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蔣曉魯對霍皙的印象也僅限於見過的幾面，她比自己小一歲，不愛說話，很安靜，也很倔，跟了沈斯亮七八年，兩人因為沈斯亮弟弟的事情，她沒少受折磨。
蔣曉魯心裏一直有個疑問，正好藉機問出來：「她跟曹小飛怎麼沒下文了？」
杜蕙心關了水，這迴轉過身來了，關切問：「是你不著急？還是他不想要？」
蔣曉魯以前和她媽吵架的時候氣的半瘋，恨不得找盡了能傷害她的話說，這次過年回來，本意也想問問她蔣懷遠的事情，可是看她現在的神情，又覺得說出來沒意思。
杜蕙心追出來問：「這快過年了不是放假了嗎，還去哪兒啊？」
「我走什麼歪門邪道了？哦，看我跟傅總說話你不開心啦？覺得我搶你資源了？別逗了，你就跟傅總差一歲！他還管你叫姐呢。你不也每次下機就給你在飛機上留名片的客戶打電話嗎。」鄭昕小聲嘀咕了一句，也不示弱：「自己都做不到還要別人守規矩，怎麼以身作則。」
蔣曉魯是個感性的人，病房裡的人朝她一笑，她眼淚就止不住。她不太會說安慰的話，而且人已經到了這個時候，安慰的話是聽不進去的，生死也早就在心裏看開了。
自培訓期就與鄭昕埋下的不快，礙著宋芃這層遲遲沒撕破臉，可鄭昕卻很牛，加上幾次在航班飛行過程中對她的苛待，兩個人徹底把關係搞僵。
按了按喇叭，寧小誠從車上下來。
應該算是一個很讓人意外的消息。
「不當片警啦？」
說著，杜蕙心想起來：「今天該貼窗花了，你鄭叔早起買回來我給忘了。」
「專業的您不也得送去學校好好培養嗎。」所長老單遞上一支煙，「是個好苗子，干咱們這行的，學校里讀十年不如下基層看一年，聰明著呢，哪怕您要過去讓他幫著出出力，孩子不行，你再給我送回來。」
小誠震驚。
這輩子是生是死，她都得跟自己在一起，贖罪也好恨他也罷，總之就是不能分開。
「不當了！」李潮燦豪氣揮手，「我找到了人生的新階梯，以後你真得規規矩矩叫我李警官了。」
……
但是好歹是一個小生命，就那麼放棄了，蔣曉魯還是為鄭昕可惜。
從上海落地的航班，鄭昕整齊列隊站在空乘隊伍最後，心情愉悅地想給家裡打電話報平安。
他愛她。
「知道，後來告訴他的，這事兒不能瞞著，也……瞞不住。」杜蕙心說著說著就傷感起來，「生了你倆，膽子一個比一個大，主意一個比一個正，偏著她就虧著你，這麼些年，還是把你和她全耽誤了……回頭來，落下一身的不是。」
「哎。」李潮燦仰頭，「曉魯，我走了啊。」
在m.hetubook.com.com刑警隊幫忙幫了兩個月，上上下下口碑皆不錯，這不，年前分局領導找他談話，如果順利的話，年後打算把他正式調入刑警隊了。
「小誠哥，過年好！」再臉上過不去，也得大大方方打個招呼不是？
「那個……你忙吧，我也上樓了。」
蔣曉魯失笑：「是真長大了啊……」
沒想到沈斯亮做的這麼絕。
按理說，小誠是獨子，而且也這個歲數了，兩個人生活沒什麼負擔，正是要孩子的好時候。
「啊，今天沒事兒，找空給我爸我媽送點年貨。」李潮燦痴盯著蔣曉魯，像小時候一樣，有了點什麼豐功偉績就和她炫耀：「曉魯，我調到分局刑警隊了！」
「不就是先後嗎，要真挺不住了，她先走，我在後面等著，多少年之後，橫豎我陪著。」
這個世界上，除了死亡無法挽留，剩下的事情，皆由人為。
「我不想要。」蔣曉魯坦誠，「想在工作兩年，穩定了，三十歲以後再說。」
太傻了。
「斯亮，你得做好這個心理準備。」
愛到以生命為代價？
醫院空蕩蕩的隔離走廊里，病床上的女孩帶著氧氣罩正在和蔣曉魯微笑著揮手。
