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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安琪當時剛和席文雋結婚不久，她像一個抗戰多年終於取得勝利的老兵般，在電話那頭語重心長道：「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別看老爺子嘴上說得決絕，你真倔起來他也沒辦法！別害怕，我就是你的前進之師！」

碗里的芙蓉蝦金黃脆嫩，讓孫廷雅想到了那天在阮浩的餐廳，好像也有這道菜。她夾起一塊卻不吃，輕聲說：「是嗎？那當初我想和他結婚，您還要反對。」

孫廷雅走過去，「回來得這麼早，今天不用加班嗎？」

陳少峰看出她的心思，無奈地揉揉她頭髮，「你在想什麼？工作而已，沒有了就找新的，不是什麼大事。但你不一樣。小雅，如果這就是和你在一起的代價，老天也太便宜我了。」

如同最爛俗的偶像劇劇情，孫廷雅卻笑不出來，因為這次它發生在了她身上。

陳少峰發現了她，眉頭微微一揚，一截煙灰落下，在西褲上散成粉末。他問：「你怎麼來了？」

她想往上走，雙腿卻覺得沒力氣，最後順著滑下在台階坐下。記憶里有一天她也在這裏坐過，從傍晚到凌晨，窗外光亮一絲絲收攏，夜色黑沉濃重，像是墨汁潑上宣紙，而她始終一動不動，彷彿化身雕塑。

他凝視著她，輕聲道：「小雅，我愛你。」

他頭上有汗淌下，順著光潔的額頭緩緩滑落，眉骨有些突出，堪堪接住那滴汗，湮沒到眉毛里無處尋覓。她忍不住伸手碰觸，說：「你不開心嗎？如果你不開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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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時輕輕笑了，彷彿她說了什麼很可笑的話，「結婚？你趁早打消這個念頭。我看你歲數也差不多了，別總在外面瞎胡鬧，和圖書讓你媽媽給你介紹幾個男孩子處著，我們看著也放心。」

回家后孫廷雅覺得很累。她站在衣帽間里換衣服，赤腳踩在地毯上，這地毯她後來又換過了，雪白的羊絨，和衣帽間整體色調一致。毛很長，可以覆蓋住半個腳背，鬆軟得像踩在棉花里。燈光白晃晃的，照得她有些頭暈，鏡子里的人影也看不清了。

她猶自惴惴不安，因為心裏清楚，爸爸的干預不會這麼簡單就結束。陳少峰看她片刻，神情里也閃過一絲憂色，但很快變成笑容，「別擔心了。我接下來準備去華興地產，他們總經理見過我，對我非常看好，之前還說要挖角呢。不過我也有些猶豫，這兩年做下來，對房地產其實不怎麼感興趣。我是學金融的，做點和本行相關的工作應該會更好……」

他頓了頓，微笑道：「是啊，今天下班早。」

孫廷雅被鼓舞了，決定效仿革命前輩的經驗，徹底從家裡搬出去。媽媽很無奈，哥哥也勸不動她，從小就是這樣，只要她決定做什麼事，誰都阻攔不了。他們總說她是繼承了爸爸的脾氣，一意孤行、唯我獨尊。

還穿著早上出門時的衣服，西裝外套脫下放在旁邊，裏面是她送的生日禮物，銀灰色的襯衫，袖口挽起露出結實的小臂。這件襯衫並不貴，因為知道他會費心還自己禮物，所以她選了個比較大眾的牌子。

沈灃原來並不在孫立恆的考慮範圍，他有幾個看好的戰友兒子，希望孫廷雅嫁在中間挑一個。實在不行，還有一些世交家的晚輩，每一個都是儀錶堂堂、出類拔萃。可孫廷雅通通不接受。她孤身去了北京，在周和-圖-書家人的介紹下認識了程品君，陰差陽錯和沈灃走到了一起。

陳少峰安靜坐在那裡抽煙。他神情很平靜，沒有孫廷雅以為的頹喪或者憤怒，可看著裊裊白煙里那張英俊的臉，她卻覺得心口一陣陣生疼。

霍衿悠美貌優雅，是國際知名的大提琴家，當年孫廷琛在演奏會上對她一見鍾情，主動發起追求。青年才俊配名媛淑女，這一直是圈子裡的風流佳話、美滿姻緣，堪當模範夫妻表率。

她忍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有忍住，「對不起。我都知道了，對不起。是我害的你，是我害你被公司開除……」

她和孫立恆爆發了一場劇烈的爭吵，負氣在樓梯上坐了整整一個晚上，才撥通周安琪的電話。

她走了，餐廳里安靜了一會兒，鄒靜放下湯碗，聲音染上疲憊，「你就不能少說幾句？」

他頓住，半晌低低一笑，「趕你，我怎麼捨得……」

他低頭，吻如蝴蝶般輕輕落下。那樣纏綿，那樣漫長，以至於孫廷雅開始覺得難受。像是小時候游泳溺水，沉在藍瑩瑩的池水中，她不知道該做什麼，旁邊有人過來救她，她立刻像遇到浮木般緊緊抱住，怎麼也不肯撒手。

沒想到這天的行程又被拍到了，新聞以《沈灃攜妻出席好友新店開業活動》為題，將他們的照片貼了上去。孫廷雅覺得很好笑，沈灃現在還真是個人物了，走哪兒都有人拍，難怪那天宜熙吐槽說現在和他上街，都不知道狗仔跟的是誰了。

這是他第一次跟她說這三個字。窗外是緩緩滑落的夕陽，橘黃色的光芒映照在他臉上，男人的神情是從沒有過的溫暖柔和。他看著她，眼ｈttps://m•ｈｅtｕbｏｏｋ•cｏｍ.coｍ眸烏黑、眼神專註，彷彿這世上即使有再多再美的景色，他關心的，他在乎的，永遠只有一個她。

