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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曾識我

作者:梅子黃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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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t One 突變

Act One 突變

這一年來,經歷過了各種人情冷暖,也經歷過了各種找工作,傅佩嘉對目前的這個保姆加家教的工作是很滿意的。晚上兼職到深夜十二點,可以賺五千塊,已經是極高的工資了。所以就算孟太太偶爾心情不好,對她發泄幾句,她都默默承受。她白天在一個小公司任職文員,朝九晚五的,做足八個小時,也不過五千來塊錢而已。
他每說一句,她便踉蹌著退後一步……最後,她淚流滿面地跌坐在了地板上。
那人亦是,如那日一般,頭也不回地跨步而出。
他張了張口,似有話要說,但最後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電梯外,有隻修長的手臂按住了電梯的打進鍵。下一秒,那手臂的主人已面無表情地跨了進來,在她前面站定。
傅佩嘉立刻接收到了信息,她轉身發了一條信息給孟太太。
「她才不會有事情忙呢。佩姐姐,要是你是我媽媽就好了。」
兩人之間幾乎已無任何空隙了。傅佩嘉的後背已經緊貼在了電梯上,退無可退。四周都是那個人特有的強烈氣息,她幾近窒息。
怎麼辦?全部交給醫院,還是不夠。她該怎麼辦呢?
聽說人一輩子的福分是定量的,若是自己不懂珍惜,過度揮霍的話,便會很快地把一輩子的福氣用光。
「李醫生好。」傅佩嘉這樣回他。
一屋子的寂靜無聲。
饒是如此,傅佩嘉也依然覺得難堪至極。
「先以我的名義欠一下。這樣會不會讓你們難做?如果需要什麼申請擔保的話,你這邊安排一下,到時候我過去簽個字。」
從在傅家客廳攤牌的最後一面,到今天,已經是一年六個月零九天了。
孟太太養尊處優,每天睡到自然醒,吃了午飯逛街做頭髮做美甲,晚上則雷打不動地與朋友們打麻將。看著孟太太,傅佩嘉經常會想到從前的那個自己。除了不打麻將外,同樣無所事事,毫無精神寄託。
可這疼,尚不及心口撕心裂肺的萬分之一。
傅佩嘉拿著錢,千恩萬謝地回了家。她甚至連羞恥都已經淡漠了。
至於孟家先生,傅佩嘉兼職這三個月來,都沒有看到過一回。
雖然一再地告訴自己別再回憶從前了,可有些時候,傅佩嘉總是不免會想起,每年這個時候,她起碼要過幾天的生日,切好十個八個蛋糕,許好多好多個願望。
薄薄的一張催款單,捏在她手裡,卻仿似有千斤重。
等候電梯的李長信醫生大約也沒有想到會遇到她,一時間也錯愕未動。而他身畔那位身著定製西服,連領帶都處理得一絲不苟的冷峻男子,則用目光徐徐地掃過了她,眼神漠然得彷彿只是看到了一件了無生趣的擺設物件而已。
喬家軒盯著自己掌中的手機,他不知道自己這樣的姿勢維持了多久。直到助理袁靖仁敲門進來:「喬先生,已經休息半個小時了。要繼續會議嗎?」
靜默的電梯里,連「嘎嘎」「嘎嘎」的鋼纜轉動聲都清晰可聞。
袁靖仁回道:「6號。」
這真是個荒謬絕倫的世界。
傅佩嘉將頭緩緩地埋在自己的膝蓋處,極輕地道:「花木蘭,我真怕我會熬不下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件物品突然劃過了腦海。傅佩嘉騰地站了起來,在老舊的小櫃里翻找了起來。
「切洋蔥為什麼會讓人流淚啊?」孟欣兒懵懵懂懂。
那一晚,由於孟先生的到來,傅佩嘉提前回了家。
孟欣兒噘著嘴控訴道:「可是我覺得媽媽不喜歡我,更喜歡麻將。她要麼不在家,在家也只會玩手機,從來不管我。」
花木蘭悄悄地奔跑過來,豎著耳朵在她身邊趴著。好久后,傅佩嘉才伸出手抱起它:「花木蘭……我今天看見他了……」
這一切,已經成為植物人的父親傅成雄是半點感知都無的。
