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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斛珠

作者:朵朵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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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人心

第三十八章 人心

子虞有些悵然地輕輕搖了搖頭,「已經足夠了。」
「他人穿鑿附會、不明詳情才會這麼說,都是奴婢的錯,頭一次見竇小姐,一時緊張才會手足無措。」知怡急忙辯駁,臉色雪白,眼中有盈盈淚澤。
子虞在胡床上坐了沒有多久,秀蟬就引著一個穿淺綠衣裙的宮女進殿來。
宮女們撤去屏風,窗格上透入一縷縷金色的日光,映在他的臉上,淡淡黑色琥珀般的雙眸,顯得有些無神,隱藏著震驚、失望、疑惑等沉沉的思緒。
「知事難,知人更難,」子虞道,「尤其是宮中的人,要想了解他們,就不能相信他們的言辭,因為他們的言辭,即使是刀劍上也含著蜜糖,你要看他們周圍的事,發生了什麼,一目了然。」
知怡已經神魂失守,掙扎著跪直身體,哀聲哭泣,「娘娘,是我錯了,求娘娘責罰。」砰砰砰地叩頭,不過片刻,額頭已經一片紅紫。
子虞心底有些悸動,翻了個身,她將手伸入枕下,很快就摸索到靠近床沿的一縷水絲流蘇,上面系著她打了一半的同心結。
旁的妃嬪都噤了聲,子虞先是愕然,隨即臉色有些蒼白。
子虞在她和明妃臉上看了一圈,心知她是借題發揮,淡然道:「略知一點皮毛。」
子虞鬧了一次脾氣,皇帝便親口允諾了雲麾將軍的賜婚,這彷彿又成了玉嬪當下盛寵的佐證。自北苑擊鞠場歸來,皇后一下子變得委頓起來。宮人們發現,皇帝也不再踏足|交泰官,人心思動,不禁暗自揣測,難道是變天的前兆?
子虞斂容道:「這麼多入宮覲見的命婦,還真沒見過一個行事如此恣意的。」
欣妃命人斟了一杯酒給子虞,笑盈盈地說:「去看她的冷臉做什麼,既不拿她好處,也不靠她活命。」
「有一場好戲請殿下來觀賞,可無論演得好還是演砸了,殿下都不可出聲。」子虞笑著同他說。
知易行難,說的大概就是眼下的情況,子虞暗暗想。
「是你兄長該得的,」子虞眨眨眼,「以命相搏,中郎將這樣的品佚還有些委屈了他。」
睿繹聞言,滿不在乎的臉上也不禁有些悵嘆。子虞連忙轉移話題,「竇家的小姐如何?」
交泰宮驟然式微,後宮中一時有些蕭條。
等她從瑣事中脫身出來,才發現,秋色已經很濃了,凈空遼闊,草木蕭索。只有她去年精心移栽的幾盆玉堂金馬、芳溪秋雨猶自盛開,她起了興緻,帶著宮女們到御花園中賞花。
過了半晌,他轉過臉來,嘿嘿一笑,「上次娘娘和我說過人的心。我想不明白,你幫了我,用的是什麼心?」
他微微斂眉,握緊了她的手,「你一定覺得我對玉城太過縱容。」
宮女一臉倉皇地領著人走回來,待看清對方,子虞驚訝不已,「殿下怎麼這樣打扮?」
子虞默不作聲,他又說道:「皇家只有兩個公主,玉衡年紀還小就已遠嫁。玉城是一個人孤獨地長大,她無法與皇子們玩在一起,身旁的人又不會違背她的意思,這才讓她養成了現在的壞性子。可是宮中能有這樣一個人不是很不錯嗎?直率,坦白,從不違背自己的意願,她沒有成為宮裡那些干篇一律的面孔,這不是讓人很驚喜?」