那一天，孫立恆知道了她和陳少峰的事。

孫立恆眉頭一皺，淡淡道：「你看人的眼光，我信不過。」

她漫無目的，最後還是去了他家。她和雨璇合租，他就在同一小區租了房子，三個人離得很近，經常早上一起吃完飯再出門。她有他家的鑰匙，本來是用雨璇的，兩人在一起后沒多久他有專門給她配了一把，在吃夜宵時隨手遞給了她。他那樣雲淡風輕，可她還是在他眼中看到了局促，於是湊過去笑道：「別害怕，我不會夜襲你的。」

衣帽間里那樣安靜，他的西服整齊掛在對面衣櫥，黑色灰色銀灰色，由深到淺、逐漸變化。是她親手布置的，她觀察顏色時他就在旁邊看著，悶笑說看來你真的有強迫症。

孫立恆捏著筷子，不作聲。

他忽然狠狠撞了一下，讓她後面的話全變成破碎的呻|吟，沈灃咬住她耳垂，呼吸炙熱，每個字都像是要鑽到她心裏去，「我沒有不開心。我現在，很開心……」

孫廷雅沒有鬧。她站起身，朝眾人微微一笑，「我有點累，上去歇一會兒，晚點再下來。」

不過當孫廷雅這麼說起時，霍衿悠卻微微一笑，「我看你和妹夫也挺好的，何必羡慕我們？」

大街上人來人往，她穿行在其中，因為心慌意亂，不斷地撞到別人，身後一片罵聲抱怨聲。但她聽不到了，她只是想著陳少峰。她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前台小妹說他已經離開大半天，可是自己沒有收到他的電話，那麼，他現在究竟在哪www.hetubook.com.com裡？

孫廷雅站在樓梯上，背靠著牆一動不動。

這下，連霍衿悠都聽出不對了。她有點不安地想著，上回因為公公生病，和小姑的關係好不容易緩和，這是又要鬧起來嗎？

她撲上去，靠在他懷裡不住道歉。他兩手停在半空中，好一會兒才落到她肩頭，溫聲道：「胡說什麼呢？不關你的事。是我自己不喜歡這份工作，想換新的。」

沈灃有要緊的工作，要去美國出差半個月，他走之前故意唉聲嘆氣，一副不願和孫廷雅分開的樣子。她拍拍他的臉，一本正經說：「這樣也好。最近天天膩在一起，我也看夠你的臉了，是時候分開一陣子，增加婚姻生活的新鮮感。」如此冷靜，氣得沈灃大呼她無情無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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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廷雅怔怔與他對視良久，忽地一笑，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滑落。兩手摟著他脖子，她在他下巴親了一下，說：「我也愛你。」

正月十五那天，孫廷雅還是回了趟上海。

其實也不是那會兒才知道，他們隱隱猜出她在外面有男朋友，二十多歲的女孩，長得漂亮家世又好，身邊追求者當然不會少。但那一次，孫立恆頭回得知了孫廷雅的認真。

他很少說這麼長的句子，也很少這麼耐心地解釋某件事，幾乎是絮絮叨叨了。孫廷雅看他一會兒，忽然打斷他的話，重新撲到他懷中，「你別怕。不管發生什麼，我都不會離開你的。只是你不趕我，我就永遠陪著你！」

他不再出聲，她有些忐忑地抬頭。陳少峰有多重視這份工作，她太清楚了，多少個夜晚為它加班加點，差點熬到胃出血。可是卻被她搞砸了。

孫廷雅含笑不語，孫立恆卻說：「我和_圖_書也覺得沈灃不錯。」

沈灃走到她身後，他也沒有穿鞋，所以悄無聲息。孫廷雅反應過來時他已自然伸手，替她拉下了裙子拉鏈。玲瓏的鎖骨，起伏的身段，都被鏡子映照出來。他的唇落在她脖頸後方，目光卻越過她望向鏡中，一片旖旎景緻。

她打開防盜門，開鎖時很輕很小心，生怕驚動了什麼。門口沒有他的鞋子，她想著果然沒有回來嗎，走進去卻看到他坐在沙發上。

「你不用安慰我了。是他做的，我爸爸就喜歡做這種事情，我早該想到……」

孫廷雅是去公司找他時聽說的。前台小妹告訴她陳少峰已經離職，她站在原地懵了好一會兒，才轉身飛快地跑走。

他捧著她的臉，很認真地端詳她，精緻的五官，白皙的肌膚，這無疑是張美麗的臉，可是第一次見面時他依然沒有想到，有朝一日她會在他心中佔據這麼重的分量。

眸色一點點加深，他忽然將她轉身，抱起來就抵到了牆上。孫廷雅覺得背很涼，伸手摸到了鏡子，光滑的，卻又有股磁力般，緊緊吸附著她。沈灃盯著她看了許久，眼眸幽深墨黑，浮動著破碎的燈光。

可是她沒想到，真論起手段，孫立恆比她狠多了。

陳少峰當時在一家房地產公司做了兩年，因為業績優秀，翻了年就能升職。這是他努力很久的成果，可是就在迎來勝利的前夕，他卻被開除了。

孫立恆已經完全康復，孫廷琛和妻子霍衿悠最近一直住在家裡，鄒靜原本已經覺得很熱鬧，沒想到孫廷雅也回來了，著實給了她一個驚喜。心情愉快之下，她甚至主動下廚做了兩道菜，比不上張阿姨的手藝，卻也讓兒女們滿口稱讚，席間一片其樂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