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這地方簡陋，裝修的也沒多奢侈，頂著炭送來的黃銅鍋子讓人食慾大開。勞顯往鍋里下了點兒蔬菜，被熱氣熏得眯起眼睛：「我一陣子有人跟我說了點事兒，我又打聽了一下，拿不準，跟你說說。」
而且最重要的是，那姑娘對面坐了個男的，那男的一手執起酒瓶給她倒酒，正目光寵溺溫柔的看著她。
勞顯驚恐的看著沈斯亮，腦子短路，一驚一乍，幾乎脫口而出：「那不是霍皙嗎？！」
話題點到為止。
「整整七針。」彭小偉指著床邊的椅子讓沈斯亮坐，終於露出個開心笑容：「就這，還說等半個月要再給我開一次瓢呢，受不了了，好壞，就這麼著吧！」
倆人說了說北京的人和事，又聊了聊過去幾年上學的回憶，沈斯亮撿著輕鬆的說，什麼高興說什麼。聊了一個下午，彭小偉有點累了，還是強打著精神問沈斯亮：「那銜兒，還是二毛一？」
彭小偉閉上眼睡覺，心裏感慨，那句話說的可太對了，患難夫妻，才見真情。
門口邢菲敲門進來，提著個飯盒，沈斯亮朝她點頭叫了聲嫂子，邢菲對沈斯亮印象不深，只記得是彭小偉以前的同學，結婚的時候隨了個大份子，禮貌的打了聲招呼。
勞顯接著說：「熟了以後我就把你一直懷疑那事兒側面打聽了一下，那小子有一回喝多，真跟我說了，三年前，七八月份的時候，蕭駿確實讓家裡給送出去了，送到英國還是……什麼地方，反正一直到第二年年初才回來，一開始他們也不知道，還是過年家裡聚會，保姆給說漏了嘴。」
勞顯說那地方叫總參涮羊肉，就在海福巷，是南京比較正宗的一家吃火鍋的館子，用炭，羊肉也很純正，以前他們上學的時候最愛去，往往一個月才能得著一次的外出機會全貢獻在那兒了，後來改革，不讓再掛總參的名字營業，又改成了和圖書總叄，搬到了不遠的一個中學附近。
說完，沈斯亮又和勞顯聊了聊小偉的病情，挺長時間沒見面，筷子沒怎麼動，話倒說了不少，期間勞顯總是吃著吃著就往沈斯亮身後瞟。
勞顯把著方向盤點點頭：「行，聽你的。」
沈斯亮站在門口，低頭緩了一會兒，勞顯說：「你先進去吧，我去找這兒的主任打個招呼，讓他再幫忙照顧照顧。」
從那以後，仨人就成了全系裡最好的朋友，體罰挨罵，得獎表揚，幹啥都在一起。
門關上，彭小偉嘆氣。邢菲給他整理著被子：「怎麼又嘆氣？」
邢菲是個樸實女人，從不在背後議論別人講閑話，她勸自己丈夫：「你呀，心眼兒別那麼窄，有惦記別人功夫還是好好保養自己才最重要，你養好病，大家就都高興。」
……
小偉高興點點頭：「挺好，挺好。」
沈斯亮不太在意，十分低調：「升了，去年年底的時候升的。」
「咱倆吃涮羊肉去吧，正好我有點事兒想跟你說，邊吃邊聊。」
這樣不是辦法，沈斯亮想了想：「我給你找個人吧，孩子太小離不開媽，邢菲來回折騰也受不了。」
沈斯亮謹慎：「說去幹什麼了嗎？」
「嗯？」
「說是……公司在國外有個什麼交流研討。」勞顯不耐煩皺眉：「誰知道呢，說是這麼說，就沖他大學英語年年重修，能開什麼會？估計是避風頭。」
彭小偉故意輕鬆打了他一拳，寬慰他：「別惦記了，醫院里勞顯幫襯著，病房也是單間，大夫護士都挺照顧咱的，這病啊……能好，是命，好不了，也是命。」
對方身量和沈斯亮相當，一身休閑裝，五官線條很硬朗，帶著副墨鏡，正背手在出站口等。
「你怎麼知道？他條件那麼好，撲上去的小姑娘肯定少不了。」整理完被子，邢菲又去開窗通風：「再說他弟弟沒了和_圖_書，跟他女朋友有什麼關係？」
