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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顏亂

作者:朵朵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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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戰之罪

第三十三章 戰之罪

在軍師的調度下,城牆上的士兵們手中長箭齊發,密密無隙地射向城樓下正想攀爬的士兵,長箭破空的辭耳聲一陣接著一陣,無數的哀嚎從城牆下傳來,爬在前首的士兵從雲梯上垂直衰落,跟在後面的士兵奮勇地繼續前進,連看一眼同伴的時間都沒有。
事實果如軍師所料,弩兵的士氣果然低迷許多。弩兵的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督城才勉力堅守了二十多日。
時間似乎被停止了,越發顯得漫長,所有的視線都投射在城牆下,督城的守兵不自覺地握緊了手中的陌刀,咬緊牙關,死死地盯著前方。
攻擊幾乎是接連不斷的,剛擋回一波,馬上又捲土重來一波,不知疲倦,沒有畏懼。
如同四年前一般,她這樣靜立在眼前。他還記得他被俘進京,逃入京城偏巷,那夜是如此寂靜,巷中的青磚泛著黃暈的光華,他見到她剎那間的轉身。
「我們已經盡了職責。」天還未亮,臉色稍有些蒼白的軍師走進軍議處,對著滿座的督城眾將領說道。
地平線上現出重重人影,漸行漸近,天地一線之間,緩緩現出青色,猶似從大地上漫出的雲朵,又如天際流淌出的清波。這一刻來得如此突然,城牆上一陣寂靜,驀地爆發出震天的歡呼。
戰士的血,百姓的淚。
「是的,王,」可湛輕鞠身,「左,右兩翼整軍完畢,天一亮,就可以攻城了。」
也許,在等她的回眸……
「王,看軍旗,那是漳州白巍,他是老將,兵法老練沉穩……我們不如先行退兵,回弩都再整兵馬,卷土再來。」可湛紅著眼,攔在耶歷的面前。他們年輕睿智的弩王,此刻擰著眉心,炯炯的雙目透著寒光,竟比刮過臉龐的北風更為冷冽。
這個方略顯然非常有效,一萬的督城守兵拼殺了一個時辰,人數越來越少。而這絲毫沒有影響到他們視死如歸的打法。他們依然勇猛,奮不顧身地沖前殺敵,一點都不在乎己方還剩多少人。因為他們心中都有一個信念,在他們身後,是他們的家園,那裡有白髮的老母,溫柔的妻子,活潑的孩子。他們只要退一步,家將不成家,國將不成國。
「弩王耐心盡失,這次必定傾力一擊。」軍師轉身看著窗外,白蒙蒙的微光罩在周身,宛如雕塑。
嬌軀微震,歸晚倏地睜開眼,訝然看向窗邊,軍師依然筆直地佇立著,定眸望著遠方,一掃剛才疲態,墨海浩然的眸中綻放出灼灼光亮,沉穩有力地說道,「天亮了。」
「統領,帶我去,我也是一條命一家子。」
他的十萬雄兵鐵騎,居然被阻在了這道城牆之外。
素聞啟陵的軍隊以紀律嚴明著稱,而並不勇猛,今日見到啟陵士兵怎麼會是這樣可怕?不,也許這不能稱為士兵,簡直是野獸。
趙欣大步跨出,單膝跪地,朗聲道:「末將請命前去迎敵。」
