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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我愛的人都像你

作者:梅子黃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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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驚鴻一瞥

第一章 驚鴻一瞥

唐寧慧不服氣,嘖道:「我哪有楚楚可憐?」周璐道:「你老說有人像蒼蠅一樣圍著我,其實啊,你自己才是最要小心的那個,那群人心裡頭打你主意的可不比我少。我看啊,那個汪文晉就是個不懷好意的。」
唐寧慧嘆息道:「怎麼辦?那父女兩人看著好生可憐。」周璐壓低聲音道:「這穿了軍服的狗東西我認識,是柳宗亮下面的一個軍長,上個月打了一場勝仗,柳宗亮賞了他不少大洋,又升了他的職。你瞧他那人模狗樣的,張狂得快找不著北了。」
笑之大而黑亮的眸子望著她,猶如水晶般純凈剔透,隱隱帶著期盼。唐寧慧彎下腰,耐心地與他細細解釋:「這些東西不是我們的,是別人暫借我們家放一放,等過幾天,別人就會來取走,所以我們不能動,也不能玩。笑之,你明不明白?」
周璐道:「你傻啊。再怎麼他也是我們的上峰。他給我的,我敢不拿嗎?放心,我知道分寸的,平時他愛摸摸小手就讓他摸摸,我又不掉一塊肉。再說了,市政府的薪金這麼高,萬一被辭了,我上哪裡去找這麼好的工作?我們雖然只是秘書室的秘書,可是平時出去,人家一聽我們是在市政府做事的,誰不高看我們一眼,不給我們一點兒面子?」
曾連同閑適地站在院子里,一直默不作聲。倒也難為了周璐,浪費了半天的唾沫星子。
一頓飯下來,連同與她和周璐相談甚歡。
大門「吱呀」一聲被拉了開來,露出一張中年僕婦的臉。那僕婦見了唐寧慧,神色極不耐煩:「我的四小姐啊,你可算是回來了,老夫人不知問起你多少次了!」
唐寧慧不知道自己呆站在那裡失神了多久,但在回過神的第一秒,她本能地拉著笑之,往大柱子後面一避。
是的,她見識過他的手段的。
周璐拉著她的手下車,笑道:「反正你回去橫豎是沒得飯吃了,我一個人也不知道吃什麼,索性今晚我們吃大餐吧,順便當給你做生日。」
周璐道:「不管你們家有什麼難念的經,你趁早脫離了,便算是逃出生天。」
他們曾家雖然有五個子女,但除了他之外,其餘皆是女子。也或許是他們曾家這些年爭奪地盤、連年開戰造的孽,曾家到現在也還沒有開枝散葉。
唐寧慧怔怔地望著他遠去的背影,許久許久之後,她才發現,她忘記了跟他說再見。
最後,他的眼神在周璐身上打了個來回,然後淡淡地開口道:「周小姐,我是看在這幾年你照顧笑之的分兒上,不想與你多作計較,但請你適可而止。」他不說還好,一說話,周璐更是勃然大怒,她咬牙切齒地道:「笑之……曾連同,憑你也有臉跟我提笑之……笑之跟你這個王八蛋沒有任何關係!」
連同風度翩翩地走過來:「真是好巧,袁府匆匆一別已經半個多月了,唐小姐一切可好?」
笑之素來是個聽話懂事的孩子,聽了她一番解釋,便乖巧地回道:「娘,笑之明白了,笑之不玩。」
唐寧慧放下刀叉,抬頭望了一眼周璐,旋即又垂了視線,低聲道:「我方才瞧見他了……」
笑之本是愛玩的年紀,見了這許多玩的物什,自然歡喜得不得了,進了屋就左看看右摸摸。但他聽唐寧慧這麼說后,便睜著小鹿般可愛的雙眼,不解地仰頭:「娘,笑之不能玩嗎?」
那護兵捂著熱辣辣的臉,一下子蒙了。但這些個護兵平日里溜須拍馬慣了,極有眼力見兒,很快便反應過來,忙點頭哈腰:「是,是小的錯,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給這位姑娘和這位大爺賠罪。」說罷,走到那賣唱女孩面前鞠躬道歉,「對不住了,是我喝糊塗了。這位大爺,這位姑娘,你們大人有大量,饒了我這回吧。」
周璐翻了翻白眼,一副無語模樣:「你那個大哥,就是個好吃懶做的紈絝子弟。他這樣又賭又嫖,家裡哪怕有金山銀山,早晚也要被他敗光,更何況你們家還沒有金山銀山呢!你大娘呢,管不了他,每天只顧著算計你。唐寧慧啊唐寧慧,你醒醒吧,早晚得被他們給害死。」
