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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明朗的日光透窗而入，攏在她身上如披金紗，她的笑容依然美好天真，卻又抹上了些世故的痕迹，讓子虞微微心疼。

子虞心驚不已，難道她的妹妹一夜之間長大了么，只勸說道：「權力與危險相伴，我們沒有承擔危險的能力。」

「文嫣……」子虞深深吸了口氣，說道，「這宮中，權力兩個字太危險了，你小，不明白。」

剩下文嫣一個，她怎麼去面對地府的爹娘……

子虞心裏著急，身體一陣冷一陣熱，眼前珠寶似地閃爍著什麼，她想要伸手抓住，卻總是撲個空。

朝淑喜笑顏開：「太好了，你可醒了，要再不醒，你這妹妹哭也哭死了。」

文嫣靠著她，像是怕離開她，眼珠轉了轉，想了半晌才說道：「姐姐你別聽她們瞎說。那根本不是誤會，是她們故意誣陷我的。」她聲音嬌軟，說到誣陷兩字時卻是森然如冰。

她望著窗外，似乎在出神，口中卻問：「文嫣，你怎麼一聲不吭？」

「才不是，」子虞笑著搖頭，「我想偷懶休息一下才睡著不理你的。」

「姐姐只比我大兩歲，其實姐姐也不明白，」文嫣徐徐道，「爹爹不明白，所以他死了，我們家不明白，所以大家都死了，我們不明白，所以在這裏任人欺凌。」

朝淑看著姐妹倆的樣子，險些要落下淚來，轉過臉，打起精神強笑道：「你們可別再弄地哭哭涕涕的，太醫說了，讓你醒了之後俯躺著，背上的傷不能久壓著。」

子虞苦笑，都這樣了還算老天爺保佑嗎？突然想起，她問道：「那文嫣偷東西的事……」

文嫣臉色蒼白，哭道：「姐姐你讓開……」子虞樓住她，把她小小的身子包住，背上又挨了兩下，旁邊有宦官本ｗwｗ.hｅｔｕｂｏoｋ•cｏｍ•ｃｏm來架著文嫣，此刻卻來拉她，扯破了一截衣袖也沒拉開。她死命地抱住文嫣，牙根咬破了，血流到唇邊，映地唇色殷紅如血，她淚流如注，心裏說不出悲慟，低低地說：「文嫣不怕，有四姐在……」

她掙扎著睜開眼，光線刺地眼睛疼，手稍動，卻有人緊緊握住，濕膩膩的一層，不知是誰的汗。

三姐突然轉身要離開，柔聲說：你以後就是姐姐了，要好好照顧文嫣。

室內只剩下了姐妹倆，子虞轉過脖子，看到窗前的小桌上放著一個小巧的花瓶，裏面插著一支牡丹，是青龍卧墨池，色如淡墨，層色漸染，極濃處亦極艷。

子虞捋了捋耳旁的散發，平素簡單的動作這時卻顯得艱難，她淺笑道：「我怎會不相信你，只是現在不知到底誰存心對付我們，我們要更加小心，知道嗎？」

「你別急，這麼莽撞地沖了過去救不了她，」朝淑拉住她，繞過院子，一邊走一邊說，「你妹妹本來是在殿外伺候的，今天突然有個丫頭病了，讓你妹妹到殿里去，過了一會兒，就說你妹妹手腳不幹凈，這會讓少涵抓住了，要打板子。」

是了，美好的東西都失去了，她抓不住了，但是還有文嫣，她的妹妹需要她。

子虞看著文嫣小小的身子被壓著，一旁的宮女已經抽了好幾板，背上的衣服都破了，心如刀絞，她哭著上前跪倒：「我妹妹決不會偷東西的，請姐姐們高抬貴手。」

自遇到二皇子和北國副使后，子虞在興德宮中做起事來越加小心，小時候娘親教導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她常常以此自勉，到了宮中才知道，有些人不過一步之錯，卻再也沒有機會去m.hｅtuｂoｏk•coｍ.ｃｏｍ改過。