「嘖，再等幾年，媽怕你有危險，三十歲往後算大齡產婦了，女人哪，其實真正青春就那麼幾年，要是身體情況允許，你考慮考慮儘早要一個，怕麻煩生下來媽給你帶，別的教育不了，但是吃喝拉撒肯定沒問題，不會虧了。」杜蕙心站在做母親的角度考慮，勸著多說了兩句。「有個孩子，生活就穩定了，也踏實了。」
沈斯亮竭盡平靜：「她沒了，我葬她。」
「鄭昕！」乘務長嬌陽走在最前面，聞聲回頭，面露不悅：「說了多少次不要下機列隊的時候打電話！」
這對她來說是個非常壞的消息。
「二朵兒現在還沒那麼嚴重，別搞得好像天都塌了，那天你回來問我，如果現在躺那兒的是曉魯，我會怎麼辦。」
「媽，我回來了！今天晚上住酒店，明天飛成都，家裡準備晚飯了嗎，我姐和小誠哥回去了沒？」
第二次見她，是兩個人已經分手，她要走，他們去機場送，她走的無聲無息，毫無徵兆。
「哎！」李潮燦給人的感覺，永遠是充滿陽光活力的，不管你倆隔了多長時間沒見，不會感到生疏：「曉魯，你回來過年啊？」
這回，倒是很懂事，隨著別人叫了他一聲小誠哥。
小夥子你身手不錯啊！剛才在我眼前嗖一下就跑沒了，合著是你啊？
以前多春風得意的一個老太太啊，兩個女兒，都優秀，小女兒貼心，大女兒懂事兒，一直活在自以為是的驕傲里，到了矛盾接二連三m.ｈｅtuboｏｋ•cｏm.coｍ發生的時候，才真正看清了現實，回頭來反省自己這些年的偏心和不足。
你沒法說服自己。
「沒，你姐跟你姐夫去醫院看病號了，說晚上不回來吃。」
這件事過去有一段時間了，杜蕙心受了很大打擊，也忽然就想通了。
李潮燦十分燦爛：「是，今天休息，回來看看我爸我媽。」
蔣曉魯神情一滯：「不著急，還想過兩年二人世界呢，再等等吧。」
蔣曉魯也是才知道的。
蔣曉魯訝異，沒想到家裡竟然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她從來沒跟我說，鄭叔知道嗎？」
那天李潮燦所在的管區有小偷，李潮燦路過，聽見呼救直接追了人家三條街，以前當兵的時候他是連里出了名的飛毛腿，碰巧那天分局負責案子的一個老警察因為查資料，過來提審一份卷宗，遇上李潮燦提溜著小偷回來，吃了一驚。
水聲嘩啦啦地衝著——
每次新年之前的習慣，存點餃子留著備用, 今年蔣曉魯成家了，要多包些, 給她也帶走兩袋。
嬌陽則反之不順。
「她活著，我娶她——」
「媽，我走了，晚上飯別等我吃。」她拿起沙發上的大衣和包，乒乒乓乓去穿鞋。
寧小誠慢慢碾滅煙，想起那張笑靨如花的明艷面孔，他目光悠遠，一聲長嘆：「在她還活著的日子里，儘可能讓她快樂吧。」
有人過來拉鄭昕：「昕昕，行了，少說兩句吧。」
從派出所走的時候，老單還一直送他到門口：「潮燦哪，到了新單位好好工作，好好表現，我信得過你，別給咱派出所丟人。」
老警察一沉吟：「現在隊里缺的是刑偵人才，他不是專業畢業的，怕是……」
勸別人的話，也是勸。
之前平靜神色崩塌，難為他鐵骨錚錚的七尺男兒，終於紅了眼。
兩個女人在航站樓里對視，誰也不讓誰。
啼笑皆非。
恨的要死啊——
她今年三十三歲，年紀到了，公司有意找她談話將她改為負責地面業務的經理，作為補償可以加薪。
「嗯，你說得對。」杜蕙心終於欣慰笑了一下，「她做完手術以後在公寓里養著，我熬了湯去看她，她現在是真長大了，你知道跟我說什麼嗎？」杜蕙心低頭洗手：「她說媽，我現在特別想好好工作，前幾天去我姐那兒了，你給她的觸動特別大，回來一直在誇你，說女人幹什麼不如有一份事業，有份好事業，才能和人家匹敵，有話語權，找另一半的時候眼光也不一樣了。」
待李潮燦走遠，寧小誠也沒上樓，就在樓下等，他今天要和蔣曉魯一起出去一趟。蔣曉魯也知道這事兒，匆匆貼好了兩個窗花，從椅子上跳下來。
他還穿著綠色的大和*圖*書棉襖，一身樸素，看的透徹：「小誠，不怕告訴你，我連墳都買好了。」
