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夜上海

作者:金子
夜上海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二十三章 交心(下)

第二十三章 交心(下)

六爺「唔」了一聲之後就不再說話,扭了頭去看江面,一時間我也找不到其他的話來說,長時間的沉默讓人覺得尷尬,看著六爺顯得有些寂寞的背影,我喃喃地說了句,「對不起,」聲音雖然低,他還是聽到了。六爺轉頭看了我一眼,然後有些好笑地說了句,「幹嗎道歉,這個,不關你的事。」看他肯跟我講話,我放鬆了些,心底的問題脫口而出,「您和那位陸小姐失去聯繫了嗎?」
我微微張大了嘴,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看著台階下平靜自如的六爺,我不禁有些手足無措,就聽見身旁傳來了抽氣聲,一轉頭,潔遠盯著六爺驚訝的張大了眼,方萍則用手捂住了嘴,眼光卻在我和六爺之間轉來轉去。見我轉頭看她,她眼珠轉了轉就開口笑說,「清朗,不是說去買書嗎,要不,我們在那邊等你……。」
一時間我有些詞不達意,那些心裏想說的那些安慰的話怎麼也說不清楚,一開始六爺只是面無表情的聽著,看我緊張地一直所以所以的,他淡淡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明白的,不過,我不信老天,我只信自己,我一定要找到她,那怕只有一點可能,我要報答她那份恩情,沒有她,就沒有今天的我,那時候不能幫她的,現在我可以……,」六爺的聲音越來越低,緊握的拳頭也「喀吧」作響,最後的一句話我伸著耳朵也聽不太清了。

葉展和六爺同時回過了身來,對於站在不遠處的我並不意外,葉展對我一笑,六爺卻是無聲的看著我,我不禁有些尷尬,好像偷聽別人的談話被抓到了似的。正彆扭著,葉展打了個哈哈,「六哥,那我先走了,就按剛才說的辦,那個小鬼子還是我先去會會他吧。」六爺點了點頭,又囑咐了一句,「你千萬小心,別莽撞,」葉展瀟洒一笑,「放心吧,我要是莽撞,就不會正好碰到你了,再說還有趙叔呢,」說話的時候他還衝六爺眨了眨眼,特意強調了『碰巧』兩個字,六爺沖他一揮手,他笑著一閃。
現在聽六爺這麼說,我心裏多少有些彆扭,可看著他的表情我又覺得很難過,忍不住對他伸出了手,六爺愣了下,看著我伸出的手半晌。他手突然一動,我的手立刻被冰涼地觸感包裹了起來,那種冰涼似乎不是因為寒冷的空氣,而是從心底里泛上來的。我笑了下,翻手握緊了六爺的手,然後把果汁塞到了他手裡,一起用力握緊,他順勢靠在了我的身邊。
「喔,也沒什麼,上次答應了霍大小姐送她一套英國骨瓷花瓶,本來想派人把東西送到府上,不過正巧遇到你們,就想著讓我們的雲小姐拿回家去也就是了。」葉展的聲音懶洋洋的響起,聽著好象沒有生氣,我偷眼看了他一下,他正眯著眼盯著我看,我忍不住一笑,他沒想到我會笑,眼光閃了閃,就對我說,「好了,你去找石頭吧,東西就放在我車上,」說完他對不遠處的石頭做了個手勢。
「你們幾個都散了吧,退遠些,不用跟的這麼緊,沒事的,」六爺吩咐了聲,「是,」洪川一躬身拉著石虎又閃回了暗處。一切又恢復了之前的安靜,突然覺得冷了起來,我悄悄地啜飲了一口果汁,胃部頓時暖和了起來。「為什麼要把果汁給他,可憐他?,」我一抬頭,六爺正凝神看著我,我搖了搖頭,「不是,我只是覺得他很想要,所以就想給他了,沒什麼可憐不可憐的。」
