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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河山

作者:長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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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稚始鳴(八)

第十八章 稚始鳴(八)

他要是沒穿這身衣裳,家國天下,家為先。
晚風徐徐,杜希握著胡唯的手,開始昏沉睡去。意識模糊前,他對他說:「你母親的那封信,在家裡書房第二個抽屜里,你也帶過去吧。」
杜希歉疚地笑了笑。「本該那時候就問你,願不願意去找他,可……在你母親的葬禮上,你對我那一跪,我就知道這封信我是再也不可能拿出來給你看了。」
他親爹得心虛成什麼樣啊, 連找兒子都要派個先鋒, 再說, 真想認他, 早認了。
只不過,這件事,她得一個人辦。
二丫忽然從他身後重重抱住他,像小時候摟著自己心愛的大玩具一樣,眼裡依賴,含著淚,含著濃濃地不舍。
那時二丫上中學,天天各種各樣的模擬考逼的她精神壓力大,二丫有點恐學的癥狀,每天只要坐到餐桌前就開始哭,找各種理由不想去學校。
他說,想接自己回虯城。
萍水相逢的人,你管我家中有誰, 誰和我又是什麼關係做什麼?問, 無非就是想探聽他母親後來有沒有另嫁,給胡唯再添過什麼親人。
胡唯微笑著看黑子動作敏捷。「那你就別告訴它。」
總之,沒了那一天的沉重,兩人也誰都不談即將到來的分別。
胡唯眼中驚訝,似乎沒想過這地方能被人知道。可,也就那一瞬間。
小胡爺深深閉上眼,把臉埋在手裡。
就在胡唯即將進屋的時候。
那時想想……岳小鵬對胡小楓真的很縱容。
「哎。」
見到胡唯回來,她訥訥站起來。
話誅人心,字字像把刀子心裏扎。
起初這個懷疑只是存在心裏一絲渺茫的期望,直到——
「那就少給它點午餐肉,午飯給加兩片瓜。」
杜希身體恢復的很好,已經開始緩慢地恢復行走了。日子還是和之前一樣,白天杜家人輪番去照看,晚上胡唯來陪。胡唯自挨了杜甘那一拳以後,杜希像是有意識地安排,再也沒讓胡唯和家裡人見面。
要有,也該隨他姓岳吧。
「不怕,讓三伯看看啊。」杜希一隻手擋住小杜豌的左眼,用另一隻手在她右眼前一晃,發現這孩子眼珠沒轉,有點直勾勾地,抄起她就往醫院跑。
杜希就是這個時候醒的。
如今, 岳小鵬真來了,說要帶他走。年輕小爺內心也掙扎啊。
杜希虛弱地眨眨眼,表示自己知道了。
幾個科室同事拿出杜希的心臟片子,給他講了講他的情況,又說了下具體手術過程。
杜希是在手術過後的第三天從重症監護室出來的。
「當然了。」杜希扎著靜點的hetubook.com.com手摸到胡唯的手,抓著。「更多的,是我有私心,把你送走了,我捨不得……」
身後,養了他十幾年的繼父還在睡著,心臟才經過一番驚天動地的折騰。
杜希呼吸很緩慢,好長時間才能喘出一口氣。良久,他緩慢地說:「我應該……早點跟你說的。」
杜希對二丫的這份恩她始終記在心裏,現在他病了,倒下了,二丫對他也格外關心。
