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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子虞垂下眼，輕顫的睫毛彷彿是鴉翼，手死死握住，整個身子都顫抖起來，對著幼妹烏黑的眸子，違心地搖搖頭：「沒，她們沒有……」忽而見到文嫣咬著唇，淚水盈滿眼眶，顫著聲說：「四姐騙我，我知道，娘親和姨娘們，還有二哥他們都死啦。」

梳好兩條小辮，文嫣回頭笑了笑：「四姐，等我們出去了，你天天給我梳好嗎？」

她一怔，哭地有些氣息不穩，本想搖頭，一對上文嫣透著認真的明眸，這些安撫的話一時竟說不出，最後只得說：「文嫣，四姐也不知道。」

大夫人帶著姨娘們依次走出牢房，三姐最後走了出去，挺直了背脊，回頭看了她一眼：「我不信父親真會通敵，我羅家女兒雖然不能仿效男兒上沙場，但也絕不能讓人小瞧，文嫣性子柔弱，你以後就是姐姐了，要好好照顧她。」

想不到羅家兩個幼|女年紀雖小，卻都生具了一幅不俗的容貌。一轉念間，他低笑了兩聲，然後說道：「肅正公金河戰敗，十萬將士被坑殺，我南國兵力折損，這場北征已經是敗了……肅正公通敵罪名已定，你們難道不好奇，為何還能留下性命？」

她懷疑眼前的境況不過是噩夢一場。等她醒過來，依然還在家中。

子虞心裏一痛，藉著囚室內微弱的晨光，看到文嫣原本粉|嫩嫩如皎月似的面孔瘦地脫了形，下頜尖尖，彷彿能扎人，眼下青黑一片陰影，知道她自入獄來無一日安睡，胸口像被針刺一般，疼地厲害。勉力一笑，安慰地拍著她的背：「四姐不會拋下你的。」

她哭地險些要暈過去，只瞧見三姐一轉身，眼角似乎落下晶瑩的淚滴。這無端讓她想起了茜素紅的嫁衣，那種濃烈如火，似乎要將一切燃燒殆盡的紅，讓人凄惶，讓人哀嘆。

這個時候，家裡的後院滿架的薔薇已是半開，搖搖欲墜地滿枝燦爛。她的母親——三夫人最喜歡薔薇和*圖*書，總愛和幾個姨娘在花架下品茗談天，她們兄妹幾人就在花下追逐玩耍，鬧成一團。三姐文靜賢淑，與她們幾個皮猴子不同，也不同他們一起鬧，經常靜靜在一旁繡花。二哥總說三姐繡的花除了精緻還另帶了股香氣，以後怕是要醉倒京城大半的公子哥。三姐惱起來便掄著綉帕要丟二哥。

文嫣年紀小，經不住累，這時沉沉熟睡著，大家都看著她和文嫣，眼裡所不盡的溫柔和不舍。她心如刀絞，哭地淚眼模糊，拚死咬著衣袖，怕自己哭出聲來把文嫣吵醒。

哭地這樣狠，子虞胸口跟著呼吸抽痛著，入獄這十來日，她肩負照顧幼妹的重責，不敢哭不敢鬧，心神一直懸著，就怕文嫣承受不了真相，可如今再也瞞不住了，說不出是輕鬆還是悲憤，積壓了這許多日的痛苦終於找到了宣洩口，哭地一發不可收拾。

子虞一眼看到他腰間的雕花玉帶，料想對方身份不低，答道：「家父正是肅正公。」

看著裙褶上綉好了最後一隻彩鳳，三姐舉在手中，群裾在風中蕩漾，絢麗直逼人來。

大雨驟然而至。

她驚地懵了，父親在她心目中一直是威武的象徵，她也從沒想過父親竟會戰敗。就在出征前，她還笑著問父親要北國的香粉。可如今……

子虞看著那微光漸盛，想到又一天即將到來，扯起唇淡淡一笑，竟覺得自抄家那日起，所有的日子都是偷來的，岌岌可危。轉眼瞥到文嫣頭髮凌亂，心生憐惜。拔出發間的玉簪，湊著那窗口流進來的雨水清洗一番，然後重新為文嫣梳理頭髮。

子虞細細一聽，那步伐不快不慢，很有節奏，不是平常獄卒的腳步聲，心下微微一驚。文嫣似也察覺，瞪圓了眼看著鐵柵外。兩人在獄中擔驚受怕，早已成了驚弓之鳥，對外界的聲響敏感至極。

