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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梅花山莊的半夏需要將電台的數據鏈路切換到新街口的那兩隻無線攝像頭上，把攝像頭拍到的視頻數據傳回2020年的南京指揮部，此前一天晚上他們已經做過測試，兩隻攝像頭的工作狀態相當不穩定，信號斷斷續續，時有時無，可這時候誰也沒法要求更好的效果，只能死馬當活馬醫。

「結束了。」趙博文點點頭。

兩人異口同聲。

「如果那顆核彈真的在我們車底，這個時候新街口已經出現了一顆小太陽。」老趙說，「你們肯定好奇邱小姐是怎麼觸發起爆的，其實是聲控，聲音模糊識別組件就在密鑰里，破譯組對刀客的語言進行了仔細的自然語義分析，挑選了五個高頻字作為對比庫，分別是『我』、『找』、『你』、『的』以及『果』，只要待髮狀態下的邱小姐聽到這五個字中的三個字，就會立刻起爆。」

它不是做這個的，作為一台農用機，它不擅長思考問題，這個問題只能交給母機思考，母機擁有這顆星球上七十億人的一切智慧，而母機的母機擁有七千億文明的總智慧，母機的母機之上據說仍有母機。

「再深一步想，刀客難道只有我們所見的這一類嗎？它有能力發出聲音，那麼就沒道理不利用這一點，或許存在這樣的刀客類型，當你聽到它說話時它就鎖定你了，甚至還會存在更不講道理的，只要你知道它的存在，它就一定知道你的存在，無論你們之間有沒有直接的……」

趙博文用手抓著自己的頭髮，聲音愈發痛苦。

這行為像是野外架設紅外相機拍攝東北虎，你可以把準備做到萬全，但是最後能不能有所收穫，要看老虎的心情。

紅色是這個世界的主色調，雲層是血紅色的，高樓是血紅色的，樹木花草也是血紅色的，天空很亮，分明時間接近午夜，但光線亮得卻像是下午四五點，這也是核彈爆炸所導致的嗎？

女孩從口袋裡取出密鑰，用牙齒咬掉塑料密封蓋，摸到核彈上的控制窗口。

「老趙？」

白楊腦子亂得很，想到什麼說什麼。

不知是誰先問了一句：

車裡有七八個人，背對背坐成兩排，每人面前都是操作台、顯示器和電話機，老王被拉進車時著實吃了一驚，他懷疑這幫人是不是秘密掌握了什麼空間壓縮技術，這車看上去普普通通平平常常，內部空間大到驚人，儼然一個移動通訊指揮中心，外看五菱宏光，內看空警五百。

「是的，這個距離上我們都會變成光。」老趙點點頭，從操作台上抓起電話機夾在耳朵和肩膀之間，「喂？我是趙博文，轉接04號內線。」

很遺憾它沒能思考出結果。

車廂里一片死寂，其他人也都放下手裡的工作，扭過頭來看兩人的顯示器，在顯示器的屏幕上，那顆深紅色的眼睛在一點點地放大。

「密碼輸入完畢。」白楊複述。

說完他把電話一掛，乾淨又洒脫，特別是最後這句話，甩出來真叫人神清氣爽。

「二組彙報，一切正常。」

「BG，我到位了。」半夏氣喘吁吁地跪在泥土上，擦去額頭上的汗，按住背包肩帶上的手台說話，「我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那東西可能就在附近，我得加快速度。」

半夏斷開通話，拔出手咪，把圖像傳輸系統的外設接入Icom725，從現在開始，這座無線電台接收的就是攝像頭信號，信號切換完畢，她再爬到樓頂上放倒短波天線，加固鞭狀天線，以免它們被核爆的衝擊損壞。

還是什麼暗號？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這是刀客得到的數據。

絕對沒有誰能得到比這更精準的數字。

晚上九點一刻，刀客終於出現了。

現在的時間是晚上十點二十五。

可抓雪花點的遊戲也堅持不了太久，到晚上八點二十分時，王寧把眼睛長閉了十幾秒鐘。

但大眼睛不陪他們玩了，它很快就消失在攝像頭的視野里。

「沒有證明不妨礙我們使用它，我的猜想也得不到證明，也不妨礙我們用它。」趙博文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只要能逮住大眼睛，我的猜想能不能得到證實不重要，無論黑貓白貓，能抓到老鼠就是好貓。」

