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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斛珠

作者:朵朵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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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擊鞠

第三十七章 擊鞠

羅雲翦自然知道,充嬡、蘭嬡都是失寵的嬪妃,而她們各自的兄長,今日在擊鞠場為了一副鑲嵌寶石的鞍韉而鬥富。他自然不屑他們的作為,可話中提及妹妹,他頓時感到有些不對勁,謹慎地應答道:「下官沒有家族蒙蔭,豈能和他們相比。」
殷榮看著他,搖頭笑道:「毫無威脅的嬪妃,我可聽說,這次戰歸,延平郡王的舊部都說是將軍延誤戰機才致郡王重傷,玉嬪娘娘在宮中又阻撓皇後為三殿下預備的婚事。這樣的事接二連三,將軍莫非認為,皇后風儀天下多年,真有了包容天下的雅量?」
于虞被帳外的喧嘩吵醒,起身梳洗,可惜她已經失去了前一天出宮時的興緻。女官為她挑選了幾件騎裝都被否決,只穿著平常的一件藕絲裙在帳內閑坐。
殷榮微微頷首,「彼之道自然可以還施彼身,只要將軍下定決心,等待時機一到,不愁大事不成。」
額上又有冰涼的觸感,他無奈地睜開眼。子虞拿手帕輕輕擦拭他的額頭,婉言說道:「不要隨意糟踐自己的身體,只要有耐心,總能守到能看到結局的那一天。」
不過電光石火的工夫,眾人都看得驚險,紛紛上前照看。晁寅安撫住馬,轉身對羅雲翦一躬,「多謝將軍出手搭救。」羅雲翦原先不過是怕他受傷,惹公主遷怒,做個順水人情,此刻見他情真意切,且剛經險境,又鎮定從容,心裏也增添了幾分敬重,擺手道:「駙馬過譽,不過是舉手之勞。」
「虛驚。」子虞蹙眉道,「殷相的消息倒是靈通。」
子虞的心猛然一抽,懷疑他是不是知道晉王的事。在回憶里搜索了幾遍,確定當時只有睿繹一人看見,她又悄悄鬆了口氣。
子虞一揮手,截去她後面的話語,不冷不熱地說道:「並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不必—再提起。穆側妃今時已不同往日,以後做選擇時,可要慎重考慮。」
子虞神色平靜地等待。
效果與預想相差無幾。
羅雲翦隨意地一笑,顯然志不在此。
「太僕寺少卿、主事,有二人皆是宣王舉薦,有一人出身滄州趙氏,」殷榮眯起眼,沉沉一笑,「將軍還需要什麼憑證?」
「會變成一場磨難。」皇帝這樣說道。
穆雪啜泣道:「韓夫人最近和我家王妃走得很近,有幾次一起賞花飲宴。回來之後常命婢女將韜玉抱走,娘娘,孩子正是認人的時候。」
睿繹感到額上一陣軟膩清涼,隨之而來的還有一縷清香,不似麝不似蘭,幽淡的,令人心曠神怡。他的腦子一直有些昏沉,想了半響,才想起是什麼,猛地睜開眼,這一下更是一驚,竟抓著她一隻手。他驀地放開手,卻不想牽動另一隻手臂的傷處,噝地吸了一口涼氣。
玉城指著羅雲翦道:「駙馬不是常常誇獎雲麾將軍,趕日不如撞日,就以球技切磋一下吧。」晁寅皺了皺眉,轉身對羅雲翦拱手,「請將軍指教。」羅雲翦朗朗一笑,「不敢妄稱指教,還要駙馬手下留情。」
聽到這裏,子虞不怒反笑,冷冷道:「你的孩子和我有什麼關係?」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殷榮點到為止,笑容連連,拍了拍他的肩,「你們兄妹人才出眾,可惜做事總是太過謹慎,該出頭時不出頭,小心被人看輕了。」
