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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昌鬼事

作者:蛇從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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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拜師之失魂記

第三十一章 拜師之失魂記

王八掏出一張50,遞給的士司機,「師傅,我們急著去醫院呢。」
「你以為我在嚇你!」趙一二哈哈大笑:「我倒要看看你今晚到底有多大胆子!」
王八,老子來了,你要撐住啊。
「你是誰?」王八問著繃帶鬼魂,「是趙先生指派你的嗎?」
小男孩的一隻手蜷曲在身前,手指僵硬的半彎曲著。面部沒有腐爛。兩眼緊閉,嘴巴張的老大,白慘慘的臉龐還顯露著臨死前的恐懼。江水一盪一盪,小男孩的頭髮夾雜一些破爛的碎塑料袋子,隨著江水晃動。王八忍不住仔細看著那個小男孩的屍體,他實在是無法控制自己的目光。
「那小雲怎麼不去讀書……」
我急了,翻過沙發,把董玲堵到廚房,顧不了這麼多了,動粗也在所不惜。
「誰說我會在你身邊了,我收了你魂魄,你就從這裏走,順著沿江大道,從汽渡折到夷陵路,一直走到寶塔河的天然塔。卯時前到不了天然塔,你就給我滾蛋,別再來煩我!」
「我死了我兒子怎麼辦。」
「嗯」王八接過鑰匙,悶聲說道:「早點回去,今天是七月半,晚上不太平,別在街上亂逛。」
「我不想說太多,我只能告訴你趙建國失蹤之前,我見過他最後一面的情形。」劉院長說道:「有一些事情,我這輩子都不想提起,我給你說的,還在我能接受的範圍之內。」
我走到王八的卧室,翻他的衣櫃。拿出一條羊毛褲,脫了自己的西裝短褲打算穿上,可還沒套上去,羊毛的靜電就打的我渾身戰慄。我慘叫一聲,把羊毛褲扔掉。只好繼續翻弄王八的衣櫃,找出棉質的秋衣秋褲,找了三條,我一一套著穿上。這才稍稍暖和點了。我身上不再發抖。
王八休息了一會,沒有發覺什麼異樣。心裏想著,看樣子還有機會,繼續走陰。但是不能再使用螟蛉,不然趙一二肯定會生氣,就算是走到寶塔河,也不會答應教自己手藝。
前面有一團強烈的火光。我要繞過去,我要繞到大樓的牆角,挨著過去。
劉院長說道:「我叫你下來,就是告訴你,小徐的眼睛,找老趙還有點希望。」
直到董玲和劉院長走了好久了,我還在無意識的念叨著這句話,一遍又一遍。
我拿不定注意,萬一王八在路上有了什麼意想不到的波折呢,從而影響了他的前行速度(這個我猜對了),說不定他還沒有走過來,說不定,他……
我左右為難。不知道該怎麼感謝趙一二。
王八走了不久,門又咚咚的響起來。
「那來的事情。這事,你不學,就此了斷了。你也不用擔心他會瞎,更不用擔心你自己。」
這個道理,連我都懂,趙一二當然知道。
董玲把我往公路中間走去。我不願意走,董玲狠狠把我拉著,往路中間的鬼魂拖。我喊著,但聲音太小:「別去……別去……」
王八後悔的說道:「早知道,我們的確不該碰這個石礎。」
「聽著,你聽清楚。」趙一二把我的頭按住,「你的註定要在那年死掉的。小徐學了你的蛇經也沒辦法救你。」
我得出去了,我要去找王八,我不能讓王八頂替我。他為我做了這麼多事情,我欠他的確情。我怎麼也要阻止他這一次。
「從夷陵路走吧,那裡好走一些。」趙一二擺擺手,反身向西壩的方向走去。
兩人走了十幾米遠,趙建國忽然喊道:「忠智,你會幫我照顧云云的……是不是?」
余洋,慢慢的站起來,開始很慢,但是有人在旁邊幫他,幫他的人有兩個,一左一右的把他的胳膊挽起。慢慢的飄到馬路中間,余洋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他也把兩旁的胳臂拽緊,一起飄到馬路上,和新同伴,把馬路攔起來……
「這是我們這一代人,都不願意提及的經歷……」劉院長說道:「具體的事情我就不多說了,我只說說我和趙建國有關的事情。」
「這個事情,是你和趙先生都不願意麵對的事情嗎?」我知道劉院長要說了,可還是忍不住多嘴。
可是趙一二停止了這個打算,他看見了下游的江面又紅一下。趙一二笑了笑,這死腦筋,又把螟蛉拿出來用了一次,總算是還沒傻到底。
「現在不行,我不能上車,我要聞出他上的士的地方……」
不等王八答話,一個三十左右的男人,把王八的胳膊死死拉著,這男人異常的瘦小,全身的骨頭都突出來,佝僂著身軀,渾身瑟瑟發抖,「借點錢我買煙,兄弟,就借三十……」
兩個大男人安靜點了。
趙建國站起來,對著陳雲欣喜的說道:「云云,你考起啦,哈哈,你考起啦。」
蛇根的壽命都很短,往往生下來就死了。活到草帽人這樣幾十歲的,更是少見。那草帽人一心惦念著子女,捨不得死掉,寧願活在世上,受著無盡的痛苦,也不願意死掉。甚至找到蛇經,想找人治好自己。蛇經在歷史上失傳已久,她從何得來,無法可知,想著草帽人這樣的身體,能巴巴的尋找蛇經,受到的磨難,不知超出常人幾萬倍。
——我費盡全身的力氣,才饒過了那一群燒錢的人。我停下來,慢慢坐到地上,歇了好幾分鐘,才拉下口罩,伸出信子,仔細的搜索空氣中王八的味道。我好累,幾乎就察覺不出來王八的須后水的氣味。王八仍然順著這個路在走。我的信子里,突然察覺到了一股騷味,我猛地警覺。立馬站起身。想快點走。可是那個騷味,我最害怕的東西散發出的騷味,越來越濃。
「我就知道,小徐不願意跟我學,就是有原因的」趙一二說道。
「時候到了,」趙一二臉色非常鄭重,說話沉著:「閉眼。」
趙建國愣在那裡,不說話。就這麼獃獃的站著,臉上不知道顯出什麼表情。
老天爺怎麼老是和他作對,連找個徒弟,都不省心。明明看中了徐雲風的資質還行,卻是個膽小鬼。倒是王鯤鵬一門心思的想跟他學,又只是空抱一腔熱情。詭道總不能失傳在自己的手中,可是金仲的德行,實在太差,比他師父還混蛋。把螟蛉交給金仲……趙一二搖了搖腦袋:那還不如失傳算了。
瘋子在大喊:「用力!用力!」
王八水性很好,自小在長江里游泳。雖然沉到水裡,並不慌亂。他從小能在水裡憋氣,常常抱著石頭在江水裡呆幾分鐘。
——我醒了。是的,我又醒了。
陳雲看見趙建國,飛快的跑過來。撲上去和趙建國抱在一起。劉忠智在後面慢慢走著,讓他們又更多的時間親近。
王八的眼睛睜開。
「膽子是可以練出來的,我試一試。」
「水……」劉院長招呼董玲「快拿水來。」
「我不喜歡看,瘋子喜歡看電影。不過我也看過幾部。」
的確,草帽人這樣的怪人,這世上還真難得碰見。
街道上無數的鬼魂向王八撲過來,「王鯤鵬……王鯤鵬……王鯤鵬……王鯤鵬……」每一個鬼魂突然不再動作遲緩,每一個都變得面目猙獰,白牙森森,向王八撲過來。一些身體殘缺,行動遲緩的鬼魂,也在地上爬著,想王八挪過來。
劉院長罵道:「老子不跟你爭了,你反正口才好,會日白,不然當年這麼那麼多二球聽你日弄(宜昌方言:蠱惑),去做傻事。」
一隻野貓撲到我的身上,用爪子把我的脖子死死勾住。我撕心裂肺的疼痛。抬起手,抓住野貓,想把它拽下來。可是我力氣太小。那野貓在咬我。
「這個東西可以幫你一次,記住了,就一次。在二道巷子那裡用一次,用的時候,把《太上玄靈北斗真經》任意挑一段念就行……你不會連《太上玄靈北斗真經》都不會背吧。」
開著單位麵包車的余洋,在夷陵路和勝利四路的十字路口等紅燈,嘴裏罵著,「搞個什麼電子眼,深更半夜的,還要等紅燈……」
我走到了大街上,天上的雨很小,但一絲一絲的水汽還是慢慢浸潤我的裸|露皮膚。我的額頭如針扎一樣。
「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這是王八的聲音無疑了。我沖向濃霧。
兩個乞丐坐在路中間玩耍,在相互推搡。劉院長開的很慢,離他們還有五六米遠,就停下車,把手伸出車窗,對著他們擺手。兩個乞丐很知趣的走開。
「趙建國!」陳雲突然大吼:「你是不是真的這麼想的?」
河南省安陽火車站是跟非常的大的中轉站。安陽位於河南河北交界處,在華北地區是僅次於鄭州和石家莊的鐵路交通樞紐。