翌日天一大亮，無委就把車開到了樓下，趙博文拉著白震和王寧鑽進去，二話不說，一路開到人壽廣場。

「找個人來換班，我眼睛也酸了。」白震起身，把趙博文按椅子上，「老趙換你來，咱們輪流值班，一個人蹲三十分鐘。」

「告一段落了。」白震扶住他，「結束了。」

此刻如果有人大胆地站在梅花山莊小區樓頂上往西邊眺望，就能看到空氣中有鎂光燈那樣強烈的光芒一閃而爍，緊接著一顆微小的紫色太陽升起在林立的高樓間，它的體積從零膨脹到直徑三百米只需要零點零一微秒，劇烈的鏈式反應在極短的時間內形成一個球形領域，領域內是人類可以掌握的最強力量，被那強烈的光芒所吞噬的一切都將從https://www.hetubook.com.com人間蒸發。

趙博文用遊魂似的聲音說：

「蹺腳牛肉，這個不錯。」趙博文說，「附近有好幾家，吃過都還行。」

「爸媽，我要出門啦，你們好好看家。」

半夏用力把密鑰插|進插口裡，然後貼住耳朵，幾秒鐘后她跟拍西瓜一樣拍了拍核彈，再把耳朵貼上去，這次有動靜了，隔著復材外殼，她可以聽到核彈內部響起「嗡嗡嗡」的聲音，彷彿有馬達在轉動，緊接著有更多更複雜的聲音響起，有金屬摩擦的聲音，有蜂鳴器震顫的聲音，還有計時器開始工作——這枚沉寂了很多年的核彈在逐漸復甦。

這是一個裡程碑，讓團隊中的所有人都打上雞血。

到現在為止，所有人能做的工作都已經完成，再沒有什麼是他們可以插手的，接下來一切都交給運氣。

刀客注視著恆星的誕生。

趙博文忽然咧嘴笑了，那笑聲突兀又冷酷，把全車的人都嚇一跳，他們這輩子也沒見過這麼猙獰又可怕的笑容。

趙博文輕聲說：「你們動動腦袋。」

白楊一愣，她居然還記得道別時要說73，可她向來是從來不遵守這些規矩的。

「就像黎曼猜想一樣靠譜。」趙博文面無表情地低聲說。

「是的。」

半夏把包背上，彎腰抱起黃大爺，把它搭在肩膀上，摸了摸毛茸茸的小腦袋：

「錢記在指揮部的賬上。」

恆星是和智慧並列的另一種偉大造物，它是宇宙的腦細胞，千億顆腦細胞構成神經纖維束，萬億條神經纖維束構成區塊和皮層，所有的區塊和皮層在超高維上形成總體，億萬恆星的璀璨明滅喻示著這個宇宙在活躍地思考，毫無疑問它在思考，它思考的時間幅度跨越一切的盡頭，那會是一個窮極萬物的偉大問題。

「還有，你知道核彈爆炸的具體時間不？」白震問，「我們上面在寫報告，需要定個具體的時間，它很重要，會記錄進歷史里。」

「它在跟著我。」白震也說。

王寧和白震兩個副組長的任務，就是待在車裡一直盯著屏幕，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準離開自己的位置。

「這是我們唯一能做到的，不需要任何人工遙控，又能精準識別敵人，且確保刀客在殺傷範圍內的方法，需要碰運氣，不過好在它成功了。」趙博文接著說，「它應該成功了，我想沒什麼東西可以在核彈爆心生存下來……如果這東西能在核彈的爆心生存，那我們也就沒轍了……」