這一夜他格外憐惜溫存。
這—面並不愉快。竇衍武將出身,見到睿繹病懨懨的樣子,深為女兒的未來擔優。
嗚咽的風聲在宮廷的每一個角落流竄,檐角鐵馬泠泠有聲,將冷冷的寒意傳出很遠。
子虞冷冷一哼,「莫非你把別人都當成了傻子?還是你覺得自己的手段足夠高明?」知怡驚恐地瞪大眼,鼻翼翕動。子虞坐直了身體,臉色冰冷,「你自己打翻茶甌,回頭來對宮人說是竇小姐故意為之,宮人人云亦云,傳到殿下的耳中,對新王妃心添嫌隙。這麼做,到底為了什麼,你還要我說出來嗎?」
殷美人坐到子虞的身邊,滿心歡喜地說道:「聽妾兄長說,多虧娘娘舉薦,這才得了官職。可惜他不能入宮,只能托妾感謝娘娘。」
守在門口的司贊要通報,子虞以手勢制止,悄聲邁進殿堂。
子虞喝了一杯茶,胸口飄忽的酒意淡了許多,通往前殿的道上一陣腳步響,睿繹頭戴玉冠,身著錦衣紫袍地走來。
那是郇國公的蔣祟義的六女,蔣玉菁。
知怡愣了一霎,猛地仰頭,目光滿是不可置信,哆嗦道:「可……可是殿下的身邊一直是我打理的,開府之後,身邊若是沒有用慣的人……」
「今年豈與去年同,」歆兒笑著介面,「去年移栽的梅花,只有我們宮裡開花了。」
她攏了攏衣襟,將這片刻的哀傷偷偷藏了起來,重新帶上一絲微笑。
殷美人直樂,「瞧娘娘說的。」心中卻對兄長以後升遷有了計較。她眼睛向四周瞅了一圈,又說道:「聽說娘娘宮裡的梅花開了,我那后m.hetubook.com.com苑雖然小,也移了一抹,時間還比娘娘的長,偏偏不開花,唉!」
「孩子的貪心可遠超你的想象。」皇帝牽著她,寂靜的夜裡,只能聽見枝葉間偶爾滑過的瑟瑟風聲,剩下只有兩人的腳步聲,一步步尤為分明。
「她沒有對你說過謊話,不是嗎?」子虞笑笑,「由始至終,將事情告訴你的都是別人,她做得很高明,無人可以指責,也沒有證據可以檢驗,如果她能再堅強一些,剛才咬牙不認,我也拿她沒有辦法。」
夜風吹散了她的鬃發,他溫柔地替她捋到耳後,「去你的宮裡吧。」
秀蟬上前欲扶起知怡,卻被她一把推開,高聲喊道:「娘娘,我有隱情。」
子虞為這個人選傷透了腦筋。私心裏,她希望未來的嫂子溫柔賢淑,不僅背景能在仕途上幫哥哥一把,在內院也能體貼照顧他。
子虞道:「你就是知怡?聽說含元宮由你打理得很好?」
一路順著漫石甬道走,奼紫嫣紅也開了不少的花朵。往西,走過竹橋,有一曲延清溪,零落的樹葉順溪流走,夾岸怪石嶙峋,萱草叢叢。
床腳邊擱著一盞宮燈,只因她一向害羞,宮人們把燈放得遠,燈光朦朧,連床帳也無法穿透。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伸手越過她的肩膀,往她剛才摸索的地方探了過去。
子虞嗤之以鼻,「何須你說出口,只需要透露些許暗示,故事就會自然成形。宮中生活了多年,恐怕這個方法你已經駕輕就熟。」
郇國公雖然有爵無官,但子女卻個個有出息。兩個兒子分別在兵部和國子監任職,餘下三個女兒都已出嫁,處境極好。唯一未嫁的女兒,據說娥眉皓齒,德行佳美。
子虞轉頭向屏風后望了一眼,睿繹的半張側臉,線條生硬,唇抿成一條線,面色冷峻。她不禁嘆了口氣,看著知怡狼狽的模樣,生出憐憫,冷淡地笑了一下,「責罰什麼,說到底不過一碗茶,回去吧。」
