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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上海

作者: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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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血緣(下)

第三十八章 血緣(下)

她沒有逃走,因為她知道,對於陸老爺他們來說,最重要的是她的存在,如果她也逃了,只會給家人帶來不幸。一夜的大火,應該有足夠的時間,讓她的愛人帶著自己最親的家人離開這裏了吧。
但是在爭吵哭鬧之後,女兒已經懷孕的事實讓這個善良的婦人徹底沒了主意。好在老爺憐惜陸雲起,並不讓她跟著回老爺的故鄉,而是繼續留在自己家。陸雲起好不容易安撫了家人,一心等待著老爺的好消息,可最後等來的並不是老爺,而是她的堂叔和堂兄。
說完,他捏了捏眉間,「說實在的,這麼多年,我一直都在找她,可我從沒想過要去打開這個盒子,因為我知道,這不是留給我的。她只是信任我,在陸家,她只信任我一個人。」
秀娥拐著腿坐到了床上,而我則坐在床邊的藤椅上,把整個人窩進寬大的椅子里。藤木特有的清香頓時包圍了我。我閉上眼,命令自己什麼都不要想。「清朗。」秀娥試探地叫了我一聲。「嗯?」我用鼻音應了一聲。
「不是!」我的聲音大得近乎叫喊。秀娥被嚇了一跳,放在我臉上的手指也不自覺地用力,抓得我有點痛。看著她瞪大的眸子,我勉強笑了一下,放柔了聲音,「不是的,你不要胡思亂想。張嬤剛才不是好好地走了嗎?你胡說些什麼呀。」
一份愛,一生,
「管他誰像誰呢……」我喃喃地重複著這句話,誰像誰?當初我自然以為說的是墨陽像二太太,現在看來,難道是二太太像墨陽?我不自禁地咬緊了嘴唇……
「看來,這個陸雲起,對於陸家來說是個不能碰的秘密。不過……」看著我失望的眼神,六爺猶豫了一下,「清朗,明天,明天我可能會給你一個答案的。但是這件事,跟任何人都不要提,就是老七和青絲也一樣。現在,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大哥的反應給我很不好的感覺。」
陸雲起的母親還沒有來得及跟親人禮讓,那位她稱為兄長的人就說出了一番讓她感到天崩地裂的話。姓許的男人只是帶走了女兒的心,而眼前這個所謂的親人,卻要把女兒的人帶走。
秀娥眨了眨眼,放鬆下來,「也對啊,最近實在是被嚇怕了。那句話怎麼說的?對,驚弓之鳥。」說完,她放開了手,有些感嘆地說,「自從來了上海,碰到這麼多事情,雖然也有開心的時候,但是總覺得每次笑不了多久,就被人一巴掌又打了回去。我估計,以後這樣的事情肯定還有很多。」
我三歲的時候到的徐家,之前的記憶一點也沒有。父親什麼樣子只聽林叔簡單地描述過,我爹是個溫文爾雅的讀書人,我娘他根本就沒有見過,因為他到我家做事也不過一個月而已。
「哦……」秀娥有些半信半疑,我方才的臉色太過難看,可她覺得我的理由雖然有些牽強,但也沒什麼大問題,就一聳肩膀,「要依我說,幸好老爺和二太太都不在了,要不然看見小姐現在的樣子,還不得心疼死?最起碼二太太就受不了。」
一個為了保護家人、愛人和孩子的女子會這樣做,恐怕連陸家老爺也不曾想到。一個天真的、陷入愛河而無法自拔的女孩兒,幾乎在轉眼之間就成熟了。
他的表情帶了些懷念,還有一絲難掩的悲哀。他把盒子往我的方向推了一下。我低頭看去,一個很普通的小木盒,扁扁的,卻嵌著兩個內藏式的鎖眼。「清朗,這個是……是我叫姑姑的那個人留下來的。」六爺低聲說了一句。
就在產婆和僕婦們幫著收拾的時候,一聲「起火了」,讓所有的人都驚慌失措地衝到窗口去看。祠堂的火似乎瞬間就燃燒起來,火勢猛得讓人無法靠近。陸風揚氣急敗壞也無可奈何,陸氏、陸雲馳,還有那個孩子都在裏面祭祖,顯然這會兒是救不出人來了。
六爺淡淡地一撇嘴,「是嗎,上次在大哥家見到她,她說話的神態語氣卻像另一個人。」說完,六爺看著我。我與他對看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啊?你是說她……她說話像我?這怎麼可能?」
我盯著六爺,等他的下文,六爺輕蹙了一下眉頭,轉而問:「你對她印象如何?」我愣了一下,回想一會兒,說:「只見了一面,也沒什麼印象,只記得初見時她的背影,感覺很像丹青。嗯,對了,她的眼睛卻長得很像青絲,也就這些吧。」
