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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月新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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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共逐鹿 第497章 中心

第三卷 共逐鹿

第497章 中心

「魏律承于秦、漢、新,稍加損益,其中有《盜律》《賊律》等,尤重群盜罪!五人以上為亂便是群盜,懲戒甚於獨自為盜。」
進入城郭后,就更了不得了,人那叫一個多啊,臨淄的車轂擊,人肩摩,連衽成帷,舉袂成幕,揮汗成雨,用於定陶絲毫不違和……
「兵者,存亡之道也,不可兒戲,不能再婦人之仁下去了!」
他不是不知殺俘有損陰德,也並不期待自己的行為,能贏得任何犒賞——不懲罰就不錯了。
他們有的人疑惑,有的人憤怒,還以為這是魏軍故意折騰,但很快就發覺不對勁。
定陶在無序與有序之間繁榮,是天下最好的地方,起碼過去是。
按照這標準,這上萬人就算被俘虜,也只是被抓獲的「群盜」,該怎麼判還怎麼判,一萬人殺人搶劫,與五個群盜殺人搶劫,哪怕東西一樣多,也應該判處一樣的刑罰,不可因為法不責眾而取消!
「而律法中,漢武時的《沈命法》亦未取消。」
父親托著兒子,兒子撐著老父,只求讓對方生命多維持一點,但於事無補,除了會游泳的人撲騰著攀於牆垣邊,還能多活片刻外,水面越過了所有人的咽喉口鼻,將他們此生最後的呼喊,也一併淹沒:
而後定陶隸屬於梁漢,劉永特地跑來這兒登基,定陶可算稍稍恢復了點生氣,但好景不長,赤眉——樊崇的赤眉又殺回來了。
董宣的故鄉離此不算遠,年輕時——那會還是漢朝,他曾到此遊歷過,尋找名師學習《大杜律》,時隔多年,閉上眼睛,依然能記起當時青巾白裳的少年書生,初入大城市的新奇。
「他家但願富貴,賤妾卻甘願與君共哺粥糜。」
那是衣衫襤褸的赤眉軍,馬援自陳留奔襲三百里破定陶,將楊音趕走,期間也俘獲了大批赤眉,起碼一萬人吧。
定陶在新末多災多難,黃河水主要衝了郡北,郡南並未受災,但赤眉過之如梳,王師過之若篦,你來我往,將富庶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濟陰折騰得夠嗆。魏左丞相耿純的父親鎮守於此,卻被董憲——就是那個名字和董宣有點像的傢伙攻陷,洗劫三日才收刀。
這時候,董宣也算是理解,白起揮下屠刀時的所思所想了。
再看被困小城的赤眉,儘管董宣已抽出三老、從事審判處死,但赤眉賊居然依舊保持了一定的建制和組織,有人站出來帶頭分配食物,阻止內鬥,有人照顧病患傷者——過去七年,他們就是這樣才在殘酷的世道里活下去的。
「陛下與赤眉將戰于河濟,吾帶主力馳援,擊赤眉之背,然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睢陽赤眉亦有數萬,必襲定陶,以牽制於我,吾留三旅之眾守備,少平身為假守,且為我監於此地。」
但城頭的魏軍卻沒有絲毫憐憫,當水沒過大腿根時,哀求變成了咒罵,赤眉俘虜終於感受到了董宣太守那如鐵的殺心!
無情的水流終會將一切淹沒,就算藉著浮力想往上爬的人,也被長矛一戳,跌落水中,留下一片血花。
加上水土養人,戶口繁盛,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意,范蠡下野后第一時間來此貿易,三致千金。到了戰國時,秦齊宋魏為了爭奪定陶這個錢袋子,也絞盡腦汁。哪怕是劉邦,打敗項羽后,也要在定陶這個「一線大城市」登基即位。
既然馬援將這些俘虜的生死交給自己,那他就得做出抉擇!