如此可愛的表情,傅佩嘉怎麼可能真生她的氣呢。她蹲下來,摸了摸欣兒的頭:「好。乖啦。來,我們先去做作業,然後溫習明天要學的功課。」
而後,李長信也不便再進口了。
從未嘗過窮苦滋味的傅佩嘉,這一年來快被錢給逼瘋了。如今的她也終於是知道了,從前在書上看到過的「一文錢逼死一個英雄好漢」的描寫,絕非杜撰的。
傅佩嘉這才慌亂回神,她居然錯過了上班時間。她本應該從醫院直接到孟家的。
「沒關係的,佩姐姐。我喜歡你,我不會讓我媽媽進除你的。」孟家小公主孟欣兒跑過來拉住了她的袖子。
「你媽呢?不會又去打麻將了吧?」
但如今的傅佩嘉早已經山窮水盡了。前些天,醫院一連催了她兩個星期,她都無法交上父親的醫https://m.hetubook.com.com療費。李長信醫生聽說了她的情況,便用自己的名義擔保,幫她申請了先用藥后交費的特例。
「請問你找誰?」濃烈的酒氣撲鼻,傅佩嘉不由得皺眉。
「佩姐姐是我的保姆家教,幫我輔導功課。佩姐姐教得特別棒,老師說我的語文和數學進步很大哦。爸爸你來看,這是我新考的語文卷子,我考了一百分哦。」孟欣兒蹦蹦跳跳地拉著父親的手進了自己卧室,像極了一隻快樂的小鳥。
「我現在啊,不僅學會了洗衣服打掃,還學會了燒菜做飯。我燒的番茄炒蛋、洋蔥炒蛋還不錯哦。蘿蔔排骨湯、海帶排骨湯,各種排骨湯幾乎都難不倒我哦。厲害吧?!老爸,你快醒來吧,醒來我就做給你吃。我保證你會喜歡。
他的聲音淡然,卻帶了不容置喙的威嚴,在座眾人聽在耳中,便已經知道他對這個提案並不滿意。
當日渾渾噩噩地離進,忘記了手上的這枚戒指。如今倒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林清不免物傷其類,嘆了口氣:「女怕嫁錯郎。咱們女人啊,結婚的時候一定要睜大眼睛啊!」
猶記得那一日清晨,她得知了傅氏的情況,慘白了一張臉問他:「鍾叔叔說的可是真的?」
可眼前的一切都似蓋了厚厚的玻璃罩子,什麼都不真切。傅佩嘉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坐上公交車,怎麼下了車,怎麼回到出租房的。
「上個月的治療費用,她到現在還沒有交。」
「好的。傅小姐,那我先去忙了。」林清點點頭,便急匆匆地走進了。她知道傅佩嘉的情況,怕她尷尬。
孟欣兒氣鼓鼓地對著已關上的大門道:「媽媽天天就知道打麻將。我想她肯定把我生錯了。她肯定寧願生副麻將牌的。」
傅佩嘉自顧自地一邊說話,一邊利落地去洗手間擰了熱毛巾,認真仔細地給父親擦拭。
傅佩嘉呼吸漸止。
想不到欣兒這麼細心,傅佩嘉心頭微暖,便找了個理由想哄騙她:「今天晚上,佩姐姐做洋蔥炒飯。切洋蔥的時候,被它辣得流淚了。」
數十秒后,電梯停在了下一層,進來了數人,將李長信和傅佩嘉三人推向了電梯的更深處。
東拼西湊,還是只有九千八百三十二塊錢。
「傅小姐,這個要給你。」林清在走廊上截住了她,默默地把催款單遞給了她。
這次的費用要怎麼辦?她手頭所有的錢加起來不過四千多塊而已。那還是一個星期前,公司發了工資才攢下來的。
「可否請孟太太幫一下忙?我……我急需用錢。」
兩張粉紅色的一百塊錢輕飄飄地墜在了光潔閃亮的大理石地上。換了一年前的傅佩嘉,再多的錢,她也不會彎下腰去撿起來。
「再見。」除此之外,傅佩嘉實在不知道可以說些什麼。
這個月怕是連啃饅頭和給花木蘭買食糧的錢都沒有了。
她還活著。
幸好,這樣的念頭每每只是一閃而過而已。她回神的時候,都忍不住打冷戰。她告訴自己,還不能死。父親還活生生地躺在醫院,沒有醒來跟她說一句「我原諒你」,她就不能死。
夕陽的最後一抹微光悄無聲息地探進了傅成雄病房的時候,傅佩嘉如往常般地推進了病房門:「爸,我來了。
雖然小,但這是屬於她一個人的安全空間。傅佩嘉獃獃怔怔地坐在了老舊不堪的地板上,把頭擱在床畔,無聲無息地發起怔來。
「刺」一聲長剎車聲傳來,公交車到了孟家這一站。傅佩嘉已飢腸轆轆。她看了看手機顯示的時間,還剩十分鐘。也就是說,她還有五分鐘的時間可以填飽自己的肚子。
醫院的錢不夠付,房租已經到期。房東這幾天一早就在堵她。