六爺把那本札記小心翼翼地又放回了盒子里,兩把鑰匙也各歸其位,我們還是一人一把。他拿著陸雲起的,而我,則拿著老爺的。六爺問我把這個盒子藏在哪兒才安全,我想了半天,就把那個盒子大剌剌地放在了我的梳妝台上,上面隨意地放了兩瓶香水。
墨陽正為了可以離開他所謂的陰沉而不健康的家庭,到外面去成就一番事業而興奮不已,很少喝酒的他,也陪著二太太淺酌了幾杯。說到興起之時,他抬手敬了二太太一杯,「姨娘,我馬上就要走了,這些年多虧您的照料。雖然您不是我的親生母親,可我心裏一直……」
就在陸雲起要生產的那天早上,雲馳跑來看她,不經意地說起對面的那家酒鋪好像要出新酒,掛起紅綢子來了。屋裡的人都是一聽而過,陸雲起也只點點頭,微笑著對弟弟說:「姐姐跟你說過的話你都記住沒有?不要一天到晚總是想著玩。你是個大孩子了,別總讓我操心了,嗯?」
六爺點了點頭,「沒想到,你那個哥哥居然有可能是半個陸家人。」墨陽英俊的臉龐從我眼前一閃而過,我勉強笑了笑,想起了那張他留給我的小紙條,他讓我等他……
只要有了這個秘方,陸家人再也不需要戴著一個隨時會發作的緊箍咒。就為了這個,因病夭折的陸風輕必須活下去。於是,陸雲起變成了陸風輕,她戴著一個叫陸風輕的面具,整整十年。
這就是我對你全部的要求……
看著雙手合十默默祈禱的秀娥,我會心一笑,正要開口說話,門被人敲了兩下。「進來。」秀娥揚聲說。門一打開,一個僕婦走了進來,見我也在,連忙彎身鞠躬,然後對秀娥說:「秀娥啊,你不是說要整理東西嗎?我都找到了,就等你來看了。」
我背靠著床,盤腿坐在地上。那本幾乎與日記一樣的札記就放在我的膝頭上。看著那秀麗的筆跡、簡約的辭藻,一個溫柔、單純卻堅強的女子頓時躍然紙上。
但如果不是在這兒遇到了那個人,陸雲起寧願早些回到家鄉,去呼吸那些沒有脂粉香,也沒有美酒香,但卻純凈的空氣。那個人就是許康,也就是老爺。陸雲起在這個本子里只寫了一次許康的名字,而後都是以「他」來代稱。
說你愛我,你明白我一直是這樣
愛我
陸氏心驚膽戰,只會不停地哭,該hetubook.com.com做的都做了,最後聽從了產婆的話,在屋外掛起了一件紅衣服。在當地,這算是一種風俗,家裡有了什麼難事,就掛上件紅衣服,祈求神靈把災難帶走。
可沒人知道,在陸雲起聽到陸老爺那番說辭之後,先回到自己住的二樓窗前,把一個曬在窗外的紅頭巾收了起來。那是個信號,是個警告徐老爺不要過來的信號。原本兩人約定彼此掛起紅色的時候,就是兩人相見之時,可現在,這卻成了救他命的唯一指望。
在上海遇到的幸福,一直跟著陸雲起回了家鄉。那裡距離老爺的老家並不遠,這樣一段距離對於熱戀的人來說不過爾爾。老爺經常會在陸雲起意想不到的時間來看她。為了不讓老爺為難,陸雲起一直都沒有告訴家人兩個人之間的事情,直到她發現自己懷孕了。
陸雲起只慶幸,她還不曾將老爺的真名、來歷告訴母親,雖然那只是出於一個女孩兒的倔犟。她想向母親證明,自己只是愛上了這個男人,跟他的家產、出身、來歷都沒有關係。
我緩緩點頭,「是啊……」秀娥一邊用手輕撫著自己受傷的腿,一邊若有所思地說:「清朗,你這麼一說,我突然想起二少爺來了。你說,他現在在哪兒?他知不知道小姐的臉受傷了呢?」
這就是我對你全部的要求
「那個嚴肅的男人,笑起來竟如同孩子,可只有我能看到……」「他說他從來都不會愛,可一個不會愛的人愛起來,會讓人窒息……」「每次我溜出去見他的時候,他總是讓我走在馬路的裏面。他不會拉我的手,他只會牢牢地擋住我,保護我……」
我劇烈起伏的胸膛,因為六爺冷靜平和的話語慢慢平復下來。我輕聲說:「我從沒騙過你,所以剛才你那樣說,我心裏難受……」六爺用力捏了下我的手,「對不起。」我看著這個認真跟我道歉的男人,眼眶不禁一熱,趕忙別過頭用力地眨眼。
我沒睜眼,只笑了一下,「秀娥,你回來了。是弄好了,還是要我幫忙啊?」我話音剛落,只覺得自己的眉頭被人用手指輕輕掠過,不禁嚇了一跳。睜開眼,六爺正微笑地看著我,「在想什麼為難的事啊?你連笑著的時候都皺著眉頭。」
陸仁慶確實有一個叫陸風輕的姑姑,只是這個陸風輕在十二歲的時候就因病過世了,可陸家因為一個不欲人知的理由,必須讓陸風輕「活下去」。因此,一個普通親戚家的女孩兒就成了她的代替品。那個女孩兒,就是陸雲起,也就是後來帶六爺回家的那個陸風輕。
門鎖被人轉動,我抬起頭去看,六爺輕輕地走了進來。他一邊回身關門,一邊說:「清兒,抱歉去了這麼久。剛才大哥來電話說的事,我要和老七商量一下,你等急了吧……」
「剛才你為什麼一直在叫老爺的名字呀?」秀娥的問題讓我剛剛平靜下來的心一下子又被吊了起來。「沒什麼,可能是因為看見丹青受傷的緣故,不知怎的,就想起老爺……還有二太太來了。」我盡量表情平靜地跟秀娥說。
