到咬出血來,滿目的暴戾與傷痕全是為了,一個名叫程倚庭的女孩子。
程倚庭對唐涉深的伸手而扶、放水試溫、溫言詢問、倒茶醒醉,這種種種,程倚庭究竟放了幾分真心在裏面?
然而,這一回,程倚庭卻沒有再按照遊戲規則行事。猶如釋放了所有隱藏的華麗,重生般的驚艷,交出了一份又一份令人交首稱讚的答卷。並且,心無旁騖,面對身邊不斷湧現的質疑聲,程倚庭皆無回應,整個人沉浸在工作中,猶如無人的寂靜嶺,僻靜得令人心悸。
衛朝楓眼色一笑,懂了。
老林看在心裏,不是滋味。
當身邊付駿的一聲「小心」傳來,唐涉深這才回神發現,就在電梯門合上的剎那,他早已下意識不自覺地出手,硬生生以手擋住了緩緩合上的門。
已經凌晨三點了,明早還要進貨開工,他實在很想去睡覺,但唐涉深這個樣子他又不忍心不管。他沒有談過戀愛,但憑著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的經驗,他也知道這時候絕不可能以一句「想開點,沒事的。你肚子餓不餓,我給你煮一碗麻辣燙吧」忽悠過去。
一旦愛起來,必定會付出至為協痛的代價,情字是刀,而他一意孤行到底應該不應該。
「怎麼,終於說到你的心事,令你捨不得了是不是?」
「你說。」
她來到卧室,收拾衣物,一件件一樁樁,猶如一場浩大的回眸。
唐涉深甚至可以看得到這個女孩當日在此的一低頭一抬眼,一黯然一傷神。
明明那天晚上,就在她說出為了霍與馳和關雅正可以「放心」、她不惜和他有一個孩子以作證據時,他就已經對她失望透頂,為什麼偏偏還是不肯死心,為什麼在見到她的方寸間就願意再一次給她機會原諒她。
今夜無風,月光正好,客廳玻璃落地窗前,唐涉深正靜靜坐著,就這樣赤足席地而坐,也不講究禮數章法,隻身穿一件襯衫,領口大敞,手裡一杯冰水,被他不緊不慢喝下三分之一,看不清他的視線焦點。
唐涉深微微低頭,分明見到了程倚庭已然泛紅的眼眶。
兩人像是默契般,誰也沒有提起那日凌晨的背道而馳,只像是分別數日的尋常夫妻,縱有暗涌翻滾,也只放在心底,不叫它現在眉目。
只聽得下一秒,蘇小貓完全無視眼前這群彪形大漢,比城管還城管地回敬了一聲,「讓讓!讓讓!自己人!自己人!看清楚!是你們老闆娘!」
「哎哎,程記者,我們很熟的呀!」這姑娘一點也不覺得羞愧,也一點不怕生,一個勁地蹭上去,牛皮糖似地,「我是蘇小貓,華夏新聞集團的。所謂同行見同行,兩眼淚汪汪呀!」
「……」
他一直以為他可以成全她的一場值得,為了這兩個字,他傾盡了一生的感情,也用盡了一世的情意,卻未料到,行至最後,對她而言,他只成全了她的一場失敗。
付駿弱弱地,「總監,該不會看見他們吵架你也不敢進去吧……?」
程倚庭正想拒絕,「不用……」
程倚庭當然不知道,他看得見她。
不過人家顯然不這樣覺得。
他大笑,抬手用力一扯,將她順勢壓在身下。表情很玩味,向她傾身而去,在她耳邊留下一句極具囂張意味的話。
她被他驚住,心中五味陳雜,表情很精彩,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壞人。」
「是呀,」行政小姐有禮地回答,詫異於這一位年輕神秘的製作部總監突然來聞的這一個問題,「兩天前程記者打電話過來,說家裡有點事走不開,向公司請了兩天事假。」
程倚庭捂住嘴,漸漸感覺到自己眼底已不爭氣地開始有點濕,這樣的情緒令程倚庭終於口不擇言:「唐涉深,我最大的失敗,就是認識你——!」
「這麼久,我看得出來,你是一個重感情的人,連同事間出了意外你都會能幫就幫,能扶就扶。那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單單對唐涉深,你從來都是漫不經心的態度呢?」
唐涉深看著她。
唐涉深放下程倚庭,穩穩地將她安置在辦公室的沙發上,手裡的動作也沒停下,抬起她的腳,「剛才哪裡扭到了?」
果不其然,從電話中旁敲側擊的結果是「倚庭沒有回來過」。
身旁跟著的人無一不在驚呼「深少沒事吧?」,他只皺緊了眉,只覺連這一扇緩緩合上的門連這一隻硬生生受傷的手都似一種提醒。
「哦哦,」管家不疑有他,「好的。」
呵,情傷。
四天後,程倚庭起的很早。
這兩日在醫院,醫生反覆告誡她的話不停響起:「程小姐,你的情緒波動不能太大知不知道?懷孕一個月的人,通常精神都會疲乏些,胃口也會差一些,但你的這些初期癥狀,顯然已經比較嚴重了。為了寶寶考慮,你絕對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知道嗎?」
你若無心我不留。
究竟發生了什麼,竟可以讓這個心性淡漠的女孩自絕到這種地步。
「我明白,和一個不喜歡的人在一起,是一種委屈,忍到現在才說,是我讓你辛苦了……」
他有一個這樣的妻子,簡直可以令全天下男人羡慕,是不是?
以至於換下去的兩年來,付駿同志都被這位年輕老闆以「鍛煉能力」為名,暗地被耍得團團轉,難為我們的付駿同學還一心被唐涉深那一身「青年英主」的氣質所吸引,誓要跟著深少走!
唐涉深已現的殺性未收,唇間飆出一句話,「出去——!」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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