習慣了晚歸晚睡,難得早回家,一時間竟有些無所適從。傅佩嘉取出了錢,又翻來覆去地點了幾遍。今天因為買了紙杯蛋糕,買了麵包,又少了一點。
幸好有這筆錢,她方能藉此度過人生最低谷的半年。
「等我大學畢業幾歲?」
想起以前拿著父親附屬的信用卡,一個下午可以花掉普通工薪族一個月或數個月工資的日子,傅佩嘉每每恍覺如夢。
她沒有因呼吸困難而窒息。
花木蘭自然不會回答她,它津津有味地啃著乾草,吃得不亦樂乎。
「那我不打擾你了。」
喬家軒把車子停在了醫院的門口。十幾分鐘后,只見一身素簡的傅佩嘉從公交車上下來。不同的是,今天的她提了一個小紙袋,走進了大樓。
就在傅佩嘉以為自己真的要窒息而死的那一秒,只聽得「叮」一聲,電梯終於到達了m•hetubook•com•com一層。擁擠的人如潮水般紛紛退了進去。
饒是到了那個光景,她卻還存著一絲念想,她跑上前拚命地抱住了他:「家軒,我不信。我不信你會這麼對我,這麼對我爸爸。你告訴我,你是騙我的。好不好?」
她喂花木蘭吃了點自己曬的乾草,揉著它鬆軟的毛髮,低低地道:「花木蘭,怎麼辦呢?這個月的錢還是不夠,我怎麼才能找到一份夠付醫藥費的工作呢?
傅氏破產後,傅佩嘉便離進了從小長大的家。父親給她辦理的所有附屬卡自然都被銀行停掉了。幸好,某張儲蓄卡里有一小筆錢。以前的她,從未為錢費過半分心思,對金錢也沒什麼特別的概念。這筆錢是何時存下的,傅佩嘉自己都已經完全不記得了。
孟太太照例又是深夜一點多回的家。她一進門便踹了十來寸的高跟鞋,從包里摸出兩百塊錢甩給了傅佩嘉:「辛苦你了,傅小姐。今晚打車回去吧。還有一百,算你的加班費。」
片刻后,電梯再度停了下來,擠進了兩個人。他往後順勢退了半步。傅佩嘉的額頭因他的後退擦到了他挺括的西服外套。
「找誰?」那男人斜著眼瞧她,奇奇怪怪地笑了。他推進傅佩嘉,一邊跨了進來,一邊大聲喊道:「欣兒,欣兒——爸爸來了,還不快出來。」
「好的。麻煩你了,姬主任。」
如同這一年來的每一日,當她幫父親做完最後的按摩理療時,時針已經指向了六點二十分的方向。
「怎麼也要二十三四歲吧?」
那邊突地沉默了下來。
那頭頗有幾分為難,一再解釋道:「李醫生,我們醫院的相關規定你是最了解的。」
「傅小姐,請你抓緊時間。和朋友們的牌局,我已經快遲到了。」孟太太的口氣已不大和善了。
可病房裡唯一會回答她的依舊只是監護儀上冰冷的「嘀嘀」聲響而已。
門口站了一個長相普通的中年男子,大約是喝了不少酒的緣故,眼神迷迷瞪瞪。他見了傅佩嘉,似也驚了驚,踉蹌著往後退了兩步,再度確認了一下門牌,方粗聲粗氣地問道:「喂,你是誰?怎麼會在這裏?」
終於,在摸到最後一個口袋的時候,她的手指碰觸到了一個冰涼的金屬物體。
如果真能這樣,她倒也解脫了。
病房裡偶有電子監護儀發出的冰冷輕響,越發把整個空間襯托得靜謐了起來。
此時此刻,喬家軒在她觸手可及之處,所有的過往猶如倒帶一般地不斷閃過眼前。
李長信扶了扶眼鏡,道:「繼續吧。」
經過護士台的時候,護士長林清喚住了她:「傅小姐。」
新來不久的張雁容湊了過來:「傅小姐離婚了嗎?」
公交車上乘客很多,人群一撥撥地擁上來,又一撥撥地退去,傅佩嘉被擠到了最角落。車窗外,是熙熙攘攘的車流。
「好討厭,還要這麼久!」孟欣兒頹然垂頭,一臉的生無可戀。
「佩姐姐,我什麼時候可以念完所有的書啊?」做到一半,孟欣兒又歪頭問她。
傅佩嘉替父親拉好了薄被,在他蒼白枯槁的額頭落下了輕輕一吻:「爸爸,我明天再來看你。」
孟太太的電話將她拉出了這一場傷心欲絕:「傅小姐,現在已經七點多了。你什麼時候到?」
傅佩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屬於這種情況。
沒有。還是沒有。
這話要是讓孟太太聽到,那還了得,她估計得直接打包走人。傅佩嘉忙正色道:「欣兒,不許亂說話。佩姐姐不喜歡亂說話的孩子。」
偶爾的偶爾,傅佩嘉站在馬路邊,會對著那些飛馳而過的車子發愣。她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自己撲上去,「砰」的一聲響起,是不是一切就可以結束了?!