截然一個轉身,耶歷轉身看向軍營,大軍排列整齊,戰士的眼睛明亮如星,金戈陌刀在紅日淡光的照耀下生出熠熠光輝。
趁著弩軍小小休整的空暇,軍師提出這個建議,城樓上沉寂地如同死水,三位大將筆挺地站在城樓上,望著遠方,眸光中滿是堅毅,聽完軍師的話,他們面面相覷,眼神中交流著不為人知的情緒。
英雄,前朝,後世都有無數人用筆描繪過這個字眼,它們或是開創新時代的先鋒,或是拯救民眾于危難的俠客,或是領導體制變革的政客。
軍師慢慢轉回身,蒼白疲憊的臉上泛上淡定的笑容,笑紋如菊,第一次讓歸晚感受到這睿智的長者流露出長輩般的慈懷。
可湛看到耶歷緩緩揚起左手,知道這是退兵的信號,心頭大石落地,不由露出苦笑。正在他要回頭傳令之時,耶歷的動作卻半途驟然而止。近圍一圈的弩兵們無不驚異。而他們的王怔然地看著南邊的城樓,久久不能回神。
弩軍傾力全攻,趙欣帶兵迎上,軍號鏗鏘,金戈鐵馬。在無數兵馬的嘶吼咆哮中,這場勢力懸殊的戰爭拉開了序幕。
箭翎微微顫動,他拉緊和-圖-書后弦,至勁而松,箭矢流星般地飛射而出。
透進窗的光線漸漸明亮,歸晚細眯起眼,空留眼底一片白色光華,恍惚間,眼前飛絮紛紛,落雪點點,飄觸臉頰,涼意絲絲,猶似回到了京城離別的日子。
「我要去,我的刀法最好了,曾經殺過九個弩兵……」
她給了他一個美麗無雙的想望,而她,也在這二十三日中,破壞了他從小到大的夢想。
「這是行軍的聲音,」軍師鐵青著臉,盯著前方不放鬆。他所擔憂的,是弩軍派了援軍。而其他將領也是擔憂同一點,因此都不發言,剛才湧起的一點點希望,在這馬蹄聲中忽明忽暗地搖曳著。
戰鼓又起,弩兵很快又開始攻城。
趙欣帶著一萬守兵,從城門出,在督城門外,第一次和弩兵正面對敵。
慘烈兩個字簡直不足以形容眼前的情景。
心火越熾越旺,燃起了殺戮之心,眸中掠過詭譎的光彩,耶歷手一轉,搶過身邊近侍的強弓,搭箭上弦,箭尖直指城樓上。
「是春雪!新一年的開端,代表春天來了!」不知是誰在耳邊解釋著。
毫無阻攔地來到城牆下,耶歷把眼前的一切看地更加清楚。督城守兵已決定拚死守城,那種視死如歸的氣勢,他征戰沙場多年,似乎也是第一次遇到。正如可湛所說,此刻還有退兵的機會,趁啟陵的援軍還在後方,此刻退兵,就不會悲腹受敵。只要回去重整弩軍,捲土重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握著陌刀的手顯得異常冰冷,他仰起脖,臉上突然感到冰冷一片,視線驟然被白色所充斥。
這個女子,如影隨形在心中糾纏了四年,他依然想望著她,即使在督城之外,她含恨而對……
遲來的春意漸染樹梢,督城的街巷淺翠環繞,春風四起,為這斑駁的城池帶來一絲融融暖意。
「不好!」江守尉沙啞地喊著,「弩王瘋了,他不休整隊伍,打算就這樣攻過來。」
臉上滾燙的感覺潸潸而下,歸晚哽咽著,連她自己都分不清是哭泣還是欣喜,抬頭間,涼意點點落在面上,她茫然望天,雪如鵝毛,飛絮滿天,漫漫飄蕩,天地瑩白。
「不行!」高叫出聲的,居然是平時總是訓誡他有勇無謀的韓則鳴,「你家單傳,你又沒娶妻生子,你不能去。」
「天亮之後,弩軍馬上就要攻來了。」
心中已經知道了答案,依然忍不住想要問。輕撫額角,歸晚露出一絲苦笑,話到口邊,又吞回腹中。