「她在陪七爺聊天,青絲也在……」我話音未落,石頭已快步往樓上走去,邊走邊揚聲說:「那我們走吧。」我跟著他往樓上走去。上了樓,他沖我一笑,朝著葉展的房間走去,我則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可一切都無濟於事,在陸雲起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她已經明白,堂叔要的是她這個人,她眷戀的人、事越多,堂叔用以威脅她的理由也就越多。在堂兄閃爍其詞的閑聊中,她聽明白了些什麼。當她去尋找母親,在屋外聽到堂叔的那一番說辭之後,她已經做了個決定。
「六爺……」我低叫了一聲,他轉身拉了把椅子過來,坐在我身邊,打量了我一會兒,突然說:「大哥走了。」「哦……」我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子,陸仁慶和六爺說什麼了嗎?關於陸雲起……六爺卻沒再說話,只長長地出了口氣,然後伸手遞給我一張捲起來的紙張。
「六爺,大爺來電話了,請您去接。」石虎憨厚的聲音在門外響了起來。六爺與我對視了一下,低聲說:「我一會兒就回來。」然後轉身往外走去。
「我真的要按老爺的話去做嗎?一定要用那個方法嗎?不,我不想,可是……」六爺念出了那札記上的一段話。他重複地念了幾遍之後,我才反應過來。他已經看完了,那匆匆寫就的未完話,是陸雲起留下的最後痕迹。
「很精巧吧。」六爺用手指捏出了那把鑰匙,然後在那個盒子的兩個鎖眼裡分別試了試,結果右邊的那個傳來咔嗒一聲。六爺剛要說話,門突然被人敲了兩聲。「什麼事?」六爺沉聲問了一句。
因為想要救火,家裡所有的人都圍在這裏,想盡辦法不讓火勢蔓延開來。直到最後,那間祠堂和附近的兩間廂房都燒成了一片灰燼,一切痕迹都燒得乾乾淨淨,而這時天已經大亮了。
看著他埋在我肩膀上,漆黑的頭髮中竟有了一絲白髮。我吃了一驚,忍不住用手指摸了摸,心裏酸起來,可又不想讓他知道,只是用手指幫他按摩著頭皮,六爺舒服地哼了一聲。「辛苦你了。」我輕聲說。「嗯……」六爺悶聲應了一聲。「舒服嗎?」「嗯。」
可就在那些無奈掙扎的文字之中,依然有可以讓人感覺到甜蜜的回憶,那就是與許康相處的點點滴滴。我看著六爺低著頭,認真地讀著那上面的一字一句,微蹙的眉頭再未展開過。方才讀過的那些文字化成一幕幕情景,在我腦海中閃現著。
而在那之前,陸風輕提到了一個男孩,「陸城,這是我給他取的名字。儘管我憎惡這個姓氏,可這是能讓他留下的唯一方式。我不能不帶他回家,這個孩子是那樣的倔犟和嚴肅,看起來和他好像。他們同樣不相信這世上還有愛,不曉得以後有沒有一個女孩,能讓他明白什麼是愛……」
一陣悠悠的鋼琴聲傳來,我探頭看去,陸青絲正坐在客廳里彈著鋼琴。我有些吃驚,隨即釋然,她也曾受過那些小姐的教育,會彈鋼琴不足為奇。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她毫無怨言地接受著各種各樣所謂上流社會的淑女教育。在那邊,陸家早就放出話來,陸風輕被送到香港親戚家中,說是家中老人時日無多,希望小孫女去暫住陪伴云云。
當時丹青只含糊地說了一句,我也不敢確定,所以只遲疑地說:「有這個可能。」「嗯。」六爺低頭思索起來,我不敢打擾他,過了會兒,他一抬頭,「方才大哥雖然沒有明說,但話里話外都在警告我,不要去查陸雲起的事。
這就是我對你全部的要求
我看著他慢慢地走到桌前,伸手去摸了摸那兩把鑰匙,又從桌上抓起老爺給我的那個懷錶,與他自己保留的那個比較著,然後才和-圖-書轉身盯住我,啞聲問:「這鑰匙從哪兒來的?」
「不是的!」我大叫了一聲,六爺眉頭一揚,「剛才我真的不知道大爺在說誰,我是到了秀娥門前才想起來的,那也只是個……」我粗粗地喘了一口氣,「也只是個猜測而已!我沒騙你!我從不騙你。」我盯著六爺說。
六爺伸手捏了捏我的鼻樑,「笑什麼?笑我自以為堅強,卻還是會為了這種小事覺得有些受傷?」六爺的話讓我心裏為之一甜,因為他並不介意把自己陰暗的傷口露給我看,這意味著全然的信任。
讓我成為你的避風港
這就是我對你全部的要求
哆嗦的手指好像沒有半點力氣,我用力摳了好幾回,才把那把鑰匙弄了出來。我對準左邊的那個鎖眼插|進去,一擰。我不自禁地咬緊了嘴唇,一抹血腥頓時染上了我的唇齒,咔嗒一聲之後,木盒的盒蓋微微彈了起來。
「清朗,」六爺俯下身,大手蓋住了我放在膝頭上緊握的雙拳,直到我不再顫抖了,才柔聲說,「我一直都相信你的,就算你不說,我也相信你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如果你為了這個生氣,難道,你不相信我嗎?」