子虞不禁就笑了,「也沒有必要去得罪她。」
睿繹的婚期很快被定了下來,欽天監連夜算出最好的日子,定在來年的四月,剩下有半年多的時間,正合適準備一場婚嫁。
轉向到了迴廊,身後卻沒有人跟上,子虞回過頭。
「確有隱情,」知怡跪行兩步,落下眼淚,顫著聲音說道,「若不是竇小姐突然把手鬆了,奴婢決不會打翻茶甌,請娘娘明鑒。」說完,她開始小聲地哭泣。
睿繹穿的並不是宦官的衣服,只是一件灰色的圓領袍杉。不仔細看,便容易混淆過去。他泰然自若地笑道:「娘娘今日好興緻。」
殷美人點頭,旁邊有個低品級的妃嬪機巧地插嘴道:「有娘娘這樣玲瓏的心思,步壽官的花木有福了,怪不得都長得那麼好。」
子虞柔聲說:「她是你身邊最親信的人,她不想失去這個地位。」
不過一會兒,皇帝賜宴,眾人各居其位,皇后坐在皇帝的身旁,面含笑容卻甚少開口。子虞至今還記得皇后在宴席上即興賦詩、言辭敏捷的才情。皇帝彷彿一無所覺,神情與往常一般。
睿繹不知他的意圖,乖覺地回道:「一切都聽娘娘的吩咐。」子虞不放心。再三和他確認,「無論發生了什麼情況,殿下不能現身出聲,事後我會和你交代明白。」睿繹笑著點頭,「好,好,娘娘說了算。」
「他們都是人。」子虞略到憐意地看著他,這一刻讓她感到一種懷念,彷彿是她第一次窺視宮廷面紗下真相的心情,她轉過頭,目光越過他,看向皇宮更遠的地方,「是人都會有私心,不僅是私心,還有野心、壞心、真心,殿下,人的心是很寬廣的,到底藏了多少心,恐怕連自己都無法知道。」
坐了沒多久,竹橋對面的石山後面轉出一個人來,一身灰撲撲的衣服,遠遠看去是一個年輕的宦官。他躲在石山後張望,行跡鬼祟。
秀蟬和歆兒對視了一眼,大約有點明白子虞的意思,「娘娘是說,並非是竇小姐蓄意立威?」
「我已經歷太多,殿下。比較起來,這樣一個小小的謊言,唯一被傷害的,是你的新王妃,又怎麼能稱之為背叛呢?」子虞平靜地說道。
子虞高坐殿上,姿態安適,目光居高臨下,彷彿看戲一般。她頓時覺得兩頰不受控制地臊紅,雙唇抖索,「娘娘……」
子虞回官后總放心不下達件事。
睿繹漫不經心地說:「誰知道她是怎麼想的。」他的表情平靜如水,子虞微微不安,有心開解,又找不到好的說辭。
子虞微微錯愕,不知道這是不是另一種胡言亂語,還是酒後真言。
他察覺到她的目光,抬頭看了一眼,只覺得她眸含秋水,柔欲醉人,心頭不禁顫了一顫,脫口說道:「我不喜歡她那樣的。」
想要兩全其美,難度自然就不小。https://m.hetubook.com.com
他看著她,唇角含笑,眼神靜柔如月光,「她是我的女兒,註定一生榮華富貴。也僅僅如此。除了這些,她無法從我這裏得到更多。」
沒有讚譽,就是不滿意。子虞有些同情地看著他,費盡心思得來的,也許並不是自己想要的。
子虞召官伶作陪,彈奏了一會兒琵琶。女官趁她們討論技巧的空隙提醒道:「娘娘,別誤了暖冬宴的時辰。」子虞轉頭眺望交泰宮的方向,雪後天晴的宮殿尤其開闊明亮,「又是一年了。」
「娘娘在這兒。」他笑笑,一股濃烈的酒氣隨他張口襲來。
子虞笑了笑,很快收回目光,把心思放在要帶去赴宴的禮物上。
殷美人道:「澆水、施肥一樣不少,我還讓宮女多照料,就這樣還不夠?」
于虞好笑地瞅著他,「殿下是在躲人吧?」