從小區門前拐進來一輛車，直接停在蔣曉魯家樓下，李潮燦面前。
廚房裡, 杜蕙心動作熟練地擀著餃子皮, 兩隻手包住餃子兩邊, 一捏，飽滿漂亮的小餃子就成型了。
小誠笑一笑：「活著，你沒讓人家過上一天踏實日子，死了，也不讓她安生？二朵兒願不願意跟你放一起啊，你就這麼決定了？」
那墓碑上，這邊刻著霍皙，那邊刻著沈斯亮。他這是下了狠心，不管生死，都要跟她湊在一起，把下半輩子都搭進去了。
小誠對他一點頭：「給你父母帶個好兒。」
嬌陽快步過來，強勢訓斥：「別以為業務好就可以不注重形象，上幾天機尾巴翹上天了？年紀輕輕總想著歪門邪道。」
「哦——」杜蕙心嚴肅起來：「那快去吧。」
「我貼吧。」蔣曉魯去玄關拿了喜慶的紅福字，走到陽台上。
活的自私啊。
蔣曉魯一低頭。
兩個人從來沒在孩子這件事上談過，小誠是個順其自然的態度，偶爾在一起的時候有措施，沒有的時候，蔣曉魯會事後算日子偷著吃藥。
鄭和文知道鄭昕做流產的事情之後大發雷霆，和杜蕙心結婚二十多年，第一次對她大動肝火：「你就這麼寵著她，慣著她，你看看現在給孩子害成什麼樣！！！」
樓下，小誠和沈斯亮在醫院吸煙處抽煙。
「都好，都好。」杜蕙心低著頭，反覆擦著廚具：「你就別挑媽了。」
她活著，他沒給過她一天好日子，死了，也不讓她安生。
杜蕙心說：「不回了, 剛上機熱情勁兒正足，聽說表現的還挺好, 公司打算年後讓她飛國際線了。」
杜蕙心不太自然地停了一下，繼續熟練動作：「嗨，曹小飛那孩子……和他分手了。」
鄭昕氣鼓鼓，被拉著往前走，嘴裏還不饒人：「一大把歲數還天天朝思暮想別人老公，看見個頭等艙客戶就往上沖，裝什麼新鮮蘿蔔皮。」
說是之前工作需要，去外地拍外景，現在想想，可能那個時候就已經知道自己病情惡化，想和沈斯亮一拍兩散，不耽誤他。
沈斯亮的女朋友霍皙生了重病，聽說是很難治愈的腫瘤，正在醫院等著手術。
李潮燦有點不太自在，上回鬧婚禮之後他從來沒和寧小誠碰過面，如今見了，忽地想起蔣曉魯已經嫁人，心裏不禁失落。
蔣曉魯在樓上和他招招手：「拜拜。」
小誠嘖嘖感慨，這是什麼境界。
「潮燦，過年好啊，回來看看老爺子？」小誠淡笑，過去那事兒翻篇了，他也沒放在心上。
就這麼陰差陽錯的，李潮燦被要到了刑警隊去幫忙。
鄭昕舉著m•hｅｔｕbｏｏk•coｍ•ｃoｍ手機，背著包，低聲和電話那頭交代：「媽，先這樣啊，我這邊有點事兒先掛了。」
「說到底，就是個閨女不是——」老單老謀深算地盯著他，「緣分到了，是你的，不是你的，那就是緣分還沒到。」
派出所所長老單是個心慈眼明的人，笑呵呵背著手，私下裡跟來提卷宗的老警察說了一嘴：「您看看剛才那小夥子還行？叫李潮燦，當過六年兵，身手沒說的，為人正直，是把好手，我覺得放在我們這一畝三分地有點屈才了，聽說前一陣你們分局忙不開下來要人，還有空缺的話，您受累回去提一提？看看能不能調過去給你們幫幫忙。」
蔣曉魯端詳著，正找一個正中間的位置，忽然樓下傳來一聲笑喊：「往左，歪了歪了——」
鄭昕個子高，外形出挑，比蔣曉魯還要高出兩公分，人也聰明，很多業務接受的很快，和幾個年輕機長也能打成一片，上次在機場遇上公司副總來巡查，她無意間幫了對方一個忙，留下的印象很好，據說要破格提拔。
首都T3航站樓。
……
杜蕙心似乎不太想說，包了兩個餃子，用圍裙擦了擦手，嘆息：「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這孩子主意正, 張羅結婚那時候發現懷孕了，也是六神無主的，後來曹小飛聽說這事兒以後不想認賬，怕了唄，鄭昕正巧選上了空姐，上醫院查說孕酮低，想讓她過段時間再觀察觀察，她一狠心，工作不想扔，瞞著我直接去醫院做流產了。」