眾將的反應各不相同,韓則鳴只是輕微地點了點頭,為人圓滑的江守尉重重嘆息一聲。以勇而著稱的趙欣圓睜著大眼,神態忿忿,待看了眾人的反應,他終是什麼都沒說。當軍師一個不漏地掃過眾人,再看向歸晚時,發現沉思中的她唇角勾起一個優美的弧度,淡淡地綻開一個笑容。
淚水模糊著視線,她四顧著,螢潔的雪花飄落大地,眺望遠處,她竟然看到天青色的軍旗中,其中有一面似乎飄搖著「樓」字……
「王……」抑不住的驚慌,可湛提韁回馬,對上耶歷一雙寒刀似的利眸,「啟陵的援兵到了,我們趁現在退兵吧。」
前面的同伴死了,他們踩著屍體而上,身上中了刀,也要撲上去,抱著敵軍同歸於盡。這樣瘋狂的殺法,四周漂浮著濃濃的血腥味,耳邊儘是慘叫和怒吼。弩軍一次又一次氣勢洶湧的攻擊都被督城的守軍粉碎,屍體一點點的增加,在督城城門口漸漸堆積起來。
連軍師都有感到詫異,怔然地站在城樓上。誰都沒有料到經歷了這麼大的重創,弩軍居然不做休整,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做出反應。
「下雪了!」
聞言,所有的人都看向前方。本應稍做休整的弩軍重新在排列集結。也許是受了剛才突襲的刺|激,弩王顯然不打算再給督城任何喘息的時機。
當耶歷看到前方衝過來燕頷虎鬚的將領,紅著雙眼衝到弩軍的中部,身上中了四五枝箭,依然無畏地向前沖,目標似乎是自己,心似被狠狠撞擊了一下,想要張口喊,也不知和_圖_書喊什麼。身邊的眾侍衛紛紛射箭,轉眼,那個督城的將領就變成了蜂窩,直到他筆挺地摔倒在地,那一雙血紅的雙目依然圓睜著。
天青色的軍旗已經非常地接近,而主帥營處,飄飛著一面「樓」字旗,耶歷眉角高揚,利芒直射,清楚地看到,那是一個俊秀的男子,如玉溫澤,風拍打著衣袂,翩若驚鴻。驀地讓他想起一個人,他雖然不曾親眼得見,卻聽無數人提過,啟陵權相。看他也別無二致地望著城樓上,那種安心和欣喜的表情,狠狠地刺痛了耶歷的心。
「天青色,那是啟陵軍啊!」
「轟隆——」一聲巨響從天際邊傳來。
「撐不到一個月,你有遺憾嗎?」軍師頭也不回,低問道。
面對這樣的情形,歸晚只能偷偷背過臉,抹去那盈然划落的淚,回過身,報以一個燦爛的笑容:「勇者無懼,你們是啟陵的英雄!」
形容這一場戰役,只能用「悲壯」這個詞,而這個詞的本身也表現不了戰爭的萬分之一。
在督城被圍的第三日,耶歷已打算不顧弩民生死,強攻督城,她進退維谷,不知是否該殺這四百弩民,以儆效尤。是軍師告戒她,殺了弩民,會激起弩兵激憤的情緒,不如在攻城之初放了他們。
他帶著弩族的精銳勇士,想要越過這樣的險關,開闢一個新天地,居然就在這裏,被一個女人,一雙纖纖玉手,擋在了督城之外。這個女子,曾讓他對啟陵產生了無限的憧憬,同樣也是這個女子,此刻與他一牆之隔,咫尺天涯。而她,自始至終,沒有低下頭來看過一眼。
高揚命令退兵的手緩放下,耶歷定定地看著城樓上那抹清麗的身影,多日來的壓抑,深藏在心中的火猶如被點燃了,灼熱地燙著他的胸膛。他記得,臨行軍前,掛在主帥營中的張羊皮地圖,上面縱橫交錯著一道道的山川河脈,那是他從小到大的願望,那是弩族沉睡百年的野心。
死亡的陰影蓋天襲來。
軍中靜得落針可聞,連士兵們呼吸形成低沉的隆隆聲。

耳際突然傳來一聲叫喊,分不清是欣喜還是哀號。耶歷仰起脖子,遠處天地一線,紅彤彤的旭日徐徐高陞,紅霞蔓延開,絲絲如絮,縷縷如塵,天色驟然一分為二,一半殷紅,一半墨黑。

