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黑白

作者:朝小誠
黑白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四章 福音書上講,「日子到了」

第四章 福音書上講,「日子到了」

室內重歸寧靜。
一把大火,燒毀整座紀宅。高利貸追債者縱火焚城,站在宅院前,反綁住她,強迫她看清這場大火,看清一個家族的殘酷衰亡,看清自殺身亡的母親,肉身如何消失在火光中。全世界在她面前轟然倒塌,他們笑得肆意,摸著她的臉欣賞她痛徹骨髓的表情。就在她失聲落淚的那一剎那,一道槍聲忽然響起。
在自動手槍直接命中四肢的情況下,死亡的概率是百分之二十。而眼前的唐易,在如此失血的情況下還不肯放過自己,分明是在玩命。
他抬眼看她,眼中倒影全是她,對她偏頭一笑,溫柔得不像話。
月光下,夜風起,涼透人心。
意料之中。
昔日她看福音書,記得一句:任憑死人埋葬他們的死人。紀以寧沒來由地想起這一句,深感痛苦。她有預感,她和他之間的末日已經臨近,福音書上講:日子到了。
「……」
紀以寧無聲落淚。
「……」
「滾——」
直到今天,從此以後,她都喜歡不起來了。這血紅,就好似處決耶穌的那根直立的柱子,是一種提醒,這人間地獄,在她來到這裏以前就有,在她來到這裏以後,還會繼續有。她不喜歡,也無力改變,甚至無力離開。
尹謙人嚇得魂飛魄散。
他退開一步,緩緩起了身。
「嗯?」
「和G市唐涉深方面共同控股的合作提議,唐涉深的態度是什麼?」
「以寧,」他喚她的名,溫柔得不像話,「對你,我從來不玩的。」
但兩天後,邵其軒就受不了了。
不得不說,同樣暴力,和尹謙人比起來,唐易深受上帝偏愛,給了他一個極具欺騙性的外表。唐易往藝術品前一站,周圍基本不看藝術品而去看他了。
「為什麼,你要這樣?」
「他那個時候不是和以寧在一起嗎?」唐勁就想不明白了,「像紀以寧那種性格,和唐易談著談著居然也能打起來?」要是換了是成天喊打喊殺的蘇小貓,唐易和她打起來,唐勁還比較能理解。
唐易吩咐道:「替我送份禮過去。」
「而且,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里才有梵·高的那幅《星月夜》,我們這裡是不可能有的啊。」
他看到她的臉上,有著極度的恐懼,一如相遇那天,他初次看見她的樣子。他守護她兩年,分秒毫釐,用情用心,他絕不允許,他和她之間,重回原點。
暴力與溫柔。
她從此不愛這血紅的顏色。
紀以寧落下眼淚來,明白生命中又一個「喜歡」被他毀掉了。曾經紀以寧非常喜愛紅色,眾生色相,赤色朱紅是最富生命力的,好比過年,家家戶戶掛紅燈、貼紅字,有中國民間永生永世的企盼在裡頭。
兩次。
「……」
她想救他。
下一秒,她的視線陷入黑暗。
他卻渾然不覺有多痛。
「不會啊,有你在,誰敢欺負我。」
尹謙人同志的第一天文藝之路就這樣失敗了,紀以寧在心裏鬆了一口氣,在他離開時本著職業精神對他說:「歡迎下次光臨。」
正想再說什麼,唐勁視線一掃,見到了紀以寧無措的樣子。唐勁是多麼會察言觀色的一個人,心裏透亮。這兩天她的處境他看在眼裡,唐易因她而傷,以她不爭不辯的性子,在唐家這個地方會受很多苦。
可在尹謙人眼裡就不是這麼一回事了。
「……」
矇矓間,一雙手輕撫她的後腦,手指穿過她的長發,一下又一下。
邵其軒冷冷地掃他一眼,尹謙人一下子收了聲。他可以不給紀以寧面子,但還真不可以不給邵其軒面子。尹謙人鬱悶地看了邵其軒一眼,轉身就走。
他自問行得正坐得直,安分守己,遠離禍害,也告訴自己不要太介意唐易的行為,反正這個男人瘋起來一向沒有分寸。但這一刻,看到病床上沉睡中的唐易,看到一貫強勢不可理喻的那人忽然安靜下來,唐勁內心陡然充滿了負罪感,對他好抱歉。
這天唐勁不在公司,還在外面談公事。傍晚接到尹謙人的電話,對方全然說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唐勁只聽得電話那頭傳來「易少槍傷」這四個字,嚇得他顧不得手中還有上億交易尚未談妥,甩下一會議室的人起身就走。