一聽就知道是大娘的陪嫁陸大娘。因是大娘的陪嫁,所以在唐家素來橫著走,從唐寧慧記事開始,這位陸大娘便沒給過她娘兒倆什麼好臉色。自唐父過世后,大哥唐少丞便似孫大聖從五指山下出來一般,再無人可以拘束,又是賭又是嫖的,連輸了家裡的幾間鋪子。大娘被他氣得一度卧床不起。這樣的光景下,唐家的下人大半都打發了,只留了三個下人,里裡外外地撐著唐家即將要倒下的面子。
周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點了點她的鼻子:「知道啦,羅唆鬼,居然把我比作爛肉,你不想活了是不是?」然後拉著她的手臂,「走吧,那幾張票子放著也是放著,不吃白不吃。」唐寧慧只得跟著她進了酒樓。
接著又傳來「砰」的一聲和小丫頭「嗚嗚啊啊」之聲。原先那個求饒的男聲此時拔高了音量:「軍爺,饒了這丫頭吧。軍爺……呃……」
點了西式的牛排,周璐另給笑之點了果子凍。她吃了幾口,見唐寧慧今日一副恍恍惚惚的樣子,便擱了銀小勺,正色地發問:「到底是什麼事?寧慧,我可不是今天才認識你的。」
可是沒想到居然在這裏又見到了他。而他……連同他竟然清楚地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半個多月前……也不曉得怎麼了,唐寧慧只覺得從心裏泛出一片清甜。
唐寧慧聽到這裏實在忍無可忍了,怒喝道:「曾連同,你給我閉嘴!」
原來是真的,方才那個人真的是他。
連同道:「只我一人。方才吵鬧的時候,剛剛入座。我因初來乍到,聽說這百味齋是寧州百年老店,店內的招牌菜百味雞香馳百里,所以今天特地過來,想嘗一嘗。」
唐寧慧正要辯駁,隔壁的包廂里突然傳來一陣吵嚷打罵之聲。有個極其飛揚跋扈的粗獷男聲傳了過來:「讓你陪本軍爺喝杯酒怎麼了?和*圖*書左右不過是個賣唱的。」
唐寧慧怔然半晌,咬著唇,只說道:「都堆到雜物房吧。」林媽瞧她神色凄惶,兩頰一點兒血色也沒有,白得近乎透明,便知不好多問,應了聲「是」。
唐寧慧抿了抿嘴,悵然道:「我大哥的本性並不壞的……」
周璐將酒倒在兩個青瓷小杯中,遞了一杯給唐寧慧:「寧慧,明日是你生辰,你就喝這一杯吧,生辰快樂!來,我們干一杯。」唐寧慧雖不擅飲酒,但這一小杯的酒量還是有的,遂含笑端起酒杯:「謝謝。」清香卻苦澀的液體順口滑下,熱辣辣的,叫人直欲咳嗽。
周璐掃了一眼旁邊神色拘謹的唐寧慧,似笑非笑地道:「我們這包房裡就我跟寧慧兩人。因明日是寧慧生日,所以我們今天特地小小地慶祝一下。難得今天這麼有緣,連先生若是不嫌棄的話,不如跟我們一起?」
那一聲「呃」沙啞而止,幾聲碰撞聲后,樓上走道里傳來一陣「噼里啪啦」碗碟碎裂之聲。
對著笑之的時候,周璐似變戲法一般低軟了嗓子,輕聲細語猶如燕子呢喃:「來,笑之,璐姨抱抱。璐姨幾日沒見你了,想你想得很。」周璐在笑之臉上偷了幾次香,「才幾日不見,我們笑之又重了。瞧,璐姨都快抱不動了。」
但周璐倒不是沒良心的,唐寧慧幫她的,她都一一記在心裏。時日一長,周璐便把她當成了好友。兩人日走日近,到現在幾乎是形影不離。如今在秘書室里,誰要是欺負了唐寧慧,那就等於惹了她周璐。旁人見了周璐的陣仗,倒也不敢再隨意欺負唐寧慧。
曾連同嘴角輕挑,露出一絲含意不明的笑容,語調依舊從容不驚:「周小姐,笑之與我們曾家有沒有關係,自由我們曾家說了算。」說完,轉身朝房門緊閉的西廂房走去。
「爹……」一個身穿白底青花衫褲的女孩子急步衝上去扶那個男子。
聽大娘的話,唐寧慧便知大娘對王家也不甚滿意,畢竟整個寧州城都知道這王家四子不僅好色,據說還命硬克妻,才而立之年就已經死了三位夫人了。
黃包車師傅一句「好嘞」,便拉著她們嗖嗖地往前走。連同坐的車子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
兩人提了東西從洋行出來,便有一群衣衫襤褸的小乞丐圍了上來:「兩位小姐,行行好。」「兩位小姐,我們一天沒吃東西了,請可憐可憐我們吧。」
唐寧慧瞧了一眼富麗堂皇的百味齋,這裡是寧州出了名的老店,據說菜金昂貴,一圍酒席可以抵普通人幾個月的開銷了。
唐寧慧忙問:「周璐,你這是怎麼了?今天你可古怪得緊。」周璐笑笑,眼波流轉間已經恍若無事:「這麼瞧著我幹嗎?吃菜呀。」然後正色道,「寧慧,你最好不要這般瞧男人,你那楚楚可憐的小模樣,我是女的我都受不了。」
那人緩緩地回頭,便叫唐寧慧一眼驚艷,世間竟有如此絕色的男子。她從小便聽大娘不知多少次說過一句話:「女子過美則近妖。」可若是男子過美呢?唐寧慧不知道,但她知道那人的眼睛凝望著她的時候,她的胸口幾近窒息。