以後,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才會再有機會。
「哥哥!」子虞微微埋怨,「一生相伴的人,當然要選一個自己喜歡的。」
她從衣襟里拉出一根細如髮絲的紅繩,上面系著一個長頸玉瓶。
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他的答案,子虞懷疑他是否已經睡著了,抽了抽手。
羅雲翦苦笑,「聖心難測。」他看了看子虞,又說道,「你看起來並不失望,也不驚訝。」
也許他只是隨口提及。想到這裏,她的心情又莫名地低落起來。
羅雲翦眉頭攏起了深深的褶皺,眼裡藏不住的驚訝,一個晚上,境況就變得難以掌握,牽連后家的線索被斬斷。
睿繹抿了抿嘴唇,臉上的線條驟然放鬆了下來,「娘娘與我想看的,都是同一種結局嗎?」
羅雲翦笑道:「我實不擅飲酒,既然諸位有意,過會兒可要留我幾分薄面。」眾人聽了都大笑起來,兩隊合在一處,浩潔蕩蕩地奔騰離去。
羅雲翦也不例外。作為新封的雲麾將軍,他的營帳離御營並不遠,一天下來,異常的動靜都看在眼裡,可惜外臣終究不便去探聽后官動靜。等聽到三皇子的消息,他鬆了口氣,還好,不是他的妹妹。
他的母親坐在大殿上,臉上又是懊悔又是傷心,「太子在你這個歲數的時候,可沒有你這麼聰明。」這是她與他單獨相處時才會說的話,果然是他的母親。
「還以為出了這等大事,將軍會夜不成眠。」殷榮踩著夜色前來。
皇帝漆黑的眼眸里倒映著她,隱隱帶了憐色,嘆息道:「唉,你……」
「哥哥,」子虞溫婉地說道,「成家立業是大丈夫立身的根本,如今你已建功業,是該考慮成家了。你的身邊多一個知冷知熱的人,我也會放心很多。」和圖書
「也許下一次,我不會這麼幸運,」她自憐自艾地輕輕說,在最後語氣卻變得輕鬆,「就是放心不下兄長。」
她在心裏默默給出了答案,身子輕輕哆嗦了一下。
「娘娘也許在心裏看不起我,」穆雪露出謙恭的笑容,「可我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晉王寬厚,是我僅能攀附的唯一高枝。與娘娘過去種種,也許並非自本心……」
眾人都被這場精彩的球賽所吸引。在主台觀戰的玉城卻有些不耐煩,她更關注的是結局,眼看駙馬久取不下,她霍然站起身,來到擊鼓人的身邊,不理會宮人的膽戰心驚,奪過鼓棒,擊起鼓來。
晁寅爽朗地一笑,「將軍的身手如此了得,我可不想再糾纏下去,就此認輸。」貴族少年們早已心服,又經歷這麼一件事,並不反對。反而有幾人呼喝道:「出了一場大汗,不如找個地方飲酒休息。」眾人皆說好。晁寅又招呼羅雲翦,「將軍何不一起去?」羅雲翦心道他是玉城的駙馬,有心推卻。旁邊的少年卻起鬨道:「將軍可不能不近人情,擊鞠輸了,還不准我們從飲酒上贏過來嗎?我等對將軍的身手都仰慕不已,將軍對我等卻不屑一顧,豈不叫人心傷。」
「沒有,」穆雪答道,表情不知是遺憾,還是可惜,「就算有,她也不會告訴我了。」
玉城笑笑,又將目光移向羅雲翦,「雲麾將軍也不下場一展身手?我聽說將軍的武功高超,常人難敵。」羅雲翦一拱手,「公主過獎,不過是些謬讚。」
子虞又坐了一會兒才回營帳。
這話難以讓人安心。
睿繹聽見一聲輕呼,從夢境中驟然醒來。
羅雲翦霍然起身,面色鐵青,「后家已經是位極人臣,又有儲君在位,何必為難一個毫無威脅的嬪妃。」
子虞冷笑了一下。