正好這段時間想要來步壽官套交情的人不少。子虞與女官、命婦在來往中打聽消息。一整個夏天,就在這樣交際中過去了。在這樣千挑萬選、細心琢磨中,這個人選終於初現端倪。
宮人們擺出漆畫屏風,睿繹就坐在後面。
對於沒有把握的事,子虞從不把話說滿,緩緩一笑道:「再看看吧。」
「我可沒有醉,」睿繹嘟噥,拍拍自己的臉頰,「你看,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子虞的要求並不高,只求面子上能過得去就行。寒喧了兩句后,就坐到了欣妃身旁。
這樣的討好無關大局,子虞微笑接納。
「絕不是奴婢說的。」知怡泣道。
「我曾經以為,」睿繹失望地說,「她是我母親留下的人,會對我忠心耿耿。」
子虞見狀冷笑,「多說多錯,你要想清楚了再開口。」
知怡怔忪了一下,立刻說:「不,不,那茶是我打翻的。」
「可我聽說的不是這樣,」子虞道,「都說是竇小姐故意這麼做。」
「偌大的皇宮,難道還找不出一個能服侍的?」子虞輕慢地一笑,「好了,你下去吧。」
隨寒風瀰漫流轉在宮中還有一個流言,內容讓宮娥們有些羞於啟齒,卻因此傳播得更遠。
睿繹定定的看著她,忽然諷刺地一笑,「看來,娘娘比我更了解她。」
欣妃呵呵一笑,不再說話,臉上分明卻寫著「她可不會承你的情」。
細碎的親吻落在她的眼瞼上,他低沉而纏綿地輕語,。想什麼々。
竇衍回家后思索了一夜,第二日向皇帝自薦為三皇子師,教授武藝健體。他態度堅決,大有皇帝不答應,就長跪在永延宮外的架勢。這種性子是帝王都會感到頭疼的那種。於是他隔三差五就要入宮一次教授睿繹武藝。
宮中的風向多變,子虞無暇顧及,近來操心的只有兩件事,一是皇帝賜給羅雲翦一座府宅,位於慶城東北龍首原上,臨近皇城,高牆深院,氣象森嚴,素來就是世家貴族的居地。只因為久無人居住,多處都需要修葺。雖然有皇帝厚賜,子虞擔心哥哥沒有家底,支持偌大一個家會捉襟見肘,於是將往常皇子饋贈的金銀拿出,又被羅雲翦婉拒,「娘娘在宮中慎行謹步才有今日,豈能留下這樣的話柄。」
子虞想要勉強微笑,最後只是低下頭。
中秋一過,北風就來了。
他來到她的身邊,握住了她露出裘衣外的手,「這麼冷?」他的眼眸在月光下清亮如泉,彷彿能穿透黑暗,「為了一句戲語,為難自己可不是好方法。」
過了幾天,殷美人來子虞的宮中閑話。子虞知道她另有消息來源,仔細打聽了知怡和竇小姐的為人。與歆兒猜想的截然相反,大概是因為父親性子太過厲害,竇小姐是個文靜靦腆的人,在京中顯貴中交往,極容易羞澀臉紅。
羅雲翦想要的婚姻,是能締結一個有力的同盟,藉由婚事,編製一張能夠依靠的權網。翁婿、連襟。妻舅,都應該是網中的絲線,他們會成為他與妹妹的隱形力量,在需要的時候充當盾牌,丟棄的時候充當踏板。
那宮女臉龐白凈,秀麗端莊,一邊跪地行禮一邊說:「含元宮知怡叩見娘娘。」
予虞含蓄地笑了笑,又提點了兩句。旁的妃嬪見她好說話,紛紛靠攏過來。她們大多已失聖寵,在後宮過著悄無聲息的日子,有心也翻不出大浪。
知恰如遭雷殛,連連叩首,「我沒有說過,確實沒有說過,娘娘若是不信,可召宮人前來問詢。」
倪相作為宣王的姻親、太子的老師,一直以來都是皇后在朝堂最大的依靠。突然之間,倪相重病,皇后聖前失寵,延平郡王至今還在養傷,中秋宮宴上突然冒出了這麼多新面孔。宣王突然覺得,二十年來,沒有比這更糟糕的局面。為此,他臉上的陰霾始終未散。