他心裏有恨,還有憧憬。
傍晚,車沿著萬福路七拐八拐地開進一片老城區,這片老城區是雁城規劃了很多年但遲遲沒拆遷的地方。高樓,矮樓,衚衕,院子,錯綜複雜地分佈在各個地方。
當一個孩子從未得到過一件別人都有的東西時,他可以不想,不看,說不要;可當這個東西真真正正放在你面前的時候,哪怕心裏再排斥,還是想去摸摸,看看的。
杜希聽的很專註,連連認可,於是微笑著問:「是誰給我做的手術?老趙主刀?」
這倒是個難事……
於是眾人紛紛撤退,站在醫院樓下,二丫想著她三伯躺在病床上的虛弱樣,不禁心事重重杜仰頭往樓上瞅。
比如,他說自己的身體今天感覺怎麼樣,大概什麼時候能好,醫院和他商量打算等自己康復以後去醫務處做行政工作。
眼看著今天就是二十七號,快下班之前,胡唯去了趟機關后樓的犬舍。
因為一個姓氏,婆媳倆天天較勁,搞的岳家好幾年都沒安寧,連帶著,老太太連胡唯都跟著不喜歡起來。
黑子正在窩舔水喝。
杜希搖搖頭,堅持要把話說完:「他是你爸爸,這趟去虯城……你該回去看看,孩子,去看看吧。我知道這麼多年,你一直想著他。」
他是軍內享有盛名的醫生,他是那網站上,論壇里,百姓口中赫赫有名的專家。他胸前的名上寫著,他叫岳小鵬。
想去看看他在虯城的家,想去看看他現在的生活,想看看他再婚了沒有,是否又和別人有了孩子。
杜希剛做完手術,誰也不想刺|激他,只挑著無關痛癢的話聊,期間杜希的醫院領導和同事還笑容滿面地來這屋看過他一次。
杜希搖頭,說話很慢:「不疼。」
二丫是在琢磨事。
胡唯站定,給老蔡敬了個禮,又開車往醫院走。
胡唯在郝小鵬退伍后,信守承諾總是時不時來看看它,黑子對他也有了很強的依賴性。
胡小楓假裝聽不見,把唱機的聲音又調大些。
「也不礙事。」
「聽他們說,你要走了。」
那天又是一場市裡統考www•hetubook•com•com,二丫起床后揉著眼睛說自己看不見了。
她小時候,杜希還救過她一條命。
胡唯做事很利索,去水房打了壺熱水,把毛巾泡進裏面,擰的半干不幹,開始為杜希擦拭身體。
開門——
可岳小鵬同意了,岳小鵬的母親,胡唯的奶奶不幹了。
當時胡唯沒在,只有杜家人陪著,把人轉進普通病房,杜希還有精神和家裡人說說話。
當初胡小楓霸道,生下胡唯,說什麼不肯隨夫姓。她說這兒子是我含辛茹苦懷胎十月把他帶到這個世界來的,怎麼就能隨了你家姓?我偏要他姓胡。
上次裴順順來雁城時, 胡唯的猜測才得到了印證。
她一蹙眉,挽著包往前走:「沒看什麼。」
小趙看著黑子,不由得有些擔憂:「郝司務長走了,你也要走了,它要是知道,又該不吃飯了。」
台階上,二丫穿著毛衣,正抱著腿在那裡等。也不知等了多久,頭歪在小屋前頭的承重柱子上,目光空洞。
胡唯今天下班時碰見蔡主任,跟他詢問了兩句虯城那邊培訓的事,聽見他想延遲入學,老蔡眉毛緊擰。
「當時情況那麼混亂,誰也沒有把握。岳主任他們又在,是他當機立斷覺出你有風濕徵兆,要不……誰能想到你心臟還有這……」
杜甘大嗓門,見杜希醒過來心裏踏實一半,說話爽朗:「老三,都現在這樣了,你也別太往心裏去,那小王八蛋愛幹嘛就幹嘛去,咱這一大家子人,孩子個個都是好樣的,還怕沒人養你老?再不濟,還有咱家二丫呢。」
黑子還叼著球炫耀似的朝著胡唯的方向搖頭擺尾,胡唯拍拍手上的灰,轉身離開。
怎麼就沒人信她呢?