等眾人離開,軍師一手撫著下頷,溫和道:「這些日子辛苦了。」
弩軍的勇猛氣勢即使在戰爭史上也是少見的,他們如狼如虎地撲來,見到敵人就砍,密集的隊伍像黑色的河流,一會兒工夫,就曼延了整個督城門前。而趙欣帶領的一萬守軍,不能用氣勢來形容,他們是瘋狂,他們是放出牢籠的雄獅,喘著粗氣,把手中的陌刀揮舞著,看到黑色就上前撕殺,那種玉石俱焚的慾念,把弩軍震撼住了。
連他自己都不懂,他在等待什麼,也許……
弩兵們不約而同地抬起頭,看向城樓的那個角落。多年後,依然有當時在場的士兵如此回憶道:那一幕,深刻地讓人難以忘懷,城角上,站著一個女子,站在雪花飄飛里,當時誰都沒有想到舉著軍旗調動守兵的居然是這麼一個女子。士兵們都很悲憤,等看清了那女子,那悲憤忽而沒了。她有一頭黑色的長發,黑地如同草原的夜空,風吹起她的發,在雪中,他似乎都能清楚地看清那些髮絲,像極了天朝的綢。那時天空已經快暗了,雪中偶爾折射出白色光芒,攏在那女子身上,一瞬間,就讓人想起了月神廟裡的神像。
決不能在此處停滯,督城啊督城,這塊通南之路上的盾牌,弩必破之。
夾緊馬腹,一衝向前,可湛想攔也攔不住,只能騎馬跟在其後。耶歷一路來到隊伍的前方。弩兵看到了主帥,士氣頓時又高揚起來。圍在督城前方的弩兵自動地讓開一條道,讓耶歷通過。
那雙曾經被她緊握的手,冰冷寒徹,她卻覺得那是世上唯一的溫暖。
「準備好了嗎?」
鼻間一酸,歸晚忍住落淚的衝動,擠出笑容:「那這個重任就交https://m.hetubook.com.com給趙統領了。」
雪落在臉上,點點的陰冷,透過茫茫雪色,耶歷一眼就看到了她。
跟那些弩兵一樣的吃驚,可湛好容易調回視線,發現耶歷那樣專註地看著城樓上的女子。那種表情,似乎已經忘記了戰場,忘記了身後的啟陵援軍,那眸中還蘊著深情,破繭而出地顯露著,憤慨,愛慕,甚至是痴迷,一一流轉過耶厲的瞳。可湛看地萬分驚心,在他印象中,他從未見過弩王有過這種神情。
有備而來的弩軍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兇猛。雲梯搭在城牆上,前鋒部隊黑壓壓撲上城牆,手腳並用地往城牆上爬著。他們的表情是猙獰的,絕不畏懼死亡的,那中拚死向前的氣勢很大程度地幫助了他們的攻城。
當攻城的攻勢猛烈襲來,歸晚跟隨軍師來到城樓上,站在南邊的城角,臨高觀望戰局。
但是現在,英雄,僅僅是用來形容這些高舉臂膀的士兵。他們所流的每一滴血,最後會匯聚成淵源長流,流淌在督城門外,灌溉這片蒼茫大地。
是夢嗎?還是幻覺?一再拭眼,她終於看清了那碧水一色,張揚飛舞的旗。
「天亮了——」
手中揮舞著軍令旗,歸晚偏過頭,清楚地看到韓則鳴的眼角流出晶瑩的液體,心頭一陣愴然。回頭再觀戰場,一萬士兵,盡數戰死在沙場上。城牆下,堆積著重重屍體,大量的鮮血染開,猶如在大地上開了一朵血艷的牡丹花。
這一刻,她惶惶不安,只是,她站在高牆之上,不能有一絲退縮,她要比任何人都要鎮定,穩定軍心,這才是她應該做的。但是親身面對這樣勇猛的虎狼之師奮勇撲來,她顫慄了……
「王……」發現耶歷突兀的舉動,可湛驚呼,卻在轉首之際,看到耶歷神態悲愴,那微卷的眼睫上,沾了雪塵,在眨眼的頃刻,化成了淚水,滑下他那張刀雕似的臉頰。要說的言語在這一刻凝住,哽咽在喉間。