連同頓住了腳步,側身回首,嘴角一抹笑意:「你好,唐小姐,今天很高興能在這裏見到你,我們後會有期。」
周璐冷不丁地戳了戳她:「你不會又把薪水給你大娘吧?別傻了,那個刻薄的女人哪會真心對你好。她現在哄你,不過是為了你的薪水,還有給你找門她眼裡的好親事。就你傻,被她使喚來使喚去。」
周璐盈盈一笑:「連先生太謙虛了,你看方才這二樓多少人,可挺身而出的只有你一人而已,單單這勇氣,便是旁人不及的。」連同擺手道:「周小姐謬讚了,在下實在愧不敢當。」
「你這個王八蛋!殺千刀的!給我滾!滾出我跟寧慧的院子!」
話雖然不無道理,可唐寧慧每每總是淡淡一笑:「只要笑之他身體康健,平平安安就好,富貴榮華到頭來總如草上霜。」
那馬軍長見連同這般說話,總算是抬了正眼從上到下打量了對方一番,見他從從容容地站在那裡,無絲毫懼意,心裡頭倒也有些摸不準到底是何來路,於是,說話便也客氣兩分:「你是?」
那個軍爺咄咄逼人:「今天本軍長我怎麼也得讓這丫頭喝了這壺酒。你們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袁府的花園,高低錯落,倒是別有風味。」連同似在與她講話,又似自言自語。唐寧慧站在陽台上,就著燈光極目望去,隱約可見那小橋流水、亭台樓閣。
他的食指緩緩地滑過她的臉頰,最後停駐在她的唇上。因靠得近,他的呼吸忽輕忽重地打在她的臉上,隱隱有種曖昧不明的意味:「唐寧慧,你見識過我的手段的,是不是?」
那馬軍長則一直惡狠狠地盯著連同,手一擺,大聲喝道:「我們走!」「踢踏踢踏」的一陣皮靴聲,漸漸下樓遠去。
周璐是個點頭醒尾的聰明人,一看唐寧慧的表情就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麼,出聲道:「我送你的東西,你可不能隨手轉送別人。」
那個時候,他站在陽台上,她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數秒后,他對她笑笑:「你好,我是連同。」
唐寧慧抬眸,終於正眼看向了他:「曾連同,你說這可能嗎?」
連同卻淡定得很,不以為然地笑了笑,閑閑地伸手撣了撣衣袖上的灰塵,正色道:「不過,依在下看來,這件事其中必有什麼誤會。這酒樓里在座的每一個人都知道馬軍長是我們柳軍的英雄,方才的事必定是軍長的手下喝醉了胡鬧。在下有句不當講的話必須要說,下屬犯錯,軍長可萬萬不能姑息,長此下去,連累的不僅僅是馬軍長的聲譽,對我們柳軍也不好。馬軍長,你說是與不是?」
唐寧慧睫毛微顫:「謝謝。我……我一切都好。」此刻,連同居然就含笑站在她面前,還有身邊周璐若有所思的目光,這一切的一切,令唐寧慧覺得,四www.hetubook.com.com周的空氣像是被人抽走了一般,連呼吸都困難。
周璐買了舶來的巴黎香水、口紅、香粉以及尖頭皮鞋。唐寧慧其實也很中意那雙皮鞋,黑色小羊皮,上了油,摸上去柔軟得猶如棉絮,穿上想必一定很舒服。可惜……唐寧慧暗暗嘆了口氣。
唐寧慧擱了筷子,頗為好奇:「為什麼是白面饅頭?」周璐把玩著酒杯,似陷入了過往裡頭,連音調都低得飄忽起來:「因為那個時候東躲西藏的,三天都沒吃東西了,覺得自己快要餓死了,可是突然有個好心人給了我一個白面饅頭,你說是不是一輩子都難以忘記,然後會覺得這個白面饅頭是此生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
唐寧慧見那幾個孩子臉上鼻涕污跡縱橫,端的是骯髒可憐,不由得心生憐憫,剛要伸手摸錢袋子,便被周璐「啪」的一下重重地打在了手臂上。周璐拉著她攔了輛黃包車,急急地拽著她上車,呵斥道:「你傻啊,這麼多人,你給得了一個兩個,你能給得了這麼多個嗎?怕只怕你還沒給,錢袋子就被人搶走了。你沒了這錢袋子里的薪水,回去怎麼跟你大娘交差?」
連同緩步走向那對賣唱的父女,遞了一把大洋給他們:「你帶你爹去找個大夫瞧瞧吧。」那賣唱小姑娘撲簌簌落淚,哽咽著再三道謝:「謝謝公子,謝謝公子。」倒地男子一副痛楚表情,強撐著連連作揖:「謝謝恩公今日的救命之恩。今天若不是有您,我們家小魚怕是就毀了。您的大恩大德,我們父女沒齒難忘。」
周璐假意咳嗽了一聲,道:「寧慧,這位是?」
她一直為「再見」那兩個字惆悵了許久。人與人之間的緣分那般地縹緲無蹤,或許她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他了。