雖然和石頭開了玩笑,但他還是很有風度的幫我把東西拿了回來,我順便問了一下光頭大叔怎麼沒來,石頭卻只是嬉笑,三言兩語的支吾過去了。看著不遠處的葉展正和六爺說話,他們背對著我,也看不清他們在做什麼,我猶豫了一下,看了眼洪川,他卻沒有攔我的意思,我就慢慢地朝他們走了過去。隔著還有幾步遠,就聽見葉展難得認真的語氣,「別想了,六哥,我相信我們一定會找到她的,我雖然和她相處的時間沒有你長,但我和你一樣敬重她,」六爺什麼也沒說,只是重重地拍了拍葉展的肩膀。
那塊翠牌突然出現在我鼻子底下,「還給你,還有……謝謝,」六爺啞聲說了一句,我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六爺面無表情,只是臉色在燈光的映射下,多少有點蒼白。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能點點頭,把那塊翠牌收了回來,「嘶,」我忍不住倒吸了口涼氣,那塊翠牌正冰冷的貼在我的胸口,涼的讓我的肌膚覺得有些刺痛。
「清朗,咱們訂婚宴上見了,如果……一切順利的話,」葉展經過我身邊的時候對我笑說了一句,「一切順利,」我喃喃地複述了句,他什麼意思,是指他自己,還是指……我迅速的回過了身,卻只看見葉展修長的身影消失在了黑暗裡,石頭對我揮了揮手,就轉身追了過去。
「沒見過嗎,我小時候就是在這兒長大的,」不知什麼時候走到我身後的六爺淡然地說了一句。我轉回頭看著他,卻只能看見他線條分明的側臉,我眨了眨眼,在路燈的映射下,第一次發現他的睫毛居然很細密。「你應該聽人說過我的過去了吧,m.hetubook.com.com」六爺低轉了頭看向我,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有一雙眸子熠熠生光。
「六爺,方才老虎去買果汁,不知怎麼地被這個小子蹤上了,我們看見的時候,他已經下手想偷了,手藝還真不錯,老虎差點都沒發現,我們想抓著他帶到一邊的時候,他突然咬了老虎一口,這才打擾到了您,」洪川一本正經的報告著,嘴角卻還是向上翹著。石虎在一旁氣呼呼地說了句,「臭小子,你屬狗的啊,」一直在跟他掙蹦個不停的小男孩又罵了他一句,我還是沒懂,石虎的大臉氣得發白,洪川卻笑了出來,六爺的嘴角也微微一翹。
六爺還好,他回頭看了看江面,又看看四周,微笑著和我說,「好久沒這麼輕鬆的聊天了。」他一邊笑著,一邊伸手從懷裡掏出塊金錶,輕輕一按,「啪」的一下,鐫刻著繁複花紋的表蓋子立刻彈了起來,「嗯,快七點了,」他低頭看了一眼,「竟然和你說了這麼久。」
「喔,」我囁嚅地又問了一句,「那,我和那位陸小姐長得很像嗎,」六爺沒說話,只是上上下下的仔細看了我一遍,然後輕輕地搖了搖頭,「長相……倒不是很像,只是你們笑起來給人的感覺,太相似了,都是,嗯……很溫暖,」六爺邊說邊皺起了眉頭,好像這樣柔軟的詞彙讓他說出來有些彆扭。
說著說著,原本刻意而為之的談話,漸漸變成了沒有拘束的閑聊,雖然大部分時間都是我在說話,我也從沒想過自己這麼能說,只是看見六爺偶爾閃現的笑容,就讓我停不了嘴。正說到小時候第一次和墨陽學英文的趣事,六爺聽到我把英文誤認為廣東話,忍不住笑了起來,「嗚,」一聲響亮的汽笛聲突然從不遠處傳來,讓我嚇了一跳,立刻停了嘴。
說到這兒,他回頭看看我,嘴角拉出一抹譏誚的弧度,「為了這個目的,我什麼都干,多臟多苦都不怕,就是流血我也在所不惜,不論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的,直到有一天,我差點連命都沒了。」聽著他輕描淡寫地敘述著過往,我的心卻越來越痛,恍惚間,方才那個瘦小的男孩與眼前的六爺合二為一。