羅雲翦皺起眉,「他的意圖並不難猜。可這有什麼關係,只要目的一致,何必在乎是誰利用了誰?延平郡王已與我結下了仇,皇后與你又有嫌隙。后家—日不倒,昨日的虛驚終有一日變成真難。」見子虞垂頭不語,以為她還有所顧忌,又想起她的為人,最是溫善怯弱的,羅雲翦心生憐意,放低了聲音,「如果能平安度日,我們低一頭又有什麼關係。可現在的局面,已不容我們後退,註定要與后家一搏,佔得先機至關重要。」
子虞放下茶盅,揮揮手,秀蟬自發地離去。
她的營帳中不設香爐,不用熏香,尤忌桂花的香味。
睿繹微怔,推到皇後向來就不容易成事,他也沒有把握。可這些話,他從來不宣之於口。抬眼看它,一眼就望進一雙燦若星辰的眼眸里,大概是受傷的緣故,他的心底有些發軟。
皇帝躺在一旁,雙目微眯,專註地看著她。
正看得有趣,不遠處忽然有一群宮娥騎馬前來。直到她們走進,子虞才發現被簇擁在當中的是玉城。她穿著胭脂紅的騎裝,神采飛揚,她的目光看了過來,在子虞的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後打馬上前,開口說道:「娘娘怎麼不換衣服,下來比試一場?」
子虞搖搖頭,將手邊的玉連環扔到了茵褥上,換了一種輕鬆的語調,「不說這些事了。哥哥這次歸來,可有什麼打算?」羅雲翦收拾了失望的心情,說道「你若能晉陞妃位,安樂度日,我也別無所求。」
穆雪小心翼翼地拿著玉瓶,拔開塞口,動作輕柔細緻,隨即就有一縷恬淡的桂花香氣飄浮在空氣中,將兩人包圍。
兄妹兩個默默喝了會兒茶,去打探消息的宮女折返,「娘娘,三殿下昨日下半夜已經醒了,精神還不錯。」子虞點點頭,「管馬的人呢?」宮女話語清晰地說道:「兩個挑馬的宮人都被杖斃了,主事被罷官,太僕寺少卿也被罰了俸祿。」
羅雲翦慢慢坐下,僵直著身體一動不動。
女官們都對於虞的做法感到不安。秀蟬勸道:「娘娘若真是身體不適,也該召太醫來看看。」
殷榮的手指輕輕敲擊膝蓋,說道:「三殿下墜馬受傷,陛下震怒,一力催促徹查,我也是剛才得知,三殿下的馬,原是玉嬪娘娘的。」
「讓我猜猜,」子虞用手指輕輕扣動玉連環,泠拎作響,「他定是想用你的手借題發揮,若能扳倒后家,同為臂助的倪相也將受損,就有他大展長才的餘地了。」
穆雪看著她手中的玉瓶,輕聲說道:「一個孤苦無靠的宮女,對身邊的事物總要多留心幾分的。」
子虞心頭一緊,立刻猜到那半滴正是用在自己的身上,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伸手接過,溫潤的瓶底還帶著一點餘溫,她輕輕地摩挲,心底去有一種揮之難去的寒氣。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羅雲翦反而鎮定下來,淡淡說道:「請相爺指教。」
睿繹笑了笑,「娘娘,我有分寸。」
子虞擒頭見是他,倒沒有很吃驚,宮女識得厲害,能不經通傳就人內的,只有羅雲翦。她笑道:「怎麼這麼早來看我。」
「是的。」于虞沉默了片刻,回答。
羅雲翦心頭一顫,「什麼?」話音才落已發和_圖_書覺失態,可這時已經掩飾不了,他急問,「此事當真?可有什麼憑證?」
羅雲翦細細看了她一陣,才說道:「我擔心娘娘久未離宮,住不慣這裏。」子虞笑了一下,「哥哥何時變得多愁善感。」
「你來見我,就是為了跪在這裏一言不發?」子虞淡淡地問。
久久沒有得到回答,靜謐的夜讓她有些喘不過氣,她仰起頭,從他的表情里發現自己問了一個傻問題。
子虞忽然感到一陣心酸,原來在宮廷之中,都得如此生活,即使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孩子。她壓低了聲音,「真把自己弄傷了,得不償失。」
