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無妨。」我也解下發上低挽的木簪，上床安息。

元青天君氣息未完全恢復，他往四周掃了眼，再度昏昏睡去。

我推崇禁慾修身，平日獨居解憂山，萬事從簡，房舍精小，廂房卻還是有兩間，也容得下一兩個客人，可是藤花仙子死活賴上我的床，而她的兩個小童卻是在天界過得舒適慣了，委屈呆在簡陋的硬床，暗地裡頗是皺了好幾下眉頭。我也裝看不見。

我元神消耗過大，只覺陣陣頭暈目眩，幾乎站不住腳。還是周圍幾個侍女眼明手快，上前將我扶住，才未跌倒在地。

那段他在梨樹上吹笛，我在梨樹下箏合，倆師徒相依為命的快活日子，仍在夢中。

輕輕彈指，菱花鏡前燭火驟滅，藤花仙子還嘟囔著「你這兒應該有兩個侍女幹活」睡去，她不知道，我終究抱著那小小心愿未曾放棄——若是師父有日突然歸來，我們可以在這景色依舊的解憂峰，過上從前的日子。

藤花仙子幫忙道：「我相信就算有人在解憂峰居住，玉瑤仙子亦不會被動搖。」

「這是本宮見你第八次丟東西了。」天妃掩唇，笑著看我。我羞紅了臉，終於下定決心，去凡間收個徒弟來幫忙，也給師父添個好徒孫。

最後，他在青澀梨子初成的那個晚上走了，沒留下太多的理由和解釋，我就如在大海中間，突然被收走船錨的孤帆，茫然飄蕩，怎麼也找不到岸在何方。

眾仙立刻附和，點頭稱是。

隨後，一雙雪團兒般的雙胞胎上前，皆打扮得十二分出色。男孩捧著一盤療傷用的天材地寶獻與天妃，女孩則端四顆珍奇明珠贈予百果、百草、百花、百木四位仙子，並傳達主人的歉意：「度厄仙子受命整理天機，不能來此盛會共飲，望眾姐妹見諒。」

「笨阿瑤，不要總是什麼都無所求，好歹也得藉此和www•ｈeｔubｏｏk.ｃoｍ.ｃｏm天妃換點好東西，聽說她那兒的作的琉璃彩霞衣很美，又或者是要無上仙君的金丹……你不要給小仙也好啊，怎麼也是多年好友一場，我可用百花釀或萬蕊糕與你交換。」藤花仙子繼續慫恿。

我見此景，只好胡亂應了，藤花仙子在旁得意竊笑不已。

我自知繞進她的圈子，恨得牙癢，便扭頭自顧梳洗，不再理她。

我嗤道：「縱使萬丈紅塵，我亦能心靜如水。」

我方欲告辭，卻見門外侍女入殿，遞上一把扇子，朗聲道：「是藤花仙子派人送來的，她讓奴婢轉告仙子，這丟三落四，老犯糊塗的記性實在要不得，快快去收個徒兒來幫忙吧。」

「自然。」我介面道。

今年的百花蜜釀似乎後勁特別足，還未到蝴蝶、蜜蜂眾仙童起舞時，許多仙子已有醉意，坐在一塊兒言語也放肆了許多。

話音未落，一位身著紫色紗衣的洒脫美人，帶著兩個端食盒的小童，大步流星走了過來，笑意盈盈地看著我。

青色幔帳放下，藤花仙子解下鬢邊八寶步搖，忽而問道：「你可知元青天君的事？」

他曾抱怨：「阿瑤，為師當年是怎麼看中你的？」

藤花仙子笑得氣都接不上來：「你紅鸞星動，也不需興奮至此。快說說是哪家神仙得你青睞？」

我笑笑，依了她，並拿出棋盤，擺開局面。然後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看著藤花仙子那心滿意足的樣子，料想她是在桃花仙子處下棋吃了大虧，又知我棋藝不好，所以過來找平衡。

休息片刻，天妃重整儀態，親自向我謝過，並遣左右送我回府。

桃花仙子啞言，與她交好的杏花仙子立刻出頭說話：「你居解憂峰，連個侍童徒兒都不要，這般與世隔絕，自然容易禁慾修身。」

雪燕掐指片刻，突然拱手道：和_圖_書「恭喜玉瑤仙子紅鸞星動。」

我是知道的，八千年前，天帝的女兒瓊華公主在月老處弄翻了紅線，結果天下姻緣大亂，牽扯到天界仙人眾多，到處桃花紛紛、孽緣重重，起初天帝還理了理，卻越理越亂，於是隨得他們。