「她為什麼要這麼做?」睿繹側過臉,不可置信地問。
子虞心中有了底,過了兩日將睿繹請來。
https://www.hetubook.com.com見過一面。」睿繹平靜無波地回道。
知怡立刻聽話地抬頭,正好是讓子虞能看到的角度,舉止有度,大方利落。子虞看著她覺得眼熟,想了片刻,開口說道:「聽說竇家小姐入宮時,打翻了你獻的茶?」
子虞自然知道,官里早已傳遍,那還是發生在六月時,鎮軍大將軍竇衍奉旨攜女進京。原本就是帶著女兒前來相看,竇衍進京后第一件事就是入宮覲見。當時睿繹墜馬受傷來愈,整日躺在榻上。竇衍請求皇帝要見三殿下一面,皇帝允了。
即使他說的全部都在理,理智上告訴她,與一個出嫁后的公主計較實在沒有必要,可是心裏始終有一處疙瘩。那個公主,行事無所顧忌,如果有一天,她的為難不再僅僅停留在言語上呢?相安無事,終究只是一個美好的憧憬。
女官悄悄在她耳邊提醒,「娘娘高興也該注意酒量,小心後勁。」子虞果然覺得兩頰火燙,暗自提醒自己不要得意忘形,向皇帝告罪后,她離席休息,宮人們在殿後的花園內擺設了玉座茵褥,正好供子虞醒酒休息之餘,可以欣賞月色。
子虞含笑飲酒,對她的祝詞不置可否。
「娘娘。」宮女輕喚。子虞沒有回頭,宮女急道:「娘娘,陛下……」
睿繹站起身,踉蹌走到子虞面前,把臉湊到她的面前,雙眸熠熠,像極了黑曜石,他咧嘴一笑,笑得歡快,眼睛也半眯起來,「是好心,還是善心?」
睿繹也感到煩惱,未來的岳丈性子魯直,剛正不阿,講起道理來長篇大話,讓人生厭。
有被皇帝邀請的竇將軍父女,還有被子虞邀請的郇國公夫婦。目的明確的宴會氣氛融洽,連皇后微恙缺席也被人刻意忽略。
「冷落未來岳丈不是明智之舉。」子虞取笑道。
殿中果然很熱鬧。玉城公主和明妃坐在一起談笑,妃嬪們大多坐得離她們不遠,如同捍衛明月的晨星。即使身體坐得遠,話題也不曾偏離那個中心。皇帝坐在另一邊,駙馬晁寅端坐下手,太子、睿定、睿繹分坐兩旁。皇后的位子離得有些遠,太子妃坐在她的身邊陪著說話。
子虞聞言,蹙了下眉頭,「哦?」
事情的起源,還是在交泰宮。那日延平郡王傷愈后入宮覲見皇后,說是傷愈,其實是一病一拐由內侍攙扶著入官的,郡王夫人面色鐵青地尾隨在後。
子虞緩緩說道:「只是覺得不合常理,竇家的小姐,第一次入宮就對殿下親近的人發難,會不會太著急了些?」
玉城和明妃說得正歡樂,忽然想起了什麼,站起走到了皇帝的座前,笑呵呵地說了一些話,皇帝溫和地點頭。
子虞淺笑道:「抬起頭,我不喜歡和看不到表情的人說話。」
「你一定覺得很委屈,」子虞輕言細語地說道,「你剛才說是自己打翻,現在又說是竇小姐的錯,我該信哪一種?」
子虞抬頭仰望遠處宮殿的一角,漆黑濃紫的天唯有月光銀亮。屋宇梁脊上覆著薄薄一層雪,在如水的月光下透著青白,素練一般。她從裘衣里伸出手,虛抓了一下,寒冷的晚風從指縫中穿過,她不禁低頭輕嘆。
幽靜的大殿里回蕩著她的哭聲,清晰而分明,她哭了好一陣,不見任何回應,心裏急得如擂鼓一般,不禁抬頭看去。
皇帝一個人拋下儀駕,向她走了過來,宮女宦官紛紛立在兩旁,低頭不語。
子虞覺得景色極好,擇了一塊清凈的地方閑坐。
白天天氣晴好,晚間夜色如墨,銀盤似的月亮高掛其中,寧靜而孤獨。遠遠看去,月光鍍得磚瓦生輝,粼粼如龍鱗。樓閣高殿上燈火通明,瓊樓玉宇一般,好似傳說中的瑤台。