因為人口實在爆炸,為了在有限的土地上種出更多糧食,逼得本地一個叫氾勝之的小農吏,琢磨出了一套精耕細作技術,這便是《氾勝之書》。
但水流依然沒有絲毫停歇,繼續灌入城內,赤眉俘虜開始了自救,或湧向另一道水門,希望憑藉人力撬開從外頭堵得死死的大門。也有人攀著夯土牆的縫隙,想攀爬出去,但牆太高,他們只留下了扣破的指尖和牆上的一道道血痕,不久后也被水淹過。
最後,上千赤眉用在城中地勢較高的東和-圖-書北角,他們已經沒了落腳的地方,相互抱在一起。
「只需要有人,來當嫻於殺戮的義縱!」
「馬將軍自不必當白起。」
睢陽赤眉賊一天天逼近定陶,董宣心中越發焦慮。
……
而這八千人,不但要看守上萬俘虜,還得承擔協防濟水,阻止數萬睢陽來敵擊馬援之後的任務——皇帝的使者去了兩天未歸,不知生死,看這架勢,徐宣並沒有投誠的打算,定陶附近,一場苦戰不可避免。
「來入門,悵欲悲。」
「一旦睢陽赤眉賊逼近定陶,這城中萬余俘虜反覆,導致定陶有損,影響了河濟決戰的大局,趙將軍,你我萬死難辭!」
低洼處,赤眉已經只剩下脖頸能露出水面了,有些地方,則開始就屋頂、土堆進行殘酷的爭奪,只為攀上去多活一陣。
喜歡熱鬧的年輕人流連於斯,董宣卻皺眉退了回去,一個人在置所默默讀書,但這並不妨礙他疲倦之時,看著屋外楊柳依依,開滿鮮花的堤壩,露出微笑。
董宣站在城頭,看著城中迷惑的赤眉俘虜,他們年紀大的頭髮花白,年紀小的才十來歲年紀——十五歲以下的,另有一個童子俘虜營,一共數百,明天太陽升起時,他們大概是唯一的存活者了。
若是為了趕熱鬧進入市坊,就能見識到秦蜀之丹漆旄羽,江漢之皮革骨象,吳越之楠梓竹箭,燕趙之魚鹽旃裘,魏韓之漆絲絺紵,都在此匯聚交易,聲音嘈雜。
但一位原則性極強、油鹽不進、一點灰色收入都不肯沾的同事,在污濁的軍隊里總是受人排擠厭惡的。好在馬援卻格外抬舉董宣,一連串的舉薦下,將董宣捧到了「濟陰郡假守」的位置。
這種種慘相,讓董宣站在城牆上,看向直接導致這一切「罪魁禍首」時,目光頗為冰冷。
儘管有收編銅馬加入冀州兵的先例,但在徹底解決赤眉前,這些俘虜是來不及整編的。且在他們的吃嚼下,本就不多的定陶之糧在飛速減少,董宣甚至懷www.hetubook.com.com疑,若從睢陽來的徐宣直接圍城,在絕食的情況下,他們能否撐住數日?
魏軍沒有殺俘的傳統,對投降者一般會物盡其用,哪怕是罪大惡極者,也不會成批殺戮,趙地附近的礦山永遠歡迎新的工人,擅自殺俘的人,甚至會在戰後被軍正審判。
水流繼續淌入,已經淹到了小腿膝蓋,俘虜們開始慌亂,對著城牆上哀求不已。
董宣有自己的看法:「魏國力強盛,若是調遣得當,完全可以以眾敵寡。但此番河濟大戰,之所以兵員不足,除卻關中主力滯留隴右未歸、幽州叛亂外,一大原因,便是因為敖倉大戰後,數萬赤眉俘虜關押在洛陽附近,還得分出兵力盯防。」
水面沒過脖頸,他們只能仰著頭,奮力哭嚎,生逢亂世,這為人的一生啊,真是連盛世的狗都不如。
被戰亂來回折騰的濟陰百姓,也拋棄了富庶的家園,四處流散,如今或加入赤眉,或向西進入豫州,成了馬援軍隊中的一份子,組成了一個「兗州師」,未來可能以此為基礎,擴充一軍。
「這上萬赤眉,攻掠濟陰,掠民糧食,譬如群蝗,被彼輩直接間接害死的人,何止一萬。」
更何況,作為精通律令的人,董宣甚至能找出理由來。
第五倫老早就讓人製作好了豫州、兗州各郡太守、都尉的印綬,或派出隸屬於繡衣衛、丞相司直的間諜機構,去送給各位地頭蛇,將朋友搞得多多的,過河拆橋是以後的事,董宣這邊剛接過大印,首先要做的,便是審視自己的轄區。
水門的閥門被打開,渾濁的菏水一擁而入,很快就沒過了赤眉俘虜們的腳踝。
董宣說這件事時很平靜,盡量不讓自己想起赤眉打進他家中,將自己老父推攮致死的那一幕,他不會出於私仇決定人的生死,但眼下情勢急迫,容不得優柔寡斷了。
「但如此一來,陛下不用做昭王。」
「不必趙將軍動手,只需你不反對。」
「盎中無斗米儲,還視架上無懸衣和圖書!」
可如今,當它被交到董宣手中時,又變成了什麼模樣?