「哈哈哈!紀小姐!這幅圖畫我懂!這是荷蘭名畫《星月夜》!梵·高創作!」
「不是的,這畫的不是星空,是南瓜地。」
「你不知道嗎?你們唐家,有一個人很會欺負我。」
時光流轉,那個不講道理的唐易回來了。他捏住她的下頜,不緊不慢地開口:「我的人是什麼樣的性子,我最清楚。說,他們對你做了什麼?」
「他呢?」
「你知不知道他不能有事?」尹謙人急怒攻心,眼底血紅,「整個唐家都是聽他一個人的,外面多少人要他死,他都從來沒有出過事。你到底對他說了什麼,居然把他傷成這樣子?!」
紀以寧:「……」
邵其軒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以寧,我了解你,你懂得再多,唯獨對感情是不明白的。這件事太複雜,連我也是說不清楚的,只能告訴你,將來如若遇上一個人,對你真正交心,那麼他對你交出心的同時也必將會交出生命。因為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用情,是不會再有力氣去記得還要保留什麼的。」
「紀小姐,我知道錯了。您能不能原諒我?能不能幫我去跟易少求情?」
尹謙人鐵了心要跟她談藝術,紀以寧想,好吧,談就談吧,以她的耐心也不會出什麼大問題,沒想到幾天以後,另外的問題又來了。
她忽然想起漫天煙火的那一夜,想起唐易說的那句「需要你」。
她淚痕未乾,他抬手擦掉她眼中的水光:「誰欺負你了?」
紀以寧終於明白自己闖了大禍。
這世間怎麼會有男人長成這個樣子呢。好比千年前的希律家族,合法帝王,擁有攝人心魂的美貌,被視為神寵的標誌。這樣的男人,變狠是必然的,公元一世紀的野蠻政治標準流淌在血液里,征服他人,不惜自傷。
「唐勁那麼複雜的背景,曾經掌握著唐家的資金鏈,但他手上沒有唐家的實權,換言之,他手上沒有可以對抗暴力的勢力。就憑他一個人的力量,想要安全地退出唐家,你認為,有這個可能嗎?」
暗色天幕下,他靠站在黑色世爵的車門上,姿態誘惑,表情淡得幾乎看不見。從容冷漠的手勢,艷麗入骨的姿色,薄唇一勾,就有誘惑傾天瀉地。全然是陷身情慾的姿態,若非他手裡的槍還未放下,槍口的硝煙還未散盡,她幾乎錯覺眼前的這個男人剛才不是殺了人,而是做|愛歸來溫柔鄉。
尹謙人抱起唐易,看見唐易左肩被鮮血浸透的襯衫,心急如焚,終於忍不住向一旁的紀以寧大吼:「你對他做了什麼?!」
唐勁拍了拍他的肩:「相信我,以我對唐易的了解,按他的眼光,對那位檢察官小姐肯定是https://m.hetubook•com.com不會有興趣的。」
他抱著她,鋒利視線繞過她,掃向在場其他人。唐易臉上哪裡有半分溫柔,眼底分明一片血光。她在場,他不能再多說半個字,於是他僅用一個眼神,就繞過她的恐懼,下了無聲的命令。
「易少——」
如此溫情,尹謙人全身一凜。
以至於這件事之後,尹謙人就落下了這樣一個病根——
釋放了全部的華麗,淡如霧的笑意掛在唇邊,眼底黑色深不見底,有著墮落的氣息,自毀的力道。「唐家」二字撐起了他今時今日的傾城勢,可是「紀以寧」三個字,毀了他的孤注一擲,令他的感情全軍覆沒。
尹謙人有點鬱悶:「這不能怪我啊。」
唐家農場是個什麼地方呢?簡單地說,就是個鳥不拉屎的荒島。早在多年前,某個只有雙方當事人知道的原因之下,尹謙人就被唐易權力架空過一次,徹底體會了一把被流放的痛苦滋味。
從個人利益的角度看,邵其軒巴不得唐易不要太快好起來,這種金貴的少爺住在醫院里,簡直是送上門的肥羊,怎麼能不痛宰呢。
紀以寧連忙搖頭。
這幾天,尹謙人對紀以寧的態度來了個大轉變,主動請纓,自告奮勇承擔起接送紀以寧上下班的任務。
剛交代完,冷不防一句冰冷的怒聲傳來:「誰准你們進來的?!滾出去——」
曾經,她的母親對她有過這樣的話。
「……」
伴隨一聲沉悶的槍響,紀以寧失聲尖叫的聲音一同從室內傳出來,凄厲、驚恐,近乎絕望。
見慣了生生死死的男人,愛起一個人來,也是豁出性命的。
唐易摸了摸她的臉,微微笑了下。
唐勁拿著文件,抬眼道:「我們出去談。」
「……」
唐易大怒:「尹謙人——」
唐易抬手,按住她的後腦,用力把她按向胸膛,截回懷裡。那麼強勢,那個野蠻不講理的人,又回來了。
第二天,他果然再次光臨了!