唐寧慧道:「曾連同,不可能的,我絕對不會把笑之給你的。」她靜靜地站著,靜靜地開口,仿若在訴說旁人的故事,與她半點兒也不相干。她的臉叫人想起千年的古井,哪怕風吹過,也不起半點兒的漣漪。
連同只是一笑,負手朝她躬身一禮,紳士地伸出右手:「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請你跳一支舞?」唐寧慧有片刻的愣怔,方緩緩地伸出手。被他的大手握在手心的時候,似有電流唰唰通過,然後流過奇經八脈,直抵心臟。
此時,酒樓包廂內,周璐搛了幾筷菜給她:「想什麼呢,這般出神?來,快嘗嘗看味道怎麼樣。」唐寧慧挑了雞絲,嘗了一口。周璐已在一旁做評價:「也不過如此。可見世間百聞不如一見之事,十之八九啊。」
周璐和唐寧慧對視了一眼,來到包房門口,正見一個穿著粗布長衫的瘦弱男子仰面倒在地上,這麼望去,臉上分明已經掛了彩。樓上都是雅座,四周不少包房裡的人與她們一樣,都探首出來瞧動靜。
曾連同,現任西北實權人物曾萬山之子,排行老七,人稱曾七少。
曾連同站在那裡,神色不明:「唐寧慧,你是明白人,知道我要什麼的。」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的話,那日她絕對不會經過那個西餐廳門口。
周璐與笑之嬉笑了一番,抬頭見唐寧慧神色怔忪,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便問:「瞧你心神不定的,怎麼了?」唐寧慧望著眉開眼笑的笑之,無力地牽了牽嘴角:「沒什麼。」
大廳里不知何時響起了音樂,點點滴滴地蜿蜒而來。
周璐這張嘴最是了得,因看不慣唐寧慧的大娘唐陸氏,所以每每數落起來都是沒完沒了。唐寧慧在邊上一聲不敢吭,就怕搭上一句半句話,周璐就開始指責她。結果還是沒用,周璐說完就沒好氣地把矛頭指向了她,只恨她這根朽木不可雕:「你啊你,就等著被賣吧。」玉一樣白|嫩的手指戳她額頭,「但凡你懂得反抗一點兒,你大娘怎麼敢如此拿捏你?」
連同擺手:「只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頓了頓,他似想起什麼,忙又道,「你們還是儘快離開寧州為好。」那男子已經明白過來,點頭道:「是,是,謝謝恩公提醒,我們父女這就收拾包袱,離開這裏。」說完,扯了自己女兒,「小魚,還不快跟恩公磕頭?」
他站在那兒,淺淺地勾唇微笑,那般地清俊華貴,俊美如玉:「寧慧,笑之的事情,我有兩個打算,你幫我參詳參詳。第一個,便是你跟我回去,你好我好大家好。笑之是曾家長孫,自然得從小如珠如寶地培養;第二個,假若你不願同我回去,也成。把笑之交給我,我也不會虧待你,更不會虧待笑之。」
曾連同的眸光移向了她的臉,意味深長地微笑:「我最喜歡把不可能的事情變成可能。」說話間,他一點兒一點兒地靠近她,湊到她耳邊低低地道,「你在明華學堂教書,一個月的薪金不過是六十六塊。而周璐,這幾年跟著汪孝祥,穿著華服,喝著洋酒,住著小公館。你知道的,以你們的道行,我根本連手指也無須動一下。你說,從哪裡先開始?要不,從汪孝祥開始,先把他撤了,他本是柳宗亮的人。若不是看在他會拍馬屁又會及時站隊的分兒上,我老早就想把他拿下了。然後找人動動周璐——你知道的,像周璐這個條件的,雖然年紀不輕了,但還多的是窯子接收——」
大門「吱呀」一聲,在兩人面前合上。陸大娘的聲音依舊隔了門傳來:「四小姐啊,不是我這個做下人的沒上沒下,這府里夫人病了,少奶奶又坐了懷,我一個人忙了裡頭還要顧外頭,你平日里不幫襯著點兒,還在外頭喝得這般醉醺醺的……」後面的話因漸漸遠去便聽不清楚了。
連同微微笑了笑,朝周璐欠了欠身:「周小姐,很高興認識你。」周璐款款道:「連先生,我也很高興認識你,特別是在你剛剛幫了那位賣唱的女孩子之後。若是我們這個國家、我們這個社會,能多一些像你這樣熱心又有正義感的人就好了。」
唐寧慧卻只是一笑,從舌尖嘗到了濃濃的苦澀,和-圖-書原來他還有一點沒有騙他,他真的叫連同,不過卻沒有告訴她,他姓曾,全名是曾連同。
唐寧慧頓覺不好意思,對周璐和連同欠了欠身:「謝謝你們送我回來,我先進去了。」唐寧慧轉身前,眼角的餘光瞧見連同站在石階下,默默地注視著自己。
那小魚攙扶著父親,含著淚又朝連同鞠了一躬,然後二人踉蹌而去。