「熄燈，睡覺。」我果斷命令。

輕紗簾內，安眠的檀香勾出直煙，長弓寶劍靜靜掛在牆上，銀亮鎧甲似有冷意。元青天君卧于軟榻上，與我在千年前所見那個英姿勃發的仙人已大不相同，如今的他容顏枯槁，氣若遊絲，乾裂的唇時不時蠕動，好像在呼喚誰的名字，最終什麼也說不出。

他曾痛斥：「罵徒弟『笨』，乃師父專用，你這混蛋仙翁，算什麼東西？也敢罵我家乖阿瑤？！快快滾蛋，免得我拳頭做癢，少不得要在你臉上揮上幾下，可是難看得緊。」

「噗——騙你的，我只是怕你又誤了時間，來找你下幾盤棋，明日好同赴百花宴。你真是說什麼信什麼，真是個獃頭獃腦的大獃子。」藤花仙子捧著肚子，又用手指點著我的腦門笑罵，好不容易止了笑聲，又左右四顧，皺皺眉道，「你這裏還是老樣子，簡陋得連個看門掃地的侍女道童都沒有，冷清得幾乎沒有人味。」

「修道之人怎可撒謊？」我搖搖頭，對這愛捉弄人的好友哭笑不得，也不好計較，只得親自斟來淡酒，「小仙素愛簡樸幽靜，性子又懶，不喜有人在跟前侍候。」

他曾笑道：「阿瑤，若是你嫁不出去，我豈不是要養一輩子？別鬧！別鬧！我會給你抓個相公回來養的！」

我咳了半響，搖頭辯道：「我獨居解憂山千余年，平日連客人都沒幾個，怎會有紅鸞之事？這卦怕是將藤花仙子的命算到了我身上。」

白色花瓣徐徐落下，我心口又隱隱作痛，不由將手中花帚握緊幾分hｅｔｕboｏｋ•ｃoｍ•coｍ，不願再看眼前景色。

耳邊似乎還環繞著他的清亮悅耳的聲音。

「師父終究是師父，師父做什麼與徒兒有何干係？」我迅速應答。

這一補便到第二日天明。

那天蓬元帥調戲嫦娥，早已打下凡間為豬，眾仙聽得又一陣大笑。

我一口酒盡數噴在桃花仙子裙上。

「好了，別惱，我再不提這事，」藤花仙子陪了好幾個罪，直到我不惱后才道，「明日天妃赴百花宴，恐怕會來找你補魂救子，賣個人情給天妃，可是大大的好處。」

桃花仙子一邊清理裙上污跡，一邊罵道：「少貧嘴，上次天帝壽辰，天蓬元帥的眼珠子可是一直往你身上瞟，莫不是你的紅鸞應到他身上？」

情字害人不淺，我看他這番形容，禁不住長嘆一口氣，從天妃處接過各色珍貴藥材熬成的葯汁，然後十指化出千絲萬縷銀線，染上藥后，用法力尋來魂魄碎片，細細修補每一處破損。

桃花仙子笑道：「我倒是聽說你是怕侍童徒兒擾亂心緒故而獨身。」

「我有說是你師父的那件事嗎？」藤花仙子笑得齷齪。

我知他魂魄補完，神智初醒，將我誤作他人，急忙後退，他手似滾燙鐵箍，緊握不放，勒痛了我的腕骨，幾番用力，才得以掙脫。

「混蛋師父失蹤已一千六百五十七年了，他不在，這花兒怎生侍候？」

我發現又落入她的陷阱，若說不要，便說明會被動搖，若是收了她的人，肯定麻煩不斷。便低下頭思考婉拒答詞。

她的性子極爽快乾脆，我的性子總像燒不開的溫吞水，兩人能成好友不易，我對這棋局輸贏不太在乎，倒是喜歡她送來的百花蜜釀和甘露酒，一邊任她專心致志地廝殺，一邊吃吃喝喝不亦樂乎。