「他並不想查下去。」子虞平靜地說道。
穆雪道:「那宮女隨我出宮后,在王府內犯了偷竊罪,打了幾十杖,身體虛弱,沒有挨過,死了。」
「保護我的人,有沒有你?」她有些哀傷地問。
子虞把玩手中的長頸玉瓶,心底浮起一種許久不曾感受的恐懼與渴望。這樣的毒藥,果然還是放在自己的身邊,才能安心。
眼看時間無多,往來更顯激烈。
穆雪微愣,眼眸中晃過一絲回憶,喟雙道:「這並非是我選擇的。欣妃娘娘一直懷疑小產是由我動的手腳,命人賞賜我一滴玉瓶中的東西。妾僥倖逃脫,只能帶著這個離開。」
穆雪抬起頭,眼圈泛紅,神情卻平淡,她緩緩開口說:「娘娘送了一個香囊給韜玉,我有一份禮物想回贈娘娘。」
「離開宮廷的時候,你怎麼就選擇帶走了這個?」子虞問了疑惑了很久的問題。
子虞揣測,睿繹聽了這個答案,表情會不會和她一樣無奈。
球場上的少年看見公主親自擊鼓,果然士氣大增,躍馬呼哨,很快扳回一球。
羅雲翦神色肅然,端坐的姿勢有些緊繃。子虞見狀斂去笑容,屏退宮女后問道:「哥哥心裏有難事?」羅雲翦道:「昨夜相爺來找我,說昨日你若非與三殿下換馬,此刻起不了身的只怕是你,而不是三殿下。」他看了她一眼,似乎在責備她出了這樣的事也不曾找他商量。
子虞心撲通撲通地急跳,難以平靜。他似乎看破了她的困窘,溫柔地撫摸了她的長發,順著肩膀,慢慢撫平她緊繃的身體,「是我讓宮女不要驚擾到你。」
玉城想不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令官女去將駙馬攔下。宮女前去,在晁寅的馬前說了什麼,又沮喪著臉回來,玉城的臉色頓時有些難看,也不和子虞打招呼,領著宮女就走了。
她曾經見過穆側妃一次,那還是在東明寺的時候。那樣的經歷,讓人一生也無法忘懷。有過這樣的恩怨,穆氏如今也能做出這樣低的姿態。她跪在地上的姿勢沒有一點猶豫,額發幾乎沾上灰塵。秀蟬從心底生出一股寒意,善於隱忍的人才會一鳴驚人。
穆雪僵直了身子,抬頭時兩眼已含了淚水,「有些話不說,誤會只會越來越深,若代價只是落在我身上,今日絕不會厚顏來見娘娘。可憐的是我的孩子,娘娘是心善之人,就放過他一馬吧。」
熟人變得陌生,這樣的認知足以讓穆雪感到無措,可她很快就恢復了鎮定,說道:「娘娘,我們原是從南國一起出來,雖然不說親如姐妹,到底也曾相依相偎。」說到這裏,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宮中風波詭譎,那時過得有多艱辛,娘娘心裏也很清楚。身份卑微之人,要想脫離宮廷,除了依託貴人,再沒有其他方法。我從未想過要阻礙娘娘的前程,不過是無根浮萍,身不由己。」
「不會的,」他靠近她,在她的臉頰上輕吻,「有人會保護你,不讓你受傷。」
子虞輕輕搖頭,淡然說了一句:「命婦交際,深宮婦人豈可插手。」
子虞恍若未見,在屏風后換了一身衣裙,又飲了半杯茶。秀蟬不欲這樣的場景被人瞧見,將宮女遣走,回頭又拉了拉子虞的衣袖。
她不再追究墜馬的真相,換了一種方式尋求補償。這比剛才那些問題讓他感到輕鬆許多,皇帝隨即微笑,「我會為他賜婚。」
睿繹也自悔失言,竟無意說出了心裡話,闔上雙目,沉默不語。
子虞幾乎已經忘記了玉瓶的樣子,可是當它再次出現在眼前時,她才發現自己從未忘記,剎那間,身子不禁有些發涼。
「睡吧。」她軟聲說。
羅雲翦淡然道:「他若非有這份能耐,怎能每次佔得先機。」