周璐把那日的報紙撕了個粉碎,猶不解氣,後來索性把碎片扔到灶里一把火燒了——大約是因為知道這輩子她也無法動他分毫。
不多時,便到了蘇杭路的唐家。
笑之不知其故,扯了扯她的衣袖:「娘。」
他請她跳了一支舞,然後消失無蹤。
她當初真是瞎了,怎麼會……
唐寧慧怔怔地躲在柱子后,心劇烈地抽動,麻痹過後是密密麻麻的尖銳痛感。
那些人打量估價的目光,讓唐寧慧覺得極不舒服。後來她便找了個借口,偷偷地到陽台上鬆口氣。可沒想到,早有人捷足先登了。
是的,她知道他要什麼,他要笑之。
唐寧慧笑:「是你的嘴太刁了。我怎麼覺得雞絲鮮美嫩滑,很是不錯。」周璐端著青瓷酒杯,淺淺地酌了一小口:「你到現在吃到過最好吃的東西是什麼?我這輩子呢,吃到過最好吃的東西,是一個白面饅頭。」
那一次,若是不進那個酒樓,她便不會遇到曾連同吧。
周璐側頭盯著連同,問:「連先生,難道你一點兒也不怕那位馬軍長嗎?」連同淡淡道:「我一不為官,二不求財,怕他做什麼。若是在寧州城待不下去,我去別處就是。天下之大,難道還沒我的容身之所?」這番話一出口,唐寧慧不由得另眼相看,只覺這樣的男子實是世間少有。
古人在形容那種情景的時候,大約會說:「一見鍾情。」
曾連同依舊在笑,可那笑意在唐寧慧看來卻那麼冰涼入骨,毫無一絲暖意:「唐寧慧,這個世界上,只要是我想要的東西,就一定要到手……從無例外!」
這世上估計也只有眼前的周璐記得她的生辰吧。唐寧慧想起了去世多年的母親朱碧青,不由得眼眶酸澀。她的生辰日是母親的受苦日。她不是不明白周璐說的,家裡的大娘等人,又有誰是真心待她好的呢?可是她從小生在唐家,長在唐家,唐家祠堂里還供奉著去世的父母,她哪裡可以像周璐說的那般輕輕鬆鬆地離開家人呢?若是當真要離開,怕也唯有嫁人這一條路。
走過一條街,周璐一眼瞧見街邊的百味齋,吩咐道:「師傅,這裏停吧。」唐寧慧奇怪道:「怎麼了?不是要回家?」
那時正是傍晚時分,晚霞如血艷麗,胭脂色的暮光照在曾連同清清冷冷的臉上,絨絨地塗上了一層暖色。
唐寧慧這才明白,方才他為何會一而再、再而三地關照那對賣唱父女儘快離開。
只是時光不能倒流,一切都無法回頭!
連同側身避開,扶著那小魚起身,堅決不肯受此大禮:「快走,晚走不如早走。」
唐寧慧臉一紅,拉著她的手,討好地笑:「好周璐,我們的友情不會因為一瓶小小的香水而改變的,對不對?」周璐心疼地看著她,無奈嘆息:「傻寧慧,雖然很多時候我會覺得自己一個人很可憐,可是看到你那所謂的家人,所謂的大娘,我寧願……」她似想起了什麼,側過了臉,沒有再說下去。
唐寧慧道:「周璐,你還有我,我是你的好朋友,對不對?」周璐怔怔一笑:「是啊。」
這個孩子,從生下來到現在,包括以後的人生之路,這輩子註定了是個沒有爹疼沒有爹愛的孩子。以後他懂事了,不知道會不會怪她自私地將他生下來。
唐寧慧手腳冰冷地反應過來。她扯著嘴角努力微笑,手輕輕撫上笑之柔嫩的小臉,垂眼道:「我們走吧,璐姨應該等急了。」
一身軍服的矮壯粗俗男子趾高氣揚地負手踏步而出,身後跟了幾個荷槍實彈的護兵。那人冷哼道:「叫你們敬酒不吃吃罰酒。」
唐寧慧這才憶起,自己還沒介紹周璐、連同兩人認識,忙道:「這位是連同先生。」她又抬頭朝連同望去,卻發現連同黑亮如星的目光正看著自己,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遇,竟似激出了火星。唐寧慧忙移開視線,再度垂下眼帘:「連先生,這位是周璐,是我在市政府秘書室的同事。」
她與他初見時,是在袁家舉辦的舞會上。大娘命她跟著大哥大嫂一起出席。說好聽些,是帶她出來見見世面;說難聽些,便是讓大哥大嫂帶她出場亮相,然後待價而沽,以期給唐家找一門最有利的親事;再不濟,若是有權有勢的人看得上,又對唐家有幫助的話,大娘不介意把她送上做妾。
第二日,還是許多的禮物。林媽說,雜物房裡已經堆不下了。
周璐拉著她,低聲道:「沒事。汪市長給了我幾張免費票子。」唐寧慧盯著周璐,語重心長地道:「你怎麼能拿他的東西?你知道他接近你是不懷好意的。」
這一日,她牽著笑之的手,在洋行門前,不經意地轉頭,一個熟悉的人影不期然地撞入了眼帘。唐寧慧猛然一震,身子如被雷劈中一般,再無法動彈。
跑堂的殷勤萬分地領著她們到了二樓的雅座:「兩位小姐,這邊請。這個小雅座,關上窗便清清靜靜的,打開窗又可以瞧見樓下兩條街道,正適合兩位。」
那一晚,那一支舞,對唐寧慧來說,甜美得猶如一場夢!
