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兩個人換了運動服，穿了球鞋，一起往體育場走。今天這禮堂演出好像還挺隆重，隔著老遠就能聽見裏面奏著的禮樂，陶蓓蓓一邊拍著球一邊學著今天電視里看到的幾個動作，很投入。
晚上在大禮堂看演出，他們都是坐不住的性子，女主持人喊高音的時候震得人耳膜疼，於是趁著沒人注意的時候這幫小子溜出來抽煙解乏，正沿著體育場閑聊，就碰上這麼個飛來橫禍。
跟沈斯亮獨處的時候，尤夢總是小心翼翼的，她也不敢主動找什麼話題，就這樣一路沉默著，直到車開進了大院禮堂，尤夢才驚訝出聲。
「怎麼小誠哥他們也在？」
最後一局的時候，因為陶蓓蓓用力過猛，球猛的擦著體育場的柵欄飛了出去。
她把垃圾扔到廚房，陶蓓蓓跟屁蟲似的跟在她身後，朝她撒嬌：「出去溜達溜達嘛，吃了那麼多，不消化的。」
「你怎麼知道我們周老師在前面的車裡？」
沈斯亮等在車裡，百無聊賴地抽煙，一抬眼，就看見了尤夢。
每到這天的下午四點半，南大街上都是最熱鬧的時候，各種各樣的車擠在路邊，放眼看去，你就瞧吧，從街這頭到那頭，沒一輛是便宜貨。他們大搖大擺，威風凜凜的停在禁止停車的標誌下頭，對外面拿著罰單交警視而不見。
霍皙何嘗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她掐了掐陶蓓蓓的臉蛋兒，轉身去卧室換衣服。
晚上七點，電視里的比賽已經結束了，中國大獲全勝。
要說這兒為什麼車這麼多，大家都會心一笑，都等著軍藝放學呢唄。
寧小誠伸手比劃了三個手指，
尤夢乖巧點頭：「是很忙呀，下周有個藝術院校的舞技大賽，我們周老師盯的特別緊，你瞧，我腳都有點腫了。」
不管了！誰愛看就看吧！
霍皙給她拿阿姨準備好的新鮮水果，給她找她喜歡看的漫畫書，盛夏的晚風一吹，吹進屋裡一室丁香花的氣息，窗帘浮動，到了晚上，兩個人就一起躺在整潔的床單上說悄悄話。
在陶蓓蓓二十齣頭的人生里，她有大半的時間都是與排球為伴的，後來她因為在一次嚴苛的選拔考試中傷了腳踝，與國家隊擦肩而過，從此不能參加任何比賽。她心裏苦，也難受，但是卻始終沒放棄自己的夢想。
「幹嘛呢！！！！」
沈斯亮今天開了輛略張揚的amg black series，尤夢站在副駕駛門前hetubook.com.com，擺弄了一會兒，又茫然的敲了敲玻璃，沈斯亮醒悟，傾身過去給她把門打開。
平常來接她，都是他下了班直接過來，這兒容易碰見熟人，沈斯亮向來低調，每次都把車停在拐角，她每回出來幾乎都是跟著自己的室友和同學，難免想在這個時候炫耀一下滿足自己的虛榮心，但是奈何怕他不高興，從來都是隔得很遠就先跟同伴告別。
他壞笑道：「要不咱不參加了？也不遭這份兒罪。你們周老師就在前頭那車裡，要不我去跟她說一聲兒，今天這演出也不去了，我帶你干點別的？」
他問她：「這周排練很忙？」
天已經漸漸的黑了，大院廣播站此時放的是小時候大家都耳熟能詳的軍歌，周圍人來人往，三兩作伴散步，每個人似乎都很享受這種晚飯後的消遣氛圍。
說來也是巧合，今天總後禮堂里有一場慰問演出，尤夢恰好和系裡幾個同學代表學校出了節目，她之前給他發信息問能不能來接她，他想著反正也是回去一趟，就答應了。
「小誠哥。」