他循著那條最熟悉的林蔭小道而去,轉過一片小林,眼前豁然明朗起來。五月時節,繁花盛開,燦若雲霞。宮人們對這些樹木一向照顧周到,因為這是他母妃最愛的石榴。
子虞不知道誰在他面前稟報,這個模稜兩可的詞用得甚是高妙。
羅雲翦先是搖搖頭,想說什麼卻沒有張口,沉默了片刻后,他眉間的褶皺慢慢放鬆了,問道:「你心裏已有人選了?」子虞睨了他一眼,「是有幾個人選,不過還是要等你來定。」
子虞唇角略勾,笑了笑,「正是因為步步為營,才不容有一步走失。」不等羅雲翦回應,她提高了聲音,「來人。」宮女們應聲而入。子虞道:「昨夜我和圖書去看三殿下時他還未醒,不知情況如何了?」有兩個宮女退了出去。羅雲翦不明所以,但是見她一臉平靜坦然,便不多問。
兄妹兩人走出營帳,林間宮人往來不停,擊鞠場上更是熱鬧,鼓聲如雨,陽光灼灼照耀之下,貴族少年們賓士來往,球杆揮舞如林。子虞饒有興趣地看了一會,羅雲翦看到精彩處,與會對打球的人點評一番。聽他的口氣,有一些在戰場上結交的過命交情,子虞心裏暗暗高興,兄長也有了忠誠的朋友和部屬。
他俯覽眾生,有無人能及的權力,有寬厚堅實的胸懷,有深沉難測的心思。或許還有一顆堅硬球冷的心。
子虞面向他露出微笑,「陷入磨難的,險些就是我。」
只是一個晚上,明日,或許就能將今日全部忘記。
她的口氣有些失望,「那是勝者的結局,並不是每個人都會成為勝者,另一個結局是什麼呢?」
睿繹的腦子有點發沉,渾渾噩噩,腦中唯一一絲清明被隱約一抹幽香所纏繞,讓他沉沉浮浮,不知所終。
兩隊互有往來進球,羅雲翦領的隊伍有一半以上從疆場歸來,有股凜然的氣勢,進退有度,稍稍佔了上風,領先兩球。
他微微闔眼,沉浸在遙遠的回憶里。
「不是我有才,只是欣妃娘娘太過輕視身邊的宮人,」穆雪道,「她們的家人都扣留在南國,孤身隨著欣妃來到這裏。以親人為質的忠心,隨著時間的流逝,不再那麼牢固。對於一輩子都將在宮廷中度過的人,親人並沒有欣妃想象中那麼重要。說服她們,也就不那麼艱難。」
「陛下什麼時候來的?」她囈語似的問。只有距離近了才能聽見,而他正在她的身側,「有段時間了,聽說你感到不舒服?」
夜空滿是星辰,散亂得彷彿無解的棋局,他看了一會兒,正欲休息,帳前忽然來了不速之客。
一整天子虞都沒有什麼精神。
「昨日皇後去過他的營帳,」子虞說著,頓了頓,睫毛輕輕一顫,「我從不指望因為差一點受傷,就能讓他去收拾后家,可想不到,連他的兒子受傷,都能草草了之。」
兩隊短兵相接,都往鞠球爭奪而來。不知是誰忙中出錯,球杖揮空,卻打到了晁寅的后馬蹄上。駿馬吃痛,揚蹄嘶叫,險些將晁寅掀下馬來。羅雲翦離得最近,此時也顧不上球,伸出手,將轡頭狠狠抓住,穩住了馬。
「那個宮女呢?」她問。
穆雪繼續說道:「當年欣妃娘娘小產,我被捲入其中,能保全性命是皇后興起的一個念頭。為了這個念頭,我的餘生只能聽命行事。」
子虞怔了一下,頃刻就明白了,他為自己挑選的妻室,是選擇一個姻親的同盟。
於是他伸手接住她的腰,帶入懷抱。
她連忙捂住他的嘴,靠在他的頸邊,「不要說,不要說。」他擰了擰眉,圈住她的身軀。
他咳了一聲,「不把戲演好,誰也不會信以為真。」
她知道身邊的人在想什麼,以為她在恃寵而驕,難以長久。
駙馬晁寅隨宮女前來,神情沉穩,對子虞見禮時也不見任何輕慢。
于虞昨日就曾遠遠看過晁寅的擊鞠,知道他身手不凡,此刻就近觀察,更是驚嘆,他精於馬術,性子沉穩,最難得的是有大局觀,並不一味急於求成,對追隨他的隊友指揮得有條不紊。即使面對老練矯健的羅雲翦,也不退卻。
口中雖然說著不失望,她的表情卻又是那麼落寞。羅雲翦安慰道:「帝王之心,自古難測。他對你,已經超過許多人,就是尋常夫妻,誰又保證一定能夠心心相印。以後,還有機會。」