話音剛落,便有侍從從前座出來,躬身拉開了後座車門。曾連同就這麼施施然地從車子里跨了出來。
周璐搖頭不語,露出一副「你已經沒救了」的表情,轉身去挑蕾絲手帕。她挑了條手帕,又取了一瓶香水,遞給了老闆:「一起包起來。」
馬軍長身邊的護兵見狀,紛紛拔出了槍。酒樓內一時間俱是肅殺之氣。
連同道:「周小姐客氣了。其實我不過是假勇而已,如果他們當真動槍的話,我也無半點兒法子。幸虧那位馬軍和-圖-書長剛調來寧州駐防,人頭未熟,再加上為官為將的哪怕人後再不要臉,人前總還是在乎那幾分虛名的,所以才被我言語所激,暫時放了那父女二人。我讓他們儘快離開,便是怕那姓馬的醒悟過來,回頭又來尋他們,到時候,那女孩子怕是神仙也難救了。」
果不其然,到了餐廳,西崽一推開包廂的門,一身若綠色軟緞旗袍的周璐已經脆聲道:「怎麼這般晚啊?你瞧瞧這都什麼時辰了?餓了你不打緊,若餓了我們的寶貝笑之,我可捨不得。」
周璐每月總要帶笑之到這種昂貴的地方吃飯,唐寧慧難免心疼,周璐卻總是對她講:「我們倆以後也就指望笑之了,從小帶他出入富貴場所,見識一些場面,也好培養他處亂不驚的性子、從從容容的氣質。這世道,三更窮、五更富的,誰也說不準明日。但性子風度,卻是可以一輩子受用的。這幾年我也見慣了場面上的世家子弟,覺得他們唯一矜貴可取之處,便是那見慣場面的從容淡定,波瀾不驚。」
想到嫁人,唐寧慧的心驀地沉了下去。大娘前幾日說了,米商王家遣了媒人給他們的第四個兒子說親。大娘對她說完,掃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又補了一句:「大娘想問問你的意思,有道是兒大不由娘,再說了,你還不是我親生的,若是貿然允了別人,旁人不知內情,還以為我這個做大娘的欺負了你,給你定了這麼一門親事。」
忽然,有個聲音淡淡響起:「原來是柳軍的馬軍長,我等真是有眼不識泰山了。」唐寧慧從半啟的門縫偷瞧了一眼,整個人便怔住了。那人側身站著,臉上的線條宛如刀刻一般,俊美如玉,赫然便是連同。
連同這時方抬頭,朝著不遠處的唐寧慧微微一笑,頷首致意:「原來唐小姐也在這裏。」
那對賣唱父女早已被他們嚇得瑟瑟發抖,見那護兵躬身,只縮在一旁,不敢多說一字。
話雖如此,唐寧慧還是擔心:「我每次看汪市長看你的目光,就像蒼蠅叮著爛肉一樣,你自己可真得小心,別大意了。我娘以前一直說,女孩子再能幹再有本事,也不如正正經經找個歸宿。」
周璐道:「來一小壺桂花酒吧。」見唐寧慧要開口,便笑吟吟地道,「我曉得你不喝,我一個人喝,還不成嗎?」
大約是時間隔得太久遠了,加上唐寧慧這些年不停為生活奔波,甚少想起連同,就算想起,那面容也是模糊不清的。方才瞧見他的時候,她也有過片刻的愣怔,彷彿世界停止轉動般獃滯茫然:這個人真的是連同嗎?面容、身形是跟連同一模一樣的,可是那一舉手一抬足之間散發的尊貴氣勢,卻分明又不是他。
唐寧慧屏著呼吸,恨恨地望著他。如果目光能殺人的話,眼前的曾連同早被她千刀萬剮了。
這個人好像是他,又好像完全不是他。
周璐扶著唐寧慧下車,叩了叩大門上的鐵環。裡頭傳來罵罵咧咧之聲:「誰啊?來了來了。死阿四,又不知道跑到哪裡躲懶去了。我一個人又要侍候夫人又要照顧少奶奶,我忙得過來嗎我?」
那個賣唱的姑娘瞧著不過是十三四歲的年紀,白白凈凈的頗惹人憐愛,此刻楚楚可憐的慘白小臉上布滿淚水,迭聲喚道:「爹,爹,你快說句話,到底怎麼樣了?爹……」
她看到了西式餐廳門前停著的幾部車子,而他正從中間的某部車子里下來,前前後後都是威風凜凜、荷槍實彈的軍裝侍從。
唐寧慧道:「謝謝連先生。」這一杯酒的味道竟與前面的不同,甜絲絲的,像是蜜糖釀成。
唐寧慧粉臉一紅,只覺得他目光灼灼,眼底似有小太陽一般,暖暖蕩漾著波光。她不敢與他的視線相碰觸,垂眸道:「連先生,你好。」周璐用手肘輕觸唐寧慧,壓低了聲音問:「你們認識?」唐寧慧蚊吟般「嗯」了一聲。