「好。」老王點點頭，伸手在操作台上撥號，「喂？我是王寧，麻煩轉接06號線……是，沒錯，喂？小朱啊，麻煩你給咱們訂個餐，你吃過午飯了嗎？吃過了啊？吃過了就好，幫忙訂兩份蹺腳牛肉，再來兩屜蟹黃灌湯包，烤串也來點……酒？酒就算了，我們在工作，不是聚餐，飲料搞點椰汁得了。」

「好黑，什麼都看不清。」白震說，「早知道搞個紅外的。」

零點一秒的寂靜后是震耳欲聾的爆響，強烈的耳鳴都無法壓制，那感覺彷彿是支撐天空的柱子崩斷，而後天空傾覆下來。

在那一個節點，空氣中的能量開始攀升，並在接下來漫長的0.047秒內上升至原本的一億倍。

「知道啦，知道啦，我可只有六個小時，你再嘮叨下去就只剩下四個小時了。」

「晚上，七點之後，和那邊的信號能接通就開始。」趙博文回答，「天黑之後攝像機可以工作四個小時，六點天黑，咱們七點開始，有三個小時的蹲守時間。」

老趙站在指揮車裡，抬手看了一眼手錶，「全體注意，倒計時五秒，五！四！三！二！一！信號接通！」

儘管不做指望，但它仍希望母機能給出回答。

老趙說是軍區里調來專門改裝的，隸屬於戰支部隊。

這很不尋常。

她要在這裏至少再躲兩個小時。

「進一步思考，它改變的是信息獲取的底層邏輯，當你獲取到刀客信息的同時刀客也獲取了你的信息，當你知道刀客位置的時候刀客也知道了你的位置——這是為什麼在未來人類難逃刀客獵殺，任何反擊手段在它們面前都無所遁形，一個刀客在理論上就能同時鎖定七十億人，更別說兩千五百萬個刀客——」

「他們用上緊的發條鎖死密鑰插口，發條是特殊的合金材質，擰緊了要過很多年才能鬆開。」趙博文解釋，「最穩妥的手段往往是純物理手段，在設定的時間到達之前堵住插口，讓外人插不進來。」

「大小姐，密碼只有你自己知道。」

「BG，解鎖成功。」

趙博文環顧四周，車裡一個人都沒有，原來他一直對著空車喋喋不休。

王寧和白震的屏幕上都出現了那個醒目的紅色圓形斑點，他們同時意識到這是刀客的眼睛。

這是一條很長很長的視頻數據傳輸鏈路，兩台安置在新街口的無線攝像頭是源頭，它們將圖像信號傳給無線路由，無線路由再把信號傳給Icom725和*圖*書，Icom725把數據傳遞到二十年前，最後分發給所有部門，兩台攝像機分別被標為一號機和二號機，一號機的信號接收終端是白震面前的電腦，二號機的信號接收終端是王寧面前的電腦。

「暫時的駐地找好了么？」

周圍越來越亮，越來越亮，彷彿是太陽在晚上十一點半反常地冒頭了。

她發現自己推動的那枚滾輪被鎖死了，停在了數字「8」上，無論怎麼推都推不動，半夏有點驚異，她旋即試著推動第二枚滾輪，滾到數字「0」上，又是「咔噠」一聲，又被鎖死。

信號接通，白震和王寧面前的電腦屏幕同時閃爍，如果不是漆黑的底色上有嘈雜的雪花點跳動，兩人差點以為自己的電腦黑屏了。

所以它把問題交給了母機。

「這是科學的？」

「注意安全，大小姐。」白楊忍不住又叮囑了一句，「一旦有任何意外情況，你都可以提前回來恢復聯絡，OVER。」

「它去哪兒了？」白震問。

無論何時，拍一拍總是見效的。

一隻手用力捏在了老王的肩膀上，王寧一個激靈，趙博文站在他的身後，直勾勾地盯著顯示器。

「怎麼樣？你還好不？」

周圍的人不說話，但是能察覺到若有若無的鄙夷，大概是誰都看不慣王寧這個王八蛋上司。

半夏順利地找到了邱小姐，後者仍然待在她上次來找時的原位置，之前是啥樣現在還是啥樣，灰頭土臉地躺在一堆瓦礫碎石里，這東西擺在這兒很多年都不會有人動，跟一塊石頭似的。