趙尨說不過董宣,還在猶豫,因為自古以來殺俘不祥,于情于理都會被唾棄,而且他還有一個難言之隱。
至於還留在當地的,真是慘不忍睹,進入定陶時,董宣無家可歸的難民不得不以草根、樹皮果腹,甚至以含毒野菜及土充饑,糠秕雜食反成佳肴,他甚至還看到了一些倒斃路邊的死人被利器割走了肉。
董宣與偏將軍趙尨商議此事時,趙尨驚得直接拍案而起。
「出東門,不顧歸。」
可如今,形勢卻不同了,馬援觀察到赤眉主力的動向,加上第五倫最後一次派人送來的作戰部署,預料到大戰將在河濟西北端發生,遂帶走了大多數兵力,只給定陶留了區區八千人。
趙尨等的就是這句話,董宣就是這樣的人,卻不理會他的讚歎,只開始下達一道道冰冷的命令:赤眉戰俘被關押的郭中小城,其實是定陶水門所在,一旦打開水門,城外的菏水便會湧入城中,將小城淹沒!再配合弓矢、長矛足以將所有人殺死!
比如對這些赤眉俘虜,馬援就說:「陛下有詔諭,將收赤眉軍以平大河之患,這萬餘人且先留著,等大戰後稍加賑濟,就又是上好的勞力。」
董宣像一個藝術家,在細心編織一道道絞殺赤眉俘虜的邏輯繩結,那《沈命法》是漢武晚年,天下盜賊橫行時頒布的:地方官若是境內群盜危害不上報者,不儘力搜捕的,二千石以下的官員全部就地處死。
還未入城,就能遇到東來西往的商販、服役服徭的戍卒、蓬頭垢面的刑徒、腳步匆匆的小吏,絡繹不絕。
這一遭兵亂,算是將濟陰、定陶的繁榮徹底毀滅,時值二月,放目城外,昔日寸金寸畝的土地,如今卻在大片大片地撂荒,道路上行人寥寥。
倒是董宣當機立斷,站起身道:「此事乃宣一意孤行,事後一切責任,由我來擔!」
「咄!行!」
馬援愛以個人魅力駕馭部下,營中難免鬆散,和圖書軍正董宣剛好作為其補充,這位董卧虎一向法不容情,他唱黑臉,馬援唱紅臉,倒也相得益彰。
「少平做過軍正,豈能不知?」事關上萬條命,趙尨不敢下這決定。
「吾去為遲!白髮時下難久居。」
武德二年二月中,濟陰郡,定陶城,陳留郡人董宣正穿著一身皂衣黑冠,行於城牆之上,面色憂心忡忡。
這是馬援帶軍隊離開時,交待給董宣的任務,讓過去從未想過自己能摸到二千石門檻的董宣倍感責任重大。
如今都收繳了兵刃,擠在定陶中的一處小城郭中,用高達數丈的牆垣困住他們,兩邊大門封死,每天放下去一次食物,上萬人吃喝拉撒全在裏面,這稀薄的口糧只夠他們勉強維生,十多天下來,一個個都餓得皮包肉骨頭,躲在城牆下的陰涼處蔫蔫的。
「遠眺河流兩岸,更見里閭比鄰,幾乎所有平坦點的地方,都開闢出了農田,近處數百上千的農人、隸臣散布田間,播撒粟種。濟陰郡才區區九個縣,就有戶二十九萬二十五,口百三十八,超過了河內!」
董宣用左手,重重打了以下因恐懼而顫抖的右手,然後舉起來,猛地一揮,下達了命令:「灌城!」
「董太守,實不相瞞,我家住鄴城,祖上是趙國人,據說有先祖在長平之戰,被秦將白起坑殺,我乃被屠戰俘之後,要我殺俘,實在是下不去手……」
馬援看似殺伐果斷,但董宣發現,他的狠辣都是對待強敵,面對「弱者」,這位將軍卻往往留有餘地。
「董少平,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麼?殺俘啊!」
定陶、曹地自春秋以來,被稱為「天下之中」。因為交通實在是太便利了,自從春秋末,吳王夫差為北上爭霸,挖通了定陶附近的菏水后,此地就成了溝通江、淮、河、濟四大水系,定陶扼河濟之要,據淮、徐、宋、衛、燕、趙之脊。
同理,群盜搶劫、殺人,也要罪加一等,畢竟戰國法家就說過嘛,王者之政,莫急於盜賊!
一首凄涼的歌謠在小城中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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