連同依舊輕描淡寫地道:「我是哪位馬軍長你無須知道。只是馬軍長大庭廣眾之下這般恃強凌弱,實在有違柳大帥平日的教誨,也損折了我們柳軍的名聲。」不緊不慢的幾句話,一時之間把馬軍長擠對得無話可說。這位馬軍長面色一沉,雙眼一瞪,惱羞成怒間做出了拔槍的姿勢:「你……到底是什麼人?敢管老子的閑事!不說的話,可就別怪我不客氣!」
彷彿被按下了播放鍵,那些被刻意遺忘的過往倒帶般在唐寧慧腦中不斷回放,她百轉千回,整夜難眠。
周璐不自在地擺手:「看在你老是幫我做事的分兒上,先聲明,這可不是白給的,你啊,以後還得幫我做事。」
唐寧慧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看著他笑意淺淺地轉身,忽然喊住了他,脫口而出:「唐寧慧,我的名字叫唐寧慧。」其實,說完她就後悔了,懊惱自己怎麼這般不矜持。他會不會以為她不知羞恥,從此就這麼看輕了她?
周璐亦對他加深了幾分好感,讚賞道:「連先生,佩服佩服。」說著,她話題一轉,「連先生,你們包房有幾個人?」
唐寧慧默默地嘆了口氣:「你又不是不曉得,如今大娘也難。我大哥不爭氣,被外面的人引誘了去,輸了那麼多鋪子,大嫂如今又懷了身子……」
唐寧慧上的也是新式的教會學堂,如今又在市政府做事,是很多人眼裡的新式女子。她做了個深呼吸,平了平亂了節奏的心跳,點了點頭,落落大方地道:「連先生,你好。」
不是自己的,永遠也不能屬於自己,那還不如從未擁有,那般的話,就不會有失去的痛苦。
那支舞成了唐寧慧每晚夢中最甜最美的景緻。
那晚的月光淡淡,珍珠粉末一般散落在他輪廓分明的英俊側臉上,光影閃爍,唐寧慧只瞧了幾眼,便覺得呼吸幾乎要窒息了。
周璐遠遠地見那幾個孩子在跟黃包車師傅作揖,嘆氣道:「你是做了好事,等下看你怎麼跟你大娘交代。要是她知道你把錢給了乞丐,你今晚就不要準備吃飯了。」轉頭,卻見唐寧慧不言不語地盯著https://www•hetubook.com.com洋行的紙包出神。
林媽說是有人送來的。那人還說了,若是問起的話,就說「連同」兩個字,唐小姐就會明白的。
唐寧慧的母親朱碧青在的時候,每年都會在她生辰那天給她煮白糖雞蛋,也會親手為她縫製一身新衣服。後來娘去世了,這一切自然都沒有了。而她爹,則在每年她生日這一天,給她一個紅封,摸著她的頭長嘆:「乖寧慧,又大一歲了。」可後來,爹也不在了。
普通老百姓見了他們這種帶槍的軍爺,連大氣也不敢多喘一下,今天居然有人敢跳出來為這對賣唱父女出頭,這人若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那就是有很大的靠山。而此人張口就叫自己「馬軍長」,顯然是知道自己身份的。既然知道自己身份,還敢出聲,看來來頭不小。
周璐指著他的鼻子:「曾連同,你還有臉出現在寧慧面前……」
周璐坐了下來,吩咐道:「來幾個你們這裏的特色招牌菜,讓你們廚子打起點兒精神給我好好做。」說著,便把一張汪孝祥給的票子遞了過去。跑堂的一瞧那上頭的印章,便知道對方來頭不小,忙點頭賠笑,比方才又殷勤了數倍:「好嘞。小的這就吩咐我們大廚親自做,兩位小姐稍候。」
那馬軍長目光犀利地盯著連同,半晌,冷冷一笑:「的確如此。」話音剛落,「啪啪」兩聲,身旁一個護兵已經被那馬軍長狠狠地甩了兩個耳光,「奶奶的,小兔崽子,還不跟人家賠不是?下次你要是再敢為非作歹,仗著老子欺壓百姓,看老子不一槍崩了你!」
不過片刻,四冷八熱的菜式便端了上來。跑堂的點頭哈腰:「兩位小姐慢用。可要來壺小酒?我們店裡有陳年梅子酒、新釀的桂花酒,入口清甜,都是適合小姐太太們喝的。」
唐寧慧把王家來提親的事情告訴周璐后,周璐挑著精緻的眉毛,哼哼冷笑:「你那個大娘啊,壓根兒就沒看上那位王少爺。以她的為人,要是看上了,還不恨不得綁了你給人家送去?可偏偏吧,話說得這般漂亮。她心裏有百竅,可是沒一竅是用在正途的。明明是惡婦,偏偏還要做出賢良淑德的樣子。我最是瞧不慣這種人。」