督城的守軍像刺刀衝進弩軍中,雖然人數有差距,但是他們東刺一下,西刺一下,每次都讓弩軍損失慘重,血流成河。
心如弦,綳地他隱隱生疼,握著弓箭的手指關節泛出白印,他咬著牙關,死死盯著前方,那是絕望的不甘……
同樣的夜色,她送他出城,無奈之下飲他的鮮血,手腕上那溫熱的觸感,像是滲入了骨髓,一想起,這種悸動就隨之竄入心底。
沉吟不語地聽著歸晚的話,軍師神色複雜,心中似有百味交集,半晌,淡定的開口:「你舉錯了,應該主防北牆,那裡的根基薄弱。」
耶歷也凝著臉,沉重無比地看著眼前的屍山血海,最後肅然回答:「這是一個堅強的民族!」
「會。」一愣之下,歸晚如實回答。
歸晚站在殘缺不全的城樓上,清晰地看到整個啟陵弩族交界處的輪廓,是這麼的空曠和廣闊。而此刻,這片土地上站滿了士兵,這些精壯的士兵分成一個個團,他們拿著武器,向督城衝殺。
「就是因為老子無妻無後,才應該老子去,一條命就是全家。難道讓你去嗎,你家婆娘前年才為你添了個白胖兒子,你難道要留下她們孤兒寡母,還有老江,你老娘多病,你要去了,她還能活嗎?所以說,還是老子好,家中只有我一個!」趙欣的嗓門不比韓則鳴小,一句句地反駁回去,還露出得意洋洋的笑臉,彷彿他佔了上風似的。
銀芒
心頭泛起一陣煩躁,他大力抓住腰側的陌刀,冰涼的觸感從掌心傳來,刺向心臟,腦中頓時平靜如水,瞳中閃過精芒,緊繃身軀。
只能進,不能退,戰到最後一人!
「辛苦的,是守城的將士。」
有士兵躲過了重重危險,爬到了城牆上,督城守城士兵撲了上去,陌刀互扎進對方的身體,雙雙落下城頭。
軍師走到歸晚身後,輕聲指點她下達命令。直到城中整裝以對,他疑惑地問:「到現在,你還相信能保住督城嗎?」
「攻城!」絲毫不理會可湛的建議,耶歷陌刀高舉,遙遙指向前方。班駁的城牆上,本已疲憊不堪的守兵因為hetubook.com.com看到了希望而突然間朝氣蓬髮。而弩軍,本來的勇猛之姿,因為看到督城的援軍,士氣大降,現出彷徨迷茫之態。看到如此情形,耶歷突然感到一陣憤怒,那是二十多日來,攻城無功而返的氣餒,突然在一瞬間,全湧進了心頭,堵在了心口間,他看著弩兵們露出了疲憊,看著鮮血流在了督城外的大地上,看著可湛憂慮過甚的雙眼,入目的一切,在他心中燃起一把火,越燒越旺……
冥想的思緒被打斷,歸晚看著窗,眉心微蹙:「弩軍這兩日的攻城規模不大,是在為強攻做準備?」
「這是戰之罪,避無可避!」似乎一眼看到歸晚的複雜的內心,軍師循循開導。
戰鼓轟鳴如天雷。
「督城守不住了!」軍師平靜地說道。
銀芒破空。
督城還保得住嗎?
他突然很好奇,在他痴望著她的同時,她為何對城下重迫而至的弩兵視而不見,反而眺望著遠方,視線專一無二。他倏地轉頭,順之看向遠方。
眉心深深折起,歸晚走上前,高舉手中軍令旗,輕輕一揮,城牆下的士兵見到信號,立刻排列成隊,分佈在城牆內,各司其職,準備應戰。
移眸看著南方,耶曆始終沒有轉身,一望無垠的暗色天幕上,似乎還能依稀看到星辰的光芒,微弱地幾乎快要消失,而督城在這暗沉中巍然聳立,牆頭上斑駁不堪,寥落又孤獨。
歸晚依稀記得,初見之時的他,羽扇輕搖,笑談京畿趣聞,而同樣也是這柄羽扇,指導她守城要決,調度軍備糧草。
不甘!