趙博文的後背被冷汗浸透，手腳冰涼的同時頭皮發麻，他不知道該驚恐還是該激動，激動的是他的猜想有幸在黎曼猜想得到證實之前被證實，驚恐的是猜想一旦被證實，刀客將成為一種遠超人類想象的存在。

「管他多少，影響我們吃飯嗎？」白震撇撇嘴，把一隻灌湯包塞進嘴裏，「咱們下一步計劃從什麼時候開始？」

「土法？」白楊扭頭。

兩隻攝像頭已經在新街口的十字路口待了144個小時，在過去的近一周時間里它們不眠不休地工作，把拍到的圖像傳輸給無線路由，無線路由再漫無目的地往外散播，有人接收就接收，沒人接收就拉倒，每天早晨太陽升起時充電，一邊工作一邊充到太陽下山，入夜後它們的電量最多能撐四個小時。

「收到，OVER。」

擁擠的指揮車裡無人說話，七個人的呼吸此起彼伏。

「它在跟著我。」

女孩一邊思考，一邊小心翼翼地推動密碼滾輪，藉著月光觀察上面的數字。

信號中斷後誰也沒動，王寧和白震仍然僵硬地盯著顯示器。

摸著六位數的機械密碼滾輪，半夏皺起眉頭，會是哪六位數字？

成功了，女孩很驚喜，密鑰起作用了。

「你的猜想最好靠譜。」白震把一塊小小的肉骨頭吐到地上，「如果你的猜想是錯的，那麼整個計劃竹籃打水一場空。」

她愣了一下。

趙博文站在兩人的中間，時不時低頭看手錶，隨著時間的推移，他額頭上汗珠一顆一顆地沁出來，很快汗水就把衣服浸透了，老趙解開領口的扣子，深吸兩口氣，車廂沒有開窗，空調溫度調得很高，無休止地吐著熱風。

「三防標準。」白震閉上眼睛，用手指捏住眉頭揉了揉。

「手動輸入密碼只是為了人工確認解鎖核彈，核彈的解鎖是一個不可逆過程，一旦開啟就不能關閉。」趙博文接著說，「我跟你說過，這枚核彈在設計時盡量避免使用精密的微電子結構，很多功能都得土法上馬實現。」

「對……」王寧咽了口唾沫，「在盯著我。」

當晚七點。

接下來要輸入密碼。

「當然是科學的。」趙博文說，「只要能出結果，誰管你怎麼湊的數據。」

「一組彙報，一切正常。」

這令指揮車裡的人都有點茫然失措，這東西怎麼跑了？

老王揉揉眼睛，年紀大了，長時間看不得屏幕。

每過一秒，半夏都要在心裏說，下一秒肯定爆炸。

忽然「咔噠」一聲，半夏一愣。

「是的。」

「是三防標準嗎？」王寧問。

「BG，所有密碼輸入完畢。」

2041年1月1日晚十點二十分，核彈預計解鎖前倒計時4小時。

信號中斷後指揮車開回梅花山莊，車裡的工作組已經分散各自去處理後續工作了，老趙讓白震和王寧先上樓，他要獨自一人待在車裡安靜一會兒——趙博文這才回過神來，他一直一個人坐在車裡。