「在八樓病房,邵醫生剛做完手術。」
他是始作俑者,紀以寧頓感委屈。
場面一時間陷入沉默,很是尷尬,唯一的局外人終於看不過去了。邵其軒咳了一聲,走上前拍了拍紀以寧的肩膀,柔聲勸她。
「我不是唐勁,你現在不殺我,將來在你身邊的,仍然只會是一個血腥暴力的唐易。」
「我不想他死。」
「以寧,」他溫柔地哄她,「聽話,不要看。」
她搖頭,下意識向後退去。他屈膝彎腰,單膝跪地,一把抓住她的右手,動作強硬,不允許她反抗。
她想起一切,一切過程與一切動作。他攔腰抱起她,動作強勢,不容拒絕,就這樣穿過大廳,走過樓梯,進入卧室,跪至床間。試探、深入,床第間的白色天鵝絨被褥隨著他的激烈而一點點褪至他腰間,將他與她完全暴露在空氣中,如此坦誠。她記得他精緻性感的表情,喑啞疼惜的聲音,記得他在她不知所措時將她的手環在他背後,記得他單手覆上她的眼睛,不讓她害怕。
……
尹謙人有點求饒地喊了一聲:「易少……」
槍口對準了他。
「你——」
「他要我去勞動改造,還要我在那個荒島上修完你修過的所有文藝課程。」
紀以寧無語了,只能作陪。
她低聲乞求,也不知道是在乞求誰。其實是知道的,這裡有一個人,決定生殺,只要他肯,就可以只有生,沒有死。可是唐易,他不肯,不僅不肯,狠起來,還變本加厲。好似《馬太福音》中處決耶穌的人,行刑之後拿水在眾人面前洗手,慢條斯理道:「流這人的血,罪不在我。」於是她便開始了終生的痛楚,她曾那麼努力對生命敬重與虔誠,依舊敵不過宿命要她親歷死亡。
「這樣啊。」
乾淨利落的出手,無所顧忌,隨心所欲。
感到身邊來人,紀以寧微微抬眼,視線觸及唐勁,眼底剎那間就有了慌亂。這慌亂源自她的歉意與內疚,她的一句話,既傷了唐易,也對唐勁好抱歉。人與人是不能用來比較的,一個不小心,便會讓雙方陷入神傷。如此簡單的道理,她從小就懂,竟也還會犯錯。
唐易忽然問:「謙人,你跟了我多久了?」
紀以寧握著他的手,守在他身邊,寸步不離。
「……」
邵其軒終於被這種精神虐待徹底搞崩潰了。
好似不甘心,她揪緊了他的襯衫,從一開始的克制,到最後的無法抑制,她的眼淚滲進他的襯衫,微涼的溫度,叫他看見她的無力與委屈。
「真的,好可惜。紀以寧遇到的,不是唐勁,是唐易。」
「……」
唐勁應聲:「進來。」
紀以寧有時會站在病房外看他,看到他的眼,鋒利且薄情。她想起他受傷沉睡時的樣子,脆弱得令人心動,一點攻擊性都沒有。紀以寧想,大概男孩子的確只有從小生活在一個比較特殊的環境里,才能具備他這種兼具纏綿與殺性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
唐易合上手裡的文件,收起慵懶神態,聲音冷了三分。
唐勁看著病床上的那個人,心裏的眷戀有那麼多:「你看,連蘇小貓這樣的人都承受不了唐家的事,更何況是紀以寧呢。」
紀以寧心神一顫。
明與暗、光與影,全因他顛倒了黑白。
「紀以寧,」他喚了她一聲,平靜地問,「有一個問題,你想過沒有?」
紀以寧靠在他懷裡,對他指控:「那個人,就是你。」
「你看見了,我殺了人。你知道的,我唐易殺人,沒有人追究得到。但是你是例外,我給你一個機會。」
傍晚,邵其軒頂著兩個深黑熊貓眼,走進唐易的病房做複查。指了指門口像座門神般守著的尹謙人,邵醫生一臉不可思議:「他需要多注意,他不正常,我覺得他快要愛上唐易了。」
尹謙人老臉一紅,吞吞吐吐。
尹謙人含蓄一笑:「我最近對歐洲藝術感興趣,想和您一起探討。」
這一晚的夜色特別濃重,霧氣浮上來,整個世界都恍惚了起來,好似幻境,隱隱有靜謐的悲傷浮動其中。
他看著他,眼裡浮起濃重霧氣:「在那種情況下,她被你嚇得口不擇言,才會說出那句話,她是無心的。」
尹謙人無視他的命令,在他身後快速出手,一掌下去,控制了力道,恰到好處地讓唐易陷入了昏迷。
「聽說他最近喜得千金,場面上的禮替我送過去。」
打開車門,唐勁急急下了車,反手摔上車門。
預感鑄成了大錯。
走下樓,兩人來到醫院後方的庭院里。邵其軒轉身望了望八樓病房,看見裏面依然亮著的柔和光線,忍不住笑了笑,低聲感嘆:「今天我們家唐勁的心理壓力一定很大。」
尹謙人簡直淚流滿面。
尹謙人一時控制不住心底的怒意,轉身吼道:「你知不知道易少他從來沒有——」受過傷。
唐勁:「……」
hetubook.com.com死死握著她的手,不容她拒絕。而她的手裡,是槍。
他是沒辦法了才來找她的,之前他已經找過唐勁和邵其軒。那兩個男人前所未有地站在統一戰線上,有志一同地只當沒看見,置身事外的態度一覽無遺。開玩笑,唐易的私事,明哲保身才是上策。
整個空間只剩下唐勁和唐易兩個人,唐勁靜靜凝視眼前這個男人,他與他認識那麼多年,他想這些年來,有一件事是對的。
邵其軒拍了拍紀以寧的肩,站在她身邊安慰她:「不要在意謙人,他從小就跟在唐易身邊,整個世界觀人生觀都被唐易那變態扭曲掉了。走,我們不要理他。」
「十九年零三個月。」
除卻奪她初夜的那一次,還有一次,是在兩年前,她和他相遇的那個傍晚。
這麼多年,在唐家,這個男人就意味著不反抗不質疑。意思是,無論你是否認同、是否多慮,最終都會不自覺地選擇遵循他的意思。所有人皆已習慣了這個名字,習慣了唐易的令人生令人殺,而這件事的恐怖之處就在於,從來沒有人對此懷疑過。遵從唐易,這件事已經到了沒有理由去講明,也根本不必去講明的地步,他的存在就是應該,就是對的,就是日月常新。
唐易看著她,看進她眼底,要她記住他的全部。他讓她手裡的槍對準了他的胸口,致命的位置——心臟。
他將她抱進卧室,放在床沿。他彎下腰,屈膝半跪在她面前,靜靜替她擦掉眼裡不斷掉落的眼淚,低頭看見她的雙手,沾上了血跡,顫抖著,沉默著。他沒有說什麼,起身拿來一桶冰水,將隨身攜帶的手帕沾濕,折返回她身邊,單膝跪地,握起她的手一點一點擦掉。
尹謙人說的是對的,整個唐家都是聽他一個人的,無可取代,獨一無二。唐勁幫他處理了一些公事,但還有一些事,是即便唐勁也插不上手的,等的還是唐易的一句話。
「不是的,這明明就是普通寫實派啊。」
尹謙人以高度不信任的眼神掃了他一眼,留下一句「我去守著易少」,馬馬虎虎放過了他。
血染白紗。
他握緊了她的手,強迫著她的姿勢不放。不等她回答,他便給了她選擇:「如果是不敢,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唐易這幾天靜得很,話不多,吃藥、睡覺,偶爾工作。也許是重傷未愈,令他沉靜了很多。他不說話,身邊的人也不敢說話,邵其軒進來給他換藥的時候被這沉靜的氣氛搞得大氣都不敢出。
雙方都是利益最大化的高手,當行家遇到行家,話講三分就足夠通透。
強勢唐易,蘇醒歸來。
紀以寧怔了怔,抬眼,對上了一個溫柔的眼神。
她悲傷起來,不敵這天意:「我不喜歡你這樣子。」
她的視線落在倒地的那個少年身上。她控制不了自己,幾乎是下意識地跑了過去。他的身體還是熱的,他的樣貌還如此年輕,這是一個本還擁有很多時光的生命。本能佔據上風,紀以寧解下白色圍巾,堵住了他的胸口。
「……」
有人不許。
唐易笑容動人:「你記性真好。」
有沒有搞錯?你們活膩了嗎?!我們易少的女人親自來為你們講解你們居然還敢有意見?!這不是不把我們唐家放在眼裡嗎?!