「霍皙姐！今天大禮堂好像有演出，你看，外頭好多車。」
沈斯亮漂亮修長的手指轉著排球，玩味遞給寧小誠看。
尤夢雖然長得漂亮，氣質也不錯，但是骨子裡始終有點自卑，對於自己能攀上沈斯亮這麼號兒人物一直是慌張的，忐忑的，所以總是逮住一切機會跟他表明自己的心意。
一伙人開始無聲無息朝霍皙靠近，寧小誠手往下一落，程聰躥在最前頭，陳泓跟在後面，一跺腳，猛地朝霍皙耳邊喊了一嗓子。
後來念了傳媒大學。三年熏陶，隨遇而安，霍皙放棄曾經的外語夢想，又決定讀好新聞系，將來做一名有職業道德的記者，她想以自己的全部正義和尊嚴，去維護世界上每一條值得被人公知的消息。
尤夢依然笑意盈盈，新奇的打量著車裡的擺設。
那個晚風習習的夏天，是霍皙為數不多值得回憶的青春歲月里，最值得懷念的一段時光。
霍皙走過來一看，還真是，平常冷冷清清的院子里此時多了好多人，各色車輛穿梭不停，陶蓓蓓央求她：「這麼熱鬧咱倆就出去走走唄，不去禮堂，我剛才看比賽犯球癮了，打兩局就回來。」
所有人都愣了。
霍皙魂兒都給嚇飛了，她渾身一顫，轉過身，滿臉驚恐，猝不及防撞進幾雙似笑非笑m•hｅtubooｋ•ｃｏｍ•com的眼睛里。
沈斯亮把球扔給旁邊的人，懶懶的：「等著吧，不出一分鐘，肯定從這兒鑽出來。」
霍皙掙扎著盯了陶蓓蓓一會兒，做賊心虛的爬到欄杆上。
陶蓓蓓算是他們的小妹妹，大傢伙都知道她投機取巧的性子，好久沒見面了，一幫大男人玩心四起，打算嚇唬嚇唬她。
這頭霍皙下了班，開車載著陶蓓蓓往家走。
可是最後，她眼睜睜看著曾經一起入學的同學論文答辯，穿著漂亮的學士袍在學校大門合影，而自己只能拿著行李默默離校，遭受茫然指點和非議，再與新聞無緣。
她熱愛這項運動，也始終用一顆純真的心去對待它。
她穿著灰色的運動褲，身上是一件運動上衣，綁著馬尾，先是鬼鬼祟祟偵查了一番，確認外頭沒人之後，才手腳利落的爬上去。
「不行的。」尤夢沒想到平日里氣質那麼嫻淑溫柔的老師還有這樣一面，心裏震驚，趕緊搖搖頭，「我是班裡的骨幹，周老師特別看重我，遭這點兒罪沒什麼，只要你心疼我就行。」
這體育場很大，要是走正門出去，少說得繞一公里。
尤夢迅速望過去，他坐在車裡看她，然後她朝他微笑著跑來。
至於那些開著轎車，牌子不起眼兒，車標不起眼兒的，交警更是惹都不敢惹，你知道裡頭坐著哪尊大佛？又是哪個首長來視察工作？
她們換下軍裝，穿著自己喜歡的衣服，臉上笑的像花兒，都為了這難得的休息日。她們三五結伴，討論著晚飯，討論著最新上映的電影，她們被自己的男朋友接走，上車，一塊去約會，總之這是一個比往常都要多姿多彩的日子。
amg這款車設計的很拉風，車門是朝上通過液壓慢慢張開的，引得很多人側目，尤夢坐上來，驚喜地看著他：「你今天怎麼換車了呀！我找了好久都沒找到。」
沈斯亮聞言笑了笑，並沒接話。
要不是沈斯亮眼疾手快的接住，非得砸到臉上不可！！
他心念一動，當場買下送給她，看她帶著少女特有的嬌羞，又懷揣忐忑。
「求你了，晚上讓你先洗澡還不行嗎」
躲在大楊樹後頭的幾個男人笑的都彎腰了，天色半黑不黑，看不清楚人臉，但是猴兒似的身手，可不就是陶蓓蓓嗎！
霍皙茫然扭頭去看，將黒的天色中，尤夢穿著白色的演出舞裙，臉上還帶著妝，像只黃鸝鳥兒似的朝這邊www•hｅtｕｂoｏｋ.cｏm•cｏｍ輕巧跑來。