「嗯,這點你也不錯,你腦筋還是比小徐靈光,這點像我。那個小徐,智力太低。」趙一二長呼一口氣:「就這樣啦,子時到的時候,我就帶你走陰。」
「叔叔,」一個小男孩的聲音在旁邊響起:「你能幫我,把球撿過來嗎?」
王八想著,看來自己不是吃這碗飯的料,先把命保住吧,想到這裏,就把螟蛉又拿出來用了一次。昏迷片刻前,他都應該想到這點的,可是被水鬼拉下去,折騰一會,才想的起來。頭腦里反應這麼還真應了失魂落魄這句話。
「你知道老趙在那裡么?」我冷笑:「別給我假惺惺的,你到底要拿這個石礎幹什麼去?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你就是想把這石礎治好,給你當法器。」
鬼魂又來了一個,他扯住了董玲的頭髮,我支持不住了,胳膊被從灌木上扯脫,我手指胡亂摸索,摳住綠化帶的泥土上,有摳到水泥牙子上,我不能鬆手。
「弟子王抱陽,給你磕頭了。」
王八的腰部又被一個水鬼給橫抱住,他再也沒有力氣反抗了。眼前一黑,無助的往水下沉去。
「他的眼睛會不會有事,當你的徒弟,是不是會變瞎。」
董玲悶了一天,終於開口:「王哥,我走了。」說著話,把鑰匙遞給王八。
趙一二現在鬱悶的很,猶豫不決。
到最後籠子縮小到無法想象的空間,裏面的骨骼緊緊糾纏在一起。那些骨骼仍舊能微微的顫動。
這情形,就如同拔河一般。
街上的行人少了,天下著雨,寥寥的行人,都打著傘,一些在街上遊盪的年輕人開心的說笑,有的心情好的,還跑到江邊去玩。可是江邊,有好多人一處一處的燒紙錢。隱隱還有哭聲傳來,那是淹死在長江里的小孩的父母,來給子女送錢。
劉院長帶著我們往他的車走去,一直到了車上,都沒有感覺到什麼怪異。車也很快的發動。劉院長拐彎,向夷陵路的方向開去。我還以為他會直接掉頭走沿江大道的。
董玲還在睡覺。劉院長把身上的外套蓋在她身上。趙一二也在,正在和劉院長相互看著抽煙。
我踉踉蹌蹌的從女孩的身邊走過。我要快點走,那東西越來越近了。我好怕……
「這世上,有誰願意做個瞎子呢。」王八說道。
我把石礎拿起來,放在面前,仔細的端詳。看到了玄武的瑪瑙眼睛。眼前一片斑斕,自己彷彿鑽了進去。
好冷,屋裡太冷了,我想起身把空調關掉,可是並沒有聽到那個老爺窗機的轟鳴聲。我懶得起來,我現在只想睡覺。什麼都不去想……
我好像聽到了王八的聲音,來自橋上。
趙一二剛才看見長江下游的水面紅光閃了閃(趙一二現在鎮江閣下游半里,王八在一馬路江邊,其實不算遠),就知道王八被扯進水裡不說,囑咐他到二道巷子再使用的螟蛉,也早早的掏出來。這就算了,可是看樣子,王八拿出了螟蛉也沒有上岸,仍然沒有擺脫水鬼。
王八摸了摸渾身的荷包,還在遲疑:「我沒有掉東西啊。」
我等了好久,王八都沒回來,也許並沒有多久,只是這段時間對我的感覺來說,實在是太漫長。
我蹲在地上,喘著氣,只能輕輕的喘氣。
王八勉強掙脫那個漢子的糾纏,卻看見一個身上到處是血洞的少年攔在他身前。血肉模糊的少年對著王八大喊:「打贏老子了,就放你過去!」
「沒必要,」趙一二冷靜的說道:「他馬上就好了。」
我煩躁的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一件又一件。我熱很了。光著膀子,只穿了條內褲。讓雨水淋在自己的身上。我長呼一口氣,濕潤的空氣,在肺里周轉。我啊的一聲,吐出憋悶了我好長時間的濁氣。
老懞老家的浸豬籠,竟然還要給裏面的人送飯。可見行刑的過程有多麼漫長。籠子浸在水中,會以非常緩慢,人無法察覺的速度,一點一點收緊。
「那你把小徐看看,」趙一二把我的肩膀拉著,對著劉院長喊道:「你還犟,你這個什麼都好,就是喜歡跟老子抬杠!」
老懞跟我講到這裏的時候,大家都覺得很平淡,無所謂,浸豬籠么,在中國古時候的農村實在太普遍平凡了,無數的文學和影視作品都不厭其煩地描述過多次。
我聽見了董玲的聲音,董玲在焦急的跟劉院長說:「王哥到底會去那裡,我們問問樓下的人,他們天天看見王哥,也許知道。」
董玲看向遠處。我把信子伸出來,仔細的感覺,我能確定王八在這裏上了的士,這裏兩小時內停過三輛的士,一個的士上面香水味很濃,一個司機有狐臭。王八上的那輛的士,后廂肯定放了梨子,梨子有幾個在腐爛,我聞的很清楚。
我走到紅色的東西旁邊,伸手把那紅色的玩意拈到手裡。
「你問這些幹嘛?反正說了,你也不信。」趙一二的邊走邊說:「還有一道水門沒開……」
「你這個混蛋,滿心都想著自己。」董玲氣壞了,抓了個沙發的坐墊,狠狠向我砸過來:「虧王哥對你這麼好,你沒工作,王哥給介紹工作,你沒錢花,王哥養著你,你沒地方住,王哥收留你。王哥經常說,他就這麼一個好兄弟,比親兄弟還好。可是你……你……」
王八送走劉院長,也爬樓梯回到寓所。
水鬼都慌忙的鬆開王八的身體。如同觸電一般鬆開。
王八不敢走在江邊了,穿過濱江公園的草坪,又到了馬路邊的人行道上。
我打起精神,站起來,繼續走著。王八的味道還在,他沒有在這裏攔到的士。
「玲玲,這麼晚了,你去我卧室睡,我和瘋子睡沙發。」
趙一二說道:「還有一個小時,就子時了,我可沒這麼多時間跟你耗著,我要做的事情多著呢。」
兩個人在水裡泡著,泡了幾天後,皮膚會開始潰爛。這時候,籠子就縮小到貼近他們身體的程度。這個種山藤本身也許會分泌某種神經素,類似於腎上腺素的東西,讓籠子內的人,無法死掉。這就太殘忍了,比電刑槍斃砍頭的死刑要殘酷很多。
「你叫我別管!」我跳起來,「老子的眼睛就差點被它弄瞎了,你叫我別管。當初是誰把我拉進來摻和這個事情的?」
可是趙建國現在身上骯髒不堪。他面色暗黑,目光獃滯。
——雨停了,我能夠感覺到雨停了。
——噶——
「是你!」我指著王八:「我要是瞎了,王鯤鵬,你記住,就是你王鯤鵬害的。沒別人。」
趙一二說道:「路是他自己選的。你也改變不了。你現在能做的就是別亂跑,等著他回來。」
走陰的人,是不能往回走的。往前走一步就是一步。沒有往後退的道理。
王八連害怕都已忘記。
「當年的事情,有誰沒有參与呢……」劉院長馬上改變了話鋒,我也看到了他類似趙一二的深邃目光:
趙建國嘴裏還在咀嚼,「那就好,那就好。」
劉院長說道:「我雖然不知道老趙到底在那裡,但我知道明天他會在那裡出現……」
趙一二說道:「你能解脫出來,還是要感謝你自己。以後你就不要再想著那個人了。你要是謝我,就把蛇經的內容告訴我吧。」
「學校還是把你們賣了?」趙建國說道:「老子要去打死那個姓周的王八蛋,狗日的說話不算數!」
我不再掙扎,慢慢的在劉院長的攙扶下,坐在地下。
作為人的余洋,最後的意識,就是一絲疑惑。
「哈哈……」那個漢子根本沒跳下去,他勾在橋邊的欄杆上,就等著王八伸出腦袋。兩個胳膊把王八的脖子抱住,死命的把王八往橋外扯。
王八邊游泳,心裏的寒意開始兇猛的溢到四肢,在這個彷佛深淵般的江水中,到底有什麼恐怖的鬼怪,在伺機等著機會,把他再一次抓住。也許就在下一刻,自己的小腿就會被一個兇猛,但又不知道倒是什麼形狀的東西,狠狠扯住。把他往無底的深淵扯下去……
王八猝不及防,被拉進江水。
一群人在火光邊,有的跪在地上,有的站在。他們都在說話。跪著的人,正在用把手中的值錢一疊一疊往火堆里燒。燒出的煙熏得我無法呼吸。我把口罩重新把嘴巴蓋住。但還是不行,我吭吭的咳著。喉嚨要破了。我感覺到喉頭的鮮咸,又是一陣咳嗽。
我們在卯時之前走到了天然塔。
「那你想過沒有,草帽人為什麼能瞧的見。」
可是晚了,江水一陣嘩啦作響。好幾個胳膊從江水中伸出來,有的扯住王八的胳膊,有的勾住王八的脖子。
「你別管!」王八說道:「你別管這麼多,我有我的做法。」
王八剛剛鬆了口氣,旋即又緊張,「瘋子,還是要變成……」
王八是被繃帶鬼的喊聲給叫醒的。他一醒,就發現自己被一群浮屍給擠在上面,密密麻麻的浮屍,明明是僵硬的手臂,卻在剛才那麼靈活,把他狠狠揪住。浮屍還在水裡滾動,自己隨時有可能再沉下去。
火堆上的陰鬼開始打架了,那些燒過的紙錢,化成陰間的錢串子,被空中的鬼魂們瘋搶。鬼魂們在空中飄浮著爭奪,帶出一陣旋風。一些更惡的鬼魂,竟然到火堆里去撈還沒有化成錢串子的紙灰,被燒的吱吱亂叫,忙不迭的散開,紙灰被帶的到處飛舞。鬼魂尖厲的叫喊,我耳朵好疼。我把草帽的檐子拉下來。
王八正式開始失魂走陰!