再見的那天是市政府的發薪水日,一拿到薪水袋子,周璐便會約她逛街,這日也不例外。
四周的繁亂嘈雜,電車鈴聲、叫賣聲、交談聲,一切的一切在那一刻都倏然地從她身邊退去了。
連同的視線落在唐寧慧身上,若有似無地微笑:「這是我的榮幸。那我恭敬不如從命了。」
邊上有個弱弱的男聲一直在賠不是:「是是是,是這丫頭的不是,軍爺,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只是小的兩人都靠這丫頭的嗓子吃飯,平日里不敢沾半點兒酒星,就怕壞了嗓子,請軍爺諒解。要不,再讓小蓮這丫頭唱兩曲兒給軍爺賠罪?」
唐寧慧在家裡隱忍慣了,到了市政府秘書室做事,也是規規矩矩、一板一眼的,上頭說什麼就做什麼。周璐則是個人精,長得漂亮又會說話,連市長大人都高看其三分。平日里若有苦差事,周璐基本都推給唐寧慧。
結好了賬,周璐手腳粗魯地把香水和手帕塞給她:「拿著。明兒是你的生日,就當是我送你的生日禮物。」唐寧慧怔怔地瞧著手裡的東西,半晌,方輕輕地道:「周璐,謝謝你。」
他優雅從容地緩緩而來,一舉一動間,睨視眾人。
第二日,唐寧慧帶著笑之從學堂回來的時候,小小的屋裡堆滿了各式禮物,從綾羅綢緞、燕窩人蔘、蜜絲佛陀的唇膏、香粉到各式的舶來玩具,數量之多幾可媲美弄堂口的雜貨鋪,但是雜貨鋪里哪有這般高檔的貨物。
周璐回來,把東西噼里啪啦地全部扔在了院子里,然後忍無可忍地大踏步來到門口,怒氣沖沖地對著一旁停著的黑色汽車破口大罵:「曾連同,你這個王八蛋!你以為用這些東西就可以來收買我們嗎?趁現在天還沒有黑,快給我滾回去做你的白日夢!」
三人出酒樓時,天色已經暗了。連同攔下兩輛黃包車:「你們住哪裡?我送你們回去。」周璐扶著唐寧慧的手臂,道:「先送寧慧。師傅,去蘇杭路唐府。」
可這個世界上是沒有後悔葯的。
那天晚上,唐寧慧哄著笑之睡覺。清冷的燈光下,她靜靜地凝望著笑之,一時不由得心痛如絞。
連同說了那句話后,便陷入了沉默。唐寧慧覺得陽台這般偏僻的地方,孤男寡女的,有失禮數,便欠了欠身,道:「連先生,不打擾您了,請您慢慢欣賞。」
天大地大,又生在亂世,唐寧慧倒是沒有想過這輩子與連同再見的。
周璐曾說過,如果再見到他,她一定找人殺了他。可是,她們後來也是從報紙上的照片知道的,他的全名叫作曾連同。
周璐臉色頓時一變,取過水晶高腳酒杯連喝了數口紅葡萄酒,最後方說了一句:「他來寧州已經一月有餘了。」她身為汪孝祥身邊的人,自然早已經知道曾家七少爺曾連同來寧州之事。
入座后,周璐親自為連同添了杯酒。連同端起酒杯向唐寧慧道:「唐小姐,今天匆匆見面,我未準備禮物,就以這杯薄酒,祝你生日快樂,萬事順心。」
唐寧慧的心突地一跳。那日,兩人在袁府的陽台上跳了一支舞,音樂一停,他便紳士地把手移開,含笑說了一聲:「謝謝。我要走了,再見。」
唐寧慧便是在這種情況下與曾連同相見的。
知道周璐是為她好,唐寧慧半天才幽幽地嘆息:「周璐,你不曉得的,這世上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
唐寧慧在黃包車上看著那幾個追上來的孩子,於心不忍,便從錢袋子里抽了一張票子,吩咐道:「師傅,停一下車。你幫我給那幾個孩子吧。」
正在此時,隔壁的包房裡傳來了悠揚婉轉的胡琴聲,有個清脆的聲音咿咿呀呀地唱起了小曲。周璐跟著悲涼的調子哼了兩句:「郎呀郎呀……鐵石呀心腸……」也不知想起了什麼凄涼心事,她的眼圈驀地紅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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