他一回頭就看見了坐在地上的我,嘴角一翹,想笑,目光卻不經意間落在了那本打開的隨筆上,笑容頓住了。他眨了眨眼,又看了一眼木然無聲的我,好像突然明白過來什麼似的,目光隨即轉到桌上放著的那個木盒上,盒蓋顯然已經被我打開了。
我不想六爺糾結于這個問題,就找別的話題來轉移他的心情,「嗯,這麼說,你有一把鑰匙,是嗎?」六爺點頭,從懷裡掏出一隻懷錶。我眯了眯眼,這好像不是他平日里佩帶的那隻,可看著卻有些眼熟。
我看著門被關上,他們的腳步聲也漸漸聽不到了,這才走到自己的衣櫃跟前,從深處掏出一個小盒子,打開,從裏面把那塊金錶拿了出來。剛才看見六爺掏出那塊表的時候,我就認出,它的樣子和老爺給我的那個一模一樣。
堂叔拿年邁的母親、年幼的小弟,還有陸雲起痴心愛戀的男人來威脅她,她無能為力。而陸雲起唯一的要求就是要留在這兒,生下這個孩子之後再跟他們走,不然一屍兩命,陸家老爺什麼也得不到。陸家兩父子權衡利弊之後,答應了。
光說你從現在到永遠都需要我
以前種種雖然奇怪,但多少也已經習以為常的事情,現在一件件地從我的記憶深處漂浮起來。大太太甚至會對深受老爺寵愛的丹青惡語相向,但是對墨陽那些反抗逆耳的言行從來不置一詞。甚至看到老爺被墨陽氣得面色陰沉,她也只會冷笑一聲,轉身離去。而不像對其他任何人,要麼藉機落井下石,如同她對丹青、丹萍,要麼一味地維護,如同對待徐墨染。
無論你去哪裡,請讓我與你一起
「大隱隱於市。」我笑著說。六爺也笑了起來,「有道理。雖然這個不能留,但是現在也還算安全,留一陣子吧,最好能等你那個墨陽哥哥回來再說。」我點頭同意。六爺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做,親了親我的額頭之後,就去了葉展的房間。
他還是不抬頭,只有呼吸熱熱地吹在我的頸窩,有些癢,剛想縮縮脖子,一個濕熱的吻印上了我的鎖骨,皮膚和骨頭都被他輕嚙著,我頓時覺得自己魂飛天外。什麼雲起、許康全都不復存在了,一時間,只有我們炙熱交融的呼吸,熨燙著彼此。
忐忑不安地過了一個月,徐老爺果然沒有出現,陸雲起才放下心來。他定然發現什麼不對勁了。陸風揚試探地說起了這件事,因為當初陸氏曾說,那個姓許的男人很快就會回來娶陸雲起。
「清朗。」不知過了多久,石頭隔著落地窗招呼我,見我扭頭看他,還衝我揮手。
陸家父子帶來的人不少,名義上是伺候在陸家老爺回上海之後留下來的陸風揚,實則是嚴密地看守陸雲起一家三口。陸雲起日後才知道自己當初猜得沒錯,陸老爺曾交代過,如果有男人來找她,那麼這個人絕對不能留。
門鎖咔嗒一聲,讓我驚醒過來,顯然是有人進來了。沒敲門就進來,應該是秀娥回來了吧。
這首歌我從未聽過。斷斷續續聽到的那些歌詞,不禁讓我想起了徐老爺和陸雲起,霍長遠和丹青,葉展和眼前的陸青絲,還有六爺和我。陸青絲輕柔沙啞的嗓音一直回蕩在我的耳邊,我安靜地體味著歌詞中的愛戀:
我輕輕嘆了口氣,他立刻從自己的思緒中清醒過來,放下手看了我一會兒,突然嘲諷地笑了一下,「我被帶回家,原來是因為我像他……」我微微一怔,連想都沒想,就說:「那又怎麼樣?你注意到我,不是也因為我長得像她嗎?」
陸雲起的父親是陸家一個不遠不近的小親戚,讀過不少書,家裡也有些許田產,一家四口過得應該不錯。他們還有一個很有錢的親戚住在上海,雖然不常見面,但也不曾斷了書信來往。
我下意識地伸手去握了一下他的手,「陸風輕?」六爺輕輕回握,「嗯,她嫁人之前把這個留給了我,只說如果有一天,碰到有另一把鑰匙的人,就可以把這個盒子打開。」
「那我幫你……」我作勢欲起,秀娥搖頭,「不用了,就那點東西。再說,今天你一定不好過,趁著這會兒沒人,你好好休息一下吧。真要你幫忙,我再來找你就是了。」說完,她不由分說,轉身慢慢地往外走去。
我確實感覺到很疲乏,也就沒再堅持,想讓自己安靜地休息一會兒。看著秀娥帶上門,我合眼又窩回藤椅。這屋裡一安靜下來,方才強行壓抑的諸多疑問反而如雨後春筍,爭先恐後地在我腦海中冒了出來。
「溫文爾雅的讀書人。」六爺若有所思地說了句。我的心跳有些加快,這些年不是沒想過自己的親生父母是什麼樣子,只是現實生活讓自己不能多想。可現在眼前的重重迷霧似乎就要撥開,骨肉至親似乎也觸手可及,我不敢讓自己多想,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第二天一早,六爺就出去了。我表面上仍和平日里一樣做著自己的事情,心裏卻七上八下的……
看著六爺生硬的笑容,我還能說什麼。他一定很捨不得損壞這個姑姑留給他的唯一紀念,可現在既然拿了出來,只能說明他也有感覺,現在只有這個唯一可能的線索了。
「不光是為了姑姑,」他轉頭看向我,「大哥也曾經查過你們的來歷,你知道為什麼嗎?」我點了點頭,因為我和陸風輕長得很像,那也就是說,我有可能是她的女兒嗎?