天妃又道：「玉瑤仙子，本宮孽子管教不當，擅調天兵，私闖魔界，結果鎩羽歸來和-圖-書，他父君也因此震怒，要重打八十鞭，送去荒島思過千年。可是那孩子至今傷重未醒，醫仙看過，說是三魂七魄缺了兩魂，只得來請你幫忙，救醒了好送去他父君處領罰。」

「你家落花幾年沒掃了？」藤花仙子喝了口酒正欲聲討，又猛地吐了出來，掩唇道，「這是什麼東西？又酸又澀，怎不是你用千年雪蓮花釀的蜜酒？」

天妃卻再也鎮定不住，飛奔上前，一把抱住他，緊緊不放，口中「我的兒」叫個不停，眼角猶有淚光。

「莫非你還忘不了當年的事？」藤花仙子笑問。

藤花仙子竟打蛇隨棍上：「既然如此，我便做主，給阿瑤送兩個侍童侍女，以向眾仙驗證她的決心。」

我道：「什麼好處不好處？我才能平平，上不知天文，下不通地理，唯補魂之術略知一二，難得此事可盡綿薄之力，自不能推卸。」

「高興時才有高興的酒。」我表明自己不太高興的態度。

我低低應了。

元青天君突然張開眼睛，拉著我喚了聲：「螭兒！別走！」

這是我常用來搪塞別人的借口，一時想不到理由辯駁。

我毫不客氣駁回：「我今日方知，原來桃花你天天將天蓬元帥掛在心上，就連他的眼珠子往哪裡轉也看得一清二楚。」

未料，天妃步下瑤台，笑著對我說：「侍童侍女倒罷了，只是玉瑤仙子位列仙班上品，至今無徒，讓下面的人看著也不太像話。你不如好好尋個聰慧老實的徒弟，可做左臂右膀，也可幫忙打點府上各種事務。」

「情事害人。」我精簡做出四字評論。

我連忙將心事遮掩，放下手中花帚，上前賠罪道：「藤花仙子，是阿瑤罪過，錯將百花宴當了明日。」

每日夢醒時分，只剩解憂山上滿園梨花開寂寞。

對弈至深夜，藤花仙子要留下來安歇。

我急欲逃離宴會那群混蛋傢伙，應得乾https://www.hetubook.com.com脆。

忽而，門外傳來報聲：「度厄仙子派使者到。」

解憂山上又逢春日，我手持花帚，立於他當年栽種的梨園中，托著腮幫子長吁短嘆。仰頭望去，只見漫漫陽光透過薄霧，滿樹梨花似雪，堆滿樹枝，樹上恍惚還能見到他的人影，白色素裝，簡挽木簪，寬袍長袖，笑起來溫柔無雙。

天妃看看藥材，點點頭，揮手讓他們退下，並賜飲。

次日，百花宴上，許多平日來往稀疏的仙子對我態度親熱了許多，拉著手姐姐妹妹地叫個不停，時不時敬酒調笑。天妃卻端坐高台，由百花、百果二位仙子親自作陪，她神情依舊淡淡，看不出救子心切的模樣，只讓大家盡情玩樂，不需顧忌。

藤花仙子看看酒杯，又看看我，終於還是放下杯子，小聲抱怨道：「小氣鬼，給我上杯清水總可以了吧？」

忽而，五彩霞光劃破解憂峰的雲霧屏蔽，山中驟然明亮起來，掛在屋檐上的梵鈴輕輕響了兩聲，隨後無心居大門嘎然而開，女子歡快的笑聲打破了寧靜：「玉瑤仙子，你日也修心，夜也修心，就連百花宴都不願賞面來，逼得百花仙子派我上門相邀，端得好大架子。」

可元青天君是天帝次子，為天界戰神，在凡間愛上了一個小花仙，而且鬧著非卿不娶，偏偏那花仙又生於魔界，為幽冥魔君禁臠。元青天君欲救她出苦海，牽動一場天魔之戰，卻出乎意料地敗了，而且失了大半魂魄，至今不得清醒。

「哎，你這呆瓜，總是說救人乃分內之事，有求必應，每次補魂修行都損耗不少，至今功力不能再進，這次元青天君傷勢甚重，恐怕得耗去你兩百年修行。」藤花仙子無奈道。

藤花仙子見兩位孩兒長得討喜，便拉過來問東問西，那位叫雪燕的女童具說得度厄仙子親傳，亦能占卜，便將我也抓過來湊熱鬧，說是要算算這段時間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