他又說道:「滿足了他們一次,下一次他們就會索要更多。你根本不需與她計較。已經出嫁的公主,你無法改變她,她也無法傷害你。」
玉城的面龐豐腴了不少,臉色稍有些發黃,只用了一層脂粉略略蓋住。宮女將白玉求子觀音奉上,子虞笑著說了兩句,最後囑咐,「到底是兩個人的身子了,要多注意保重。」玉城隨意看了一眼觀音,倒也沒有擺臉色,不冷不淡地說了一句:「謝娘娘惦記。」
眼看中秋將至,正好趁宮中賜宴,可以請郇國公夫人前來,子虞拿定主意。
知恰謙恭道:「本是奴婢的本分,娘娘過獎了。」
她訝了一下,很快將手縮回,輕聲道:「沒什麼。」閉起眼,須臾工夫,呼吸勻凈地睡著了。
竹橋那邊遠遠傳來尋人的呼聲。睿繹倏然站起身,捋捋袍角,急匆匆告辭離去。
婚事是她幫睿繹從皇帝那裡求來,若是得個凄涼的結局,不知會落下什麼樣的埋怨宮人很快打聽到來前因後果。
「玉城。」皇帝注意到這一邊,出聲將她召走。玉城慢慢站起身,四下里一顧,笑盈盈地走了。
他的氣息漸漸粗喘,有一www.hetubook.com.com下沒一下撫摸她長發的手也慢慢伸入她的衣襟。
他的輕描淡寫足以說明對玉城有多偏袒。子虞心裏冷笑,淡淡說:「不用了。」出口的話音竟有些顫抖,這時她才意識到,原來心裏如此委屈。
「第一次在壽安殿,宮女為她奉茶,她摔了茶甌。」他說了另一件讓他不滿的事。
歆兒道:「正是這個知怡。宮裡都說,三殿下開府後,后苑必有她一席之地。」
歆兒聞言不禁笑了,「或許和竇將軍一樣,是個火暴的直性子。」
子虞高興極了,連宣王和太子夫婦帶來的少許不快,都被拋諸腦後。
他察覺到她輕微的動作,伸手摟住她的腰,「怎麼了?」
子虞看著她可憐的樣子,慢慢說道:「婚事已定,日後完婚後三殿下要離宮開府,身邊需要妥帖服侍的人。我聽說竇將軍對你不滿,以後你就不用跟隨三殿下了,留在宮中任職吧。」
子虞好氣又好笑,「明天該罰你的內侍,沒有攔著你縱酒。」
子虞神情有些麻木,他們的看法真是南轅北轍。在她看來,活得如此自我、如此恣意的人,讓人一見就聯想到自身的處境,無法不感到厭惡。何況,玉城對她也抱有同感,她們是截然相反的兩種人,只能在彼此為難中獲取一點快慰。
為玉城準備的禮物最緊要的兩點,不能出格,也不能留下話柄,于虞最後挑選了一尊白玉的送子觀音。
「沒有聽過過猶不及嗎?」子虞悠然道,「天陰少水,天晴多水,夏季一日兩次,春秋一日一次,到了寒冬需干透澆透。說起來,花和人倒是相似,要討得它歡心了,它才會理你呢。」
酒宴過後,子虞命人打昕郇國公夫婦的意思。兩人雖然有所猶豫,還是答應了聯姻的要求。
「她的背景,她的家世,包括她的來到,都是我所希望的,」睿繹搖頭晃腦地輕喃,「可為什麼,一點都不高興呢?」他嘟起嘴,像個孩子一般。
子虞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謹防出事。
明妃和玉城說笑了半晌,身旁的聲音少了許多,她轉頭一看,臉色驟沉,冷冷也—哼。玉城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聽了幾句,似乎在說栽花,心下不屑,顯出冷笑,「看來玉嬪娘娘對花木還真是有一套。」
子虞站在殿外靜靜地看著,這一幅天倫之樂的圖畫已足夠美麗,似乎不 需要再添加一筆。她的到來與否,並不在這幅圖畫之上。