余洋突然心血來潮,「我們乾脆到陶朱路再去喝酒吧,今天發工資,不喝好不罷休。」
每年的七月十四,從中午開始,宜昌的每家每戶,家庭成員會積聚在一起,找個山地,在地上用石頭,畫上一個不封口的圓圈,然後把裝好黃裱紙的信封,以及紙錢堆在一起燒。信封上寫的祖先的名諱和子女的名字。找個風俗,由來已久。末了,還要炸鞭,家族眾人才會散去。
這橋上,一定有很多鬼魂,雖然我看不見。但我知道,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靈魂散發出的能量是寒冷的,在這橋上,積聚了如此的多魂靈,以至於橋面上的空氣溫度急劇下降,空氣中的水分凝結成水霧。
劉忠智站住不動了,但仍然把背心對著趙建國,「你是誰,我不認識你,我不願意跟我不認識的人說話。」
年輕的族長很謙恭的徵求長輩的意見,同族的老年人都一致贊成,用老辦法,浸豬籠。
總算來救星了,劉院長邊對董玲喊道:「是小徐嗎,真是他嗎?」,劉院長幫我把身上的貓子全部趕開。
王八呵呵的說:「我現在就去幫你撿,你媽媽在那,我把球撿了,你就快去找你媽媽,我沒時間幫你找她了,這裏很危險,到處都是……」
王八懵了。王八把自己的頭髮抓住,狠命的搖晃,好像這樣,他的大腦會恢復清醒一般。
剛才的浮屍,全部在江水中直立起來。一些身體腐爛嚴重的屍體,暴露在空氣中,帶著江水的腥氣,惡臭無比。王八看著這些屍體,慢慢的往江中退去,又慢慢的沒入江水之中。
我聽到董玲的話,連忙說:「什麼意思,什麼意思,難道我晚上還騷擾你不成。」
王朔在他小說里,說這個感覺是前視感,我倒是寧願相信是時間本就是錯亂不堪的,只是人類自己的意識一廂情願的認為時間的流淌跟河流一樣,從前往後,一成不變。比如現在,也許我正在看的碟片,早在我三十年後我就看過了,可是時間在我今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又回到了三十年前。於是我剛租到的盜版美國大片,看起來有無比的熟悉感,連某些情節都能無端的預測。甚至我坐在沙發上的姿勢、和我現在正在呼吸的空氣,都是那麼熟悉。雖然我站在從前往後的時間順序來看,我從未經歷我這個場景。
我把王八扶著,走到趙一二面前。趙一二把燒了張黃裱紙,掏了個精緻的小瓷瓶,在王八頭頂糊弄幾下。王八的腎魄歸位。
「不是這樣。小徐的眼睛是眼球里有贅生物,我的朋友不能確定是良性腫瘤還是什麼別的東西。,那個東西突然長的很快,壓迫到了小徐的視覺神經,讓他短暫的失明,以後小徐失明的次數會越來越多。」劉院長把報告拿在手上,翻了翻:「直到——無法恢復。」
趙建國吃了第二個,才開口說話:「你們都還好么?」
我想起王八了,王八這麼多年來,對我如何,在我腦海里一一晃過。可是我竟然還罵他,罵他出賣我,為了一個石礎出賣我。王八的內心之難過,也許就如劉忠智當年一般吧。
當年我們在學校讀書,晚上吹牛的時候,也喜歡講各自家鄉的奇聞異事。來自廣西的老懞,就曾經講過他老家一個風俗:浸豬籠。
「別撿,」我提醒:「別撿,撿了會出事的。」
趙醫生說道:「小董,算了,這是小王自己決定的事情,你就別干涉了。」
「他們都擠進去了,但是在石頭裡面也很擠,他們怨氣好深。就想跑出來發泄心中的怨毒。可是那個玄武的把他們都給鎮住……啊呀……我又看不見了……」
「這和我跟你學手藝有什麼關係?」王八遲疑的問道。其實王八心裏已經隱隱知道趙一二要幹什麼了。
「你就別騙我了,你一點心思瞞得過我么。你還騙我幹嘛,那一天晚上拿石頭出去不好,非要選在今晚。今天是七月半,你是不是想出辦法,在今晚治好這個石礎了。」
「你們兩個還真是兩個活寶。一個拚命的要學,一個卻生死(宜昌方言:極力)的不願意學。」趙一二接著說道:「王八已經走陰了。」
「他們都被烤死了嗎?」
「這個我知道啊,世界上很多宗教的祭司和僧侶都這樣。不光是印度的教派。阿斯克特人不就喜歡大批量的殺人祭祀太陽神嗎。」
王八被鬼魂們撕扯著,把王八往沿江大道的正中央拉去,王八被拉進昏暗的霧氣中。霧氣中的厲鬼更多,王八無法抵抗他們兇惡的攻擊。每一個鬼魂都想鑽進王八的身體。可是每一個都想這麼做,鬼魂自己也廝打起來。打贏了的鬼魂,荷荷怪叫,把王八往懷裡抱。王八不再獃獃的站著了,他念起三清咒,也參与了毆鬥。
「你可以開始了。」趙一二拍了拍王八的頭頂。
「因為草帽人不是個人,」趙一二看見王八不知所措,接著說:「怎麼跟你解釋呢,她不是個完整意義上的人,草帽人比常人少了點東西。」
在昏迷之前,王八聽到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聲無比尖銳的叫聲。然後什麼都不知道了。
陳雲和劉忠智等看著他吃東西。等著他吃完。
「還有不到半個小時就子時了,如果小王要拜師學藝,就危險了。」劉院長說道:「老趙跟我說過,他當年學藝前,他老師給他出的題目就是讓他七月半子時走陰,差點把他給交代(宜昌方言:完蛋)了。今天他肯定要用同樣的辦法對付小王。」
「明天就是七月十四!」王八一拍手,「就是明天。」
「你在騙人,電力大樓的鐘聲最後一次是十點。每天都是這樣!」董玲急躁的哭起來,可她馬上安靜,她正在聆聽,「璫——璫——璫——」。電力大樓的鐘聲正在一聲又一聲的敲響。
劉忠智搶上前去,一拳把趙建國掄倒在地。
「少了什麼?」
隔了好久,一聲高亢又凄厲的哭喊,才在夜空中響起。
「你不是叫我別插嘴嗎?」王八委屈的說道。
「你若是跟我學手藝,為的是報私仇,那就算了。」
王八走上了橋,在進入濃霧之前,繃帶鬼魂,拉了拉他。
蛇根天生魂魄不全,又具備某些蛇類的生理特徵。
「是瘋子,沒錯。」董玲從劉院長的車上拿出幾個創可貼,「你怎麼變成這樣了。」她幫我把被貓子咬傷的手上皮膚一一貼住。我脖子好疼,但我不想讓她來弄。我把草帽往下扯。
我對劉院長說道:「你兒開車,從旁邊的巷子繞,我和董玲走路。」
王八獃獃站著,身邊的哭號聲他已經聽的很清楚了,用不著趙一二帶他走陰,他現在就可以感受到陰魂就在附近,而且很多,非常多。
王八膽子變大了。他明白了為什麼跟著趙一二學手藝,首先要走陰。
王八終於醒悟。
「你現在怎麼跟著他走,你怎麼走……」劉忠智激動過甚,哭起來,說話也結結巴巴:「你……現在……的……現在的……情況……怎麼跟他去到處跑……」
趙一二把手指往董玲的眼皮上抹了一下。
我立馬打消這念頭,我對趙一二有信心,我相信,他不會眼睜睜看著王八被鬼魂拉去的。只有王八這個死心眼,真以為趙一二讓他走陰,就任由他不聞不問了。若是我,根本就不擔心。我絕對相信,趙一二有能力,留下後手,不讓王八出事。
趙一二聽到這句話,不跟劉院長吵了。站著不動,皺著眉頭,眼光看著長江對面。這個神情,我見過,在中醫院病房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他就是這個表情。
王八勉強擠出笑容,「到這步了,你嚇我,我也不會回頭。」
「為什麼你要問這麼多為什麼!老子教你手藝,就是我說了算!」趙一二故作嚴肅的說道:「螟蛉這東西是我這輩子吃飯的家業,我是幹什麼的,今天是什麼時候,你把他亮出來到處跑,不是在瞎搞!」
董玲進門了,看見我王八正在拉扯,冷冷地說道:「他不是好得很么,活蹦亂跳的,還知道打人,剛才急什麼,天塌了似的。」