我看了一眼臉上竟帶了些許滄桑的秀娥,一向大而化之的她,竟然會有那樣的表情。若是平時,我很可能會笑出來。可現在,她這句半含抱怨又彷彿m.hetubook.com.com是預言的話,讓我本來已經沉重的心又蒙上了一層陰影……
帶著對老爺的無限思念與堅持,在深夜,陸雲起最終生下了一個男孩。母親抱來給她看的時候,她只能在心裏念了一聲「墨陽」,就淚眼婆娑地看著母親按規矩抱著孩子去了祠堂,祭拜祖先,請求先人保佑孩子順利成長。
陸雲起對於他們之間的相遇、相識、相知、相愛,寫得極其簡潔,但其中那炙熱的愛戀,讓人現在讀起來依然能夠感覺到她那顆滾燙的心。一個純潔且執著的女孩兒,把自己所有的熱情都給了老爺,從未後悔。就算後來她知道,老爺已經有一個指腹為婚的太太了。
不過寥寥數語,可我怎麼也不能把那個笑起來像孩子一樣的男人跟徐老爺連在一起。不經意間,我想起二太太去世不久的那個夜晚,老爺坐在二太太常坐的榻上沉思不語。那時的他也是柔軟的吧,只不過不知道,他是在懷念二太太,還是在……
陸氏無法想象,自己的女兒要代替另一個人活下去,去承受那個女孩兒原本應該承受的命運。出於一個母親的本能,她講出了陸雲起已經懷孕的事實,還有那個叫許康的男人。這個沒有見過多少世面的婦人,天真地以為這樣的隱秘可以改變對方的想法。
春字的那一捺微微地上翹,是那樣的與眾不同。「這一捺要這樣上挑才漂亮,知道嗎?」老爺教我寫字時所說的話此時在我腦海中不停地迴響……
兩個人決定各自對家裡實言相告,陸家母親自然是晴天霹靂,想不到女兒竟然要給人去做小。
「大爺這是要捧紅她嗎?」我慢慢地把海報卷了起來,對上面巧笑倩兮的袁素懷沒什麼好感。六爺一扯嘴角,「這個女人,看來我和老七都小瞧了她,真不知道她用什麼法子打動了大哥……」
六爺似乎猶豫了一下,才接過去,雙手無意間地碰觸,我感覺他好像也在發抖。可他的臉色依舊平靜,抱著我的手臂也是鎮定又溫暖,我只能認為那是我的錯覺。
「嗯。」我點頭,姜瑞娉是上海警備區司令唐斐的情婦,這是眾所周知的。唐斐應該是霍長遠的直屬上司吧,他跟蘇國華的關係很好,對陸家則是名為客氣,實則生疏,那陸仁慶是要利用袁素懷去破壞他和蘇家的關係嗎?
六爺長出了一口氣,放下那本札記,用手遮住眼,仰頭靠在床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姑姑……」六爺喃喃念了一句,聲音有些啞。
我想這件事無論如何也是瞞不了葉展的。六爺如果追查這件事,就是變相地在和陸仁慶作對,不論葉展知道與否,他都會被視為是六爺那邊的人。與其這樣,還不如讓他知道,六爺也多個助手。
告訴我你會和我分享
等到陸雲起各方面都具備了一個大家閨秀應有的風範和學識之後,陸家找了一個借口,憑著一場盛大的舞會,讓所有人都見識了陸風輕的高雅嫵媚。她的一舉一動、衣飾妝容都成了各家太太小姐津津樂道且追捧的對象。
「清朗,來,我扶你起來。」秀娥用力地攙扶著我,我倆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秀娥受傷的腿沒有辦法支撐兩個人的重量,身子一個勁地往一旁趔趄,可還是不肯鬆開扶著我的手。
「好了,再多的秘密也終究會有答案的。清朗,相信我,我一定會弄個一清二楚,為了姑姑,也為了你。」六爺利落地站起身來,對我伸出手,那隻手,修長而堅定。我借力站了起來,有些擔憂地說了句:「你要小心啊,大爺他……」六爺沖我一笑,「放心,對大哥的手段我再了解不過了。」
她不能讓孩子一生下來,命運就攥在別人的手心裏……好在他來了,他一定會保護好母親、弟弟和兒子的,不曉得這幾個月他是怎麼忍過來的,他變瘦了,還是……
「清朗,她在唱些什麼?那些洋詞我聽不懂。」秀娥湊在我耳邊輕聲說。我仔細聽了聽,果然,陸青絲若有似無的歌聲飄了過來,她在唱一首英文歌。
陸家母子對於陸雲起而言是人質,而一個知道陸雲起真正身份的外人,對於陸老爺而言,那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威脅了,而威脅,必須除掉。
我輕輕地把那本書拿起,彷彿它是個易碎品。捧著它良久之後,我忍不住苦笑,就算自己給自己再多的心理安慰,還是緊張不已。抖著手翻開了第一頁,一行再熟悉不過的字霎時映入眼帘,「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北平名角,上海初映,一曲遊園,美人驚夢。」我念著海報上的宣傳語,看著下面附的出演人員,不禁睜大了眼。上開鑼戲的居然是習關平,第二場則是林小軒,而倒數第二場的壓軸戲和最後一場大軸戲,寫的都是袁素懷三個字。
這段柔軟的文字讓我情不自禁地看向六爺,他正皺著眉頭,一字一句,用心地讀著。墨色的筆跡彷彿映入了他的眼底,襯得他的眼眸深沉如湖水,讓人看不清其中暗藏的洶湧。
見我皺眉思索,六爺一揮手,很隨意似的問:「不說這個了。那個許康,你真的不認識?」我被六爺的突然襲擊搞蒙了,嘴巴合了又張,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六爺一扯嘴角,「你果然知道。方才在大哥面前,你的表情可真是鎮定,連我都差點相信你不認識了。」