「陛下似乎更喜歡女兒。」也許不應該重提這個話題,她卻想知道究竟。即使是深受他寵愛的睿繹,都沒有得到如同玉城那般的縱容。
有了宅子,自然應該有一位妻子。
子虞想了一會兒,才明白他在提點她與玉城並無利益相關的衝突,兩人的相處之道,最好相安無事,不近不遠。
「娘娘,」睿繹黯然道,「為什麼你能把背叛說得如此輕鬆?」
今年的暖冬宴與往年不同,前幾日公主府就傳來喜訊,玉城公主懷了身孕。皇帝顯然對這個孩子很期待,接連兩日都去茝若宮陪伴明妃說話。
真是醉了。
睿繹盯著她,目光迷離,忽而笑著喟嘆,「哎,娘娘……」
明妃冷著臉說道:「才吃了這幾口,也不算什麼大事,何必掃興。」曦美人頓時訕訕然。旁的妃嬪本來就忌明妃三分,見了這樣的場景,越發不往前湊了,少頃,場面就冷清了不少。
十一月的最後一天,冬雪到來,簌簌地落了兩天,宮中蕩滌一清。
睿繹接不上話,是模樣不好,還是性格不好,他心裏也沒有具體印象,只是第一次見面時,心裏隱約浮現一個念頭,不是他想的那樣。可具體是什麼樣,他自己也說不上來。
子虞莞爾一笑,「種花哪能心急。」
宮女取來醒酒湯,睿繹皺著眉頭不肯喝,離他近的,都被他狠狠推開,嘴裏還嚷:「讓開,讓開,你們擋住了月光。」子虞命人,「拉住他的肩膀,一定要喝。」折騰了好一陣,才讓睿繹喝了兩口,他頓時就安靜下來,坐著一動不動。
睿繹看著宮人忙碌,笑得一臉縱意,「娘娘,我一點都不喜歡她。」子虞唬了一跳,隨即意識到他說的是宴席上的竇家小姐。她朝近旁的官人掃視一眼,宮人們立刻乖覺,裝作沒有聽到退出一段距離。
于虞命宮女前去查看。
子虞沉默不語。
「是文嬡娘娘留下的舊人,殿下的宮中大都聽她調度,井井有條,宮人大都說她賢能。」
「啊……」知怡滿眼驚惶,喉中擠壓出不明所以的悲嗚,整個身體癱軟在地,「我,我不是……」
皇后只留了心腹女官,談話的內容旁人並不知情。只是後來,殿內發生了爭吵,官女們起先並不在意,可是吵架的動靜越來越大,讓人不安。宮女們不得不前去探看,在走近殿門的時候,就聽見裏面郡王夫人叫嚷:「他傷成這樣,我與活寡有何區別,還談什麼和-圖-書子孫。」宮女們驚聞此言,只能退了回去。可流言已隨著風聲傳了出去。
「日後讓她給你賠禮,」皇帝說道,聲音平穩,不疾不徐,「她懷了身孕,通常在這個時候,脾氣不同平常,有個風吹草動都會弄出大動靜,你要體諒她。」
玉城掩唇咯咯一笑,「聽娘娘說得頭頭是道,本事都不下我府里養花的了。我倒是也聽人說過一些,不知娘娘聽過沒有,花開得再艷,若是結不了果,是很容易凋謝的。」說完,輕輕撫了撫平坦的肚子,暗示的意味極為明朗。
秀蟬見了,揣摩起她的心思,「難道娘娘覺得有什麼不對?」
當他的手臂環上她的腰,子虞打了一個激靈,迷惘地看著他。
為他生兒育女的妃嬪到底不同,她有些惆悵地暗忖。
「女兒若是不懂事,不過是些小煩惱,兒子不懂事,才讓人憂心。」他笑了笑,「縱容一些又何妨呢?」他的口氣輕鬆又含打趣,子虞隨之微笑,只好揭過不提。
子虞怔了怔,「怎麼會?」
子虞又問,「為人如何?」
原來是她宴前以腹中孩子為由,問皇帝討要一處田莊,皇帝剛才只是笑笑,現下允了。
皇后少言,在場明妃品級最高,自然由她起了話題。可惜今日她一心放在玉城的身上,說了十句,有九句要繞回去。且她言談犀利,行事潑辣,若有不合她心意的話語,當場就要反駁回去,幾乎不留情面。