「四姐……姐……」文嫣凄厲的喊聲在子虞耳邊響地和打雷似的，漸漸地卻輕了，像是隔了層雲霧，她覺得整個身體在地獄里燒著，久久不得解脫，聽到文嫣聲音越來越弱，她憂心幼妹是不是受了傷，身上卻沒有力，想要看清文嫣的樣子，眼前卻模糊起來。

宮人們無論見或沒見過，都說華欣公主是個傾城傾國的美人，是聖上最疼愛的公主，講到她要遠嫁北國，或多或少都露出惋惜的意思。

「怎麼，兩個罪臣餘孽你們也下不了手？」少涵滿臉不耐，冷聲道，「兩個都打，打夠板數再說。」

朝淑使勁扯著她：「子虞你別激動啊！你們姐妹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你可要仔細想清楚才能解決問題，衝過去可救不了你妹妹……」話音嘎然而止，她驚訝地看著子虞滿臉淚水，那樣的表情，似乎站在懸崖邊，再多一步就要絕望似的。

雖然沒有這樣的好消息，姐妹倆在興德宮的待遇卻好了起來。她們單獨得了一個房間，文嫣還被瑤姬貼身宮女看中，得以進正殿當差。

朝淑道：「那是一場誤會，是昭儀娘娘把發攢落在前殿，文嫣打掃的時候拿起來，正好被撞見，所以誤會了！」

文嫣點頭，眼睛里多出一份符合她年齡的堅定：「姐姐，原來權力是這麼重要，那天我們挨了打，所有人就把我們扔在那裡，沒有人理，可是二皇子來了，他們就一個個笑著來待我們。」

院子站著幾個宮女和宦官，院前還有四個侍衛。兩個宦官左右架著文嫣，把她半個身子壓跪在地上，另有兩個宮女手持板子，那種板子是專為懲罰宮女而使地，韌性極佳，板面光滑，抽在人的身上不帶聲響https://www.hetubook.com.com，也不留疤痕，卻最讓人感到疼，每年總有幾個宮女是死在這樣的板子下。

子虞點點頭，滿臉疲憊地靠在枕上。朝淑見了，不再多留，她走出門時嬉笑著拋下一句：二皇子說了，過幾日來探你，你安心養傷，這幾天你們姐妹倆都不用當差。

那聲音尖銳地劃破空氣，針似的刺穿了子虞的心，她聽到那聲叫喊中還夾著哭音，心神一恍，在長廊口狠狠摔了一跤。她顧不上疼，立刻撐起身子，飛奔似地衝進前院。

這日做完差事，子虞正聽宮女們談論邀請北國使臣宴會的情景。一個身著黃衣的宮女匆匆跑來，原來是曾同住一房的朝淑，她一臉焦急地對子虞道：「你妹妹可出大事了，快去看看吧。」

她這一提醒，子虞立時覺得整個背在抽痛，驚訝地問：「太醫？」她這樣的宮女還能請太醫？

她不怕死，卻怕剩下了文嫣一個人孤零零無所依靠。

少涵對著身邊人冷喝：「誰讓你們停下來的，居然在宮裡偷東西，給我狠狠地打。」

子虞乍然一驚，站起身就要往內殿跑去：「文嫣出了什麼事？」

子虞想起那個精巧的蝴蝶紙鳶，暗暗猜測那個美麗的公主該是一個心思多麼靈巧的人。文嫣惦記著那位副使曾說過北國要將她們接走的事，宮人們卻絲毫沒有提及。

「姐姐，你醒了！」文嫣的眼睛紅腫地像顆紅棗，聲音也啞地嚇人。

文嫣把頭湊到她的頸窩：「都是因為我不好，讓姐姐受了傷，姐姐生文嫣的氣，所以才躺著不理文嫣……」

子虞無力地笑了笑，想起自己在前院受不住打板子暈倒，看向文嫣，聲音低的如蚊蠅：「文嫣你受傷沒有？」

……

文嫣輕輕卧著她的手，眼裡有些哀和*圖*書傷：「我不怕危險……我只害怕姐姐給那些壞女人下跪，如果有了權力，我們以後再也不用低頭！」

她還沒回過神，三姐就消失了，耳邊又突然聽到文嫣的哭聲，她心中一痛，心想：文嫣不要哭，四姐在這裏呢。

子虞只覺得心突然一緊，像是被繩子勒住了，幾乎快要滴出血來。她唯一的妹妹，那麼伶俐聰穎討人喜歡，從小家裡管教甚嚴，怎麼會手腳不幹凈。五臟六腑快要燒起來似的，她幾乎是跑著向前沖。