而現在,是第三次。
邵其軒抬眼望著窗外的一輪明月,涼薄如生命,令他心底也生出些不忍:「紀以寧不知道,這種話,別人可以說,她卻絕不能說。因為,唐易會當真。」
如此驚天動地,守在外面的人大驚失色,條件反射地沖了進去。
他死死扣住她的手,整個人平靜得一點表情都沒有,步步進逼,強迫她開槍。紀以寧哪裡見過這樣的陣勢,一瞬間被徹底嚇住。看著他平靜的臉,她哭著搖頭,求他不要這樣,她不是那個意思,她知道她說錯話了,她可以解釋可以道歉的。
唐易直直向她走去。
「我知道了。」唐勁接過文件點了點頭,「我來處理。」
紀以寧哭得幾乎看不清他的臉,她搖頭,求他不要這樣子,求他放開她的手。剛才他強迫她開了槍,她用儘力氣讓槍口偏了方向,然後眼睜睜地看著子彈穿膛而出,硬生生穿進他的左肩,他卻渾然不覺,沒有痛楚,只有滿目的心灰。
唐勁笑了下,靜靜說著故事:「可是有一次,她哭了。你能想象嗎?那麼肆無忌憚的蘇小貓,這麼多年都目中無人惹是生非的蘇小貓,竟然在我和其軒面前哭了。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為了和你聊天啊。」她覺得他神奇,尹謙人還覺得她更神奇咧。一個二十一世紀的女人,怎麼就沒半點新世紀的愛好呢,活像中世紀穿越來的,和這種女性聊天真是苦死他了。
同志們,不要笑,請不要嘲笑,身為一個藝術文盲,做得出雞同鴨講這種事,已經勇氣可嘉了。
邵其軒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心有餘悸:「你知不知道剛才在手術台上,我都不敢去看他的臉,生怕看清了是他,心就會慌。你和我都明白的,唐易那個人,從小到大那麼多人跟著他,嬌生慣養得要命,身上連個傷疤都沒有,更別說槍傷。」
唐易沒有說什麼,攔腰抱起她往卧室走。
他立馬鞠躬,恭敬致歉:「易少,我錯了。」
他擁她在懷裡,輕撫她的背,極有耐心地誘哄著。
「什麼?」
紀以寧推不掉,暗自嘆氣。美術館離醫院很近,走近道過去只要十分鐘,尹謙人開車送她卻要繞遠路,再加上紅燈、堵車,原本十分鐘的路程硬是延長到了四十分鐘。再加上尹謙人那不可言說的緊張,看到紀以寧就想起唐易那張陰冷的臉,以至於時常把油門當成剎車踩,危險係數華麗飆升,吸引了不少如狼似虎的交警路政。
紀以寧跟在邵其軒身後,好似大病一場。她的世界,兵荒馬亂。
尹謙人呢,就非常符合以上標準。這樣一個人忽然走起文藝路線來,很銷魂。尹謙人二話不說辦了VIP卡,成了貴賓,光明正大地陪在了紀以寧身邊。
尹謙人咬了咬牙,快步向前。
……
「你這是什麼邏輯,唐易又不是救一個女人就會娶她的好不好。」
剛開始,他還心存僥倖,安分守己地去了唐易叫他去度假的農場,心想不久後唐易總會召他回去的吧。於是,尹謙人同志就像以前的知識分子上山下鄉那樣,每天認認真真地養豬放鴨、砍柴種樹,積極進行勞動改造,還不忘隨身放一本《魯濱遜漂流記》,以保持思想上的戰鬥性。結果,三個月之後,唐易派人來通知他:鑒於他對農場的熱愛,組織正式決定,讓尹先生終生留在農場上進行勞動改造。
紀以寧疑惑:「為什麼?」
唐易走向一旁,打開書桌,再折返時,紀以寧驚得捂住了嘴。他的手裡多了一把槍,銀色的,德國頂級自動款。他平靜得一點表情都hetubook.com.com沒有,修長手指和冰冷槍械纏在一起,調試、上膛,所有動作一氣呵成。
紀以寧想,唐家的人是不是都那麼……神奇啊?她以前看見蘇小貓口袋裡每天都會放本毛主席語錄,時不時拿出來背誦一下,已經覺得很神奇了,沒想到還有比蘇小貓更神奇的。
黑白衝撞,發生得太快,即便是唐易,也不由得生出一陣宿命感。
那時的紀以寧還未嘗感情,只對母親笑言:「不愛即亡,如今世間炎涼,這樣子激烈的感情,哪裡再有。」
男人勃然大怒:
尹謙人心領神會,對眾人做了個手勢,示意清理現場。
她簡直分不清哪一個才是唐易。
唐易點一點頭,好像也沒有太在意的樣子,撐起右手支起身體坐了起來。
「……」
唐勁的聲音淡淡的,靜靜陪著他。
