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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乞丐穿上官袍……依舊是乞丐。公主淪落民間，亦是公主。

「我呸！你個烏鴉嘴，想到哪裡去了！」我氣得跳起來，在他腦袋上揍了好幾下。

小禽獸折騰了一個多月，見沒有好轉，便託人從東海帶來一個珍珠面紗送我，用正在換聲的沙啞嗓子安慰道：「洛兒妹妹別擔心，只要遮住陽光，你的臉慢慢就會好了。」

我撐著雙肘，沉思許久，終於想起他爹以前說過的 「若是洛兒毀容嫁不出，便讓我家石頭娶她做媳婦兒。」

他說得很有道理，可惜我追求的就是沒人要的境界，於是笑著說：「姻緣天註定，嫁不出便嫁不出，我不強求。」

我怕再作孽，趕緊乖乖將葯喝了下去，吃顆糖葫蘆后說：「他們嘴上沒說，我猜的而已。」

他怎麼想到這上面了？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很愕然。

「我說話算話！」石頭似乎有些窘，飛快地收起碗，頭不回跑了。

我伏桌「抽泣」道：「哥哥別說了，我的臉是這輩子都好不了的。」

石頭不躲不避，也不生氣，只擔心地看著我，然後走了。

「丑個屁！再丑能比你沒門牙的時候丑嗎？我那時候都沒嫌你難看，他們敢嫌？！」石頭跳起來，勃然大怒，「別說你不醜，就算丑！他們也沒資格和我一樣罵你醜丫頭？不想活了嗎？報上名來！老子呆會去一個個收拾！」

我拿起酸棗糕輕輕咬了一口，眺望窗外碧波，有被剪去長羽的天鵝，錦衣玉食，長得豐潤美貌，正在引頸抬首，永遠哀鳴飛不上的藍天。

見他收拾書本，即將離開，我「無意」道：「你是煥主子的獨子，唯一血脈，他對你的也太嚴格了吧？我們鄉下人家似乎都不會這樣啊。」

我以為此事就這樣揭過。

「噗——」想起他剛剛的彆扭樣，我笑得捧著肚子，趴床上直打滾。約莫笑了小半個時辰后，撿一枚青梅蜜餞丟入口裡。

日子又持續了三個月，終於全部研讀完畢。

沒想到，當天傍晚，那個被請來給我看過病的名醫，又被押過來一次，看見是同一個病人，氣得差點吐血，奈何敵不過南宮家勢逼人，石頭拳頭威脅厲害，只好耐著性子，將病情再度複述一次，千保證萬保證此病與性命無礙，才被賞了五十兩銀子放走。

他出來后就匆匆來藏書閣看我，還抱著一堆破衣服要縫補。

黑衛m.hetubook.com.com真是個不吉利的地方，這孩子越來越霸道了……

……

石頭看了我一會，聲音更小了：「別擔心，如果你真的一輩子好不了，我……我爹以前的承諾的還是有效的。」

他善良得讓我不知說什麼好。

前陣子，南宮煥將親傳弟子們統統關去後山石室，勒令他們清心寡欲，在裏面修行內功，鑽研招式，石頭是年紀最小的一個，卻也是最快學成出關的那一個。

換神是改型的升級版，歐陽子只用了兩百字描述。大意是形神合一，才能讓所有人都認不出自己，達到真正改頭換面的目的。

「誰嫌你難看？！」石頭吼得比我還大聲，戒尺在桌上重重一響。

他誠懇的聲音沒有半絲勉強。讓我心裏傳來陣陣感動，低聲問：「你不嫌我丑？」

他拉著我的手，笑道：「你這丫頭，才兩個多月沒見，越來越古……」

正午金色陽光滿滿，他穿白衣的身影騰空掠起，優雅地幾個跳躍，很快消失在圍牆那頭。

實驗了無數次，我終於掌握最佳調配方案。

石頭狐疑地摸了半天我的臉問：「真沒事？將來不會傷及內臟，咳血什麼的吧？」

「你不醜。」南宮冥乾脆回答，又見我仔細盯著他，急忙回身拿起桌面上那本被我精心用《道德經》封面包裹好的《列國風情》，肯定地說，「我知道你的好。」

我嚇得縮了縮：「大家都說我現在是醜丫頭……」

後面的話沒說完，衣服掉滿一地。

歐洲也曾有扮演東方公主的騙子，氣態優雅，舉手投足吻合大家對中國想象，即使她一句中文都不會，也讓整個皇室信以為真，以禮相待。有去過中國的中國通來揭穿，卻被騙子反咬一口，中國通倒成了真正的騙子。