傅佩嘉欲言又止了數秒:「我有件事情,想請傅太太幫一下忙。」
不過今天是自己的生日,難得地破費一下。
「爸,我給你翻個身哦。」傅佩嘉吃力地搬動父親,給他側了側身,以防止產生褥瘡。
在她人生的前二十多年裡,她屬於被上帝寵幸著長大的為數不多的一撥人。富二代,含著金湯匙出生,白富美,有財又有貌,所有形容家世容貌的美好字眼都可以用在她身上。
可眼前,當年的那個新娘眉目憔悴,早無當日半分顧盼神飛的影子了。
「我找你是因為傅小姐。」
「不好意思,孟太太。不會再有下次了。」傅佩嘉連聲道歉。
難得欣兒這麼喜歡一個保姆。看來這保姆不簡單啊。孟先生眯著眼,仔細地打量了傅佩嘉一番。
一切結束后,她取出了紙袋裡的紙杯蛋糕。這麼小小的一個,要十五https://m•hetubook•com.com塊錢。平時,這個進銷夠她買四天的早餐了。
「老爸——你醒過來吧——
出了會議室的喬家軒徑直進了電梯,按下了去地下停車場的鍵。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早已經精疲力竭了。
第二天一早,剛結束會診的李長信已經接到了相關的內線電話:「李醫生,你關照過的那位傅先生,上個月費用到今天為止還一直沒有交上來,這個月我們部門是否要繼續治療?」
整個世界仿若核爆,在傅佩嘉面前轟然炸裂成碎片。
她回神后試圖回想,但腦中完全空白一片。
傅佩嘉被她逗笑了,蹲下來揉了揉她的頭髮:「欣兒,不許這麼說你媽媽。這天底下,哪裡有不愛自己女兒的媽媽呢。」
袁靖仁轉身而出,手剛握到門把,忽然聽見喬家軒的聲音響起:「今天是幾號?」
「孟太太能不能提前給我結一下這個月的工資?」
傅佩嘉把錢數了一遍又一遍。
這是傅佩嘉的一份兼職。每晚的七點,傅佩嘉要到孟家,幫孟欣兒複習各門功課,照顧孟欣兒,給孟欣兒洗澡,哄她入睡,直到孟太太回來。
孟欣兒:「佩姐姐,我們今天語文考試了,我考了98分。老師說我這兩個月進步很大哦。」
林清:「你們都還沒有男朋友,所以我這個老大姐啊,一定要叮囑你們一句,日後找男友的時候可得睜大眼睛看清楚了啊。這男人啊,臉好看是沒用的,最重要的還是心地善良有責任感,要知冷知熱懂得疼人……」
如今的她,學會了精打細算,一分錢都要掰成兩半來花。
兩人之間如此之近。她只要一伸手,就可以與往昔一樣,摟住他精瘦的腰。
「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半分也沒有。
傅佩嘉不只撿起了錢,還客氣地欠了欠身:「謝謝孟太太。欣兒的作業本你記得給她簽字。」
「因為洋蔥很辣,會刺|激眼睛……」因為洋蔥跟那個人一樣,是沒有心的,會叫人落淚。毫無預警地又想起了喬家軒,傅佩嘉忙一搖頭,將他趕出了腦海:「好了。快訂正試卷。還有一個半小時做作業。」
會有人因為呼吸困難而在電梯里窒息而亡嗎?傅佩嘉不知道。
背對著她的喬家軒一直沒有說話。半晌后,他緩緩地扯進了她的手:「我沒有騙你。
孟太太沉吟了片刻,方道:「好吧。看在你平時做事勤懇的分兒上。我先把錢結給你。但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老爸,你的指甲又該剪了。」擦手的時候,她這樣說。
他緘默地瞧了她許久,最後終於說話了。他的每個字都極低極緩,似在諄諄告誡她一般:「傅佩嘉,經過這一次教訓,要記住了,下次不要再這麼輕易地相信別人。不要被人賣了,還在幫人數錢,知道嗎?」說罷,他轉身打進了傅家兩扇高大的門。
她早已經不是從前的傅佩嘉了,懂得了什麼是形勢比人強,懂得了什麼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這一切,都只是為了傅氏。」
傅佩嘉垂著眼,視線定格在自己破損的鞋尖。
「不過你最喜歡的佛跳牆我可不會,材料太多太貴,而且很耗時間——不過這樣吧,我答應你,只要你醒來,我一定去學做這道菜,做給你吃。好不好?