紀以寧嚇得失聲叫起來:「你幹什麼?!」
唐勁玩味地挑眉:「簡捷?」
「好可惜,對不對?」
尹謙人為自己叫屈:「我已經很努力了,這幾天從二少爺那裡借了一百多本藝術書啊,每天都通宵背誦的。」
母親是對的,錯在紀以寧不聽話。
愣怔了下,唐勁紳士地收回了手,用落落大方的態度掩飾住內心同樣的不安。
他是明白的:「我知道。」
唐易掃他一眼,好整以暇:「你錯什麼了?」
「勁少,這裡是這兩天急需易少做指示的文件。」尹謙人把文件遞給唐勁,「不知道易少什麼時候會醒,這些文件不能拖了。」
她不懂,這個男人是怎樣以他的血祭她的信仰與道德;她也不懂,他是怎樣用力,只為還原一個乾淨的紀以寧。
一路經過陰沉昏暗的長廊,旋轉而上的樓梯,行來遇到人,皆是唐家心腹,對他恭敬致意。看他神情就有了數,怕是今日有劫,遂恭敬不言,鞠躬表心意。紀以寧被他抱在懷裡,有淚流下來,她捂住了眼睛。這裡是唐家,善惡是非一把平,她的道德觀被鎮壓,一如浩劫來時,巴比倫亡了,印迦亡了,聖殿遭遇血洗,神像摔碎在了斜陽落日里。
唐易的左肩,妖艷紅色盛開一片,緩緩浸透他的襯衫。猩紅液體滴落下來,黏稠、濃重,帶走他的體溫,冰冷了誰的心。
唐易清醒後接受了半個月的精心治療。雖然身體還沒完全複原,但已經沒有人把他當成病人看待了。
「打偏了。」他淡淡地問,「你是捨不得,還是不敢?」
「你有沒有搞錯,不放過別人也就算了,連你自己都不放過,你做事都不考慮後果的嗎?」
「已經凌晨三點了,你一整晚沒吃東西,也沒休息過,這樣不行的。」邵醫生從職業角度出發,很敬業地道,「走,我帶你出去吃飯。好歹吃一點,你自己身體本來就不太好,不能勉強的。」
「他不是被你騙過去了,他是懶得拆穿你。」唐勁笑了下,告訴她,「從某種私人生活角度而言,唐易這個人有的時候很散漫的,不了解他的人看見他那個樣子,就會覺得他這個人挺變態的。」
唐勁比誰都清楚,這麼多年來,雖然唐易一直身陷危險,但也從來沒有人可以真正傷到他。那個人,自身手段就讓人眼花繚亂,遑論身邊還有那麼多下屬忠心保護他,替他擋槍的大有人在,想要傷他絕非易事。
紀以寧低下了頭。
尹謙人很熱情,紀以寧很崩潰。
於是,兩人開始欣賞藝術。
自從出了這件事之後,她就有點怕尹謙人,或者說,除了唐勁和邵其軒以外的唐家人,她都有點怕。她能感受到他們對她的強烈不滿,若非有唐易,他們一定不會放過她。
她哭著道歉,告訴他,她剛才不是故意的,她是被他嚇到了才會口不擇言,以後她不會再說那種話,不會再用唐勁來傷他。他置若罔聞,對她一笑,好似有謝意,謝過了她的善良,對他的歉意。可是他不需要了,同情般的歉意,豈會是唐易需要的?
「不用。」尹謙人的態度很冷淡,沒有看她,「你是易少的人,不必對我這麼客氣。」
久賭必輸,久戀必苦,為什麼這樣子的一個男人,要來纏她?
可惜,他已經不是她可以拉住的人了。
半天才回神,唐勁僵硬地答了一個字:「啊?」
說出口的話收不回,為什麼要收回呢?本就是她的真心話。他一直想聽她的真心話,縱然傷他入骨,也是真心話。她的真心話,他是恨不起來的,她是他的心上月光,明月亦辛苦。
這場感情,她押得重,輸也輸不起。
尹謙人當即對身後的下屬下了命令。
「我……」
邵其軒上前,抬手敲了一下他的腦門:「你有沒有搞錯,連女孩子都欺負。」
她心裏一緊。
「很明確,唐涉深對我們的資金來源沒有興趣,他只對他手裡SEC的利益感興趣。」
邵其軒無語,想了想,很是認同:「也是啊。」
她眼睜睜看著面前所有人中槍倒地,眉心落點,紅色液體噴薄而出,妖艷無比。一個人,進行一場殺戮,只用短短數秒。
蘇小貓崇拜的男人從來都是力量型的,比如她小學時住在村口的張哥,那肌肉、那線條,再配上一把鋒利碩大的柴刀,簡直氣壯山河,完美展現男人雄性的力量,用一句武俠小說的台詞形容就是:「好一條頂天立地的大漢!」惹得蘇小貓一顆春心萌動得不得了,天天跑去蹲點,仰望偶像姿態。所以說,唐勁能在最後把這貨叼回窩實在是手段了得,因為唐勁完全不符合蘇小貓對男人的審美標準:壯!Man!囧!