「我我我……我……我……」

他背後的白震慢慢地後仰，用同樣發顫的聲音說：

半夏面向西邊，那邊是核彈爆炸的方向，卻陡然發覺有光從東邊而來，照亮了她的半邊臉頰。

這是核爆發生后的第一秒。

緊接著手指微微顫抖起來。

核彈的實際解鎖時間與指揮部計劃中預計的解鎖時間只差了三個小時，老趙他們定的時間表相當準確。

飯到了，工作小組分批輪流吃飯。

「奇怪，紅ｈetubｏoｋ.ｃｏm•ｃｏm屏沒了，怎麼還有個紅點……」

老王這一拍，信號立竿見影地恢復，花屏消失。

「老當益壯？」王寧說，「這叫起死回生。」

老趙嚇一跳，抬起頭來，外頭路燈昏黃的燈光落在他的臉上，顯得消瘦蠟黃。

是某個人的生日？

「這信號著實有點糟糕……」王寧嘆了口氣，探身拍了拍顯示器，「花得一逼吊糟，我上半張屏幕都紅了。」

「我最後確認一遍，從現在開始，我要轉入地下掩體，核爆發生后遠離梅花山莊，進入安全區待一周時間，一周之後才能回來，對么？」

保安被對方外套內襯裡的證件給震懾住了，再抬頭望向蹲在馬路牙子上吃盒飯的三個背影，那不修邊幅的氣質陡然變得深不可測。

半個小時后小朱拎著兩個大食盒出現在車門外，用頭磕了磕車窗。

半夏把這情況描述給白楊聽，白楊同樣驚異。

「BG，我要切換鏈路了，即將進入沉默狀態。」

所有人都跟她說密碼只有她知道，可半夏有點茫然，她毫無頭緒，她怎麼知道這枚核彈是什麼密碼？

「盯住它！」老趙下令。

「收到。」

「三組彙報，一切正常。」

「也在盯著我。」

「眼睛酸了。」

大概沒有誰能得到比這更精準的數字，半夏靠牆側卧在地下停車場的地板上，懷裡抱著黃大爺，手裡捏著懷錶，一秒一秒地數時間。

「一周后見。」女孩嘿嘿一笑，「73。」

「密碼645288。」

還是這句話。

「畢竟是垃圾堆里湊起來的，不能有太高要求。」白震扭頭說，「它能堅持工作到現在，可以稱得上老當益壯。」

王寧說著準備伸手去摳屏幕上那個紅色的斑點，手指忽然頓在半空中。

第四秒時太陽崩塌，化作一個灼熱而沉默的火球，同時席捲起狂風和巨量泥沙，空氣在這裏產生激烈對流，它從地面吸取冷空氣，加熱成高溫噴流湧上天空，泥土、灰塵和煙霧覆蓋在地面上像是水流，水流變成漩渦，漩渦滾滾而上，形成高聳入雲的煙柱。

「是，此刻就壓在我們車底下。」趙博文頭都不抬，手指在鍵盤上噼里啪啦地跳動，「不同時間坐標，同一空間坐標。」

幾秒鐘后，車裡的人一齊摘下耳機，扭過頭來。

「這兩台攝像頭是什麼牌子來著？我回去也買一些屯起來，說不準以後用得上。」白震說，「我老家的院子已經開工了，在挖地下室呢。」

這意味著半夏將失聯整整一周時間，她在轉移前將Icom725的數據鏈路切換到無線攝像頭上，要一周后才能回來更改。

趙博文的拳頭一下子握緊，在等消息的不止他一個，所有人都在等二十年後傳來的消息，他們比上次長五發射時還要緊張，整個團隊廢寢忘食地加班這麼多天，就是為了這一刻。

趙博文站在那兒，扭頭望向西方，一動不動。

「它來找我們了。」

趙博文舔舔嘴唇，低聲說。

「如果今天晚上蹲不到，明天晚上接著蹲，這什麼時候是個頭啊。」王寧說，「我這邊屏幕也花了，信號不太穩定。」

「那你最好祈禱我別提前回來。」女孩笑笑。

趙博文搖搖頭，從車裡爬出來，腿一軟差點跪到地上。

趙博文、白震和王寧端著盒飯蹲在車輪邊上，一邊吃飯一邊嘟嘟囔囔，頭髮蓬亂、面頰消瘦，衣著不修邊幅，看上去像三個進城務工的農民工，人壽廣場的保安一眼望過來覺得這仨蹲在人來人往的大樓門口吃盒飯著實有礙觀瞻，想把他們趕走。