「六爺,」那個大個子幾步就走到了我們跟前,憨實的臉上帶了些慌張,他鞠了個躬,「真對不起,打擾您了吧,這他媽渾小子屬狗的,偷錢被老子逮到了,還敢上嘴咬,你個小王八崽子……,」他說一半,眼光無意間與聽的目瞪口呆地我一對,臉立刻紅了起來,期期艾艾地住了嘴。「嗤嗤,」他身後突然傳來了幾聲壓抑的笑聲,「老虎,你嘴巴放乾淨點,」一個低沉卻強忍著笑意的聲音在黑暗中傳了過來。這個大個頭立刻回頭大吼,「洪川,都是你們幾個混蛋,看這小子偷我錢不提醒就算了,還讓我在六爺跟前出醜。」
石頭好象被什麼拌了一下似的,身子突然踉蹌了一下,我忍不住哈哈笑了出來,這兩個人見面就打,上次秀娥去接我放學,正好遇到他,結果又是一番唇槍舌劍,就差動手了,沒想到這會兒,石頭竟會主動問起她,回去一定要說給秀娥聽。那花瓶的盒子不小,東西卻不沉,我知道這種瓷器很薄,雖然遠比不上宋代的官窯,但也算是精緻了,而且因為船舶運輸不易,只有上海那些大戶人家才會有這種東西,也不曉得潔遠什麼時候跟葉展要的這東西。
我大驚,葉展來了,那方才六爺幫我攏頭髮,我又傻笑什麼的,這葉大少爺不就都看在眼裡了嗎,想想那個無賴至極的笑容,立刻我就覺得自己的臉熱的都能蒸餅了,心慌地把身子背轉了過去面向江水。雖然這很傻,但是眼不見心不煩,能躲一會兒是一會兒,六爺見了我的舉動也沒說什麼,只跨前一步擋在了我身前。
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好像開始起風了,我忍不住縮了縮脖子,脖子上突然一暖,六爺身上的氣息立刻圍繞了我。「我們走走吧,好嗎?」六爺輕聲地問了一句,「嗯,」我點點頭,用手攏緊了脖子上那條駝色的圍巾,跟在六爺的身邊往外走去。一出里弄口沒多遠,我就隱隱約約地感覺到有人跟在我們身後,抬眼看了一眼鎮定自若的六爺,應該是保護他的人吧,也就沒有回頭看。
六爺微眯了眼看著我,卻一言不發,氣氛有些詭異,我彆扭地抿了抿嘴唇,沒話找話地問了句,「那您為什麼放他走?他可是想要偷東西的」六爺眼光閃了閃,「偷東西也是活下去的一種方法,」我一愣,從來沒聽過這種論調。「是嗎?」我喃喃說了句,「那幹嘛不給他些錢,這樣他就不用偷了,不是更好,」六爺看了我一眼,轉回了身子去看著江面,冷冷地說了句,「沒人能靠著施捨過一輩子,」我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反駁。
他轉頭很渴望地看著我手中的果汁半晌,接著抬頭順便似的打量了我一眼,一怔,然後就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看,我有些尷尬地掉轉了目光,洪川閃電般地一巴掌打在了他頭上,「看什麼看,還不走。」這個男孩怒視了他一眼,洪川收起了笑容,臉色一沉,那個男孩和圖書哆嗦了一下。
「啊……,」我嘴唇動了動,還沒等我開口,潔遠已微笑著轉了頭對六爺說,「陸先生,你可要平安把清朗送回家喲,不要太晚了,雖然大事用不著我們,可這些天晚上,我和清朗都要幫著丹青收拾些零碎,您也知道,我哥他們下個星期就要訂婚了,雜七雜八的事情很多。」六爺溫和一笑,「我知道,不會很晚的,」方萍拍掉了潔遠的手,眉頭微皺,不贊成地看著潔遠,卻沒有再開口。
看樣子他們是吃完晚飯正在送別寒暄,站在車邊的陸青絲帶的帽子垂著一襲面紗,看不太清表情,她好像正在送女眷。車裡有人影晃動,車外還有兩個女人正等著上車,其中一個正是蘇雪瑩,站在她前面的那個女人正在彎腰上車,我不禁愣了下,車子從他們跟前一滑而過,我回過頭死死地盯著那輛車。