「下雪了?」
騎馬上前,衝到隊伍的中間,耶歷重新調整隊伍的排列,佔了人數上的優勢,用團團包圍的方式,以實對虛,以虛對實,耗費督城守兵的實力,一點一點地剿滅。
(背景音樂:十二樂坊之「十面埋伏」)
在守城之初,她下令抓了四百弩民,縛綁在城樓之上,日夜聽到他們夾雜著哭泣的悲歌,其中有蒼蒼白髮的老婦,還有少不更事的孩童,只因為民族間的戰爭,他們被當作了盾牌,擋在虎狼之師的面前。時至今日,那陣陣刺心的歌聲似乎還在耳邊迴繞。
這是一個很純粹的笑容。
到時候了!
似雪,似梅,縈繞著清遠悠淡的馥香。
他偏過頭,看著這兩人隔著千軍萬馬地兩兩相望,那彷彿已經遺忘了塵世的快慰。
百味沉雜的感覺一點點從心底泛開,歸晚轉過頭,看到軍師激動地一把抓在城牆上,那表情似喜似驚。
她的遺憾,她的牽挂,在蒼茫雪色中從手指縫間流失了,永遠停留在了那一日。
「為了我大弩無上的榮譽,攻下督城!」遙遙一揮,耶歷指向前方的城池,臉色肅穆莊嚴。
「心有所系,故而產生遺憾,有了遺憾的人生,才不會殘缺。」
韓則鳴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眺望一眼前方,咬緊牙關,大喝:「兒郎們,守城!」
「不知道,」臨高而望,俯攬蒼穹,云云浮生,她看不透,「人,總是要有希望,不然怎麼面對下一刻的變數呢?」
「聽,這是什麼聲音?」站在城牆上的一個士兵突然高喊。這本來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是那轟隆雷鳴般的聲音越來越清晰,直到無法讓人忽視。
「那個蠢貨!」站在城牆上的韓則鳴,在看到趙欣單騎沖入弩軍時,發出一聲類似哭泣的悲鳴。
「王,這到底是怎麼了?」處在弩軍隊伍後方的可湛瞪大眼,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注視前方,焦急地問道。
「攻城!」
沒有經歷過戰爭,就不知道其中的殘酷。
本以暗色浮沉的天空飄落著雪花,翩飛如蝶,沉寂的戰場上瑩白紛亂,雪色落在了弩軍如墨漆黑的戰衣上,格外地扎眼。耶歷靜看著,面無表情。而所有的弩兵都凝神看著他們的王,等待下一個命令。而身後不遠處,啟陵援軍的馬蹄聲鏗鏘有力地接近。
弩軍是雄鷹,必能翱翔于浩瀚蒼穹。
他的吼聲很嘹亮,城牆上的士兵全聽到耳中。歸晚怔了怔,軍師也抿唇不語。
就是這座孤城,成為他南上的絆腳石,二十多和-圖-書天來,他一次又一次被攔在城外,莽莽路野上,他的鐵騎所向披靡,為何到了這一座破落的城牆前,卻被擋住了前進的步伐?