南京祿口機場。
「剛走沒一會兒，中午回去給孩子餵奶了，下午還能來。」
勞顯不多言，沈斯亮也不多問。
沈斯亮嗯了一聲，給勞顯倒了杯茶。
「快坐，你們聊你們的，我去洗點水果。」
沈斯亮站在床邊，俯身看了眼小偉頭上的紗布，挺關切：「縫了幾針？」
彭小偉感慨：「有時候在學校里看見一幫一幫的小夥子，就能想起咱們上學的時候，兩人成行三人成列，你和勞顯在前頭，走在學校里那叫一個颯，多少小姑娘都盯著咱們看，現在……」他重重嘆口氣：「我是真懷念啊。」
勞顯慢吞吞給沈斯亮使了個眼神，示意他往後看：「斯亮……我怎麼看那姑娘……那麼眼熟呢？」
彭小偉搖搖頭，雖然知道，也不想跟妻子多講：「你不知道，斯亮這人眼光高，念舊，一般人他看不上眼，他弟弟當年是去找那女孩兒途中出的事，車從高架橋上飛出去，人甩出去老遠。」
沈斯亮從裡頭出來，對方提過他的行李，多餘寒暄的話也沒說，徑直往外走。兩人步履匆匆，上了車，對方才跟他簡單講了一下彭小偉的情況。
沈斯亮嘆了口氣，拿起床頭的蘋果削，一邊削一邊給他講故事。
沈斯亮坐在他旁邊，環顧屋裡一圈：「邢菲呢？」
沈斯亮低頭吃菜，罵他：「丫只要去個經營娛樂場所，看見哪個姑娘都眼熟。」
沈斯亮明白他的意思。
上回見他還是兩年前回家看父母時候的事兒了，也不知道有沒有長進。
沈斯亮和勞顯餓壞了，一邊掰著饅頭往嘴裏塞，一邊跟他說話：「你這麼干？不怕隊長發現？」
勞顯拎著車鑰匙去了前台，他是常客，經理給夾了個塞，沒幾分鐘就騰出了張空桌。
沈斯亮抿唇看著窗外，一言不發。
南京是歷史名城，很有人文氣息和*圖*書，氣候也比北京濕潤，街上種滿了法國梧桐和銀杏，窗外景色飛掠，一下就勾起了沈斯亮大學四年的回憶。
彭小偉愣了一下，隨即驚喜，趕緊放下手裡的書：「你怎麼來了？」
沈斯亮站起來：「不了，下午讓他睡一覺，我先回去了。」
「來了就不說這些，你跟我講講，這一年多，在北京怎麼樣？」
以前彭小偉長的胖，白胖白胖的，學校里一搞體能周比期末考試都讓他頭疼，現在呢，往床上一躺，瘦如枯槁。
彭小偉和妻子邢菲是那種一步一步過著苦日子過來的，畢了業，小偉讀研究生留校任教，邢菲是個幼兒園老師，倆人工資都不多，小偉爸媽給孩子拿了筆錢，小偉自己又攢了點兒，倆人結婚第二年才買了個房子算是徹底安家。
只見一道窈窕背影坐在他們相隔不遠的地方，半趴在桌上，露出半張側臉，臉頰酡紅，像是……喝大了。
勞顯知道沈斯亮心裏難受，也不勸他。拍拍他肩膀，往嘴裏塞了一顆煙：「中午吃了嗎？要不咱倆先去吃點東西？」
沈斯亮拿瓶蓋兒打他：「嘛呢，總往後看什麼啊？魂兒讓人勾走了？」
彭小偉扒著窗根兒，一嘴地道的京片子：「咱都是北京的，不能眼瞅著你挨餓不是？」
「從發現到現在還沒三個月，先是在省醫院做了檢查，後來說不大好，學校又給安排到了軍區總院，找了專家才敢確診二期，用的葯全都是國外最好的，可眼見著這人就是一天比一天瘦。」
沈斯亮不想去，窩在車裡懶洋洋的被NPC環繞的清穿。知道他是看完小偉心情不好，可也不能不吃飯不是？勞顯在路上繞來繞去，想起個好地方。
「肯定是勞顯這張破嘴，哥們沒什麼事兒，這大老遠的你折騰什麼。」
彭小偉知道妻子這是寬慰他，想讓他開心，他握住妻子的手：「這兩個月，難和圖書為你了。」
「先去醫院。」