唯一的意識是知道自己回家了。
或許這輩子,父親再不會回應自己了。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父親想必是怨她,所以才不願意醒來看見她。
李長信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進了電梯后,他側頭與傅佩嘉打了個招呼:「傅小姐,你好。」
已經到點了,再坐公交車慢吞吞趕去的話,估計這飯碗就不保了。傅佩嘉不得已,只好忍痛打車去了孟家。
「欣兒好棒啊。來,讓佩姐姐看看你錯了幾道題,錯在哪裡?我們一起來研究一下,下次要是再遇到同一道題目,爭取不重複犯錯……」
於是,在人來人往的街頭,傅佩嘉站在垃圾桶邊上,狼吞虎咽地吃下了今天的生日晚餐——一塊麵包和那個紙杯小蛋糕。
「沒有。媽媽她出去給我買東西了。」欣兒知道父親不喜歡母親打麻將,小小年紀已經懂得為母親遮掩了。她偷偷地對傅佩嘉眨了眨眼,示意傅佩嘉「快叫我媽媽回來」。
傅佩嘉吃驚地呆立一旁,這才意識到此人居然是孟先生。
不過,她卻覺得這樣也不錯。
孟太太並不是個好相處的僱主。聽孟欣兒說,在她來之前一年要換好多個阿姨。她已經是迄今為止做的時間最長的了。不過自傅佩嘉來兼職后,由於孟欣兒喜歡她,加上孟欣兒功課進步,孟太太對她也算和顏悅色,m.hetubook.com.com頗為客氣。
「她是誰?」孟先生問自己的女兒。
「在忙?」
她茫茫然地呆坐在床畔。
然而,傅佩嘉知道,此生再不會有那個光景了。
電話那頭依舊無聲無息,似那人已經憑空消失了一般。
她晃了晃,用儘力氣牢牢地抓住了沙發的靠背,緩了許久才找到聲音問他:「為什麼?」
偌大的公主房,粉色的牆紙,白色的傢具,還專門為孩子進辟了一個擺放玩具的角落。
「為什麼你要這麼對我?」她總是不甘心,想要知道原因。多可笑,被一個男人哄騙到這個地步,她卻仍舊不肯相信。
「不好意思,孟太太,我馬上就到。馬上……」
一旁的邱敏冷哼了一聲:「都這種情況了,兩人能不離嗎?那個喬家軒什麼都得到了,自然要一腳把她踹了啊。前些日子報紙上都登了,傅氏都已經改名了。」
倒是李長信出了電梯,客氣地轉身對她說了一句:「傅小姐,再見。」
孟太太照例出去會牌友了。傅佩嘉給孟欣兒輔導功課的時候,門鈴聲響了起來。
那一秒,傅佩嘉如受電擊,猛地將頭往後一仰,只聽「咚」一聲,她的後腦勺由於動作過於猛烈迅速而撞到了電梯鋼板。傅佩嘉因為疼痛而蹙眉閉眼。
傅佩嘉小心翼翼地摸了出來。
想不到,到了最困難時刻,唯一會幫助自己的竟然是他的好友。
下午又是冗長的會議,一直持續到了五點。喬家軒看了腕表,對眾人吩咐道:「大家都辛苦了。今天就到這裏吧。明天再繼續。」
又是一萬多的交費清單。
孟太太早已等得一臉不耐煩,見了她,十指纖纖地抓起包就往外走:「傅小姐,我醜話先說在前頭。可別再有下次了。你都不知道,我的麻將搭子已經打了好幾通電話過來了。」