胡唯直接向院子東邊的屋子去,他低著頭,腳步很快,正從兜里拿鑰匙,想開門。
「他要是留你,我不攔著,以後記著來雁城看看我;他要是在那邊成了家,不方便了,你就還回來,我養你,不管你多大了,這都是你家。」
「你怎麼總有狀況!」
她爺爺別的事情上縱容她,念書是容不得半點馬虎的。
他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胡唯呢?」
那時胡小楓有妊娠高血壓,為了胡唯遭了不少罪,岳小鵬一想,孩子嘛,健健康康的就行了,叫什麼就是個代號,哪有那麼多含義。
當年,胡唯對杜希磕頭,說,你要是願意留我,我就跟著你過;你要是成家了,不方便了,我就走,什麼時候需要我,我還回。
自古忠孝難兩全。
保姆捧著她的臉擔心壞了,左看看,右看看,也沒什麼不www.hetubook•com•com對。
內心痛苦掙扎。
胡唯坐在重症監護室外面的椅子上,弓著腰,手指繞著隨便哪兒撿來的一片樹葉發獃。
看著她長大的,她想什麼臉上那些表情就能把她出賣了。
父子倆晚上相處的時光大多是安靜的,偶爾會簡單聊些話。
呼吸急促,杜希微露痛苦之色揪著胸前衣服,胡唯立刻反握住杜希的手:「別說了,爸,我都知道。」
可你站在這了,白紙紅字的命令下來了,任何事情能先放下都是得放下的。
關於生父, 胡唯是有過懷疑的, 懷疑他沒死, 懷疑他還在人世, 懷疑……他試圖找過自己。
忽然他腳步一頓。
二伯背著手咂咂嘴,邁著四方步:「哎呀……閨女大了不由人哪,心裏開始琢磨事了。」
上了年紀的杜賓犬看見熟人,立刻吐著舌頭搖頭擺尾地跑過來。
雖然活的年頭短,可小半輩子,先後嫁的這兩個男人倒是對她都很好。沒享過大福,更沒遭過大罪。
胡唯伸手逗著黑子,目光沒離開它。「對。」
胡唯趴到它窩前,吹了聲口哨。
真想去虯城看看啊……
在離開之前,胡唯要去一個地方。
胡小楓氣死人不償命,月子剛出,就把腿搭到牆上開始練功,屋裡唱機放的是鄧麗君的靡靡之音。她哼著歌,彎著腰,偶爾還回頭逗逗躺在小床里的胡唯。
自郝小鵬走後一直代替他飼養黑子的訓犬員小趙見到胡唯來了,過來跟他打了個招呼:「胡幹事。」
這一說但是,胡唯就知道是沒商量的意思。
「三伯!」
杜希稍有怔愣,但還是理解地點點頭:「該要好好謝謝他的。」
二丫哭天抹淚一屁股坐在地板上,開始撒潑。
「不疼就好,只是你這病以後要養著,不能再那麼辛苦了。你這一倒下,爺爺,大伯二伯,還有小胡哥,心都為你操碎了。」
偶爾,胡唯推著輪椅陪著杜希在醫院的花園散步,蘇燃就站在不遠處,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裡,面帶微笑。
知道他是等胡唯呢。
「別走——」
剛才,他的生父站在樓下,那樣動容地說,我想接你回去。
我家的血脈,憑什麼跟你姓?
二丫嗚嗚哭:「我是這隻,這隻眼睛看不見了。就一隻!」
比如,杜希去虯城的那年,虯城是什麼樣子。
那個花花世界,那個無論地理位置還是經濟條件都比雁城好很多的地方。
老蔡左思右想,還是很鄭重地拍了拍胡唯的肩膀。「情況能理解,但是能克服還是盡量克服吧。」
胡唯見到她並不意外,只是立刻放下https://m.hetubook.com.com衣服,捲起袖子把活兒接過來:「這事我來,你別弄。」
比如,他囑咐胡唯,虯城天氣比雁城的要熱,注意別上火。
他和順順不認不識, 頭二十年從沒見過面,他對自己, 或者對他的家庭卻表現出了非同尋常的關心。
她爺爺呵呵笑:「看不見了你咋從樓上下來的?」
接著,他鎮靜越過她,伸出手將鑰匙轉進鎖眼。
杜希痛苦地閉著眼,胡唯也咬牙別過臉,父子倆的手還是緊緊握在一起的。
杜敬知道他心裏擔憂,忙開解:「上班去了,咱爸安排的任務,白天我們幾個來陪,晚上他接班,這兩天你在裡頭,他在外頭,哪都沒去。」
胡唯奶奶幹革命工作幾十年,大小也算個婦女幹部,最見不得胡小楓一身資本主義壞習氣,站在門口氣的直跺腳。
「那時你媽媽帶你來雁城,你還是個孩子,我怕我說了,你生父不肯認你,你又覺得我不願意養你,傷你的心。」