當時候子虞並沒有注意到三姐只說出征的大哥回來，卻沒有說父親和*圖*書回來。過了好一些日子，子虞才明白，戰敗折損十萬將士，以父親那種耿直剛烈的性格，必然已經自刎謝罪了。

她怔怔地牽著文嫣，心想，爹回來怎麼會是這樣的光景。還不等她解釋給文嫣聽，大批士兵沖了進來。看他們盔甲漆黑，竟是禁衛軍。

「原本你羅家要誅三族，朝中有人認為肅正公是忠義之人，絕不會有通敵之舉。故而死諫，將十四歲以下女眷的性命救了下來。可昨天邊關傳來消息，你們的大哥——羅雲翦已叛軍投敵，做了北國的降臣。」

文嫣便不再問了，此後，兩姐妹再也不曾沉沉入睡過。

子虞心理認定了父親決不是通敵之人，此刻卻硬忍了下來，只是順著對方的口氣問：「請問大人為什麼？」

「恰恰相反！」絳衣男子似乎有些意外子虞的鎮定，讚賞地看了她一眼，「羅雲翦在世上就僅有你們兩個親人了，聖上覺得留著你們的命更有用些。」

在那一刻，她不由心生艷羡。

母親美麗的臉龐顯地格外嚴肅，眼底還帶著一抹決絕，說道：「當今聖上想要吞滅北國，你爹去年秋帶兵北征，一直打了到過冬，冰天雪地的，難以行軍，就在金河和北軍僵持了整整三個月，今年開春，聖上下旨要你爹立刻出兵，又打了兩個月，就在幾天前，聽說你爹慘敗，十萬南國將士被北國坑殺……我們當時還不信這些消息，誰知……」

她也曾問三姐為何要親自準備嫁衣，三姐笑地溫柔，只說幸福要握在自己手中才覺得踏實些。

子虞一把摟住她，滿臉淚水下聲音平靜如水：「我們要活著，活著就還有希望！」

這樣的日子如同夢一樣，還沒等到她想要珍惜，便很快破碎了……

她們在一旁笑地肚子也疼了。

文嫣扯扯她的袖子，哽咽著問：「四姐，我們也會死嗎？」

聽著他腳步聲漸遠，文嫣眼淚簌簌地往下掉：「四姐，和_圖_書我們為什麼要跪他……那個皇帝殺了我們一家，我們為什麼……」

子虞撫著她的頭道：「我們在這裏等，也許很快就可以去陪她們了。」

子虞睡地淺，恍然間聽見滴滴嗒嗒，彷彿妖魔跳著舞，立時醒了過來，一抬頭，便看到囚室上方的窗戶透著陣陣水汽，外面想已是暴雨如簾。

正在談笑時，前院突然隆隆陣響，聲音好似行軍。還沒等丫環去打聽消息，院中已亂了起來。她跑了出去，文嫣不知從哪裡衝出來，緊緊挨著她，只嚷著：「四姐，官兵來了，是不是爹爹回來了？」

絳衣男子笑了起來，聲音亦是冰冷的：「羅家的女兒，果然聰明。再過半日就有人來接你們，你們就先歇息一下吧。」

一個身著絳衣的中年男子站在囚室前，問道：「你們倆是肅正公的女兒，羅子虞和羅文嫣？」

等天色大亮，她們如同在家中一樣，稍稍整理儀容，等獄卒將早飯送來。過得一會，便聽到腳步聲漸行漸近。

子虞咬緊牙關，緩緩屈膝，聽到文嫣低呼一聲「四姐」，她伸手將文嫣也拉著一起跪倒，伏倒之時，睫毛上碎玉似的淚珠，滴落在烏黑的磚面上：「請大人代我們姐妹叩謝聖恩。」

絳衣男子盯著她們的舉動，說道：「聖上念你們年幼且孤苦無依，特准你們入宮為奴……聖上的一片仁慈之心，你們定要銘記在心，明白嗎？」

她輕輕挪動了一下，懷裡的文嫣也醒了，含糊地喚道：「四姐。」

聽到他直呼父親的名諱，子虞如掉冰窟，知道大禍臨頭。她父親羅正筠，是南國的名將，戰功赫赫，平常的兵士即使路過羅府，亦要放輕腳步，哪有今日這般橫衝直撞，大肆抓人。

沒有等到大哥回來，甚至沒有等到三天，就有人到大理寺監宣旨。羅家無論老幼的男丁，十四歲以上的女眷全部處斬，十四歲以下的女眷等候發落。

怕是一睡著，又會有什麼將被httｐs://ｍ.ｈｅtｕbook•ｃoｍ.com奪走，即使現在她們一無所有，所依靠的僅僅是彼此而已。

她求助地看向各個姨娘，就盼望她們之中能有個人說幾句讓人安心的話。三姐靜靜坐在一旁，幽暗的囚室並沒有磨損她的美麗，反而使她迸發出一絲英氣，她的聲音平靜如水：「不要慌，戰敗是兵家常事，我們家三代忠良，父親是絕不會通敵賣國的……大哥跟隨父親出征了，等他回來，自然就可以弄個水落石出，洗刷我們的罪名。」