王八遠遠離開磷礦石堆,走了幾步,又看見那個繃帶鬼魂走到了自己身邊。
浩浩蕩蕩的鬼魂隊伍已經消失,現在已經是丑時,所有的鬼魂早已消散在夜空下個每一個角落裡。
董玲「哇」的一聲驚赫的叫出聲,她也看見了沿江大道上浩蕩的鬼魂群。
王八不理會。
陳雲把劉忠智掀開,「我願意跟著建國走,智哥哥……」
王八把我看著,看了好長時間,才慢慢說道:「瘋子,石礎的事情,是我對不起你,我現在就去補救。我去找趙師傅去。」
趙建國不說話。拚命地眨巴自己的眼睛。
「趙先生是因為打架才退學的嗎?」我把我的想法說出來。
「你怎麼知道,我了解他的事情。」
「他敢,我叫我爸爸從宜昌喊警察過來,把他抓起來。他憑什麼說你是化生子,你都十二歲了。我聽我嘎嘎說了,他就是還記恨著你爸爸在以前給他戴過帽子,批鬥過他。說他是什麼……什麼牛鬼蛇神……說你爸爸偷他的東西,他的寶貝……」
「你還知道惦記你爹啊,你不是說付出代價是必然的撒」
陳雲要跪下來了:「別說……別說……」
我跑的很快,帶出的風,把濃霧從中間一分為二,我什麼都看不見。我跑過了。橋上的濃霧又合攏,濃霧在四下飄散。
劉院長扶著瘋子,一步一步對著王八挪過來,董玲在後面。
王八在聽的時候,馬上就打斷老懞,說他家鄉的那個私刑,絕對不是浸豬籠,而是一種法術,就是疊魂。
「你錯了。」趙一二說道「他的第二個瞳孔沒長出來,又沒有學過道法,應該是看不見的。他的八字有六火,燥的很,陰魂都會避這他,他火焰高,更不可能看見。」
我飛快地從寶塔河往回走,順著夷陵路走,我邊走邊到處看。我希望我能感覺到王八出來。
趙一二說道:「我要去做事了,你們別呆在這裏,最好是到寶塔河等小王。」趙一二說著話,點了點酒水,給劉院長的背上畫了個符。
王八越來越累。力氣馬上就要耗盡。
王八攔住他們,可是他們一一從王八的身體穿過,如同穿過一個立體三維的幻象一般。
可我知道,永遠把石礎視而不見是不可能的。因為王八絕對會找我幫忙,跟他一起弄個究竟。很多次,王八欲言又止。我看得出來,他想求我,但又說不出口。他在擔心什麼。怕我拒絕嗎。
「鵬哥哥,我好怕,他會不會知道啊,他厲害呢,你還沒放暑假的時候,他就說你要來,還要放火,叫你嘎嘎(宜昌方言:外婆)把你看緊點。不然對你嘎嘎不客氣。」
「沒有,你別亂想了,我們見到這個東西,還不到兩個月呢。」
「感覺到什麼沒有?」王八問道。
我和董玲正在鬧的不可開交。王八進來了。
「這個事情,也說不準,能解決的只有老趙。」
董玲面無表情,緊緊拽著我,向路中間繼續走。那輛大客車已經看得見車頭了。是個疲勞駕駛的司機,估計已經走了幾天的318國道,剛從最後一班汽渡過來,司機現在很放鬆了,到了市內,他以為沒有318國道那麼複雜的路況。司機在打瞌睡。
解放路上的濕漉漉的。樹木上的葉子不停的滴下水來。
剛開門,就聽見瘋子和董玲在吵架。
連瘋子都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我沒力氣跟他們嘮叨這些,只是輕輕說道:「走吧走吧,來不及了。」
王八心意已決。慢慢的走著,他忘了自己正在反身著走,因為倒著走無比順腳。還有幾個鬼魂沒死心,仍舊不遠不近的跟著他。其中一個纏滿繃帶的鬼魂離他最近,始終保持著一個人的距離。王八倒著走一步,那個連面部都纏滿繃帶的鬼魂就跟著走一步。可是那個鬼魂亦不敢靠近。旁邊的鬼魂躍躍欲試,想饒過那個纏滿繃帶的鬼魂,搶進王八,卻被繃帶鬼咬得吱吱亂叫。飛快的跑了。
我招呼董玲,上了劉院長的車,劉院長一直在慢慢的開著車跟著我們。我把車窗打開,腐爛梨子的味道很濃,很容易在空氣中感覺到。順著路走就可以了。
「今天是七月半,我每年的今天,都不能出門的,王八沒告訴過你嗎?」我輕聲回答。
小男孩焦急說「叔叔,我要球,我要球……」
「就算是我放在當年,我也沒辦法治好你。」趙一二說道:「你是蛇根,你自己清楚。」
王八已經在水中昏迷,諸多的水鬼,搶奪著王八,王八的身體被拱出水面。
我自己的事情了結了,心情舒暢。免不了想著旁人的事情。
街上已經完全沒有行人了,時間對環衛工人來說,又早了點。濕淋淋的街道,散發出潮濕的味道,混合著灰塵的腥氣,淡淡的。
「為什麼,你為什麼不出門。」
劉院長能感覺到四周的陰冷呼嘯。
董玲繞著沙發跑,躲著我。
王八說道:「是有人在外面逼著他們進去的。」
趙建國和陳雲抱了一會,對著走過來的劉忠智,急切的問道:「有吃的沒有?」
「你到底為什麼這麼想學道法,你是不是跟小徐一樣,受過什麼刺|激。說實話,你的命格太一般,不是學道法的好材料」趙一二把王八盯著:「除了你一根筋的德行,我還瞧得起。其他條件,在我眼裡,一無是處。」
「你在聽什麼!」趙一二大吼:「當然有點關係,黃裳就是雙瞳!只有雙瞳的人,才能成為當世頂尖鎮邪人!」
「我還是不相信。這有違醫學常識的。」
「他當年的確喜歡打架,不過他打了人,誰都不敢找他的麻煩。替他擋災的人多了去。他是學生會的幹部,預備黨員,學業非常出色,北京好幾個醫院都找我們系的主任,點名要他畢業後分配過去。其實當時他已經不是學生了,他的已經在學校的附屬醫院,開始挂號坐診。甚至在沒拿到從業資格的情況下,參与了好幾次外科手術。只不過學校不敢宣傳而已。但他的專長還是內科。他擅長臨床診斷,他自學了中醫,根本對學校的中醫課程不屑於顧,說學校教的中醫從根本就錯了。」
老懞家族的那個豬籠不是竹子編的,而是用一種在家鄉很常見的藤木編織出來。那種山藤有個特性,浸水之後,會慢慢收縮。收縮的程度超乎人的想象,到最後這個大籠子會縮小成燈籠大小。
有的鬼魂在地上爬,有的倒退著在走,有的身體在古怪的扭曲,還有很多疊在一起,疊了好高。他們都沒有腳。他們正對著我們走過來。
現在他們看見了王八。幾個鬼魂就又開始激動起來。等著王八走過來。有幾個興沖沖的去找車去了。
瘋子還喊:「一定得過去,不過去王八就瞎了!」
董玲哭的泣不成聲:「你不願意當他的徒弟……但你眼睛又壞了……王哥就想替你去當瞎子……」
王八高興的說道:「那好,這就好辦了,問題出在他自己的心理上。就好辦了。」
王八對董玲說:「玲玲,把石頭給他。」
「你他媽的,別在我面前做出這個樣子。你腦袋裡只有你自己,你有想過我們的國家嗎?」
劉忠智不理會趙建國了,走快幾步,追上陳雲,把陳雲扶著:「你說他是個人,還是條狗啊?」
「是啊,你看我多威風。可惜每年只有這一天,他們才這麼聽我的。平時有這麼厲害就好了。」趙一二惋惜的說道:「小徐若是肯跟我學,他十年後,應該能御眾鬼,可是你這個苕……」
「這就是落魄的感覺嗎。」王八內心裡對自己說道。
「什麼地方!?」
我和董玲先上樓。走在樓道上,嘴裏念叨著,回去就把石頭給扔了。
「為什麼,劉醫生,趙先生的事情你也參与在裏面嗎?」
我和董玲下了車,董玲把我的胳膊扶著,拖著我走路。劉院長把路往夷陵路方向開,我告訴他從一馬路繞到沿江大道等我和董玲。
王八說:「你比我有能耐,你能看見旁人看不見的東西,你試一試吧,只是看看。」
王八走陰結束。又回復成常人。
「除了邱阿姨養的小鬼,我從沒見過。」王八老實的回答。
劉院長也感覺到了這個意識中的變化。捏方向盤的手,緊了一些,劉院長的手心在微微滲出汗來,覺得方向盤有點滑溜溜的。
「我們在這裏等,還是進去?」我問劉院長。
這個場面,比剛才更讓王八驚赫!