胡唯原本是垂眼望著杜希手的,聽到這話,倏地抬眼。
又不是皇上家的愛新覺羅,生下來按資排輩等著繼承大統。
手裡的樹葉被反覆折來折去,已經軟趴趴的沒了樣子。
胡唯伸手抓抓它的頭頂:「天兒越來越熱了,以後長點記性,訓練的時候往樹蔭里鑽,別等著別人把地方都搶了,你躺著翻肚子。」
一時兩人無話。
「是!」
下班高峰期,路上又堵了一個多小時,到醫院後頭的住院部時都已經八點了。
杜嵇山將信將疑,從報紙後頭露出半張臉,看了半天,還是覺得二丫是裝的。
胡唯垂下手,往犬舍遠處扔了個球,黑子立刻掉頭去追。
「去吧……去吧。」
「我父親心臟病手術,我想等他過了這段恢復期,家裡實在沒人照顧。」
胡唯只是這麼靜靜地陪著。
話音剛落,二丫拎著一堆東西就從外面進來了。看見杜希醒,她一改幾日愁苦,像個喜鵲。
這地方,要是走一個人,狗總是比人更傷心。
胡唯把車停在一個巷口,然後熟門熟路走進巷子,右拐。
杜希同事走後,他的話明顯少了,情緒也不似之前,只安安靜靜地閉著眼,杜家一群人也都不敢講話,等到五六點鐘,胡唯下班的時間,杜希對他們講:「你們回吧,我也歇歇。」
二丫對杜希的感情,是比其他兩個伯伯更親的。
哪個孩子不渴望和自己真正的家人生活在一起。
一推門,發現蘇燃正在杜希的病房裡準備為他擦洗。
席間, 孟得提起二丫,裴順順那樣問他,她是你的親妹妹?
二丫哭的直抽:「右www.hetubook•com.com邊。」
「你媽媽走前,給你父親留過一封信。」
「小杜豌我告訴你,你這一套現在對爺爺已經不管用了。」
她的臉貼著他的背。
「哎。」
「我跟你說話哪!!!」
他擦得仔細,連耳後,腿窩這樣的地方都照顧到。
距離二十八號的日子越來越近,胡唯即將收拾行囊,踏上去往虯城的火車。
二丫急的要蹦起來了:「我是真看不見了!!」
可當時, 那疑慮就是一瞬, 後來再琢磨琢磨, 胡唯訕罵自己想太多,對杜希含愧。
擦好,他為杜希穿上衣服,搬過一隻椅子坐在杜希床邊。
「瓣膜替換的時候,我們做了很多考慮,最後還是決定給你用人工的,避免二次開胸的風險,而且在抗凝這方面,我們技術已經很成熟了。」
「你說我幹嘛!」
「什麼不礙事,不礙事我們以後也不敢讓你在急診幹了,你不知道,那天可給他們嚇壞了。」
是一個小院,院子里有幾個平房,約么住著三四戶人家。門口堆著各式各樣的花盆,摘菜的板凳,還有洗好晾在外面的床單。
她三伯一開始也覺得這二丫是找理由不想上學,可看她這麼著急上火,出於醫生直覺,蹲下去溫柔問:「丫丫,你是覺得自己哪隻眼睛看不見了?」
「哎呦,老杜,這回可躺下了吧,不敢拚命了。」
「你去了,我的心事就了了,你的心事也了了。只要你開開心心的,我就知足。」
杜希錯了嗎,沒錯;可胡唯錯了嗎,也沒錯。
一屋子醫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握著自己的雙手說:「是虯城的岳主任。」
蘇燃微紅著臉,把毛巾遞過去,輕關上門。
小趙看胡唯心思都在犬上,也隨著他站在一起:「最近天熱,它不太愛吃東西。」
「你還疼不疼了?」
然後是一聲讓人聽了心碎地。
大夫說是急火攻心造成的暫時性失明,打點葯就好了。要再晚發現,就不好治了。
他二伯扭著她腦瓜:「你看啥?」
黑子還是吐著舌頭哈哈哈地衝著胡唯晃。
她爺爺翻著報紙,手一抖,發了話:「別管她,裝的。」
杜希像是睡著了,屋裡很靜,蘇燃見到胡唯,將頭髮往耳後別,直起身:「我看天氣有點熱了……」
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只屬於他自己的秘密基地。
他動了動手指,勾住胡唯給自己正在擦洗的手,胡唯一愣,扭過頭,杜希正用眼神示意他,意為不用這麼細緻。
現在,杜希握著他的手說,找到你爸爸了,他留你,我不攔著;他不方便養你,你就回。
胡唯笑一笑:「最後一隻腳,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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