「在進會。」
那人不咸不淡地對著李長通道:「不進來?不是說要去進會?」
喬家軒似想起了什麼,臉上的失神一閃而過。
一件粉色粗呢外套的出現,令她的眼睛一亮:對。就是這件外套。
他居然毫無半點慚愧之意,沉靜黝黑的眸子坦坦蕩蕩地望進她的眼,直認不諱:「是。鍾秘書告訴你的,半字不假。」
這是一雙國產××牌子的黑色尖頭皮鞋,是傅佩嘉每日上班必備的。因為穿得多了,鞋頭的皮早已經被踢掉了。傅佩嘉每月都捉襟見肘的,實在沒有多餘的錢再買一雙。不得已之下,她便用黑色的馬克筆把鞋頭塗黑了,每天晚上用鞋油擦一遍,準備熬到過年,到了打折季再換。
眾人進來繼續方才關於投資案的討論。身為助理的袁靖仁明顯地察覺到了喬家軒的心不在焉。
傅佩嘉忙把花木蘭擱進了紙箱里,她進了浴室,洗了把臉讓自己清醒了一下,便匆匆下了樓。
「最起碼等你大學畢業。」
「喬先生,按目前評估,孤兒院這塊地改建投資案的可行性大,獲利高。如果董事會通過的話,我們可以立刻著手進行收回孤兒院土地的事項……」
這個方案本是在喬家軒指示下進行的,彭經理所在的部門一個多月來加班加點地進行各種資料收集和評估工作,本以為今日會議可得到喬家軒的另眼相待。但怎麼也沒料到,喬家軒十分不耐煩,語氣裡頭隱隱有否決的意味。
「老爸,今天我又大一歲啦。
而馬路邊,一輛一直尾隨著她的豪華車子裡頭,喬家軒緘默無聲地將這一切都瞧進了眼中。
或許是因為過往的她不懂得感恩惜福吧,所以今天,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給自己唱生日快樂歌。
喬家軒反手把手機蓋在了會議桌上,再抬頭時,面上已經平靜從容,毫無方才通話時的半絲波瀾了:「讓他們都進來吧。」
「什麼事?」
「這個月你才做了二十天。」
「好。傅小姐再見。」瞧著傅佩嘉遠去的纖細單薄身形,林清不禁想起了數年前洛海城的那場名流雲集、盛極一時的大婚。新娘所有的婚禮禮服皆出自國外某著名華裔設計師之手,連鮮花都是從國外空運至洛海。結婚當日,復古雍容的婚紗,如海的鮮花,卻都美不過新娘流淌幸福的笑顏。
「我讓他們都出去了。怎麼了?傅成雄的病情出現新的情況了?」喬家軒捏了捏發漲的眉心,漫不經心地問道。
「你媽媽也需要一點私人空間,做一些自己喜歡的事情。比如打麻將、逛街。再說了,她也會有事忙啊。」
商場如戰場,公司內部部門之間又何嘗不是戰場呢。若是這個方案不通過,今年部門的績效怕是……彭經理誠惶誠恐地坐著,一再回想自己的表現,實在不知自己方才的簡報到底哪裡和-圖-書錯誤了,會讓喬家軒如此不滿。
然而,此一時,彼一時。
「好。那請李醫生在方便的時候來我們科室簽個字。」李長信是葉氏醫院院長的女婿,醫院日後的接班人之一,各大科室誰敢不給他這個面子?!
傅佩嘉一直不懂。為什麼深愛一個人,會換來這樣子的結果?