「還沒完呢,做我徒弟那這麼簡單。不過……你先跟著我學幾天吧。」
「王哥是不是在他們中間,是不是……是不是……」
王八終於如願以償,能夠清晰的看見這些從陰間出來的鬼魂。還有很多鬼魂都從解放路口的半空中滲出來,一群一群的滲出來,出來后,急迫的魂魄,呼嘯著四下飛散。但大部分的鬼魂,都是用不緊不慢的速度在沿江大道上蹣跚行走,這個隊伍已經綿延了很長,王八看不見隊伍的前端。
一個眼睛,兩個瞳孔,才能洞悉陰陽兩道。
我嗚咽的哭著。
趙一二已經進三十五歲,滿了三十六的實歲,就沒法把螟蛉交出去了。可是,王鯤鵬這小子實在是太差勁,才走了幾步,就被大河的水鬼給拉下去。若是徐雲風,那水鬼現在估計手都燒沒了。趙一二一想到這裏,就煩躁起來。怨恨自己的命數,當個神棍都當不好。連徒弟都弄不來一個接班。
「幫幫我、幫幫我……」我無力地向弔死鬼的后影喊著。
「王八,她說的是真的嗎?我真的夢遊嗎?」我站起來,質問王八:「你告訴她我夢遊,我自己怎麼不知道,你怎麼從來不告訴我。」
「小王,你要想清楚。」
王八身上在輕微戰慄,也許是有點害怕,也許是略微緊張。
草帽人很瘦,安靜的坐在牆角,一動不動。
所有的鬼魂,全散開了,消逝在我的視線里。我在這一刻,體會到了御鬼的權利給我帶來的樂趣——我叫你們來就來,叫你們回去就回去,要你們幹嘛就幹嘛,你們都得聽我的。不過這個情緒很短暫,我隨即心情平靜。把螟蛉還給王八,王八立馬在我面前變成一團模糊的影響,非得仔細看,才在夜色里勉強感知到他的身軀。
「我好像我好像我好像……」我惶急中,終於意識到這點,「我看不見……」
我把手指觸到石礎上,又感覺到了刺骨的冰涼。
攔路鬼中的兩個把手鬆開。留出空隙。王八和繃帶鬼魂走了過去。
「裏面的人越來越多,後進來的人,就只能爬到人頂上,可是不多久,人的身體就頂到屋頂了,石頭屋子,沒有任何空間了,可是還在進人,外面的人還在瘋狂的往裡面擠……」
王八看見了,顧不得身邊的危險處境,大聲喊道:「是你!」
我把臉上的眼淚擦乾淨,對王八笑著說:「我又能看見了。」
至少那裡還有趙先生。王八略感安慰。卻忘了自身的處境。
「你到底是誰……」王八問道。
余洋在撞到人之前的那一刻,也清醒了,腦袋血液里的酒精彷彿在那一霎全部消逝。但余洋也來不及了。余洋狠狠的把方向盤一歪,卻忘了踩剎車。車身在偏離車道之前,還是把前面的人給撞倒。余洋在車撞到路邊的大樹之前,還在用眼睛的餘光查看,撞倒是個什麼樣的人。
「你知不知道,小徐為什麼能看見你看不見的東西?」
走到頤環大廈——頤環大廈已經成了一個黑氣瀰漫的閣樓。王八看見頤環大廈下的人行道上,三個人正朝著自己的方向慢慢挪過來。
雨窸窸窣窣的下得大了些。天空的黑雲壓得更低。雲層中隱隱發出沉悶、綿長的轟鳴。
當時把全寢室的人聽得毛骨悚然。但隨後大家都忘了。現在看來王八沒有忘,他一直記得,他認為老懞不是瞎編的……
趙一二說道:「哼哼,你們膽子也真大,什麼都不懂,看了看書,就以為自己能幹了是吧。你們這是那別人的性命在開玩笑。」
「住嘴!」趙建國喊道:「我沒錯……我沒錯……付出代價是必要的……」趙建國的聲音小了點。
我又能看見了。
「王哥去那裡啦!」董玲在喊著問趙一二:「你把他弄回來。」
一夜無夢。
「你能不能不要死?」……
「去中醫院,找劉院長。」
我不用王八追問,不把剛才所見,告訴他,我更鬱悶。
是車燈。王八清醒了。王八在一瞬間,發現了自己的處境。他孤零零的站在馬路中間。路上一個人都沒有。面前的車,已經只有兩三米遠了。王八沒有任何反應。心裏暗道:不好!
火車站貨車車皮的調度場,是個非常大的場地,幾百個車皮停在這裏,到處是交集的鐵軌。一邊伸向城市,一邊伸向遠方,沒入天際。
「我們怎麼找他?」
「你兒在我身邊,那些鬼魂不都怕你嗎……」王八剛說出口,就知道自己說錯了。趙一二就是要故意讓他這樣的,怎麼會幫他鎮鬼。
王八想把手抽出來,逃掉。可是磷礦堆里的手,死死的把他拉著,王八掙不脫。
王八看著那個不遠處,滿身纏著繃帶的鬼魂,心裏盤算,該怎麼擺脫這個死死糾纏的鬼魂呢。
我開始低聲嗚咽。
「看來不告訴你,小徐的眼睛到底怎麼回事,你是不會死心的。」
離王八最近的,赫然就是騙他下水的小男孩,仰躺在水面上。
「你老是想著你朋友,該為自己考慮一下了。」趙一二把腰間的摳機拿出來看了看,「馬上子時就到,你做好準備沒有?」
「你這個死女伢子,到底在說什麼?」我說道:「他怎麼會為我變成瞎子,明明是他不夠義氣,媽的,糊弄我這麼久,就是和那個趙……趙……一二狼狽為奸,惦記石礎的好處!」
守門房的老頭,等他老婆出去了,才敢生火做飯。估計他一家每天都是這樣過的,天天晚上八九點吃飯。當時瘋子就說,這個人真可憐,一天到晚只能坐在黑洞洞的屋裡,到了晚上才能出去換換氣。活著比死了還難受。
「有可能不是草帽人這麼簡單……」趙一二打了個呵欠,突然改變話題:「你這麼有能耐的年輕人,宜昌還真數不出幾個,竟然知道宜昌的陰關在這裏。」
我把董玲看了看。董玲現在已經靠著扛塔夜叉睡著了。
我準備回頭,去找尋王八。我真的沒有把握能不能看見他。
「有一種殘忍法術,在吠陀教里是很常見的修鍊方法。」
「他走了,」我咬牙切齒的說道:「拿石頭去討好姓趙的神棍去了。」
王八心裏寬鬆,走進江水,夠著身子去撈皮球。可是手在水上一盪,皮球卻飄得遠了些。
趙一二手招了招。幾張紙錢漂浮過來。在王八面前飄著。
「是的,是的,我只在乎我身邊的人,可是你呢,你狗日的連身邊的人都不在乎!一個連親人朋友都能放棄的人,憑什麼談論為國為民!現在你看到啦,你們連累了多少人!」
「你還愣著幹什麼?還不跟我去找王哥。王哥到底去那裡了?」
董玲在一旁罵道:「你怎麼這麼輕鬆,王哥還在走陰呢。」
王八走不動了,身邊擠滿了鬼魂,各種各樣的鬼魂。
「那就快跟我們一起去找!」
王八的視線所到的江水。全部漂浮著水大棒(宜昌方言:江水中的浮屍),在紅光的照射下,層層疊疊的浮屍,擁擠在江水中,光線範圍之外,也模模糊糊的看見無窮無盡的物體在江水裡沉浮,都是浮屍——全是浮屍,綿延不絕,把長江完全充斥。這些浮屍,不再如剛才一樣兇惡,都靜靜的漂浮在水面上、沉在水面下。無聲無息,有的還在慢慢的隨著水勢的流動緩慢旋轉翻滾。
「趙先生……趙先生……」王八喊道。
我看見王八正在我面前不遠處,打著電話,「你快叫個的士到我樓下來,瘋子出事了,你快來,別問這麼多……咦,他又好了……你還是過來,我們到醫院去。」
「沒想到,你對趙建國這麼好奇。」劉院長說道:「可是你又不跟他學手藝,你若是問他自己,不是更好。」
王八聽的昏頭轉向。他不懂心理學,誰沒事去看這麼無聊枯燥的東西呢。
王八在解放路和沿江的路口下了的士,遠遠的看見看見趙一二和一個叫花子坐在路邊花壇上。走到跟前一看,竟然和叫花子喝酒。老趙手裡捏著半瓶酒,另一半倒在乞丐的破碗裏面。他和乞丐各自拿著半個烤鴨,狂吞大嚼。邊吃邊喝,還大聲說些什麼,聽不太清楚,不是宜昌話。乞丐說了一兩句話,引得趙一二哈哈大笑。