所以演技和騙術才是易容的真諦。地球上曾有明星去吃飯被粉絲識出，索要簽名。他只摸摸頭，像個鄉下人一般敦厚笑道：「我和他真的那麼像嗎？」由於他演得到位，粉絲便信以為真地讚美：「是啊，你們可真像。」

好不容易等石頭確認名醫不是庸醫，此病是桃花蘚無誤后，已經過了一個月，我終於得到了解脫……

我自作孽，天天被小禽獸逼著喝葯喝得苦死了，但也心甘。沒事時就坐床邊看書，性子越發沉靜，不愛說話。

我有點內疚：「舉手之勞罷了。」

皇天不https://m.hetubook.com.com負有心人，三個月後，我在一本布滿灰塵的《聖南經》里找到了那張薄絹，上面密密麻麻寫滿蠅頭小楷，看得人眼花繚亂，經辨認，確是由歐陽子先生寫的易容之術。

接下來等待我的是各種名方偏方，由於太難喝，我偷偷倒了幾回，沒想到藥渣埋不好，被發現，氣得他大罵我是蠢貨笨蛋，然後每天親自坐鎮，親手抓藥熬藥，然後親眼盯著喝下去。

看著親手製作出來的小紅點，我無法面對他的關懷，只好轉開視線小聲說：「喝了也好不了，大概一直就是這樣了。」

這一年，南宮冥十七歲，舞象之年。被南宮煥派遣掌管江南江北航運水道后，一年便將線路開拓至北疆，為人溫潤如玉，不卑不亢，又兼武藝高超，精通琴棋書畫。無數江湖女兒芳心暗許，候在其經過路上，擲果盈車，卻能潔身自好，無風流劣跡，公認世家公子第一人。

悶熱的額發撩起，睫毛不再剪去。

他匆忙轉身就走，差點撞翻了桌子。

「還有，」南宮冥肯定地補充，「奶奶說過，只要用心對一個人好，滴水石穿，他一定會感受到這份心意的。」

我沒將死人皮膚帶臉上的勇氣，所以放棄。

第一次劑量太多，將皮膚燒了兩個泡。第二次劑量太少，顏色染上去輕輕一洗就掉了……

我自認不是文盲，但古代文學沒有標點符號，需要靠語感和經驗來斷句，而且裏面有大量引經據典之處，難以閱讀。我只好找來草紙和炭筆，將上面的文字用簡體一段段翻譯在紙上，然後用標點給它劃分出各種斷句，選出最合理的文字排序，再去藏書閣里尋找相應的典籍解讀。

南宮冥繼續神往道：「聽說那裡還有奇鳥，體高數丈，鳴聲驚人有翅不飛，卻可日行千里。你說會不會是大鵬？」

歐陽子先生果然妙人，他將易容之術分三等，下等換貌，中等換形，上等換神。

南宮冥搖頭道：「不親眼看過怎知真偽，或許真有脖子長半丈的人呢？」

改型是用各種道具和藥物在小範圍內調整容貌，可以掩飾疤痕、增添皺紋、更換膚色、微調五官輪廓，修飾體型，達到似是非是的效果。好處是持久自然，而且變化不太顯眼。壞處是如女人化妝似，每天都要瑣碎麻煩一次，晚上還要卸妝。