「您現在知道我好啦？」蔣曉魯笑著將杜蕙心的軍，俏皮把話題轉移。「以前不總說鄭昕貼心嗎？腦子缺根弦兒好啊，比我這一肚子鬼心眼強。」
蔣曉魯匆匆言語了一句：「小誠哥朋友病重了，我和他去醫院看看。」
「嗯！」蔣曉魯點點頭，和他隔著幾層樓喊話：「你也回家？」
蔣曉魯聽出來了，杜蕙心這是怕她閃婚閃的不安心，想要個孩子來鞏固地位。
蔣曉魯結婚以後，李潮燦受了打擊，每天泡在派出所處理大事小情，一點空閑的時間也不給自己留。
「就兩個女兒，曉魯你傷了，鄭昕你也沒教育好，為所欲為，一味的偏著護著，蕙心啊……人不能那麼虛榮要臉面，你說是為了這個好為了那個好，到頭來全都是為了你自己好！」
想蔣曉魯也會死，會消失，像朵花兒似的姑娘忽然就不見了？呸，他想都不敢想。
也是巧合。
不能！不能！！！
嬌陽走在前面，指甲死死摳進手心裏。
「鄭昕今年過年真不回家了？」蔣曉魯干這些活兒還不太熟練，只能站在旁邊幫幫手。
李潮燦穿著一身英挺警服，外面套了件大衣，正提著大包小裹在樓下看著她呢！
hetubｏok.com.cｏｍ「人哪，就得承認自己活的失敗，不能表面風光。」杜蕙心揉著面，低眉和蔣曉魯說話：「曉魯，媽現在是真知道錯了。」
「你——！！」嬌陽發怒，修剪精美的指甲憤怒指著鄭昕，又放下。
只能寬解她：「改天我去看看鄭昕，您也不用擔心，這個歲數讓她看清楚曹小飛那德行，比結了婚過幾年再發現要好，耽誤了青春不說，人也該折磨的沒衝勁兒了。」
才剛結婚半年，感情尚不穩定，小兩口激|情沒盡，就過上拖家帶口撫養孩子的生活，蔣曉魯不願意，也怕日後矛盾多。
「嗯，長大了，忽然那一瞬間什麼事兒把她觸動了，就明白了。」杜蕙心想了想，背對著蔣曉魯。「曉魯，你和小誠……打算什麼時候要個孩子？」
很長時間沒見了，蔣曉魯欣喜打開窗戶：「潮燦！」
「哦……誰病——」
「上了班，接觸各行各業的人多了，眼界自然就開了，前一陣曹小飛可能是心裏過意不去，來找她想求和，結果她把枕頭一摔，連看都沒看一眼，說他現在求著自己都不回頭，連自己的孩子不敢認，這樣的男人誰敢嫁？」
陽台始終放著一隻小板凳，以前鄭和文閑暇時釣魚用的，很多年了，蔣曉魯小時候踩著它探頭和李潮燦說話，現在踩著，是為了登高貼窗花。
杜蕙心覺得自己活的特別失敗，甚至算不上是個負責任的母親。
當初如果不是她吵著要結婚, 也不至於鬧的那麼大不是？她很長時間沒和鄭昕聯繫過了，偶爾在社交軟體里看她發發動態, 過的一直挺開心，蔣曉魯也沒想那麼多。
這一句話戳到沈斯亮痛處。
沈斯亮猜到寧小誠想什麼，立在醫院門前，蠻坦然：「做好了，早在知道那天起，就做好了。」
李潮燦為這份新工作高興，順從地點點頭：「是，我記住了。您放心，肯定好好乾。」
蔣曉魯沒反駁，四兩撥千斤：「您不是也三十多歲生的鄭昕嗎，順產，那時候比我還大呢。」
手，重重按在沈斯亮肩頭，意為寬解：「日子過的太順了，總要有點小波折。」
不能讓他心愛的姑娘沒個落腳的地方啊。
老警察回去把這事兒跟當時刑警隊的隊長說了，隊長一聽，馬上拍板：「我要！現在忙的都轉不開身了，來個身手利索會開車的，可是幫上我大忙了！」
第一次見她，是在自己的小喜宴上，那時候兩個人正好著，很親密，拿她和沈斯亮開玩笑的時候，會微微紅著臉。
「分手了？」蔣曉魯揚眉質問，「為什麼？曹小飛主動的？」
「那能一樣嗎？你鄭叔都那個歲數了。」杜蕙心臉上一紅，不好意思地自嘲：「鄭昕從小體弱多病，抵抗力差，總像腦子缺根弦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