六位機械密碼滾輪都被鎖死，最後生成的密碼是802547。

「那枚核彈是在人壽廣場么？」王寧問。

它仍然惦念掛在高樓上的鳥窩、馬路上成群結隊的野牛和馬鹿，這些天它孜孜不倦來來回回地給小動物們搭窩，把它們從水溝里解救出來，嘗試教授它們知識——這一切將在0.047秒后結束。

「如果它爆炸，我們是不是可以變成光？」白震問。

在接下來這個漫長的0.047秒里，刀客緩慢地思考。

「千萬注意安全，注意觀察環境，要盡量避開大型野獸活動的痕迹，還有，野外的生水不要喝，喝之前要過濾，還要燒開……」

「你自己沒有美團嗎？」白震問，「啥事都讓小朱干，他這個辦公室主任就是負責幫你點餐的？」

「老白呢？」趙博文問。

白震和王寧還沒來得及驚喜，就被震在椅子上動彈不得，被大眼睛盯住的人身體僵硬，這是動物碰到天敵時的表現，大腦在強烈應激的狀態下表現出僵化的狀態。

趙博文慢慢地坐下來，雙手雙腿都止不住地抖。

王寧和白震依言開始偏腦袋，一會兒往左偏一會兒往右偏，趙博文預想中的神奇現象出現了——儘管他們面對的是攝像頭拍攝的視頻，是一塊平板顯示器，是閉路電視的播放圖像，但視頻中的大眼睛跟隨著他們的動作開始移動。

刀客來找趙博文了，準確地說，是來找老和-圖-書趙、白震、王寧以及全車的人，它鎖定了他們的位置，就在人壽廣場。

第十五秒時驚天動地的巨響才姍姍來遲，可在此之前你已經遙遙目睹了世界末日的景象。

女孩吃驚地扭頭，她看到有一輪紅日從東方升起。

「那就明天接著蹲。」趙博文說，「除非咱們的運氣運氣實在太差，否則能蹲到的可能性很高，新街口是刀客活動最密集的地帶，計算機組的模擬結果告訴我們，我們能蹲到它的概率有百分之七十。」

「你說這周邊究竟有多少便衣啊？」王寧問。

「吃什麼？」王寧搓搓手，「本幫浙江菜？川菜？還是烤串？」

核彈爆炸的具體時間是晚上九點十九分五十八秒。

兩人盯著眼前的電腦屏幕，他們要這麼一直盯下去，盯到今天晚上攝像頭電量耗盡。

黃大爺很乖，窩在懷裡睡覺，一點不亂動。

地雷埋下，就等觸發。

「沒呢，我哪有那個時間？」半夏說，「邊走邊看硌。」

而白震和王寧上樓后忙了將近一個通宵，快到凌晨四點了趙博文還不上來，白震估摸著這人怕是睡在車裡了，於是下來看看。

「老趙！你還坐在車上幹啥呢？」白震靠在車門上沖他喊。

「這意味著什麼呢？意味著它不遵循我們這個宇宙的規則，很顯然在刀客身上有一種機制，甚至是一種邏輯，一種無視物理定律乃至數學規則的無理邏輯，這種邏輯就是『觀察者即被觀察者』，對於那個怪物而言，這兩者其實是一回事。」趙博文在寂靜的車廂里喋喋不休，「這很不合理，就像是被強行規定的，仿……彷彿有一隻至高且強大的手，把它們倆寫在黑板上，然後硬生生畫上了等號。」

「我這不忙著嗎？」老王說著抄起電話機，晃了晃然後夾在脖子上，掏出一支筆和小本本，「工作呢！」

邱小姐起爆了。

頻道里沉默幾秒鐘。

白楊瞪大眼睛。

「還有，你們是不是覺得它很不可思議？」趙博文語速越來越快，連帶著雙手還比劃上了，「它居然可以同時與這麼多人對視，而且是隔著網線和屏幕跟你對視，這其中的一部分原因是它不止一顆眼睛，我猜測刀客的眼睛有無窮多個，它的眼睛數量取決於外界觀察者的數量，無論有多少人，無論從哪個角度，就算三百六十度把它圍一圈，甚至圍成一個大球把它包裹在球心，它仍然能和每一個觀察者對視。」