等文嫣醒來，囚室里黑幽幽的，彷彿是天塌了下來，遮蔽了所有光亮，只剩下兩個人，她看著子虞，清亮的眸像是沉澱了什麼，問道：「娘親和姨娘她們去哪裡了？」

絳衣男子聽她聲音嬌脆，清鈴般動人，回答時不卑不亢，絲毫沒有在獄中的落魄感，心裏暗嘆，便打量起囚室中的兩姐妹來。晨光淺淡，似在她們身上披了一層華光。兩姐妹均是凝膚如雪，眉目如畫。年紀稍長的站地離鐵柵近，纖細的線條投在壁上，緊抿著唇，雙眸烏黑，眸光流轉如同黑珍珠。而年紀幼小的那個，有些緊繃著身子，五官精緻，料想笑起來必然動人萬分。兩姐妹雖然有些落魄，當仍具有一種難言的風華，想是自幼培養而得。

為首的黑甲將軍淡淡一笑，那笑容說不出的森冷，讓子虞打了個寒顫。他冷笑：「金河一戰，我軍大敗，原來是羅正筠私通敵國，害我軍將士折損十萬，聖上已下旨，羅府三族當誅。」

子虞忙摟緊她，只覺得懷裡的人兒瘦地可憐，柔聲哄道：「文嫣莫怕，四姐在這裏，快睡吧。」文嫣張著眼，圈著子虞的腰，輕聲說：「睡不著，我怕睡著以後，四姐就要扔下我走了。」

子虞點頭答應：「好！」

文嫣輕輕握住她的手，溫膩的感覺從手心一直傳遞到她的心裏。

這樣的結果，居然還是朝中某位大人拚死求情所得。

文嫣尖叫了一聲，大聲喊：「你m.hetubook.com.com騙人！」

大夫人和姨娘們聽到后居然格外冷靜，即使有啜泣的，也很快被喝止。

子虞避開對方有些過於銳利的眼神，心裏擂鼓似地怦怦響，想到大哥有可能做了北國的降臣，又想到自己和文嫣的命都保住了，悲喜交加，一股酸澀從身體深處卷上來，抑不住地顫慄。

眾人皆點頭，重又燃起希望。

囚室里漸漸變地寒冷，從小窗飛濺而入的雨水順著灰壁蜿蜒而下，蛇一般遊走。晨曦透了進來，光亮稀薄而清寒，映在壁上如生霜。文嫣畏冷，便往四姐的懷裡又鑽了鑽。

不知道，是真不知道！這一切的起源是如此荒謬，她如何猜地到結局……

子虞也驚呆了，聽到文嫣尖銳的叫喊，倒漸漸冷靜下來，雙手攥成拳，指甲陷進肉里，生生地疼，她極鎮定地問：「那現在聖上反悔，想要我們的命嗎？」

大夫人和幾個姨娘帶著府中下人攔在內院，面色鎮定，喝道：「此處是肅正公的宅院，不容你們放肆。」

眾人已知攔不住，一家老弱婦孺只要束手待擒。男丁不知關押到了何處，女眷卻一同關進了大理寺監。她哭著問母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一日她還在三姐的房裡，看著三姐一針一線綉著嫁衣，料子是茜素紅的，濃艷如晚霞傾天，這種紅最是讓人心驚，看過了它，其他的便黯然失色。三姐學的是京綉，講究針功巧妙，偏三姐一雙巧手，在京城也是極有名氣的。

她哭著要撲到母親身邊，卻被母親一把捂住嘴：「我兒莫哭，只要你留得性命，娘親已算是心滿意足，你要乖乖等你大哥回來，為羅家沉冤昭雪。」

文嫣安心地點點頭，過了一會，才低聲說：「四姐，娘親和姨娘她們扔下我們了嗎？」

子虞五臟如遭火焚，心裏的痛楚排山倒海地翻騰，再也忍不住，淚水大滴大滴地淌落，無聲地哭泣起來。一見她哭，文嫣也哭了起來。兩姐妹抱成一團，困獸似地發出嗚咽的哭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