沈斯亮等了幾秒，推門進去，一進屋，臉上就掛著痞笑：「怎麼著，都趴窩了還跟這兒用功呢？」
勞顯是本地人，家中人脈很廣，為了小偉這病，他沒少幫忙。
小偉住在軍區總院的腫瘤科，他正靠在病床上看書，因為動了開顱手術，頭髮都給剃沒了，裹著紗布和固定網，瘦的差點讓人認不出來。
「跟我說這事兒的人是蕭家一個遠房表弟，家裡是搞建材的，蕭家眼界高，一直瞧不上他，估計心裏不平衡，我手底下有個公司裝修，就從他那兒進的材料，一來二去，就熟了。」
那時候開學軍訓，剛一開始，沈斯亮這大刺頭兒就把教官惹了個大紅臉，他跟勞顯和教官打架，被罰到禁閉室寫檢討，帶隊的隊長為了整頓風氣，餓了他倆整整一天，到了半夜，彭小偉趴在禁閉室窗戶外頭，從鐵柵欄給他倆塞進來倆饅頭，還有幾個煮熟了的雞蛋。
勞顯臊得慌，趕緊踢他：「真的，不信你看看。」
從醫院出來，勞顯說帶著沈斯亮吃飯。
走到門口，小偉從床上支起身體，叫住他：「斯亮。」
那饅頭是從食堂偷的，塞作訓服里一中午，一股汗味兒。
「你現在……還一個人過吶？」
那桌上，放了整整一瓶南京地產的四十八度白酒！！
彭小偉知道，他們這幾個人里，自己雖然認學，成績好，但卻不是最聰明的，勞顯和斯亮膽子大，聰明，都比他有出息，可勞顯扶不上牆，畢了業跟著家裡經商，就剩下沈斯亮了。
車速要不快，人能飛出去那麼玄乎？
勞顯開著車：「前一陣兒教學周，他天天在學校里忙備課，我去看過他兩次，他就說腦袋疼，也沒當回事兒，我以為是熬大夜沒休息好，還跟他開了兩句玩笑，第二天上課的時候直接趴在講台上了，他自己都不知道。」
倆人是兄弟，為了彼此著和*圖*書想，誰也不想把對方牽扯進來。
彭小偉落寞一笑，眼神無奈：「嗨，我說找個人，她不幹，非得天天這麼看著，晚上住在我旁邊，說安心，好在孩子她姥姥從鄉下過來了，多少能幫上點忙。」
好不容易有了個兒子，本以為一家人能幸福和美的過日子，誰能想到頂樑柱卻倒了。
邢菲眼睛一下就紅了，她貼心的給自己丈夫用毛巾擦臉，笑嗔他：「酸話可別說了，我還是習慣你跟我嘻嘻哈哈的。」
當年，彭小偉在系裡，是除了沈斯亮，唯一一個從北京考過來的地方生，家裡條件一般，爹媽都是高中老師，他從小兒就肯學，好鑽研，為人厚道老實，什麼都好，就是遇事兒悶，太拚命，什麼都想較個真兒，以前哥們一起的時候也勸過他，他嘿嘿笑，也不放在心上，這下倒好……
沈斯亮拉門把手的動作一愣，隨即朝他笑了笑，不置可否：「好好休息吧。」
沈斯亮幫不上什麼忙，便坐在那裡一言不發的看著小偉。
他家裡背景好，人又有本事，心思深，將來是個干大事兒的料。
沒想到，場面還是一如既往的火爆，晚上七八點鐘，等桌的隊伍快排到了大門口。
……
沈斯亮磕開一個雞蛋，樂了：「成，兄弟這雞蛋，不白吃你的。」
火鍋這東西，正宗的館子北京遍地都是，沈斯亮不願意拂了勞顯的熱情和好意，也想著很長時間沒去，就答應了。
可畢竟逝者最大。
彭小偉說：「這幾年斯亮過的也苦，他親弟弟出了車禍，死的慘，女朋友因為這個也跟他分手了，身邊一直連個真心疼他的人都沒有。」
沈斯亮臉色冷峻：「怎麼發現的？他之前就一點徵兆也沒有？」
沈斯亮這趟來的急，帶的行李也不多，隨身只有一個行李袋。早上的航班，到達南京的時候已經臨近中午，出了站台，有人來接。
聞言，沈斯亮將信將疑，扭頭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