皇帝注視她許久,神色複雜,似乎對她突然的轉變感到疑惑,他伸手撥開散在她臉頰上的發,仔細看她的臉,白皙,明凈,剛才那短暫的怯懦已經煙消雲散。他心裏一動,拉下她的手,親吻她的額頭,「他已經是三品的雲麾將軍。以他的歲數,朝中沒有第二人。」
兩人各自去召集隊友,子虞和玉城上了主台觀戰。可她們即使坐在一起,也顯得貌合神離,倒是讓擊鞠場外的宮人們好奇,時不時就往這裏觀望。
皇帝輕輕捉住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前。帳內只在床榻邊上有一盞宮燈,如豆一團的昏黃,她的手卻似溫膩的玉石,瑩瑩潤澤。
殷榮又道:「后家執掌權柄多年,手段跋扈,將軍出征時也領教了不少。玉嬪娘娘身嬌肉貴,可比不上將軍,宮中這些明槍暗箭,不知能躲過幾回。」
「偷盜罪?」子虞嗤笑,「就這樣沒了?」
他的聲音有一些沙啞,語調卻是冷冰冰的。子虞想到剛才御帳中見到的場景,預感到這一次的作為也許並不能拿皇后如何。這還是皇子受傷,若是她受傷,只怕更掀不起風浪。這樣一想,心裏一陣陣發涼。
「沒有事是能一蹴而就,」他緩聲說道,「種樹也需要種子,只要懷疑的種子播種下,終有一日會發芽。在那之前,我可以為它澆澆水,直到有些人無法再容忍,自然會將它連根拔起。」
步壽宮外的石榴已經熟了。
子虞以一種玩www.hetubook.com•com笑似的口吻說道:「看來,在欣妃動手之前,你已經發現了這個的存在。」
子虞張了張口,卻什麼都沒有說。心裏由衷地產生了讚歎,能以卑微的宮女身份,做到這一步,絕不是僥倖所能概括。
穆雪怔了一下,輕聲呢喃道:「娘娘對我成見太深。」心裏也沒有十分失望,進來之前,她已經設想了多種結果,這並不是最差的,她垂下頭,陷入了沉默。
「娘娘,你還好吧?」他徑直問。
羅雲翦抱拳行禮,「相爺。」又因為他這話中的意思而提起警覺,「是三殿下的事?」
玉城招手讓一個宮女上前,低聲說了什麼,宮女領命而去。她的唇角含著一抹輕蔑笑意,「將軍不用過謙,駙馬也對將軍的身手傾慕不已。今日正是良機,將軍切勿推辭。」
子虞嘆了口氣。
這是提醒她,即使皇帝追究,也好有個憑證。子虞笑了笑,「太晚了,等明日吧。」
子虞笑了一下,「可與他同歲的人,都已經做了父親。」
羅雲翦進帳時,看見的就是他妹妹神情蕭索,端坐帳中,一手輕輕撥弄著玉連環的模樣。
殷榮呵呵一笑,他的五官本來就生得有些生硬,一笑之下,又顯得更加陰鷙。羅雲翦一抬手,請他入賬。
出征時他處處受延平郡王刁難的事,他似乎了如指掌。羅雲翦苦笑了一下,不得不承認他的話句句中的,每一句都說到了他的心上。
她醒來時,覺得周身一輕,精神爽利,轉身卻受到了驚嚇。
子虞輕輕一笑,「哥哥就不為自己打算嗎?」羅雲翦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臉上反而添上一絲凝重。
「不是依附后家、倪相、殷相的家族,二、三品官家的小姐,就可以丁。」
她歷來直接又咄咄逼人,子虞卻不理會她的挑釁,淡淡說道:「我可不及公主球術精湛。」
子虞問道:「用過多少了?」
枝葉碧綠,花開似錦。
「累。」她喃喃吐出了一個字。在心底決定放鬆一個晚上,不比揣測別人的心思,也不用強顏歡笑,明明險些墜馬受傷,還要做出寬容大量的樣子。
「進來吧。」子虞說道,步入帳中,卻發現穆雪一動不動,回頭瞥了她一眼,「難道你不是來見我?」