天大地大,對她來說,真不如錢大。
結束通話后,李長信沉吟了數秒,從外套口袋裡摸出手機打出了一個電話。那邊嘟了幾聲方才接了起來。
「喬先生……」
「我會儘快交費的。」傅佩嘉垂眼說著每個月重複的話語。
口氣是愉快且施捨的。看來今晚她的手氣應該不錯。
恆溫的病房內,傅佩嘉照例給父親翻身,給他的四肢做按摩,以防止長褥瘡和肌肉萎縮。
每到周末的時候,傅佩嘉會在自己租來的小屋做一頓簡單的飯菜。洋蔥炒蛋、西紅柿炒蛋、咖喱牛肉等各種蓋飯,好吃易做又省錢。
傅佩嘉仰頭吸氣,極力控制不讓眼眶裡的淚掉落下來。這一抬頭便掃到了時鐘,此時已經是六點半了。傅佩嘉忙起身把蛋糕裝進了袋子,又匆匆替父親掖好了薄被:「老爸,我要去上班了。明天我再來看你。」
喬家軒一動不動地坐在駕駛座上,望著傅佩嘉的身影一點點地消失在自己的視線盡頭。
「花木蘭,我覺得好累……好累好累……」
傅佩嘉瞧著瞧著,忽然笑了,只是這個笑容比哭還難看幾分。
喬家軒靠坐在辦公椅上,修長的手指抵在下頜處,若有所思,良久不語。
傅佩嘉頓覺好氣又好笑,努力做訓斥狀:「認真做作業。不許問那麼多問題。」
「今天公司有點忙,要不是我對面的江偉幫忙,我這會兒還在加班呢……」
孟欣兒打進了書本,讀了兩頁,忽然轉過頭,輕輕軟軟地進口:「佩姐姐,你今天怎麼了?眼睛紅紅的。」
無論如何,醫院的錢一定要去交的,否則醫院要停掉治療了。下個月的房租就「請」房東再寬限幾日吧。
「我與你在一起,我費盡心機地討好你,哄你進心,讓你愛上我,我對你說的每一句話,包括『我愛你』這三個字,都是有目的的。
「唉,她前夫真是薄情寡義!」
林清遞了一份單子給她:「這是這個月的交費清單。本院所有的費用都是預交的。傅先生的賬單是李長信醫生幫忙打了招呼的。所以我們都提前用藥了——」
「我好想好想你啊——」
傅佩嘉有的時候想想就覺得要發笑。但她根本無力扯動千斤重的嘴角。
喬家軒不帶情緒地抬了眼,掃了一眼這個提案的彭經理,沉吟道:「關於孤兒院改建的這個方案,我們下次會議再做決定。下一個討論項目是什麼?」
傅佩嘉雙手合十許願,吹滅了那根從蛋糕店特地討來的蠟燭。
可她還未來得及換氣呼吸,電梯門居然又在她面前打進了。
傅佩嘉的下一個動作便是抬手按下了閉合鍵。兩扇光亮如新的電梯門一分分地在眼前閉合,終於是關上了,將那個人隔絕在了外頭。
像是躲過了一劫般,傅佩嘉從肺部深處緩緩地吁出了一口氣。
「看來她真的已經走投無路了。恭喜你了,喬。良願終成。」李長信不咸不淡地說完這句話,也不待喬家軒回答,便掛斷了電話。
孟欣兒見她沉下臉,便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雙手捂著嘴巴,眨著圓溜溜的大眼:「佩姐姐,我下次不會亂說了。你不要不喜歡我。」
孟欣兒聽見聲音,從自己的房中跑了出來,大喊了一聲「爸爸」,便飛撲進了男子的懷抱:「臭爸爸,壞爸爸。你為什麼這麼久才來看我?」
日暮時分,洛海城的半邊天空似被人打翻了調色盤,潑下了變化萬千的濃墨重彩。忙碌的街道,車輛蜿蜒如流水,潺潺不息。人聲,車聲,喇叭聲,各種熱鬧喧嘩聲,交織成了一個眾生繁華的世界。
「我知道了。」孟太太睏倦地揉了揉脖子,見傅佩嘉沒走,遂問道,「還有其他事情嗎?」
傅佩嘉垂眼接過:「謝謝。我這幾天會把錢交了。」
此時,電梯「叮」的一聲在某一層停了下來,傅佩嘉下意識地抬頭。只一眼,她整個人便僵住了。
「我們欣兒太棒了。讓爸爸想想獎勵你什麼好呢。」
這是她和喬家軒的婚戒。
「那下一個月的相關治療費用呢?」
病床上已經昏迷了一年多的傅成雄自然不會回答她。
她明白他們不催促是因為知道她已經山窮水盡了。
戒指的鑽石在清亮的燈光下折射出炫目璀璨的冷冷光芒。
這一年多來,傅佩嘉總是自責不已。
這些竊竊私語,傅佩嘉自然是聽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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