沈斯亮淡淡一笑：「今天接你演出，那車是平常上班兒用的，讓人看見影響不好。」
……
「我不去！」
今天是周五，各大高校門前格外熱鬧。盼著過周末的學生們下了課，都一窩蜂的往外跑。
呲牙咧嘴的揉了揉，她開始扒著樹叢找球。那球蓓蓓特別寶貝，霍皙也找的很認真，弓著腰，低著頭，仔仔細細地看著。
陶蓓蓓打了個嗝，舒服的摸了摸肚皮。一臉心滿意足地說：「霍皙姐，咱倆一會兒出去散散步唄，今天晚上我住你這兒，不走了。」
話音剛落，外頭就傳來兩聲轟隆炮響。
……
陶蓓蓓往地上一坐，累的喘氣：「霍皙姐，我真不行了……你去撿吧。」
女排五點半開始，打開電視的時候，第一局已經進行到一半了，中國對日本，十二比十。
圓滾滾黑漆漆的眼珠兒盯著那人，霍皙只感覺自己腦子嗡的一聲。
果不其然，等了還沒到一分鐘的功夫，西邊柵欄上就冒出一道高挑有致的身影。
……
他大了她七歲，深諳她那點小女生的心思。
體育場人不少，打羽毛球的，乒乓球的，跑步的，換崗的門衛練體能的，吆喝聲很大，霍皙和蓓蓓在排球場地極為盡興的打了兩局，兩個姑娘身材修長，姿勢優美，很快就進入了狀態。
尤夢是軍藝大三舞蹈系的學生，因為長期練舞，氣質很好，她站在人群中，正在朝路邊左右張望，大概是沒看到自己熟悉的車，她低頭等了一會兒，又從包里摸出手機，似乎是想打電話。
她把南北兩個朝向的窗戶打開，拖出一張矮方四角的楠木小几，原來是許懷勐給她預備著在窗下練字用的，霍皙仔細擦乾淨擺到電視前，又鋪了一塊桌布，從櫥櫃里拿出兩隻長脖子玻璃杯，倒上滿滿的黑啤。
那人認識沈斯亮，倆人有時候在軍藝門口碰上，總是心照不宣的閃閃車燈就算打過了招呼。
「知道今天你演出，小誠他們反正也是順路，就來捧個場，不用緊張。」
「斯亮……」
「啊，她老公幾年前出車禍成了植物人，耐不住寂寞唄，倆人在一起有一段時間了，礙著歲數大，不好意思談對象，總偷偷摸摸的。」
十八歲那年，霍皙的夢想是和沈斯亮一樣考到南京的國際關係學院，她想像母親年輕的時候一樣穿上軍裝，說著流利的外語，做一名出色優秀的翻譯官。
「沈斯亮和圖書！！」
這一模一樣的稱呼！
你就坐在車裡往外看，不一會兒，各種各樣的年輕面孔就笑著背著書包，懷裡捧著書，從校門外喜氣洋洋的走出來了，到底是部隊院校訓出來的，那些女孩子的身條兒，氣質，和外面那些庸脂俗粉不同，骨子裡，就有部隊里練出來的英姿颯爽。
霍皙和蓓蓓差了三歲，曾經這個年紀的霍皙，也有很多夢想。
「我保證！」陶蓓蓓伸出手來裝模作樣的發誓。
沈斯亮不疾不徐的把煙抽完，才按了按喇叭。
霍皙攥著鐵條，一鼓作氣踩著低矮的灌木叢就蹦了下來，落地時腳踝被震的生疼。
我就停在這兒，罰單你想粘多少粘多少，為了追女朋友，什麼都能豁出去。
他示意眾人面前那道兩米高的柵欄。
沈斯亮認真低頭看了一眼：「還真是。」
陶蓓蓓喜歡吃辣，倆人在簋街買了小龍蝦，又去了超市買了一大桶冰鎮的德國啤酒，眼看著入了四月份，氣溫回暖，折騰了一路，回家的時候兩個姑娘都熱了個大紅臉。
「情兒？」
寧小誠一笑：「破天荒啊，小姑奶奶出洞了。」
她嬌俏的摟住沈斯亮脖子，自通道：「你放心，我肯定不給你丟人！」
「吃多了，懶得動。」霍皙把頭髮隨便一挽，收拾著桌上大片狼藉，用腳踢了踢陶蓓蓓。「床上坐著去，地上涼。」