當晚十一點半，半夏走出地下停車場。

「出……出出出出出現了！」

這麼一輛灰撲撲的大麵包車就停在人來人往的人壽廣場，這個繁忙的路口每天都有數十萬人流動，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誰都不會料到，那輛一看就要被交警貼亂停罰單的破麵包車，內部其實別有洞天，一支精銳的隊伍在鬧市區里奮力拯救世界。

「走啦，黃大爺，咱們要暫時搬家。」

至於核彈的準確起爆時間，老趙估計是晚上九點二十左右，因為九點二十分視頻信號完全中斷。

「14425。」

十一點半回到地面上，帶上自己的裝備物資直奔南農或者南理工，一星期後再回來。

「各部門各節點注意，我是趙博文，最後一次例行檢查。」

不過他們還沒靠近，就被不知哪裡冒出來的便衣給攔下。

從晚上七點開始，半夏就進入了掩蔽狀態，她一直保持這個姿勢超過三個小時，半夏很緊張，每一秒核彈都有可能爆炸，但計劃里沒有明確表示今天晚上一定會引爆，可能今晚，也可能明晚，甚至到後天晚上，她心裏還有點小期待。

「它在跟著我。」王寧說。

半夏縮在地下停車場里，外界的一切與她無關。

核彈爆炸的動靜持續得很短，這有點出乎她的意料——白楊把核武器描述得那麼可怕，她還以為會是個天崩地裂的結果，但不到一分鐘半夏就聽不到任何聲音，梅花山莊距離爆心有五公里遠，除了光、聲音和震動，沒什麼可以觸及此處。

「發條怎麼用？」

沉默中有人回了一句：

女孩仔細地把房門關好，又把戶門關好，下到樓底，抬起頭看了一眼黑洞洞的居民樓，然後推著自行車去地下停車場，根據專家組的指南，核爆發生時女孩應該躲到地下，而梅花山莊的地下停車場就是很好的掩體，安全且熟悉，她將在地下掩體一直躲到核爆發生，並在核爆發生後撤離小區，前往南農或者南理工的暫住地躲避可能存在的輻射沾染，直至一周后才能返回。

「很顯然，密碼在插入密鑰之後才會生成，在插入密鑰之前，這個密碼根本不存在，所以中核工業那邊的人才會說這密碼只有一個人知道。」趙博文就站在白楊身後，兩隻手搭在椅背上，「那就是插入密鑰的人知道。」

車廂里清脆的鍵盤聲夾雜著短促的指令，電腦屏幕藍色的背光倒映在人們的眼鏡玻璃上，所有人都在專心工作，王寧的嗓音突然把肅穆的氛圍捅出一個窟窿：

直到九點十九分https://www.hetubook.com.com五十八秒，懷錶的秒針「滴答」跳動結束后的一瞬間，半夏眨眼的前半段，地面震動。

半夏呼了一口氣，控制窗口上的紅色「斷路」跳成了綠色「接通」，這說明核彈成功解鎖。

「黎曼猜想到現在還沒證明。」王寧說。

「對，土法，非常土，超乎你想象的土，比如說它的安全機構，你可能以為用的是什麼先進的保密演算法，實際上它用的是發條。」趙博文解釋，「沒錯，就是上鍾用的發條，根據中核工業的描述，他們在設計到這一步時只剩下一塊兩厘米見方的小空間，他們要利用這麼大點的地方設計出一套保險機構，全組人愁得睡不著覺，後來不知道是哪位回家時注意到兒子的發條玩具，於是靈機一動把發條給用上了。」

他們通過兩台垃圾堆里翻來的破舊攝像頭，盯著一個無人的新街口。

核彈爆炸的精確時間是9點19分57.476081537419008秒后198247008538540874521457個普朗克時間。

「跳頻。」

第二秒里強烈的震動沿著地面擴散向整個南京市，並在接下來的三秒內摧毀爆心一公里範圍內的所有建築物，第三秒時高超音速的激波已經抵達紫金山，核彈起爆的一剎那製造出千萬攝氏度的高溫，空氣被瞬間吹漲一萬倍，勢不可擋地橫掃八荒六合，那是人類肉眼可以看到的邊界，空氣中的水蒸氣在巨大壓力的作用下液化，儼然一堵平推過來的白牆。