他握緊,睫毛輕輕一動,又說道:「當時我的母妃告訴我,時間太久了,早已經無從考究。可誰又在乎那是不是真相呢,他是最後的勝利者,史書將由他來決定怎麼寫。如果將來同樣你能成為勝者,那麼這些波折會成為必經的磨礪,化為豐功偉績中濃重的一筆。」
遣退了身邊神色各異的宮人,她伏在榻上,任由寂靜包裹。
子虞輕輕笑出聲,在幽靜的帳內回蕩,「穆側妃,每次你向我低頭,等待我的都不是一個好的結局,這一次,你又想玩什麼花樣?」
睿繹真正有了笑意,「有了娘娘這句話,我今天也不冤。」
眼前不是他的母親,而是那個年輕的,住著步壽官的現任主人。她低著頭,白皙的臉龐有些過於蒼白,看著他的眼神很溫和,唇邊含著很淡的笑。看著她的樣子,他不知道為何,剛才在夢中的悲傷又翻湧了起來。他閉上眼,不想透露眼中的脆弱。
子虞對她微笑,沒有一絲異色,穆雪忽然感到一陣害怕。
他與她頸項相交,氣息交融,明明是最親近的人,可為什麼,她覺得依靠他,是世上最艱難的事。
宮女勸她,「娘娘出去觀球了,穆側妃真要謁見,不如等午後再來。」穆雪對著那宮女溫婉地一笑,「不妨事,多等片刻更顯誠意。」這樣說著,忽然看見宮女的目光直勾勾地看向身後,她轉身,目光與子虞在空中交匯。
與子虞有關係的韓夫人,只有殷陵。子虞絲毫不覺得意外。前一段時間,殷陵入宮來還曾對她說:「真要對付庶子,並非什麼難事,晉王妃眼下是沒有想明白,郎情妾意都是假,子嗣才是真正能依靠的。」話里話外都藏著挑唆的意味,子虞默許了。
穆雪默不作聲,表情堅定,分毫沒有猶疑。
「殿下?」子虞見狀一慌,以為他又昏睡過去,伸手撫向他的額頭,她的右手被他突然一抓箍住了手腕,只能左手覆在他的額上,還好,並不是很燙。
可這一霎,她還是感覺到了一種幽淡的,似有似無的類似桂花的香氣,瀰漫在四周,將她束縛。翻來覆去將玉瓶口檢查了幾遍,沒有發現一絲縫隙。她失望又頹然,最後又感到一種惶然,這一縷香是她的錯覺,來源竟是在她的心底。
他一下就蒙了,這話聽起來就覺得不詳,似乎在交代後事。他頭疼起來,像針扎一樣地疼,痛徹心扉,他慌忙伸手想要抓住什麼,是他的母親,還是那曇花一現,模模糊糊的美好時光……「哎!」
羅雲翦瞬順勢說道:「下官惶恐,已失主意,還望相爺指點一二。」
子虞深深皺眉,穆雪輕聲說道:「聞多了會有幻覺,只這麼片刻沒有關係。」她塞緊瓶口,揮揮衣袖,香氣頓時消弭。她將玉瓶放在身前,伏下身體,「我思來想去,沒有什麼珍貴的禮物,和_圖_書只有此物,是南國來的,或許能入娘娘的法眼。」說著,將玉瓶高高舉起。
這一夜很多人無眠。
睿繹笑著上前,她卻落了淚,「可惜你的母親不及皇后,今日一敗,日後就只能靠你自己。」他伸手摸向她的臉,想要安慰些什麼,他的母親已經自己擦去了淚水,「你知道宮中有多少個嬪妃誕下皇子?足有十個,還不包括那些沒有機會出生的。可是平安長大的,只有三個皇子。她無法直接對長大的皇子下手,日後若你處境艱難,不妨裝瘋賣傻,去藩地做個太平親王。」
「她喊我一聲義父,我自然不能不管她,」殷榮一臉和藹地說道,「看來將軍的消息還不靈通。」
子虞看著她,慢慢浮起微笑,換來穆雪詫異至極的神色。
羅雲翦知道這是約定合作的暗示,可似乎已經沒有選擇的權力,他固然忌憚殷榮利用之心,然而後家勢力強大,的確不是他們兄妹可以抵擋。他暗自嘆息一聲,拱手為禮,「下官靜待這樣的時機了。」殷榮哈哈一笑,起身告辭。走到門口時,回頭又看了他一眼,「你的妹妹行事謹慎,若是有你一半的爽快,今日的格局也會大不相同。」
殷榮看了他一眼,「將軍還有玉嬪娘娘可以依靠。」
「都是陳年舊事。」子虞打斷她,「其中的機關你留著自己品嘗,我不想聽,也沒什麼可聽的,推諉過失用的理由不外乎是『身不由己』、『無可奈何』。穆側妃,直接說你的來由吧,不要拿虛言來搪塞我。」