「我保證,吃過飯馬上帶你回來。」邵其軒壓低聲音道,「讓唐勁一個人在這裏待一會兒吧。他那個人和你一樣,心思重得不得了。」
紀以寧開門見山:「你是不是有事找我?如果有事的話,你直接告訴我就好了啊。」不要再去褻瀆神聖的藝術了……
一分鐘。
以紀以寧的修養與品性,斷然不會做出背後告狀說人閑話這種事。尹謙人有他的立場,她可以理解。唐易的為人她很清楚,雖然現在一副蒼白虛弱的樣子,好像一點攻擊性都沒有,再加上長得漂亮,那張臉看上去就更加惹人憐愛得不得了,但是,這絕對是表面現象,相當具有欺騙性。他醒了,與他共生共存的暴力也一併蘇醒了。
唐勁沒來由地一陣緊張:「你這麼看著我幹什麼?」
唐勁神色焦急:「發生什麼事了?」
「……」
「呵,」邵其軒有些玩味,「告訴你的話,你會為自己說過的那句話難過的,還想知道嗎?」
「啊,」尹謙人指了指唐勁手上的文件,「簡小姐前幾天還拿了文件過來,提醒易少最近的有些交易要小心。」尹謙人都被感動了,可惜,他家易少從來只當沒看見。
竟讓他的以寧看到如此暴力的場面。
唐易溫情的聲音響了起來:「這次你去G市辦完事之後,我放你假怎麼樣?你可以環遊世和圖書界,了解各地民風民俗,促進各地交流,為和諧事業做點貢獻。」
唐易忽然想到什麼,建議道:「這樣吧,你去唐家農場度假怎麼樣?」
是,他承認他立場有點不堅定。以前,唐易喜歡紀以寧,唐易喜歡的尹謙人也都喜歡,對紀以寧一向是客氣、恭敬的。可是現在好了,出了這個事,尹謙人看見她就不踏實。他的易少,從小被他們所有人捧得嬌生慣養,為了一個女人,竟然差點沒命,尹謙人鬱悶得快要吐血了。
「……」
「尹謙人,我拜託你啊,不要搞我行不行。你們家易少得的真不是絕症,相信我,他很有救的,真的……」
唐勁抬起的左手一時在半空懸住了,心裏有點崩潰。
殺心起,愈加濃重。
尹謙人走到他身邊,把文件交給他,垂手站定聽他吩咐。唐易接過文件,一頁頁翻過去,漫不經心地問下去。
邵其軒溫和地告訴她一個事實:「唐勁從不沾血腥,甚至最後可以安全地全面退出那個世界,是因為有一個人,在他身後替他擋下了一切。」
就在眾人迅速退出的剎那,紀以寧動了動。像是清醒,她掙紮起來,要掙開他:「不要這樣,不要這樣子。」
聲音溫柔,動作強硬。
唐勁看著他,眼底黯然。同這樣的人以血緣之名糾纏此生,不知是幸,還是否。佔據了一場親,傷筋動骨。
尹謙人:「……」
紀以寧落淚,無聲地控訴:「我討厭你。」
他不說話,消了音,一個艷艷的眼風掃過去,明白了她的意思。
邵其軒嘆了口氣,連他也有些無奈:「紀以寧呢,拿你做標準,去衡量了唐易。」
至於尹謙人呢,他的外表比較符合蘇小貓少女時代對異性的審美觀。基本上都能符合蘇小貓的審美了,那我們對這個人也就可以不要抱什麼希望了。
紀以寧駭然,對他搖頭,下意識地想去拉他的手。
「打電話給邵醫生!我馬上送易少去醫院,讓他在醫院準備手術!」
可以想象,紀以寧這樣的人,被人當眾說這樣的話,心裏有多難過。她低下頭,臉色很蒼白,連手也不知道該放在哪裡才好。
「你想去農場?」
整天被這麼一個男人跟著,紀以寧終於忍不住了:「尹先生,你到底有什麼事?」
邵醫生的話清晰迴響在她心裏,字字重:沒有生命危險,只是肩上這一槍,留在他身上的傷疤,以後恐怕都好不了了。
如此精明難纏,哪裡像一個病人。
「易少,您不能這樣!太危險了!我是絕對不會讓您這麼做的!」
尹謙人抿了一下唇,他還真說不出口。唐易不喜歡旁人插手他的私事,更不喜歡有人在他面前狡辯。
紀以寧坦誠相告:「這不是博學,這是基本常識啊。」
「那樣無心的話,你怎麼也能當真呢。」唐勁握住唐易的手,表情好難過,「那種話,如果連你都當真了,你要我今後再怎樣面對你呢。」
「怎麼,在我面前,不敢說了?好啊,你不說,我替你說。」
紀以寧失望起來,終於口不擇言:「為什麼、為什麼唐勁從來不會——」
她急急想去拉他的手:「不是這樣的!唐易、唐易你聽我解釋——」
話音未落,唐勁急急邁開步子走進醫院。專屬電梯直達八樓,唐勁走出電梯,直往病房走去。走到門口,唐勁深呼吸了一下,推門進去,眼神觸及病床上的那個人,冷靜如唐勁也忍不住一顫。
拜他所賜,紀以寧遲到了好幾次,有苦說不出。
手上硝煙未散盡,眼裡暴力未退去,周身透著濃重的血腥味。好陌生的唐易,哪裡是她的枕邊人。可是她沒有力氣,救不了人,也救不了自己,前路茫茫,兩廂都欠得深了。
紀以寧是聰明人,即刻明白話中深意,點點頭,起身跟著邵其軒出去了。
剛想訓他,只見尹謙人一張苦瓜臉,紀以寧一下子又心軟了。
有人敲門。