我想倒葯變得很難，喝得m.hｅtuｂｏｏk.ｃom.com眼淚都快嗆出來了，只好求饒：「大哥……我不要治了好不好？」

喝得下就獎勵糖葫蘆，喝不下就暴力逼著喝……

石頭還是不放心，又將藏書閣的醫書一掃而空，從頭看到尾，對我毫無異常的脈相感到困擾，時不時問我腦袋痛不痛？臉上癢不癢之類的問題，非要刨根問底，查個究竟。

調配過程中，我怕不好使，先在手背上做實驗。

「沒事！你別激動，冥少主已經請大夫給看過了，是桃花蘚，不礙事的，就是丑了點！」我趕緊拉住他，將大夫的種種診斷背了一次，然後說，「大夫也能用逮的嗎？你以為抓犯人啊？真是塊不開竅的笨石頭。」

「我爹討厭我看亂七八糟的雜書，若是被人發現告上去，又得挨訓。」南宮冥深深嘆了口氣，忽而又換了歡快表情，動員道，「我們都別想難過的事情了，來點有趣的事，上次你給我找的那本《阿黎也海志》真的很有趣！裏面說中土西邊的大陸上有異獸，蹄似牛，頭似鹿，步行似鶴，高達數十丈，身上燦爛金錢斑，性子溫柔和善，有角不戰萬物，有蹄不傷眾生。想必是傳說中的麒麟！」

石頭氣憤稍平，仗著身高，繼續捏著我的臉說：「別胡思亂想，不過臉上多幾個紅點，長了就長了，又不是爛了臉，有什麼打緊？看久了還覺得紅得挺順眼，若不是怕這病會瘙癢難受，蔓延到全身，我才懶得灌你喝葯。」

是鴕鳥吧……

忽然覺得，杯具的人生里認真追尋，也有快樂。

易容秘籍那麼多年都沒被發現，必然是鮮有人閱讀的冷門書籍，而且書是林洛兒不小心碰掉的，可以排除超過我身高的書架。這樣一來，剩下的範圍就少得多。

我此時心情甚好，便順著他的話說：「小時候住鎮上，有過一個海客告訴我，南方盡頭有冰雪化成的小島，裏面住著黑白相間的大鳥，走路搖搖擺擺，不會飛翔，他們雌產卵，雄孵化，群居抗寒，可幾個月不進食。我想大概是他編出來哄孩子的，書上的東西也未必一定能信，居然還說有脖子長達半丈的人，那不成了妖怪嗎？」

小禽獸看見我這張臉，急得不行。派出人到處尋覓良醫，珍貴藥品不要錢似地送給我，幾乎堆滿屋，還悄悄在江湖上懸賞，千金求方。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百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轉眼流年和*圖*書過。

「不會，」南宮冥拉著我發誓道，「若再治不好，我便帶你去神醫谷求醫，白先生醫術天下第一，必能讓你恢復美貌。」

南宮冥的頭又垂了下來，很快恢複原本的正經小大人模樣，一板一眼地說：「我是南宮世家的獨子，爹爹在我身上寄予很大的希望，將來必須繼承家業。書上的有趣東西笑笑就罷了，男人大丈夫責任最大，我應以家業為重，不應因自身任性而誤事。否則……爹爹會更失望的……」

幸好吳管事三天兩頭被南宮冥賞賜，五天三次被石頭敲打威脅，幾乎將我當姑奶奶供，大事小事都不讓沾手，每天拿著拂塵給東西彈彈灰，就可以躲去二樓繼續讀書。

我甩開他的手，往後退去陰暗處：「這個……我病了。」

我悲憤叫道：「不要這樣！你嫌我難看，就轉過頭，不要看好了！」

換貌則是普通武俠小說里寫過的人皮面具，要從新鮮的屍體臉上採集研製，好處是可以瞬間易容，壞處是神情獃滯，不能持久。

將易容術全文牢牢背下，我在燈台上將所有手稿燒毀，原著放回原處。

「他以前不是這樣的。」南宮冥停住腳步，笑著回答，「是我還不夠努力，做的不夠好，不能完成他的期望，所以他才生氣。只要我以後繼續認真練武，將南宮世家發揚光大，他一定會重新喜歡我的。」