弩軍呈扇形包圍著督城,由於採取以快制敵,出其不意的戰略方式,所以並沒有帶重型攻城工具,本以為將很快攻下督城,事實證明了他們的錯誤認識。這座曾以商貿而揚名的都城居然在近十五萬的精騎壓境下,堅守了整整二十三日。
就這樣望著她,他幾乎忘卻了一切……
「他來了!是他來了!」
這時,弩軍已經像黑水般的涌到了城門之下,這很顯然是破城前的傾力一擊,偌大的隊伍中沒有一個人說話的聲音,只有刀劍間發出的摩擦聲,征戰了一天,弩兵的身上沾滿了血污,刀早已不復明亮,而是渡上了一層暗紅,他們沉住氣,慢慢地靠近督城的城門,踩過了堆積滿地的屍體,其中一大半曾經是他們的同伴。
城中的守軍只剩一萬不到了,而弩軍雖然因為剛才的突擊死傷慘重,人數依然是督城的八倍。督城被破也許只是時間問題。
「天快亮了!」看看灰濛之中初露晨曦的天際,轉過頭,可湛的聲音不高不低,正好讓站在前方的耶歷聽地清楚。
鮮血淋漓揮灑,斷肢隨處可見。在戰爭的規律中,是無法看到渺小的個人,所看到只有一方強大,一方弱小。而弱小的一方註定死亡。也許在場的每個士兵都深刻地認識到這一點,所以他們殺紅了眼,揮起刀,就狠命地砍向敵人。
他的高喊氣宇充沛,傳遍了城樓的每一個角落,傳進每個士兵的耳里。每個士兵都抬起頭,望想城樓。先是一隻手,然後兩隻,三隻,像星點之火,呈燎原之勢,無數只手高高舉起,士兵的眼睛中透出勇氣的光芒。他們中有的是不惑之年的老兵,有的是未及弱冠的少年,就這樣爭先恐後地舉起手,惟恐落下。
第二十三日。
牆下傳出一陣應和聲,聲聲震天。
弓箭的數量已經不夠了,軍師立刻改變戰法,打算要在城門口進行一場短兵交接,擋退弩兵的又一輪攻勢。這個做法在過去的二十天從未用過,而此刻已到了生死關口,軍師顯然決定拚死一搏。為了不殃及城中百姓,出城的士兵就是一種犧牲,他們無論勝敗,都不能回到城中,一直要戰到最後一兵一將為止。
耶歷盯著忠心不二的可湛,聽著他的諫言,眼前隔著霧似的模糊,透過可湛望到的前方卻又異常清晰,那些督城的守兵狼狽中帶著堅毅的身影,和督城城牆似乎融成了一體,佇立在前方。
英雄,即使死了,也應該擁有名字的。
趙欣立刻跳了起來,大咧咧地張口笑,瞥向韓,江兩人的眼光似乎是在告訴他們,看,老子贏了吧。轉過頭,他又大聲喊著:「兒郎們,誰願陪老子去殺弩狗?」
弦緩張,拉至滿月,耶歷盯著那浮世沉浮的蒼穹下,唯一能吸引住他眼光的人,她忽而對著遠方露出笑容,在他那珍藏的記憶中,從沒見過她如此開懷欣慰的笑容,幸福不經意地溢出來一般,清雅如菊,似月光華。
抬起螓首,看著軍師站在窗前,新芽幽翠,橫枝在側,春意昂然,只是窗前的身影,形消骨瘦,兩鬢班白如霜,曾經被她定義為老謀深算的眼眸此刻深邃浩瀚如汪洋。守城二十余日,他竟是度日如度年,老態畢現。
所有的守城士兵都在呼喊,欣喜若狂,幾乎忘記了眼前的戰場。那聲聲的高喊蓋過了陣陣軍鼓,石破天驚地回蕩在督城的高空。
當這樣的喊叫充斥在城樓間,繚繞不絕,不僅是歸晚,軍師和將領都愣住了。這些士兵們蓬頭垢面,由於疾病,傷殘,死亡,這些士兵比起弩軍的強壯,幾乎不能算是合格的士兵。許多士兵受了傷,只能粗略地包紮著,還有些士兵左手傷了,右手拿刀,右手傷了,左手持戈。那滿目的創痍,觀者無不動容。
「打聽他的名字,葬了!」耶歷簡潔地命令著。可湛忙命人前去把那將領的屍體拖開,對於耶歷的命令,沒有弩兵提出疑問,弩族是崇拜英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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