「只用過半滴。」
帳外站著一個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人。
穆雪回過神,幾步趕了上來,一入帳就跪伏在地,額頭貼在地上。
羅雲翦和晁寅的身邊很快就聚集起一支隊伍,都是意氣風發的貴族少年,他們躍馬揚鞭,手執球杖,在場中耍鬧。直到鼓聲響起,少年們收起嬉戲,追逐起鞠球。
「下官多謝相爺提醒。」
昕他第二次提及妹妹,羅雲翦眼皮跳動了一下,說道:「她太年輕,不通世事,有些事,還需要相爺提點。」
子虞沒有追問,一個宮女的死亡真相,已經不值得她深究,她想知道,「有留下配方嗎?」
帳中霎時寂靜如初。
他神情安閑,聲音在黑暗中尤其清晰,「我問他,是不是心有埋怨,他卻反向我,聖人舜的故事是不是真的。真是太巧了,在我幼時,也曾同過和他一樣的問題。」
子虞沒有那麼樂觀,嘆了口氣,幽幽地說道:「她沒有那麼容易對付。殿下,見過樹林嗎?二十年的時間,足夠一些樹苗茁壯成樹,若是刨開了土,你還會發現,它們的根緊緊相連,再凌厲的風,也拿它們無可奈何。」
在這個宮廷里,只有勝者的心情才會被重視。
「怎麼弄成這樣,」子虞看著他,不禁帶了憐惜,「知道馬有問題,怎麼還犯傻。」
子虞臉上有些羞赧,幸好遮住看不見。
兄妹皆知昨日就是后家的危機,卻又在他們所不知的角落被暗暗化解。
她極輕地「嗯」一聲,一隻手蓋住了額角,把眼睛也遮了起來。
子虞擺手,宮女們退下。
記憶中的子虞決不會用這樣的口氣說話,穆雪忍不住抬頭看去。子虞閑適地靠在榻上,穿著廣袖的煙紫襦裙,單純無一絲贅紋,卻襯得她膚美如玉,姿容豐澤,煙雨潤澤的芍藥一般。容顏絲毫未改,只是眼神已經截然不同了。
穆雪還想說什麼,見子虞驀然閉上眼,一副送客的姿態,心有不甘,卻也是能默然退出。
晚膳后,御前的宦官來請。子虞婉拒遭:「告訴陛下,我身體有恙,理應避忌。」年輕的宦官大概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當看見於虞的臉色確實蒼白,只能悻悻然領命而回。
「穆側妃有蘇秦張儀之才。」子虞看著她,讚歎了一句。
殷榮草草看了營帳內的擺設,讚賞道:「簡潔樸實,一點無用的東西都沒有,果然和將軍的作風很像。」羅雲翦陪著微笑了一下。殷榮話鋒一轉,「充嬡、蘭嬡的兄長今日還為一副鞍韉而爭吵,玉嬪娘娘聖眷正濃,將軍何須如此自苦?」
「睿繹早上已經醒了過來,」他頗有談興地說道,「傍晚時我去看他,內侍卻回稟說他不舒服。」說到這裏,他笑了笑,聲音低沉有醇厚。
正是春末夏初的時節,晚間還涼風習習,翌日就艷陽高照,映著北苑的林術蔥蘢茂盛,生機勃勃。宗親貴族們駐營林邊,一早就已有年輕的少年們聚集嬉鬧,場面十分熱鬧。
穆雪叩首道:「妾自知得罪了娘娘,特來向娘娘請罪。」
子虞聽著長長嘆息了一聲,「舉步維艱,原以為開頭一步難,誰知每步都驚心。」羅雲翦拍了拍她的手,「開始的那一天就應該預料到今日。」
子虞很快就在腦中勾畫出一個大概,穆雪從宮正司逃脫性命。欣妃並不願饒她,派了官人使用堇汁,欲除後患。誰知被穆雪看破先機,反而勸說了老宮女,在皇後娘娘指婚後,帶著宮女一起去了晉王府 。
睿繹恍惚覺得有什麼不對勁。花苑裡沒有人,他只好轉身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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