看著石虎那蒲扇般的手掌高高舉起,六爺淡淡說了句,「行了,你被這麼個孩子蹤上了都不知道,還打什麼,」石虎那大塊頭立刻縮了起來,嘴唇蠕動著卻什麼也不敢辯解,「他乾淨嗎,」六爺看了眼那個身型細小的男孩子,「乾淨,我搜過了,」洪川點了點頭。「唔,那讓他走吧,」六爺一揮手。「哎……,」石虎又吼了一聲,一下子把那個孩子甩到了我面前,自己卻用力甩著手,「你個小混蛋,又咬我。」
說到這兒,他臉上的表情變成了我從沒見過的柔和,甚至說我從未想過,在六爺的臉上能夠看到這個表情。「我無意中幫了一個人,其實一開始並沒打什麼好主意,結果最後卻是她救了我,還把我帶回了家,請醫生來救命,九死一生之後,我發現,我從沒睡過那麼軟的床,吃那麼美味的東西,她讓我去讀書識字,她讓我知道了什麼是溫暖,更重要的是,最後她還讓我帶回了葉展和青絲。」
眼看著六爺眉頭皺起又要冷場,「嗯哼,」我趕忙清了清嗓子,就開始說起了我小時候的一些趣事,六爺顯然很感興趣,他認真地聽著,偶爾還會發問,也許他還想從中尋找些蛛絲馬跡出來。我也無所謂,只要他想聽,聽了又會笑,那我就說,只不過關於墨陽和丹青的情況我都是一帶而過,好在他也沒多問,其間六爺也或多或少地說起一些他和葉展,陸青絲的一些往事,但對於陸風輕卻隻字不提了。
我忍不住「噗哧」一笑,這個石虎雖然嗓門大,但是人很直率有趣,至於那些髒話,我就當作沒聽到好了。聽見我笑,這個大個子馬上就紅了臉,沖我不好意思的笑,又不敢多看我,「好了,這怎麼回事兒啊,」六爺溫潤地問了一句,依然側頭看著江面,聽聲音並沒有生氣。一個靈活的身影從黑暗中閃了出來,他眉目精明,我立刻就認了出來,一般守在六爺身邊的都是他——洪川,想來他們從學校那開始就一直跟著我們吧,那時我的感覺並沒有錯。
看著六爺面沉如水,顯然不想再多說半個字,我就想把這個話題轉開,可說什麼呢,「喔……啊,對了,七爺是不是從小就長得很好看啊,我們學校里好多女生都特別的,嗯……特別的欣賞他,」我皺著眉頭想了一個比較溫和的詞彙。說實在的,那些女生說起葉展時的樣子,按照潔遠的說法就是,肉麻的你雞皮疙瘩掉一地都帶響兒!
看著六爺帶了一點點期許的眼神,雖然只有一點點,卻讓我心裏一扯,我什麼都沒說,只是輕輕地放開了他的手,把他手裡的果汁拿走放在了一旁,然後扯松圍巾,解開領口的口子,把那個翠牌從我貼身的衣物里拉了出來,放在了六爺的手上。
聽他這麼說,我心裏多少覺得好過了些,雖然打從心底里希望看到六爺的出現,但如果只是因為我和某個人長得像他才出現的話,我心裏就不只是尷尬和難過兩個詞可以形容的了。『你也知道,冷血動物最喜歡的……就是陽光了』霍先生那天說過的話,不期然的從我腦海中一閃而過。我不覺的六爺很冷血,況且我自己也很喜歡靠近溫暖,而六爺,他給我的感覺就很溫暖,如果我的笑容讓他覺得暖和,他喜歡靠近我又有什麼不對。
他無聲的看著我,「咣當」突然橋下一聲巨響,我嚇得一哆嗦,忙回了頭去看,洪川快走兩步往下探頭看了一眼,對我和六爺一笑,「沒事的,駁船靠岸而已,看來是個新手。」我點點頭,再回過頭來,那個男孩已經不見了,我伸了頭往遠處看,一個人影都沒有,「小姐,您別找了,那臭小子已經跑了,」一旁的石虎憨聲說了句。「喔……,」我點了點頭,總覺得那個孩子好象很想要那杯果汁,所以他才想要偷錢吧。
「行了,讓他走吧,」六爺轉回身來,沖洪川一揚下巴。男孩聞言看了六爺一眼,他一愣,眨了眨眼,然後好象剛認出六爺是誰似的,他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轉身就想跑。「哎,」我下意識地出聲叫了他一聲,他雖然停住了腳步,卻防備的看著我,我一笑,把手裡的杯果汁遞給了他,「這個,你拿去吧,我還沒動呢,真的,乾淨的。」