我呆了,真的,我還從來沒有想過這些,我一直認為,王八做這些,都是天經地義的。從來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可是現在聽到董玲這麼一說,我知道,我錯怪王八了。不僅是錯怪,而是完全沒有察覺到王八對我有這麼大的恩惠。
「趙先生,你怎麼知道這麼多。」
「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跟我說?」王八問道。
「他們說很擠。」我把手抬起。不願意再放上去了。
王八沒有半點反抗的能力。繃帶鬼魂搶到王八身邊,和鬼魂們糾纏在一起。
劉院長說道:「老趙,你說的蛇根是不是當年在學校里,我們爭論過的那個事情。」
王八還是孤零零的站在路中間。生死一線的后怕,讓王八呆了。他明明感覺到麵包車已經撞到了他的身體,可是他只是往後微微退了一步。但是那個渾身纏滿繃帶了鬼魂,瞬間站在自己之前,隔住了麵包車猛烈的撞擊。
七月半的子時之後,一個缺了魂魄、熄了罡火的大活人,在鬼魂看來,無比珍貴。都想搶進王八的肉身,借屍還魂,在陽世多逗留幾天,為了這區區幾天,即便是壞了王八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劉院長繼續緩慢的開著,一個橙色的皮球從馬路彈過來,彈到車頭的蓋子上,劉院長準備去撿。
「到底怎麼回事?」我也喊起來,我覺得加入劉院長趙一二的爭論,很過癮。
我對劉院長說道:「我要去找王八去了,董玲就交給你照顧。」
「是的。」
我把頭仰著靠在沙發靠背上,眼睛徒勞的睜著,拚命使勁,好像這樣會恢復我的視覺一樣。
劉院長把話講完了。
「我不知道,他沒和我聯繫,他經常是這樣的,有時候好多年都沒音信。」
我冷,身上好冷。我凍的全身發抖。屋裡氣味很沖,那個死丫頭用的粉底,飄得屋裡到處都是,我咳嗽得差點喘不過氣。一股摩絲的酒精味道,把我的鼻腔燒的火燎一般。
趙一二把吃剩的鴨子給了叫花子,那叫花子拿了鴨子,謝都不謝,提溜走了。
一群發|情的野貓,蹲在路邊,一齊狂叫。凄慘的貓叫聲,在這個夜空中此起彼伏,空氣中的氣氛開始變了,變得越來越陰氣森森。
董玲說道:「我回寢室去,他這個人,白天都讓人受不了,別說晚上又那麼……」
「相信我」我笑道「王八沒事的。他沒你想的那麼沒有用。」
我想著王八是不是也該走到這裏了。按時間算來,他應該過了這裏,難到我剛才錯過了嗎?
王八向小孩的指向看去,一個橙色的皮球正漂浮在江水靠近岸邊的地方。
——「安陽火車站?」我不禁好奇的問道:「你們在北京讀書,為什麼又跑到安陽的火車站去了?」
失業的人,是不是每個都想我這樣喜歡胡思亂想呢。
「現在說這個有什麼用,她現在讀不成了。」劉忠智隔著陳雲,又踢了趙建國一腳,「學校要開除她了。」
天然塔就在矗在江岸上,離江水近的很。
「為什麼?」董玲不明白,為什麼非要去中醫院,而不是去中心醫院去檢查,中醫院的眼科設備明明比不上中心醫院。
鬼魂隊伍中一些鬼魂聽到了王八的聲音,停下步伐,扭頭朝向王八。脫離隊伍,向王八走來。王八嚇住了,嘴裏喊著https://www.hetubook.com.com「滾!滾!」
「鵬伢子,你為什麼要去放火……」嘎嘎罵王八:「你這次惹大禍了,這麼辦,幸好韓天師說浮萍本身就是化生子,該死……」
趙建國愣住了,神色慌亂,雙手在自己的身上亂摸。摸出個煙盒子,卻已經空了。
「沒有。」我答道:「他們都發現了地下的一個石頭,方方正正的一個石頭。」
我無力的說道:「王八已經開始走陰,但我知道趙先生在那裡,就在前面的路口,濱江公園對面的解放路口。這麼多的陰魂全部來自於那裡,那裡就是陰關。趙先生在點數。是鬼說的。」
「那你現在帶我去找他!」董玲還在不依不饒。
瘋子喊道:「抓緊嘍,忍一忍!」
「小董,你別這麼說,這個事情我也猜不準,也許我錯了。不見得會這樣。」劉院長連忙說道:「我只是跟他說,老趙想找的徒弟,也許是個瞎子,可是不見得當他徒弟,非得變成瞎子。」
王八仔細的看著,小男孩屍體的嘴巴,裏面的還能模糊的看見有些泥沙,嘴唇有一丁點慘淡的紅褐色。
趙一二用手把我指著,看見我的模樣,說不下去。
王八搖搖頭。
我腿軟了,拖在劉院長的胳膊上。
「我不打你……」劉忠智高抬的手,慢慢放下來,「你以為我要打你是不是,這樣你就可以做出個英雄主義的樣子,裝逼很痛苦,裝逼迫不得已,裝逼很偉大……不不不……我不打你,打了你,我的手會臟……」劉忠智笑起來,笑聲比哭的還難聽。
王八沒時間去想,那繃帶鬼魂的來歷了,繃帶鬼魂什麼聲音都發不出。王八不敢肯定它到底是趙一二安排來的,還是一個有更多意圖的厲鬼。
王八嘆口氣,把褲子往上卷了卷,又往江水中走了兩步。
這次王八能遊動了,撲騰幾下,離岸邊只有六七米的距離。王八仰起頭,看著岸邊,計算著自己還要游幾下,才能夠到江岸的護堤。
坐在車上,我看著車外璀璨的街道霓虹,心裏舒適。原來眼睛是這麼重要,只有經歷過一次失明了,才能體會到這點。
王八每天晚上都要把那個石礎看上好久。他很想知道這個石礎到底有什麼神秘之處。到底有什麼巨大的靈力藏在其中。可我總是不願意看見那玩意。我強迫自己,忘掉它,即便是看見它,也當看不見。
「我會背一點。」王八心裏暗自慶幸,幸虧以前做足了功課,早就通覽道家典籍。
王八迴轉身,把身上的那個知了殼子拿到手中,勉力舉起來。雖然他思維混亂,也知道,螟蛉是辟邪的法器了。螟蛉在王八的手中抬出水面。紅光變得亮了一些。把附近的江面照的清清楚楚。可是王八非常後悔看到眼前的場景,恨不得把眼睛閉住,但眼皮子不聽王八的指揮,蓋不下來。王八心裏無聊冒起一個念頭:怪不得瘋子,不願意學趙一二的手藝。
趙一二說道:「急什麼,不是有我在么。」
王八腦袋昏昏沉沉,想饒過攔著路面的群鬼,可是他失去了方向感,竟然想橫穿馬路,從另一邊繞過去。他走到一半,忽然看見那些鬼魂已經圍到了他四周,不停的在他身邊舞蹈,無比的開心。王八被感染了,也開心起來。心情舒暢多。王八的身體躍躍欲試,也想加入其中。可是眼前一片光亮。光亮后的黑影,無比迅速地向自己靠近。
大客車呼嘯而過。把那幾個鬼魂又撞得魂飛魄散。套在董玲脖子上的腸子也撞得斷掉,一截一截的飛在空中。
七月半,中國的最著名的鬼節,亦名中元節。在宜昌,鬼節並不是七月十五,而是七月十四。
「果然是疊魂!」王八說道:「用火術,把人的魂魄逼進石礎,這方法是那個王八蛋想出來的。太傷天害理了!」王八恨恨地說道。還啐了一口。
「董玲!」王八轉身,向董玲抓過去,「這麼晚了,為什麼不回家……」王八的手穿過董玲的軀體,抓了個空。王八又向瘋子站過去,手剛剛觸到瘋子的肩膀,手指就飛快的灼燒起來。王八疼的大喊。瘋子的八字有六個火,能燒鬼魂。王八開始確信自己是個鬼魂了。一個非陰非陽,帶著肉身行走的魂魄,這就是走陰。
趙一二又把摳機看了看。
我覺得自己的腦袋一片混亂。不行,我得捋一捋,這個事情,我還沒想通。