那些開著跑車的，掛著吉利數字車牌兒的都是各家的二世祖，不是家裡有金山銀山就是老子在哪兒投資了礦產，窮的就剩錢了，任憑你怎麼趕，人家就兩個字，粘唄。
寧小誠和程聰幾個人站在禮堂的台階上，正勾著笑朝他們招手。
沈斯亮問：「怎麼樣，用不用我去跟她說？」
寧小誠無聲的罵了一句，丫來的可真不是時候！
「她那情兒在後勤是個人物，以前辦事兒的時候打過幾次交道。」沈斯亮說的滿不在意，尤夢卻是一驚。
陶蓓蓓高興大呼：「霍皙姐萬歲！！！！」
最後一個哥字還未說出口，與此同時，又從遠處傳來一聲清亮婉轉的女聲。
這樣的日子很久很久不曾有過了。
這是大院兒里的一個老規矩，但凡這裏發生什麼大事了，誰家婚喪嫁娶，上級視察下級參觀，總是要鳴幾聲禮炮圖個氛圍，陶蓓蓓眼神一亮，蹭的一下跑到陽台去看熱鬧。
霍皙記得那年夏天，她剛搬來這邊，高三每晚需要上晚自習，她剛轉學過來，進度跟不上，就每天四點半放www.hetubook.com.com了學回家，在院里遇上同樣剛放學的蓓蓓，倆人一起結伴而行，她一個人住，相對於陶家嚴苛的環境輕鬆很多，蓓蓓願意粘著她，常常背著書包來她這裏做作業。
霍皙有幾年沒幹過這事兒了，冷不丁爬上來，她有點肝顫，站在柵欄上頭想下去，不甘心，跳下去，又害怕。
為啥，因為人家不怕罰。
陶蓓蓓知道霍皙不願意出去露面，她死皮賴臉的求著她，也是想讓她邁出這一步。
尤夢沒想到他能主動帶朋友來給自己撐門面，關於他們男人那個圈子，她從來都是帶著點崇拜的，短短二十幾分分鐘，尤夢心裏就像坐個過山車似的，一下子低落，又一下子亢奮。
這是跟自己撒嬌呢。
有著俄羅斯著名運動員加莫娃簽名的排球，全北京，也就陶蓓蓓一人兒有。
尤夢沒想到沈斯亮猜到自己的小心思，臉色微紅，十分尷尬，低頭很輕地哦了一聲。
南邊小地方出來的姑娘，辛辛苦苦考到北京，從來都沒跟他提什麼過分要求，偶爾沈斯亮也想順著她一回。
挺大個姑娘，還跟以前似的爬欄杆，怪臊的慌。
她訥訥看著眾人，眾人也臉色各異的看著她，半晌，霍皙才瓮聲瓮氣的叫人，扯出一個比哭都難看的笑容。
一隻藍黃相間的排球猛地從柵欄里飛出來，嚇了寧小誠一跳。
「跟你說的話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別跟你們那些同學傳，周伶是個命蠻苦的女人，以前還給我堂妹教過課，人不錯。」
聽著她哼歌兒的輕快聲音，一時沈斯亮也覺著自己心情不錯。
陶蓓蓓一看比賽就興奮，一會兒拍拍大腿一會兒嚷嚷兩聲，霍皙也不說話，就坐在旁邊給她剝小龍蝦，時不時吸吮一下手指，看到比賽激動處，兩個姑娘就會很有默契的撞一下杯，喝一大口啤酒。
霍皙這老房子很少來人，今天陶蓓蓓咋咋呼呼這麼一折騰，屋裡顯得有了人氣兒，霍皙特別開心。
接她的時候他把車直接囂張頂到門口，尤夢那點小小的虛榮心頓時被滿足，高興地忍不住直哼歌兒。
嘆口氣，得，收起罰單，今天這趟又算白來！
「說話算話？」
她今天穿了條針織白裙子，化著淡妝，提著只戴妃包，那是之前她纏著自己買的，站在新光天地的櫥窗外頭，直勾勾盯著那隻包不走，他說要進去看看，她挽著自己手臂搖頭，臨走的時候還一步三回頭，那眼神兒有著不舍，很容易讓他和之前某個眼神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