他爹的什麼承諾？我腦子一片迷糊，更愕然。

是長頸鹿吧……

這一年，林洛兒十三歲，豆蔻初成。卸妝后的容顏如破繭的蝴蝶，終於展開美麗的翅膀，除柔軟的身姿還略嫌單薄外，青銅鏡中，手如柔荑，膚如凝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正是原著中風姿絕世，艷冠天下的傾城美人。

南宮冥看了我許久，嘆了口氣：「傻丫頭，你年紀還小，不知道。女孩子容顏怎會不要緊。天下男子雖說娶妻好德不好色，但食色性也，聖人也有幾分愛美之心。若女子相貌過於醜陋，怎入得了他們眼？不入眼，又怎長久相處，去發現你千番賢惠，萬種好處？」

我趕緊開始實行計劃，從雙頰和下巴開始，讓臉上長出數點小紅斑，帶著脫皮現象，慢慢擴散，一個月後蔓延至全臉，很是駭人。

這時林洛兒晒黑的皮膚已恢復白皙水潤，越髮漂亮的五官即將無法被偽裝遮掩，小禽獸看我發獃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說完后，他對我揮手告別，抱httｐs://ｍ•hｅtｕｂｏok.ｃｏｍ•ｃｏｍ著書匆匆跑了，跑了一半又回頭叮囑：「你一定要記得喝葯，嫌葯苦的話，旁邊有酸棗糕。」

他記性太好，沒花多少時間，二十余本醫書就給背得滾瓜爛熟，除了沒實踐經驗外，知識面廣得都快可以去藥鋪坐堂了。

這一年，李石頭十三歲，舞勺之年。奉南宮世家之命，隨黑衛攻打天鷹堡，小小年紀竟一馬當前，手持八十四斤重的九環大砍刀，七招后斬下堡主頭顱，殺敵共二十四人，一戰成名。

「盡說傻話，」南宮冥輕輕坐在我身邊，用他帶薄繭的手指繞過我的長發，遲疑片刻，撫上雙頰的塊塊紅斑，凝視許久，憐惜地安慰道，「洛兒不怕，若那些男人真沒眼光，看不上你的好，哥哥便寵你一輩子。」

「實在好不了再想辦法，」石頭忽然想起一事，低聲問，「你那麼難受，該不是因為怕毀容了嫁不出去吧？」

方圓百里的名醫統統給帶了過來，個個把脈把得直皺眉頭，被再三逼問后訕訕說大概是「脾胃之熱上蒸，外表風熱而成」，除了禁止皮膚曬太陽，禁止吃部分食品外，還開了一堆名貴藥材內服外敷，都是吃不死人的養生東西。

我覺得很有道理，但需要長時間練習，所以暫時只採取改型法，暫定偽裝桃花蘚方案。

我笑道：「將來親自去看看，就知道了。」

分幾次請石頭去鎮上時給我買了些易容工具，又找出《百草說》，一邊觀察上面繪出的植物圖案，一邊去後山尋找。幾十種東西大約花了一個月才準備完成。

「你搞什麼鬼？！」石頭目瞪口呆了許久，終於爆發了，他一把將我拖到窗戶，對著陽光，捏著臉左看右看，又搓了好幾把，緊張地問，「看過大夫了嗎？這病要緊嗎？掉了那麼多皮，將來……將來臉會不會爛掉？我這就去給你逮個大夫來！」

石頭板著臉，坐在桌子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戒尺，盯著葯碗，露出陰森森的牙齒嚇唬道：「不行，別以為我老心軟，這次再給我發現你偷偷把葯換成糖水，就真打你掌心！打爛為止！」

浩蕩書海里找了幾天，我終於摸出規律。

我沒帶面紗，只好捂著臉遮遮掩掩。

我給嚇了一跳，趕緊搖頭：「白先生脾氣怪異，用這種小病去勞煩他，會被一頓棍子趕出來的，回來還再得挨煥主子一頓棍子。反正桃花蘚是小病，也不要緊，自己慢慢治幾年，興許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