陸雲起的母親是個很傳統的女性,溫柔而包容,而她的弟弟陸雲馳年紀還小,因此家裡的大小事情,已經是由陸雲起在操持了。
墨陽的長相跟二太太有些相似,這是誰都看得出來的事情。可是二太太嫁進徐家的時候不過十六歲,不可能生下墨陽。而且她是獨生女,家族人丁稀少,所以才在家道敗落之際,嫁給了施以援手的老爺。
六爺用另一隻手從錶殼邊緣深處挑出了一個小巧的按鈕,輕輕一轉,然後很巧妙地把錶殼平推開,再把表翻了個個兒,我目瞪口呆地看著,錶殼裏面鑲嵌著一把小巧的鑰匙。
我微笑,等著他從大門處繞進來,「你是去給七爺送葯嗎?」他伸頭看看我托盤裡放著的東西,被濃烈的藥味嗆得聳了聳鼻子。「是不是六爺回來了?」我輕聲問,聲音里夾雜了一絲顫抖。石頭沒在意,伸手接過托盤,「對啊,他就在你的房間,正找你呢。這個我來送吧,秀娥呢?」
這個名字是她和老爺早就說好的,家裡的大兒子叫墨染,那麼如果她生的是個兒子,他們就希望他永遠活在陽光下,所以叫墨陽。如果是個女兒,就取名叫丹青,因為他們的相遇是因為一幅水墨丹青。
沒等我看清楚,六爺把那塊懷錶放在了自己的掌心。我凝神看去,金色的表身邊緣鋥亮,好像是被人經常摩挲所致,表面上鑲嵌著紫金蜿蜒出來的藤蔓線條,樣式極其別緻。咕嘟,我聽見自己咽口水的聲音,分外清晰響亮。
我不自覺地靠過去,六爺散發出來的熱量,是我現和-圖-書在迫切需要的。六爺感受到了我發自內心的惶然,什麼也沒說,只是伸出右手將我攏在臂彎里。我將頭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然後把那本札記遞了過去。
「是啊,一個看起來像很多人,卻唯獨讓別人看不清她自己的女人。」六爺低聲說了句,又若有所思地一笑,「大哥好像很欣賞她這一點,要把她在上海捧紅了,好去對抗姜瑞娉。你知道姜瑞娉是誰的人吧?」
我咬了咬嘴唇。沒等我回答,他已經想到我之前說過的那個猜測了,「是不是徐老爺給你的?他真的是那個……」六爺皺起眉頭,嗓子里發出的聲音好像被砂紙磨過一樣,「許康?」
對我述說我們所擁有的幸福時
秀娥不在她自己的房間,我想下樓去找她。也許張嬤知道些什麼,畢竟她是跟著二太太陪嫁的貼身丫頭,可該怎麼跟秀娥提起這件事呢?
陸雲起對於這一夜的回憶,筆墨似乎用得最重,甚至超過了對老爺的甜蜜回憶。也許是因為在那晚,她盡了最後的力量,讓自己所愛的人自由。她寫道:「那個火光明亮的夜晚,燒掉了我最後的牽挂。從今天起,我不再是陸雲起,而是陸風輕了。」
我接過來打開看,不禁一愣,原來是一幅海報,上面的美人是我熟悉又陌生的——袁素懷。自從那日短暫一晤之後,這個女人在我心中的印象已經淡得幾乎透明了。
陸風揚對這種風俗自然不信,可看著淚眼汪汪的陸氏和瘦弱的陸雲起,也就不置可否地同意了。雖然有醫生,有產婆,再有老天幫忙,也沒什麼不好,可他看不見的,是陸雲起掩在棉被下的笑容。
陸風輕與白允中的婚約讓兩家的關係變得更緊密。對於陸老爺而言,他要的不是那種再緊密也會在不經意間斷裂的生意關係,而是秘方。陸老爺的父親只有他這一個兒子,因此忍耐了一生,等到他自己終於有了陸風輕之後,他再也不想放棄這個機會了。
「嗯……」六爺一聳眉頭。「不過,」我遲疑了一下,六爺輕聲問:「你想到什麼了?」「也許墨陽知道吧,老爺留了個盒子給他。」我大致說了一下丹青之前告訴我的那番話。
我伸手去幫秀娥揉她被打痛的後腦勺。墨陽和丹青都只是一笑,並沒放在心上,只有二太太幽幽地笑了笑,「惠啊,秀娥說得沒錯,你打她幹嗎?管他誰像誰呢,有緣就好。」
在陸雲起十六歲那年,她失去了父親,上海的堂叔邀請他們一家人去上海散散心。在那裡,她見到了比她大八歲的堂哥陸風揚,也見到了那個漂亮高挑的堂妹——陸風輕。
我微笑著閉上眼,說:「我上學的時候,修女嬤嬤曾經說過一句話,再堅強的人也會受傷,可受傷之後,一定要記得堅強。」六爺沒有說話,只是抱著我的手臂緊了緊。
之前我已經大致地看了一遍,這十幾頁紙應該是陸雲起在很短的時間內寫完的,越到後面寫得越潦草簡單。她寫這些好像就是為了給誰看的,為了讓人了解那曾經的一段過往。也許那個時候,她已經猜到,有些事情將會永遠掩埋,不為人知。
我黯然地嘆息了一聲,寥寥十幾頁,就能記錄一個人的半生嗎?這個陸風輕似乎經歷了一切女人所渴望的和……憎惡的。我現在不知道該怎樣來稱呼她,十七歲之前她叫陸雲起,而之後卻改成了陸風輕,準確地說,是被人強迫改的。
「應該可以吧。不管怎樣,我寧願相信他能。」我輕聲說。秀娥一點頭,「說得是,小姐受了那麼多苦,老天爺不會那麼無情的,她的臉肯定能治好!」
六爺聞言,只低頭一笑,細密的睫毛蓋住了那雙強悍的眼眸,顯得分外柔軟。他又將我摟了回去,我靠在他的肩窩上,過了一會兒才聽見從他胸腔里發出的聲音,「是啊,要不是這樣,我的損失還真的大了。」我撲哧一笑。
我嘆了口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逆鱗,難道大太太深知,墨陽就是老爺的逆鱗,所以才從不招惹?還是他們之間有什麼協議?