六爺和*圖*書好象比我還要吃驚似的,手放在我耳邊,臉上的表情不免有些尷尬,但是我的笑容卻讓他放鬆了下來,他慢慢地收回了手,那個酒窩又淺淺地彎在了嘴角,我傻傻地看著。「哧哧,」突然一陣壓抑地悶笑聲從一旁的黑暗裡飄了出來,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六爺用手指捏了捏眉間,然後有些無奈的吁了口氣,他沉聲說了一句,「老七,你怎麼過來了?」
「那個時候我還不到十三,跟剛才那個小子也差不多,」我正想著六爺方才說的話,他低沉緩慢地聲音突然響了起來,我一怔,抬了頭去看他。六爺背對著我,看不見表情,「我爸在我八歲那年沒了,我也從沒見過我媽,我記得那個時候只想著,每天能吃飽肚子,然後有一天能夠出人頭地,像我爸曾經擁有的那樣,葉展也是如此,他什麼也不顧地跟著我,還有青絲……」
嫁到哪兒去沒人知道,上海灘最風光的女人卻嫁得悄無聲息,只是嫁到那家沒有多久,她就和陸家斷了聯繫,陸家想盡了一切辦法卻再也找不到她了,她嫁過去的那戶人家就好像是憑空消失了。雖然這一切都只是人們私底下的傳言,但是方萍玩味地說了一句,傳言往往就是真相,只是對某些人有益,某些人無益罷了,更何況從那以後,在上海沒人敢在陸家人面前再提陸風輕這個名字。
我輕輕地朝我們緊握的手上哈了幾口氣,「現在感覺好些了吧,」六爺無言地看著我的一舉一動,見我抬頭問他,他怔忡了一下,好像一下子從回憶的迷霧中醒了過來,微微一笑,「嗯,很暖和,謝謝你。」我嘿嘿一笑,低頭想了想,還是決定問他,不然憋在我心裏難受,「您今天找我來就是想和我說這個嗎」 六爺眸光一閃,「也不是,隨便聊聊。」
「喔……」我鈍鈍地點了點頭,這個名字對於我並非陌生,也許不管是上流社會也好,下層社會也罷,人與人之間沒有永久的秘密,方萍早就跟我提過了這個名字,十幾年前,這個名字代表的是一種風尚,她的穿著打扮,她的妝容髮型,她喜愛的樂曲,甚至是她彈琴時的習慣動作,都是上海灘的淑女們競相模仿的。
方萍說到那個名字的時候,臉上做了一個咧嘴的表情,雖然這些閑言碎語是聽上一輩人們講的,但是這個陸老爺好象極其的不好惹。具體的經過她也不是很清楚,好象那位陸小姐愛上了別的男人,就如同丹青一樣。只不過丹青成功了,而這位陸小姐一番抗爭之後,卻依然還得去嫁給那個素未謀面的未婚夫。
想到這兒,我忍不住一笑,葉展卻是一愣,「你笑什麼,覺得我說的對還是不對,」看著他那張俊俏到點子上的臉龐,卻帶了點防備,我突然覺得今天晚上那些話題所帶來的沉重消散了好多,也有了些玩笑的心思,就點點頭,「您說的對,不過我對美女沒興趣,」說完故意地掃了他一眼,葉展先一愣,沒等他風雲變色我立刻把頭轉向了一邊。「嗯哼,」六爺清了清嗓子,「好了,別說閑話了,老七,有事嗎,」他的嗓音好象被什麼噎住了。
「清朗,你去吧,不用管我們,有方萍陪我去買書就行了,」一旁的潔遠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然後笑嘻嘻的對我說了一句。
六爺卻彷彿什麼也沒聽見似的,就那麼安靜地看著我齜牙咧嘴的,眼光卻好象穿透了我,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他眨了眨眼,突然用力抹了把臉,然後沖我一笑,好像強把自己從什麼東西里掙脫出來了一樣。他低頭看了看放在一旁的果子汁,「這個好像涼了,要不要……,」我搖了搖頭,「不用了,我不冷了,而且不也不是很喜歡喝甜的。」