王八看著馬路延伸的方向,國酒大廈,已經變成了一個吊滿靈符的長生樹——無比巨大的長生樹。對面未竣工,只修了裙樓的供銷大樓,成了個青銅巨鼎的模樣。看來這裏的確是個好地方,在陰間都是風水寶地。
那些夾雜在活人中的酒鬼,貪婪的吃著菜肴,也是興奮異常。有一個鬼魂,夠著身子去夾菜,眼睛珠子掉進火鍋里都不知道。身旁的一個活人,已喝的醉醺醺的,從火鍋里用勺子撈出那個眼珠子,當成肉圓子,喂在嘴邊,一口一口慢慢吃著,最後一口全塞進嘴中。
「你要一個研究生跟你去當代課老師!」劉忠智對著地下的趙建國狂喊:「小雲已經考起研究生了!你這個只會為自己著想的王八蛋!你他媽的是不是臨死都要拉個墊背的!」
王八的腿突然被一個東西糾纏住,猛的往深水的地方帶過去。江水變得十分的沉重。壓在王八身體的四周。
「老趙當年在學遺傳學的時候,跟我抬杠,說不同的物種可以繁衍後代。這明顯是違背醫學的基礎理論么。他說人可以生出蛇胎。」
「你們不是跟學校承諾了,退出了嗎?」
「我爹會理解我的。」趙建國說道。
趙一二正在把一個旗幟往懷裡收,他看見我們了。趙一二手指了指。路口狂奔的鬼魂都堆積著,留出通道,等著我們過去。我對劉院長說道:「快走,快走。」
趙一二和劉院長還在吵架。可是吵的內容變了。
在夢中。
「我明白了。」王八說道:「怪不得,他能看見鬼,特別是這兩年,他常常撞邪。原來是這樣。」
王八不閑扯了,「瘋子,你還記得疊魂嗎?」
王八當時沒有跟大家解釋。他平時傲氣的很,懶得跟任何人解釋。
瘋子晃了晃腦袋,好像聽見王八的喊聲,但隨即又害怕地把頭抱住。董玲神色焦急,但她看不見王八,更聽不見王八的聲音。
我一直以為王八在利用我,其實他……
我不說話。我沒力氣跟她說什麼。
「小徐的眼睛不會變瞎,他只是會失明一兩年而已。他的眼睛在等一個東西長出來。」
「我們沒事。」
但是這個請求,是無法得到回應的。籠子被家族的神棍,注入了詭異的靈力,能讓裏面的人,無法死去。即使身上爬滿蛆蟲,肉體腐爛。仍然無法死掉。
來了,那東西來了。
是啊,當一個專業的神棍,要承擔多大的痛苦啊。這不是用孤獨寂寞一句能概括的感覺。
這麼差火(宜昌方言:水平低)的人,乾脆算了,放棄算了。這次讓他受點驚嚇,以後就死了求道的心吧。
「好什麼好!」劉忠智狠狠說道:「你以後怎麼辦?你說說看,你怎麼辦……當初叫你別去,別去。你他媽的就是不聽我的。現在弄成這樣,你開心啦?」
層層疊疊、無邊無際的陰魂在或快或慢的走動、飛奔、漂浮、旋轉……就如同大海中的渦流。
呵呵,我想我真的會拒絕。
我的視力在瞬間又回復了正常,剛才完全是虛驚一場。
王八走到萬壽橋了。王八停住。王八彷佛看見橋對面站著一個人,看身形是瘋子。王八搖搖頭,瘋子不會這麼大胆,跑到這裏來等他的。一定是鬼魂蠱惑的他幻覺。
「你總是罵王哥不學正經事,老是想著學法術,但你知不知道,你從學校就開始,被那個草帽人給迷惑住了,你被草帽人附身了,他想治好你,知不知道。可他從來沒跟任何人說過,要不是那天晚上我看見你坐在涼台上夢遊,戴個大斗笠一樣的草帽曬月亮,他也不會告訴我的。王哥想把石礎當法器又怎麼啦,他還不是想用石礎驅你身上的邪!」董玲說的話,讓我渾身如同螞蟻在爬。
劉院長把手中煙頭拋掉,對我說:「今天跟你講的事情,你聽過就算了,別到處亂說。」
二道巷子路口的厲鬼,還沒有死心,今晚他們一無所獲。本來拉了兩個冒失的男女,卻在最後關頭,讓他們跑了。
劉忠智從背後的背包里掏出麵包和健力寶。
路上的都是慢慢行走的魂魄。向我們的方向走過來。
「嗨,其實小徐學我手藝挺好的,怎麼非要是你,你沒有他好玩。」趙一二說道:「雙瞳,你不知道嗎,就是一個眼睛里有兩個瞳孔那種。」
陳雲破涕為笑:「這裏好像只有我們兩個是人呢。智哥哥。你說的那個啊,我看不見。」
王八把眼睛睜開。他再次看到的世界。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王八的內心震撼且驚赫無比。
我哭起來,「不是的,我不會死的,是他不肯救我。我不想死,我的兒子是傻子,沒有我,誰照顧他。」
王八凝神靜氣,慢慢的走起來。走得很困難。但能勉強前行。
小男孩的眼睛突然睜開,望著王八,雖然他的臉龐朝向天空,但王八能感覺到屍體的眼神對著自己。
「你們當年讀書肯定是好朋友撒。我看見你家的相冊,都是你和趙先生,還有陳阿姨的合影。你們關係當初一定非常的要好。而且……」我偏了偏腦袋,「趙先生兩次不高興,都是和你吵架之後。都是你說了什麼,才讓趙先生很難過的。」
吃過晚飯。外面開始下起雨來。悉悉索索的,安靜的讓人煩躁。
劉院長踩了踩油門,車速變快。我尖叫起來,「風……我怕風……」
王八的身體在我手中消失。我一個人處在無垠的黑暗中。內心惶惑不安,比死了還難受。胸口裡空蕩蕩的,無盡的空虛把我吞噬。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不該要瘋子干這個的……」
「你去哪?」劉院長問道。
王八就在我身邊,被眾多鬼魂把鼻孔口唇捂住,即將憋死。一個女鬼正在往他耳朵里吹氣。
「走吧……走吧」劉忠智看都不看趙建國一眼,「我們走吧。」
「那……那……我怎麼知道他們的陰謀詭計。」我對趙院長心存感激,說話不敢太過分。
「那是因為,那個草帽人。不是他自己看見,是草帽人看見了。」
我倒是想把石礎拿到夷陵廣場旁邊給賣了。但東西是劉院長交給王八的,我不能偷。
我安靜的聽劉院長的訴說:
王八狂叫起來,翻轉身,發瘋的往岸邊游去。
可是當王八在這個晚飯後,真的提出這個想法的時候,我竟然答應了。我預先想好了無數種方式來拒絕他。可是我事到臨頭,還是答應了。
王八問道:「能告訴我究竟嗎?」
王八沒有遲疑,進入迷霧。
「你莫跟我講世界歷史了,好不好。到底是什麼法術?」我最討厭王八在我面前顯擺,做出個什麼都懂的樣子。
我想起了陳阿姨臃腫,坐在麻將館打牌的樣子,笑起來。劉院長其實蠻會開玩笑么。
「你疼嗎?」……
「你惹了這麼大的禍,還瞞得住他么。他已經不是縣衛生局局長了,他呆不下去了。可他巴巴的從長陽來找你,就是擔心你出事。」
「你聽說過雙瞳沒有?」……
老懞跟我們講的就是他老家的浸豬籠的往事。
「你這個烏鴉嘴,想找打是不是。」我罵了王八一句,但想著王八說的也有道理。
後面的同事都高聲叫好,余洋方向盤一轉,車頭右轉,順著勝利四路開往沿江大道。車開到沿江大道路口了,余洋下意識的又往右拐。雖然他也喝醉了,但還是比較清醒地知道車往右拐不會被拍照。
趙建國蹲在地上,喊道:「別問我,別問我,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現在王八跟我說起了這個事情。我也很快的想起了老懞當年說過的典故。
王八說:「你把玄武的眼睛盯著看,應該能看出講究。我仔細看了很多次了,整個石礎都是青石材料,唯一不同的就是玄武的眼睛——兩顆微小的瑪瑙。」