徐老爺在此地也有買賣,自然是為了陸雲起,開個店面就是一個最好的掩護。小小的酒鋪離陸家並不遠,眺望過去剛好可以隱約看到陸雲起屋子的那扇窗,還有窗外支起的曬桿。
陸雲馳眼圈一紅,點頭稱是,然後就乖巧地幫他姐姐整理被子。儘管屋裡伺候的丫頭、僕婦都是陸風揚的人,可沒人看見被子底下,姐弟倆緊握著的雙手,指甲甚至刺痛了彼此的手心。
我現在不知道該怎樣來稱呼她,十七歲之前她叫陸雲起,而之後,卻改成了陸風輕,準確地說,是被人強迫改的。
「清朗,大哥也不是沒有懷疑的,就算他相信了你不知道,他還是會查個清清楚楚的。」六爺輕柔地打開了我緊握的拳頭,用拇指搓著我的手心,若有所思地說。
說著,六爺的眼睛紅了起來。他扭過頭不想讓我看到,我只能握緊他的手,無聲地安慰他。過了一會兒,六爺整理好心情,轉頭對我一笑,「其實,只有一把鑰匙是打不開的。別小看這個盒子,它的鎖做得很巧妙,如果沒有鑰匙,就只有生生地撬開了。」
啪嗒一聲,那本札記從六爺的膝頭上滑落下去,頓時打破了眼前這小小的溫馨。我和六爺對視了一眼,六爺放開我,坐直身體,撿起那本隨筆,輕輕撣著上面根本不曾沾到的灰塵。
剛走到一半,我一腳踢到了坐在樓梯轉角處的秀娥。「噓。」她沖我做了個安靜的手勢,然後拉著我坐了下來。
六爺正站在我的書桌前,用手撫摩著一個小小的盒子,聽見我進來,也沒有抬頭。我原本平穩了些的心情又開始忐忑起來,悄步走到他身邊站定。過了一會兒,六爺扭頭看向我。
時間匆匆掠過,翠綠的樹葉也漸漸變得枯黃,無奈地從枝頭飄下。陸雲起眼瞅著還有十幾天就是生產的日期了。她瘦弱的身軀卻挺著一個大肚子,從上海請來的大夫和本地的產婆都說胎兒的個頭太大,可能不利於生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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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起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心裏又甜蜜又解氣,她的笑容讓神色複雜的陸風揚無話可說,只好訕訕地轉身走開了。從她隨筆的字裡行間,我甚至都能讀出她當時的愉悅。
她一提到墨陽,我心裏更難受了,又不能說出原因,只能搖頭。秀娥沖我扁扁嘴,「算了,不知道也好,知道了也還不是傷心。對了,霍先生說的那個什麼德國醫生,是不是真的能治好小姐的臉啊?」

「那個帶你逃出來的下人沒有跟你再說些什麼嗎?」六爺問。我搖搖頭,「也許他和老爺或者二太太說過,但是沒有和我提過,可現在他們都……不在了。」
想想陸仁慶的為人和手段,我禁不住打心眼裡發寒,於是悄聲跟六爺說了一下我的揣測。六爺也不禁愣住了,顯然他從和*圖*書沒想過,一個根本挨不到邊的徐老爺,竟有可能和陸家有那麼深的淵源。
「哼,」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聽起來彷彿天方夜譚一樣。照你說,那現在徐墨陽是在你們老家了?」我點點頭,「應該是。」六爺一皺眉,連我還沒講到的也猜了出來,「那麼,徐大少爺的出現,也是因為徐墨陽的關係?」
想到這兒,一個曾經的畫面突然一閃而過。我皺眉想了想,好像是我十歲生日那年,墨陽正準備離家去北平讀書,他、二太太、丹青,還有張嬤、秀娥,坐在一起給我過生日。
「啊,對了,差點忘了。張嬸,你在外面等我一下,我就來啊。」張嬸又對我行了個禮,這才出去了。見秀娥要起身出去,我也要起來,她一伸手,按住了我,「清朗,你不用起來。我要整理一些我媽的東西,找人給她送過去。她走的時候亂成一團,好多用慣的東西都沒有帶走。」
陸雲起的陣痛越來越頻繁,雲馳只能依依不捨地離開了。陸雲起強忍著眼淚,這一別,不知道何時才能再見。雖然弟弟只有十二歲,可現在只能指望他了。
六爺被我的話說得一愣,看著我,不說話。我從他懷裡坐直了身體,「要是你長得不像老爺,那麼陸……小姐就會錯過你。我要是不像陸小姐,也許你根本就不會靠近我,那樣的話……」我故意做了個鬼臉,「你損失可就大了。」
她嘲諷地看著敵人想盡一切辦法,都無法知曉到自己愛人的行蹤。因為小弟偷偷地告訴她,陸風揚收到了一封從上海送來的信,他無意間聽他們說,始終找不到那個叫許康的人。
我想了想,才開口問:「那個什麼金屬買賣,現在……」六爺沒看我,只哼了一聲,過了會兒,才低聲說:「那方面的買賣大哥向來不讓我們插手。可從我介入陸家的生意開始,我就知道,開礦和冶鍊都是由陸家一手操辦的,沒有跟什麼……姓白的有生意來往。」
雖然已經猜到了,可我的心還是一沉,那陸雲起呢?墨陽的親生母親,那個堅強溫婉的女人,她嫁到了白家,會不會已經……「就算大哥不讓我查,我也一定會弄個水落石出的。」六爺盯著那本札記慢慢地說。