那小姑娘在如此艱苦的條件下都完成了所有工作，指揮部這邊要是不能把計劃執行得盡善盡美，可就太對不起自己這精銳的名號。

「收到。」

「我好像看到了什麼。」白震說，「一條彩色的光帶……嗯，是屏幕花了。」

「它在盯著我。」

「起爆了嗎？」

回頭想想，連趙博文自己都說不清楚這麼複雜又恢宏的計劃是如何步步落實的，儘管他本人是主要推手之一，可讓他如今來看都覺得不可思議，如此一個大工程真就走到這一步了，真就把核彈送過去且成功解鎖了，俗話說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指揮部的人們天天埋頭跬步，抬頭驚覺已走出千里之遙。

白震伸手來扶他。

所有人都是同一個答案。

此時耳機里響起女孩的聲音：

「咔——」地一聲，車門被打開了。

它認為這種事在這個遵循守恆的宇宙中不可能發生，可誰也說不準，母機也說不準，母機的母機也說不準，畢竟這個宇宙在遵循守恆的同時又鍾愛殘缺、擁抱變化，對不確定的愛遠比其他宇宙更強烈，在過去極為短暫的一百億年裡，它見過幾萬顆恆星的誕生和湮滅，那些星星的生死更迭快得讓它反應不過來。

「這裡是指揮部，一切正常。」這是連翹的聲音。

「它也在跟著我。」趙博文站在那裡，扭頭問車子里的其他人，「你們呢？」

「現在離開那裡，大小姐，解鎖的核彈會在六個小時後進入待觸髮狀態。」白楊語氣平穩，「你有六個小時的時間做好所有後續工作，然後轉移進入安全地帶，OVER。」

「我們就這麼一直盯下去？」王寧問。

難以理解它是如何做到的，一號機和二號機的視角是不平行的，而刀客只有一顆眼睛，它卻能同時直視兩台攝像頭。

「要是蹲不到呢？」

王寧和白震的動作並不同步，王寧往左偏頭時白震正在往右挪，可在他們眼裡這顆大眼睛在同時追蹤自己。

「我現在要插入密鑰。」

王寧面對的比白震稍強，大概是二號機的成像質量比一號機好，王寧盯著屏幕盯了三十多分鐘，很快就撐不住了，正常人沒法把注意力集中在一張毫無意義失焦嚴重的黑屏上超過半小時，老王的視線開始在雪花點上跳來跳去，試圖捕捉它們。

身後響起白震低沉的聲音。

現在的時間是晚上九點二十五分。

半夏很難想象那是怎樣磅礴的力量，沉默地從地下滾滾而來，彷彿要將大地都掀翻，她下意識地閉上眼睛，用耳朵去聽周圍的動靜，但下一刻空氣中所有的聲音都消失，女孩的耳膜在刺痛，疼痛沿著耳道鑽進大腦里，造成強烈耳鳴，削弱了聽覺。

白震把眼睛瞪得大大的，視頻里勉強能看出巨大而漆黑的陰影，那是路口對面的高樓，除此之外再沒什麼東西可以分辨，效果神似用手指捂著諾基亞N95手機鏡頭再按下快門的結果，唯一能提醒老白他在看動態視頻的是畫面上嘈雜的噪點。

趙博文盯了三十分鐘，白震再接著上。

預示著此處要誕生一顆恆星。

「起爆了。」

「一周后見。」

半夏站在小區里，核爆后的微風中帶著熱量和某些東西燒焦的味道，雨衣和帽子在風中鼓動。

「收到，注意安全，速戰速決。」手台里傳來白楊的聲音，「你找到它了嗎？大小姐，OVER。」

「它在盯著你嗎？」

於是三人輪流盯梢。

「你們餓了嗎？我讓小朱點外賣，你們想吃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