我對她微微一笑,「潔遠,那回頭你幫我跟家裡說一聲,」潔遠點點頭,「沒事,今天出門的時候我就和家裡說了要去西洋書局買書,晚飯也在貝克吃,不到八點回不了家的,說不定倒時候咱倆還一塊兒進門呢。」方萍在一旁悄悄翻了個白眼,看似豪爽的潔遠其實很細心,她把今天會去的地方和時間都告訴了我,就是暗示我到時候去找她,和她一起回家,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兄長對陸家人的惡感。
潔遠聞言點了點頭,然後就轉頭對我做了個眼色,示意我快去,臉上的神情帶了些鼓勵,還有些微興奮。方萍的不贊同在我意料之中,可潔遠的釋然甚至鼓勵卻讓我有些驚訝,同時也讓我覺得很貼心。我一直擔心潔遠心裏多少有些芥蒂,這些天我也是小心翼翼地不提任何關於六爺的話題,可今天潔遠用她的言行告訴我,心裏有疙瘩的那個人是我不是她。
就這麼慢慢地走了一段,六爺一言不發,我也只是低頭安靜地跟著他走,天氣依然很冷,數著他規律的步伐,我心裏卻覺得很安穩。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就覺得空氣越發的冷,一股濕冷的潮氣迎面而來,遠處卻是人聲鼎沸的,我抬頭一看,居然不知不覺間走到了江邊,昏暗的江面上星火點點,不時響起船工們的號子聲,同時還夾雜著叫罵聲和笑聲。雖然來了上海這麼久,我好像從來都沒有看過這樣的景象,忍和圖書不住走到了圍欄邊,向下好奇地張望著。
我緊了緊脖子上的圍巾,下意識地說道,「也許有一天就找到了,好人都會有好報的,那位陸小姐一定是個大好人,所以老天爺會保佑她的,墨陽也很好,所以雖然有了那麼可怕的經歷,他依然沒事的回來了,所以,所以……」
陸風輕帶陸城回家的那年已經二十三歲了,按道理說應該早就嫁人了,可是為了一個父母之間的誓約,她一直都在等待著,等著那家的少爺從國外留學回來之後結婚。她曾和我現在一樣,也上洋學堂,琴棋書畫什麼都學,雖然容貌品行出眾,但為人卻是開朗大方,而那時候陸家的當家人,還是陸仁慶的父親,陸風揚。
摔到我眼前的孩子臉上髒兮兮的看不出長相,身上穿的雖有些油污但不算很破爛,雖瘦但那道濃眉卻顯出他倔強的性格,突然覺得他和石頭有點像,都是倔倔的。他麻利的從地上爬了起來,衝著石虎「呸呸」了兩聲,又用力擦了擦嘴唇,我仔細看了看,他的嘴唇乾燥地都是破皮,在燈光的照射下,顯得分外蒼白。
「六爺……,」我猶豫了半天還是決定問他,「什麼,」看我吞吞吐吐的,六爺微微笑了笑,就略低下頭靠近我,一股極淡的煙草味道飄了過來,我一咬牙正想豁出去問他,就聽見前面坐著的石虎憨聲憨氣地說了一句,「咦,那不是大爺和小姐嗎。」我就看見六爺眸光一閃,他坐直了身子向車外看去,洪川的車速立刻慢了下來。我也順勢扭頭向窗外看去,果然是陸仁慶和陸青絲,陸仁慶正在和一個身材略胖的男人說著什麼,我仔細看了下,發現是蘇三小姐的老爹蘇國華。
「胡說些什麼呢,一天到晚老沒個正經,」六爺蹙起眉頭說了一句,葉展「嘻嘻」一笑,「六哥,你那是假正經,男人喜歡看美女,女人喜歡看俊男,這是人之常情,所以說,這很多挺正經的事,就是被你們這些老古板給說得不正經了,」說完他沖我一笑,「是吧,清朗。」第一次聽他這樣叫我的名字,我不禁一愣,一旁的六爺卻沒好氣地說了句,「歪理。」