子虞抿了抿唇。
換了一身銀紅的衣裙,她帶著宮女前往壽安殿。
竇小姐興許在入宮前就打聽了睿繹的情況,沒有給這個最親近睿繹的宮女好臉色,故意打翻了她奉的茶。
子虞聽了之後,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我記得,三殿下因為寵信一個宮女,被皇後娘娘責罰?」
子虞笑道:「哪樣的?」
子虞轉過身子,看見後面有一隊儀駕,遠遠地似乎往這裏來,看宮燈的數量,應該是皇帝。她心裏有些煩,若無其事地轉身繼續往前走,速度沒有慢下。宮女大急,一邊喊:「娘娘走慢些,天黑小心腳下。」一邊故意拖慢了速度。
曦美人進宮已有十年多了,容貌不出眾,一直不得寵,也無父兄外朝照料。對孩子倒是非常上心,見玉城高興地飲了兩杯酒,便勸道:「懷孕初期最需謹慎,不宜飲酒。」玉城放下酒杯,因殿內溫暖如春,又吃了些瓜果,曦美人忍不住又提醒,「涼食易致胎動不安,也應忌食。」玉城頓時面顯不懌。
妃嬪們許是怕子虞難堪,忽略了剛才一幕,巧妙地將話題移開,片刻工夫,又恢復了熱鬧。
「陛下說得是,」子虞苦澀地一笑,「做您的女兒真是幸福。」
子虞直皺眉,對宮人道:「取醒酒的茶湯來。」
「妾明白了。」
沒有繞過這個話題,睿繹搖頭笑了笑,索性就坐在子虞對面的石上,吁了口氣,「原來娘娘都知道了。」
皇帝對此感到滿意,中秋宮宴也變得非常熱鬧。
宴后,子虞一行回步壽宮,宮女們猜想她的心情並不好,隔著五步的距離,無聲地跟隨在後。
睿繹神色漠然,「所以就對我撒了謊?」
心怡不敢置信,還要叩頭,被秀蟬一把拉住,「娘娘都許你走了,還留著做什麼?」知怡茫然地應聲,腳步跌跌撞撞的往外走去,全無來時的風度,一直走到步壽宮外,感到死裡逃生,微微緩過氣,這才發現衣衫已被冷汗侵透。
「是私心,」子虞拍拍他的肩膀,「太子,晉王恨不能將我除之後快,我總不能連你也得罪了吧?」說罷,她就生出悔意,拿起案几上的濃茶,皺眉喝了半杯。
因為生病而無法出席的人,皇后是第二個。
知怡心慌意亂,伏低了身體,「竇小姐是未來王妃,奴婢卑賤之身,豈能在背後排揎。請娘娘體諒奴婢的苦衷。」
太子夫婦到來,對後座上缺少皇后的身影,太子表現得悶悶不樂。而太子妃趙曦觀察了局面后,舉杯向子虞敬酒,趁眾人熱鬧,她笑盈盈地說道:「娘娘的智慧讓人讚歎,短短時間內的成就讓人望塵莫及。」
還有一個是年邁的倪相。這位三朝老臣忽然在一個秋寒的早晨昏倒在地,醒來后,唇角抽搐,半個身體無法動彈。宰相夫人立刻進宮求見了皇后,皇帝聞訊後派了三位太醫出官問診。三位太醫恰巧出自不同學派,診斷後的結果也各不相同。有說「內傷積損」,也有主張「中風偏枯」。唯一能達成共識的,是對病情很不看好。
子虞哂道:「這麼說來,宮人那些穿鑿附會的言論,並非空穴來風了?」
這是一個在宮中並不稀奇的故事,睿繹的宮中有一個宮女,叫知怡。文嬡在世時就安排知怡在睿繹身邊照顧飲食起居,深受母子兩人的寵信。竇衍帶女兒入宮的那日,她也隨睿繹一起去了壽安殿,併為自己未來的女主人奉茶。
心底難以抑制她有些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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