殿前的台階上站著一個宮女，穿著淡紫的衣裳，正是瑤姬的心腹——少涵，平日在興德宮也是說一不二的人，她眉一挑，譏誚道：「喲，這是哪一出姐妹情深啊，人贓並獲，難道是我們冤枉她嗎？」

子虞看著她，柔聲道：「這話可不能亂說。」

繞了她和文嫣的命，決不會是因為一點仁慈之心吧。

一旁的宮女又要拿板子往文嫣的身上招呼，子虞猛地撲上去，緊緊抱住她，「噗噗」兩聲重重擊下。子虞覺得後背疼地鑽心，一板子剛過，背上火辣辣地燒起來，另一板子又抽到了身上。她疼地滿頭大汗，哭著哀求道：「就算是我……妹妹的錯，請各位姐姐看在她年紀小的份上，讓我替她受刑吧……」

文嫣本是抽泣著，看到姐姐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姐……我沒有偷，那是她們誣賴我……」

她連連搖頭，以後不搶文嫣的吃了，三姐你快回來吧。

文嫣卻哭個不停：「姐姐你不能死，不能拋下我……你要走了，只剩文嫣孤零零一個人了……」

子虞飛快地甩開她，穿過了幾個月牙門，繞過長廊，還沒到前殿，就聽見文嫣大聲嚷：「我沒偷東西，你們誣賴我！」

入夏后，皇宮內一改戰敗后的頹勢，漸漸熱鬧起和圖書來。興德宮的主位昭儀瑤姬參加了幾次宮內的盛宴，宮女們說的話題也變地更豐富起來。其中提到最多的就是華欣公主。自古兩國戰爭，必有勝負，敗者就必須付出代價，除了將士的性命，更多的是金銀和城池，還有一種戰敗的象徵，就是女人。而這一次南國所要付出的代價中就包括了華欣公主。

「姐姐你不信我嗎？」文嫣驀地抬頭。

宮女們見兩個稚齡弱女抱成一團，心下不忍，停下手，看著少涵，詢問怎麼辦。

南國的當今聖上據說是個極殘忍的人。他殺了兩個兄弟才坐上了皇位，當大臣們全都勸他要以仁義治天下時，先帝最小的皇子進京拜見新皇。這位先帝曾最寵愛的皇子不過十四歲，大概是對皇帝陛下狠厲的作風感到害怕，他帶了兩百個侍衛進京。可皇帝對他還是不放心，多方試探，皇子如履薄冰，有一次在皇宮中秋宴上，皇子失儀，被聖上狠狠訓斥了一頓，最後就這樣瘋了。

朝淑和文嫣合力扶著她轉了個身，改為趴在床上。朝淑說道：「是二皇子為你請的。這次你們姐妹倆可真是否極泰來，連二皇子都驚動了……文嫣也挨了兩板子，塗了些葯，一天的功夫就好了，你這傷，七八天就能養好。那兩個動手的宮女，也是看你們姐妹可憐，最後那幾下都沒怎麼用力。這真是老天爺保佑了。」

她又見到了爹娘，大夫人和其他姨娘，三姐笑盈盈地看著她，說：你呀，一點姐姐樣子都沒有，還和小文嫣搶糕點吃。

從宮女那裡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子虞心想，這個皇子可真有些愚蠢，兩百個侍衛在京城能起什麼作用，白白引起皇帝的猜疑。可對這樣一個結尾不由感到憂傷，皇帝對自己的手足尚且如此，對待他人又怎會心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