「哎喲,」一聲痛叫突然從離我們不遠處的黑暗中響了起來,六爺彷彿沒聽見似的,我則迅速轉頭望去,暗黑中傳來一陣廝打的聲音,「臭混蛋,你放開我……,」我一愣,然後就聽見那個男孩子的髒話連綿不絕,其中大部分我都聽不懂,個別能聽懂的,只能讓我紅了臉。「石虎,」六爺突然抬高了聲音叫了一聲,「是,」剛才那個痛叫的聲音趕忙應了一聲,一個高大的身影立刻就從黑暗中跑了出來,手裡還連拉帶拽地扯著個人影。
「嘻嘻,」他身後不遠處站著的洪川幾個人都跟著笑了起來,突然發現石頭也站在那裡,見我看過來就沖我擠眉弄眼,我臉一紅。葉展見我說不出話來,就帶了兩分得意,幾分逗趣地看著我,六爺瞪了他一眼,他也不在乎。我突然發現葉展雖然總是一副好象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的花|花|公|子模樣,但是他其實也挺孩子氣的,在六爺面前,我甚至覺得他的行為就像耍賴。
「怎麼了,」六爺問了一句,「啊」我回過了神來,「喔,沒什麼,我好像看見蘇雪瑩了,」我強笑了下,心裏卻開始發慌,方才一閃而過的那個身影,不像是蘇家的另兩位小姐,但我為什麼覺得她似曾相識呢……
「嗯,版本很多,但大同小異,」我輕聲說了一句,六爺揚了揚眉毛,「嗤,」他輕笑了一聲,轉手遞了一杯熱熱的果子汁給我。我接了過來,愣愣地看著杯子上蒸騰的熱氣,「這哪兒來的,」六爺一笑,「你猜啊。」說完他靠在了一旁的橋柱上,默然地看著橋下江邊的喧鬧,我無聲的捂著手裡熱熱的果汁,杯子里的熱氣飄散著,只覺得自己被這甜甜的溫暖包圍著。
我忍不住垂了眼,那牌子上正面就刻著兩個篆字,『雲氏』,另一面則是我的生辰八字,林叔說過,這是我出生后,我母親親自給我戴上的。如果我長得像那位陸大小姐,也許還有別的可能,但現在……看著眉頭卻皺越緊地六爺,唉……我低低地嘆了口氣,他註定要失望了。
「咱們也走吧,快八點了,我送你去貝克,」六爺走到了我身邊,輕聲地說了一句,「喔,」我答應了一句,趕忙追上了他的步伐。直到坐上了車,我還在想著方才葉展那句意猶未明的話,可又不敢去問六爺,只能安慰自己一定是多想了。恍恍惚惚間,就聽見洪川說了聲,「六爺,馬上就到了,」我抬頭往外一看,果然,不遠處貝克的招牌正閃著霓光。「唔,別停到門口了,」六爺吩咐了一聲,然後側頭對我溫和的說,「清朗,一會兒到前邊你就下車吧,這樣,你也方便些。」
六爺瞬也不瞬地看著我的動作,直到我把翠牌放入他手中,他的手輕顫了一下,好像被我的體溫燙到了一樣。他就那樣怔怔地看著手中的東西半晌,然後才慢慢地拿到了眼前仔細地翻覆看著,眉頭越皺越緊。
想到這兒,我覺得自己的解釋很說得通,心裏立刻釋然了起來,我看著六爺的臉色hetubook.com.com,小心地問了一句,「那她現在……,」六爺下顎一緊,過了會兒才說,「她嫁人了,而且離你的家鄉並不遠。」說完他轉頭盯住了我,慢慢地說了句,「清朗,雲,是你的本姓嗎?」
我不禁有些尷尬,突然發覺今天的自己好絮叨,就用力清了清嗓子,「對不起啊,讓您聽我嘮叨了這麼久,」我不好意思地說了句。六爺有些訝異地看了我一眼,就「呵呵」輕笑了起來,「傻丫頭,我要謝謝你才對,今天和你聊天,我……覺得很開心,」說著他突然伸手幫我攏了一縷碎發到耳後,我微微吃了一驚,卻不想躲,只是對他一笑。
我腳步一頓,然後快走幾步追上石頭歪了頭看他,「其他人,你指誰?」石頭瞥了我一眼,他摸了下鼻子,「沒誰,我就是隨便問問,」看著他不自在的樣子,我強忍住笑容,故作正經的說了句,「這樣啊,那,其他人都挺好。」石頭一愣,扭頭看了我一眼,見我似笑非笑的,他腳步快了起來,喃喃說了句,「七爺說的對,大小姐都難纏。」我微微一笑,在他身後說了句,「那可不一定,秀娥也不是大小姐,可是她很難纏吧。」