陸雲起當時以為風輕的年紀和自己差不了兩歲,而事實上,風輕還不到十一歲。而最讓她驚奇的是,她和那個堂妹長得居然有六七分像,只不過堂妹外向耀眼,她內向溫柔罷了。
如果說老爺真的曾化名為許康,那麼那個叫陸雲起的女人,很有可能就是他曾經的愛人,也是墨陽的親生母親。大太太一直都不喜歡墨陽,雖然她不喜歡除了大少爺之外的任何一個老爺的孩子,可是對墨陽,她並不像對丹青那樣厭惡,也不像對徐丹萍那樣不屑一顧,而是一種井水不犯河水的態度。
心裏雖然急得要命,可腳步就是快不起來,拖拖拉拉地走到自己半掩的房門前,鎮定了一下,才輕輕敲了敲門,「是我。」「進來吧。」六爺鎮定的聲音傳了過來。我心裏頓時平靜了不少,推門進去,然後緊緊地關上了門。
而陸家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白家,那個跟陸風輕自幼訂婚的男孩兒——白允中。陸家的發達與白家人密切相關,陸家做的最主要的買賣就是稀有金屬。他們擁有礦源,可冶鍊的秘方卻握在白家人的手上。
拿著那塊表和六爺留下來的那隻對比了一下,毫無二致。我哆嗦著手,學著六爺方才的樣子,一摳,一轉,一推……然後慢慢地把表面翻了個個兒,一把精巧的鑰匙頓時出現在我面前。
「好。」我毫不猶豫地點頭。六爺搓了搓臉,看著正襟危坐的我,突然咧嘴一笑,「表情幹嗎這麼嚴肅?來,給我抱抱好不好?」我先是一怔,然後習慣性地臉紅,六爺的思維跳躍性也太大了。「幹嗎?」我囁嚅著說了句廢話。他笑而不答,只一伸手,把我拉了過去,坐在他的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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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墨陽因為酒意和激動而變得紅撲撲的臉,我們都安靜下來。二太太溫柔地一笑,「好孩子,你不用說,我都明白。只要你有出息,我就高興了。」丹青看著紅了眼圈的二太太和面紅耳赤的墨陽,趕忙插科打諢,把那股離別的愁緒沖淡了許多。
我沉重地點了下頭。六爺看著我,握緊了拳頭,那兩塊握在他手心裏的懷錶甚至發出了吱呀的聲音。過了一會兒,他長出了一口氣,隨手把懷錶放進盒子里,然後朝我走來,腿一彎,學著我的樣子坐了下來。
內心的不安讓我手腳冰涼,下意識地四下里看看,一個人都沒有,可那種寂靜帶給我的並不是安全感,而是無盡的恐懼……我一咬牙,打開了盒蓋,一個類似於書本的東西,正安靜地躺在盒子裏面,有些枯黃的表皮上,一個字都沒有。
習關平的青衣、林小軒的花旦,在上海都是頂尖的。這些只唱壓軸大軸的名角們,居然來給袁素懷做墊場。「大哥方才只跟我說了一大堆關於這個唱戲的事情,然後問了問你姐姐的事,又去看了老七而已。」六爺的表情明顯有些疲憊。
在上海的那段日子里,陸雲起經歷了太多她從未經歷過的。家鄉的安靜和睦與上海的繁華耀目,家鄉的蜿蜒小溪與上海黃浦江的波濤滾滾相比,一切都是那樣的不同。
我伸手扯了扯她的辮子,「好了,你什麼時候變成預言家了。」「什麼家?」秀娥聽不明白,可她也不像往日那樣追根究底,也許她潛意識裡對那些未知的危險也有著躲避心理,不想多談。
眼看我們又要摔倒,我下意識地扯了她一把,秀娥的額頭一下子撞到我的肩膀上,她忍不住哎喲了一聲。她顧不得自己,用手捧住我的臉,「清朗,出什麼事了嗎?你的臉色白得跟鬼似的。」她仔細地看著我,臉色突然一變,「是不是小姐和我媽有什麼不對啊?」
因為那個白家少爺堅持要讀書,然後去留學,思想新潮的他直到拖無可拖,才勉強回來迎娶他的新娘。因為那一年,陸風輕已經快二十五歲了,一個女人能有多少青春年華用於等待?而且,陸老爺也不能再無休止地等下去了。
對於陸風揚的試探,陸雲起只淡淡地說了一句:「也許我碰上了個負心漢吧。男人都無情,這不是堂叔勸我打掉孩子的時候說過的話嗎?看來他是對的。」
明白過來的陸風揚面色陰沉地去了陸雲起的房間,面對一言不發的陸雲起,只說了一句「你很捨得,確實是陸家的人」,就轉身離去了。
一直坐在我身旁吃喝的秀娥笑嘻嘻地說:「小姐說得是,這個就叫做緣分,反正二少爺本來長得就比較像太太嘛……哎喲!」她話未說完,就被張嬤狠狠地打了一巴掌,「你這丫頭,安分吃你的東西吧,什麼像不像的,胡扯些什麼!」說完,她有些不安地看了二太太和墨陽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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