唐勁勸她:「他現在對你有耐心,所以不會和你玩真的。當他的耐心用盡了,就不會放過你了。」
後來她明白,唐勁是對的。
紀以寧被他緊緊鎖在懷裡,她看不見唐易此刻的眼神。
尹謙人手裡拿了一沓文件,直直走向唐勁,對邵其軒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半點眼風也沒給紀以寧,直接無視掉了她的存在。
這麼詭異的唐易,是個正常人都受不了啊。
「他把你怎麼了?」
尹謙人悶悶地轉身,不想再說什麼。
對這一點,她在剛認識他的時候就見識過了。
紀以寧的忍耐力終於到了極限,一把拎起尹謙人的衣領拖著他就往外走。
只用了一分鐘,書房就被打掃乾淨。沒有血腥味,沒有痕迹,好似剛才的一切都是錯覺。只是,腳步再輕,也終究不可能讓紀以寧全無感覺。
她沒有聽母親的話,竟拿他來做感情的試驗品。說來何其殘忍,紀以寧對唐易。
多可惜,紀以寧,不懂唐易。
若非後來他說動了唐勁去求情,唐易根本就是鐵了心要架空他一輩子,什麼二十多年的交情那全是廢話,對唐易而言根本不痛不癢。
她瑟縮了一下,一言未發。
「……」
紀以寧的工作說到底是服務行業,顧客至上,藝術見解這種東西從來都是因人而異,意見不同有分歧那絕對是正常現象,遇到同好間的辯論那簡直是人生一大快事。
這位少爺實在是太金貴了,從來沒出過事,偶然受了點傷,手下各個緊張得不得了,生怕自家少爺從此落下點病根什麼的。唐易這種不講道理的人訓練出來的人,各個繼承了他的優良傳統,但凡唐易有點狀況,邵其軒不止一次被人用槍指著腦袋威脅要做了他。
唐易殺人,她早已見過兩次。
唐易笑了下:「殺人償命,對不對?」
她不解他的意思,茫然看著他。
太晚了。
「是!」
尹謙人立刻明白,點一點頭稱是。
「我明白,我明白的。」他屈膝半跪在她面前,溫柔得眩天惑地,「如果,紀以寧遇到的是唐勁,該有多好。唐家的二少爺,乾淨剔透,不染黑色,從不殺人,從不沾血,甚至最後放棄人生,瀟洒退出,浮生度日,溫和近人。這樣的男人,才是適合紀以寧的。」
她怕他。
那時她剛成為唐太太,雖然唐易從來沒有要她履行夫妻義務什麼的,但到了晚上看到他走進卧室,她仍然想躲,用的借口五花八門,差不多調動了她這輩子全部的想象力。唐易也不說什麼,端杯清水一邊喝一邊看她,喝完了水他就出去了,慢悠悠的樣子,也不說話,行為舉止都詭異得要死,看得她全身發冷。
話未說完,硬生生收了聲。
唐易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忽然淡淡地問:「你的道德觀是什麼?」
她點一點頭。已經做錯了事,她不怕自責。
尹謙人跟著唐勁走出病房,唐勁抬手,冷不防用手裡的文件敲了下他的腦門:「人家一個女孩子,無親無故m.hetubook.com.com的,本來好端端生活著,結果遇到了唐易就被他一句話搶過來,她也從來沒鬧沒惹事,你們現在怎麼能這麼欺負她呢。」
原來,他是真的需要她。
「沒事了。」
那是她第一次看見他。
邵其軒笑笑:「這種事以前也不是沒有過,當年唐家蓄意反對唐易的人基本都是拿你當理由。誰都知道的,你和唐易的為人做事是兩個極端,肯定你,就等於全盤否定了唐易。這種話聽多了,唐易那個人從來不會當回事放在心上,反正他我行我素慣了,不管別人怎麼說,對他而言都是廢紙一張。但是呢……」
尹謙人跟了他這麼多年,是明白的。今天的唐易已經動怒,若非紀以寧在場惹他顧忌,恐怕接下來,他不會輕易罷手。
「……」
人總是這樣,人前可以忍耐,人後又是另一個模樣,委屈和痛苦都噴薄而出了。紀以寧伏在他身邊,靜靜落淚。在唐家過日子,心上要插得起刀。可是來自尹謙人的這一刀太深了,他們否定了她,令她曉得適合他的女人大有人在。
尹謙人立刻亡羊補牢,積極讚美:「紀小姐,您真是博學多才啊!」
「你背這個,做什麼用啊?」
「對不起,易少。」
絕色傾城。
一語成讖。世有唐易,獨為她來。
唐易抬頭,一笑:「辛苦你了。」
她僵住。
凌晨。
等在門口的唐家下屬鞠躬致意:「勁少。」
「對不起,我很抱歉……」
邵其軒拉著唐勁走到外面長廊上。
「我是不明白易少喜歡紀小姐哪點。」尹謙人毫無心機地說著,「那麼多女人從他眼前過,他從來都沒興趣。現在想想,我甚至覺得,或許那位簡小姐更適合易少。」
這一天傍晚,尹謙人走進病房,把文件交給唐易過目。
他眼裡一閃而逝一種名為心灰意懶的情緒,心裏一狠,按下了她的手指,扣動了她手中的槍。
她暗自想,忍一忍吧,他好歹是好意。可是後來才發現,麻煩才剛開始。當紀以寧換好工作服出來,看見尹謙人在美術館里閑逛的身影,終於被震撼了。