我安靜地聽著,心跳卻越來越快,那天霍先生未說出口的秘密,方萍意有所指的忠告,『陸城心底一直有個女人……』,那句話就在我腦海里迴響著,震得頭嗡嗡的,「我知道,她姓陸,對吧,」恍惚中突然聽見自己啞啞了問了一句,不禁嚇了一跳,人立刻警醒了過來。六爺緩緩地回過了身,他的表情有些悲哀,「對,她姓陸,陸風輕,陸家的大小姐,我大哥的親姑姑,你的笑容,和她很像……」
六爺一愣,然後扭回頭不再看我,我懊惱自己怎麼會問這個蠢問題,正心慌地想著怎麼補救,「沒錯,我只和她相處了不到一年,老七和青絲來陸家沒有幾天,她就嫁人了,就為了那個約定,哼。」六爺說到最後,聲音變得越來越冷。
「好,」我沖他們點了點頭,就轉身往石頭的方向走去,身後傳來了葉展的嘀咕聲,「六哥,這小丫頭怎麼見了你就那麼乖巧,」我臉不禁一紅。六爺輕哼了一聲,然後他們說話的聲音就低了起來,我明白茶具不茶具的只不過是個把我支開的借口,我快步走開了。
這個問題讓六爺怔了一下,他看了我一眼,然後就「呵呵」輕笑了出來,聽我提到葉展,多少讓他的臉色迴轉了起來,他顯然明白我方才說的那個形容詞有多保留。不再說之前的那個話題,他的神色明顯地輕鬆了起來,他回憶似的說了句,「是啊,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還以為他是個女孩呢,雖然臉髒了點。」我「噗哧」一笑,「真的啊,那後來怎麼知道他是男孩的?」六爺嘴角一勾,「沒有哪個女孩會上來就給我那麼重的一拳,然後被我打得起都起不來,還不哼一聲的,」說完六爺好像有些不忿地又說了句,「要不是以為她是女孩,哪有機會讓他打我那一拳。」
看我點頭表示明白,她笑著對六爺擺了擺手,就拉著方萍下台階上了汽車。看著那輛車子絕塵而去,就剩下我和六爺,一時間我有些尷尬。六爺一笑,禮貌地問了句,「可以走了嗎。」
見我走了過來,洪川他們都恭敬的彎了彎腰,石頭笑嘻嘻地跟我說,「清朗,那你跟我來吧,車子就停在前邊了,」我笑著點點頭。石頭領著我往外走去,看著石頭的背影,我突然發現石頭高了很多,也壯了很多,看著就像個大人了。「清朗,你最近好嗎,」石頭頭也不回的問了我一句,「嗯,挺好的,」我順口答了一句,「喔,」石頭悶聲應了一聲,過了會兒才又問,「那,其他人好嗎?」
「啊,好,」我趕緊下了台階,然後老老實實地站在了他的身邊,低頭看著他鋥亮的皮鞋,耳朵覺得熱熱的,他的呼吸彷彿就吹在我耳邊。
「好,」我點了點頭,突然發現一路胡思亂想中馬上就要和他分手了。
看著六爺臉上居然帶了些孩子氣,「哈哈,」我忍不住笑了出來,想想那種狀況一定很好笑,六爺見我笑得開心,人也輕鬆了起來,翹起的唇邊有著一個淺淺的酒窩。「那你們為什麼打架呀,」我好奇地問了一句,「還不是為了青絲,當時他誤會了,這小子,從小到大也不知道為青絲打了多少架,」六爺說到這兒搖了搖頭,笑容又斂了起來,好像是想到了什麼不愉快的事。我也自然而然的想起了潔遠她們以前說過的,為了那頭長發,曾經有人送過命……
葉展對六爺做了個無賴的笑容,然後對我說「清朗,你以後就光明正大的看吧,嗯。」
「六哥,我發現你很討小姑娘喜歡,原來有個霍家小姐,現在又有……」葉展嬉笑的話音越來越近,可說了一半突然沒了下文。我忍不住皺了眉頭,潔遠的那點心思在他們眼裡就是一目了然吧,雖然葉展只是玩笑著說,並無半點惡意,可我還是不高興他這樣說。正想著,肩膀突然被人輕拍了下,我下意識地回頭,葉展那張俊俏的臉豁然就在眼前,他咧嘴一笑,整齊潔白的牙齒閃著微光,「小丫頭,看我六哥都看傻了吧。」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