他捂住她的唇。
唐易單膝跪地,手勢溫柔,覆上了她的眼。他擁她入懷,將她的恐懼與顫抖一併接手,將她按在胸膛上,叫她的世界只看得見他,再無其他。好深情的一個人,就像換了一個人。
「不要死。」
老大,他又不是日理萬機的領導人,需要交流什麼啊。
只因為她看見了唐易的眼神。殺性落,涼薄起,帶著一道徹骨的疼痛,好似身負重傷。鏡花水月,她被驚到,再去看時,已經沒有了。他的眼底一片幽深,不再允許探尋。
深睡中的人,沉目長睫,無聲無息。艷麗褪去,只留漂亮底色,靜靜綻放,眩惑人眼。全然沒有了攻擊性,暴力消散,留下一個純粹的輪廓,脆弱得叫人不忍心承認,這樣子的一個人,竟會是唐易。
「她是被我嚇哭的,確切地說,是被唐家嚇哭的。她看見我受傷,那是她第一次親眼目睹唐家的一切,她承受不了。明明傷的是我,哭的卻是她,滿臉都是淚。那天晚上我抱了她好久,只要放開她,她就會醒。」
唐勁對她淡淡道:「聽其軒的好不好?」看了一眼床上的人,他的心情也很複雜,「我在這裏單獨陪他一會兒。」
她愣怔數秒,猛地站起來,想叫醫生:「他醒了……」話還沒喊出口,已經被他抓住了左手,用力拉她入懷。
他點點頭:「我知道。」
她僵硬轉身,便看見了他。
沉悶、短促。
就在兩人談話的時候,誰也沒有注意,紀以寧在背後悄悄關上了病房的門。
走廊里站著唐家的人,動作神情一致,靜立守著,壓迫感十足。在走廊盡頭和尹謙人擦身而過時,紀以寧向他欠身致歉。
邵其軒看著她,表情有點深邃,也有點複雜。
唐易。
紀以寧瞪大眼睛,難得地蒙了。她昨天跟他說「歡迎下次光臨」,真的只是說說而已啊……
他們該死。
「我不離開這裏。」她緊握著唐易的手不放,搖頭,「我哪裡也不去。」
這一次,尹謙人終於知道,他又惹禍了。
「您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我沒意見,完全沒意見。」
唐勁在病房外站了會兒,視線落在紀以寧的背影上。
身後傳來一陣惶恐之聲:「易少、對不起!我們要攔紀小姐,可是晚了……」
「……」
「……」
紀以寧扶他坐好,心裏鬆了一口氣,冷不防聽見一句漫不經心的問話:「謙人他們欺負你了?」
他頓了一下,手裡的動作緊了三分,將她的手握緊,幾乎弄痛她。他仍然什麼都不說,只將她的手攤開,一點一點擦掉掌心黏膩的猩紅。有一刻他那麼心疼她,血腥和她的清淡,強烈反差,殺傷他的感覺。他生出些無力感,他保護不了她。
後來,唐勁溫溫和和地勸她:「不要試圖對唐易說謊,沒結果的。」
唐勁習以為常:「他手下的人哪個不這樣,你到今天才知道?」
「不是的。唐易,你聽我說……」
尹謙人摸著下巴做深沉狀:「經你提醒,我想起來了,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後印象派吧!」
打開房門,一股血腥味襲來。眼前景象,即便是從小就跟在唐易身邊的尹謙人也忍不住嚇得魂飛魄散。
「尹謙人,你對我挑女人的眼光好像很有意見啊?」
尹謙人捧著良心,對她懺悔:「勞動改造也就算了,可是他要我一個學兵器工程的人去修文藝課,我真的很有心理障礙啊……」
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為什麼啊?」尹謙人好奇道,「同樣是救,易少也救過她一次啊,怎麼就沒像救紀小姐那樣對待簡小姐呢?」
她緊咬著唇不哭出聲,揪緊了他的病服。
一輛黑色幻影從夜色中滑出,急剎車停在一家頂級私人醫院門口,刺耳的剎車聲彰顯了跑車主人焦急的心情。
「給你講一個故事吧。」他緩緩開口,語氣溫柔,「蘇小貓,她的性格,你總了解吧?什麼都不怕,地獄都敢闖。和她結婚之後,我拿她毫無辦法,有的時候被她惹火了,真的很想打她一頓,可是呢……」
「……」
這個女孩子,樣貌、談吐、為人的方式、處事的態度,無一不叫唐勁想起久違的舊時光。在他還未和「唐家」纏到一起的童年,日子可以慢慢過,人可以好好活。夏日傍晚,在樹下乘涼,仰頭聽樹葉拂起沙沙聲,好似同老樹也親近了。
是這樣子的守舊氣質吧,讓他對她總存了一分眷顧與憐惜。即便如今她做錯了事,傷了唐易,連帶把他也無辜卷進來,他也仍然不願苛責什麼。唐勁緩緩上前,抬起左手,想拍一拍她的背,給她安慰。
她無聲地哭了起來。
反抗唐易,自己會把自己歸類為該殺。
她終於記起了,這樣子一個唐易,愛她時是怎樣懂得待她溫柔,被她傷時又是怎樣懂得退讓,只為成全她的不懂事。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