趙一二沒有消息了。我和王八也沒有去中醫院去找劉院長。日子又回到了往常波瀾不驚的狀態,王八每天上班下班,董玲隔一兩天來給我們收拾房間,順帶著挖苦我幾句。我天天跑到勞動局去找工作,當然也跟王八上下班一樣,總是早上去,中午回,一天又一天。吃飯睡覺看碟子,就這樣過著。重複的生活讓我連日期都記不住。
「醫學上說的很明白了,鑒別不同動物基本特徵就是,不同科的動物無法繁衍後代。古今中外這個實驗做了無數次了。」
王八卧室里擺放的那個石礎。
王八說道:「他不願意,是有他的原因的,他受過刺|激,一個草帽人的給他的刺|激太深。他才很排斥這種事情。」
二道巷子的路口到了。我停下,不敢再往前走。路上的情形太兇惡。
董玲喊著:「我要去找王哥……」
老懞的老家也是多山的地方。家鄉的名字很古怪,叫那蒙,是個鄉建制。靠近雲南,人口漢苗混雜,屬於不發達的地區,很貧窮。落後是當然的事情,到了九十年代,老懞都考取大學了。那蒙的實際管理竟然還是家族式,國家的行政建制都是擺設。老懞老家的那個幾個村,埋沒在大山深處,大部分人都姓蒙,聽說都是當年秦朝南拓疆土,蒙氏的後代。村裡也有少數的雜姓,還有不少苗族。只要生活在那蒙,但都得聽從蒙氏祠堂的家族管理。
「從安陽的火車站開始說吧……」
「云云已經退學了,她不讀研究生了,她為了你,什麼都放棄了。她一個女孩子,現在的情況已經不可能再去讀書了。」
又一隻來了,我能清晰的感覺到,但我無法阻止。另一隻撲到我的胳膊上,對我的手一陣狂咬。
劉院長的車突然熄了火,發動不起來。劉院長一遍又一遍的打火,可是發動機每次都是轟鳴幾聲,旋即悄然無息。我看見車外的鬼魂在往車下面鑽。
我在地上翻滾起來。想擺脫身上的貓子,可這是徒勞的。沒用,貓子越來越惡了,我能感覺它們在撕扯我的皮肉。
「是瘋子,我看見過他這個模樣!」是董玲的聲音。
趙一二曾經對我說過,每個人都有不願意提及的陳年往事,他有,我有,王八也有……
王八喊道:「我不是鬼,我是王鯤鵬,你們別亂走!」王八想走回去,再次攔住他們。可是王八,發現自己已經無法走回頭路,一步都走不了。一道無形的牆,攔在他的面前。他看著三人,慢慢的向陰關的方向走去……
他要在這滿是鬼魂的街道,走十幾里路,走到寶塔河的天然塔。
「你若是想聽,就別他媽的插嘴。」趙一二在王八面前說粗口了。但表情不再冷淡。
「你不知道!」趙一二驚訝的說道:「你今天來找我,竟然不知道……你不是要跟我學手藝嗎?」
王八說,趙一二這麼久都不來拿這個石礎,他應該是知道我們不會因為這個石礎出什麼亂子。
董玲走了個把鐘頭,我和王八還是無話。相互看著。
而我,竟然一直在夢遊,那個草帽人竟然從來沒有在我身上離開。
可是打開門,我就失望了。是董玲和劉院長。
因為王八眼前的世界是個不熟悉的世界,連道路都完全改變,所有的建築都已經形狀扭曲,整個世界在他眼裡,都是飄渺虛無的影像。他不知道這世界是否真實。
「那些人,很慌亂,很害怕,在石頭屋子裡緊緊貼著。他們都在哭。可是還有人在往裡面擠。」
我背心發麻,快步走著。一個年輕人走過來,「老人家,你要不要幫忙。」
直到籠子縮小到骨灰盒的大小,裏面的魂魄也混為一團,肉身和骨骼都被慢慢化掉,只剩下一團白色的渣滓。
「還有十分鐘,子時就到。」趙一二故意把語氣放緩:「你知不知道子時之後,宜昌會變成什麼樣子……」
「其實,小徐當個真正的醫生也不錯的。」趙一二說道:「這是他與生俱來的能力,他能感受到別人的想法和感知。有這個本身,當醫生省事多了。一看病人,不用檢查,就知道病人在受什麼痛苦。」
橋上的鬼魂開始發惡了。兇狠的撲向王八。
我覺得我手指要斷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做。也不想做。
「我不明白。」
董玲清醒了,「我怎麼走到這裏了?我怎麼走到這裏了?剛才怎麼回事,我怎麼了……」
王八沒時間去打量這陰間的堪輿。他要想辦法,走過二道巷子的路口。
可是董玲不給我時間去思考了。
鬼魂都尖吠著退遠。追趕王八的厲鬼,大部分都慘叫著回到了隊伍中,恨恨不已,霧氣裏面的怪叫,一聲聲的傳出來。
我心想,趙一二太厲害了,完全能看明白我的心思,知道我在想什麼。
我心情慢慢平復,回想著看到玄武瑪瑙眼睛之後,我在那一瞬看到的事情。
陳雲不哭了,「智哥哥,你是對的,我們走吧。」翻身走去。劉忠智啐了趙建國一口。也走了。
王八的心念一動,還沒有抬腳。就發現自己已經和身邊的鬼魂一樣。漂浮著前行。一下子走了好遠。王八心裏一陣欣喜。卻又發現,自己一步都邁不動了。這個場面,自己一會會飛,一會無法動彈的場面,王八忽然想起,自己曾經經歷過。在什麼時候經歷過呢,王八想起來了:
董玲一聲尖叫,喊聲泯沒在大客車的喇叭聲中。
螟蛉閃了閃,水裡的屍體飄開去。王八看見那個岸上的繃帶鬼也連忙退後。王八走上江邊的護堤。驚魂未定的王八,兩腿一軟,坐在護堤的斜坡上。看著江水。
「你怎麼啦,嚇的哭啦?」我沒看見過王八這麼窩囊過,他在我眼裡從來都是很堅強的。
「什麼什麼?」我驚呆了,「你說什麼?」
董玲不敢埋怨我拖延找王八的時間。她現在怕我。只要是正常人,有那個不對我現在的模樣心悸呢。
我更能肯定,劉院長和趙一二當年的退學遭遇,有很大的聯繫。
我一聽,心裏特別舒坦。如獲再生。
在車上我擔憂的問劉院長:「劉醫生,我的眼睛會瞎嗎,到底有沒有事情?」
劉院長找了趙一二四五年!他們當年的關係,看來真是非常的鐵。我在讀書的時候,也有幾個自認為關係很融洽的同學,現在他們都在湖北其他的城市,畢業幾年了,我都沒去看過他們一次。振哥結婚我都沒去。
董玲一進門,就慌慌張張的問:「王哥呢,王哥呢……」
趙一二看見王八在觀察街上的行人。對他指點道:「諾,那個打傘的,就是黑色傘的,好幾年前病死的,是點軍的老四子來收的他的魂,他捨不得他家人,老四子在醫院連續搞了幾夜,都拉不走他。沒辦法老四子才喊我幫的忙。這個人也算是重感情,每年都在這裏等他老婆老燒錢。鬼門沒開,就早早的來了。」
王八走的很慢,我不催促他。也許他在猶豫,選擇做神棍的道路是否正確。我希望他改變這個主意。可是王八最終還是沒有放棄。
「喵嗚……嗚嗚……嗷嗷……」貓子發瘋了,纏著我死死的咬。拚命地攻擊我。還有一隻正在向我跑過來……還有一隻……還有一隻……
「我知道,電影里說的黃大仙是宋朝的一個道士,俗名黃裳。」
趙一二喊道:「夠了,別再喊了,每個人的路都是自己選的,你別添亂。你出了事,王鯤鵬那小子更走不過去!」
「有雙瞳的人多了,歷朝歷代,多得是,跟天生六指或是長尾巴一樣,不是什麼稀奇事情。只是,即便是有道行的雙瞳者,都不會在史上留下名聲。除非是像黃裳這種凡俗兩界都很出色的人,才有記載。」趙一二說道:「更多的雙瞳者,都和小徐一樣,沒有任何作為,終生默默無聞。因為,他們都沒有走上學道的道路。第二個瞳孔,就長不出來。」
我把手上的石礎狠狠的甩向一邊,「我什麼都看不見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嘴裏蠕蠕的說著。
王八手中的螟蛉在嗡嗡的響。那幾個魂魄慌慌地回到隊伍中。淹沒進去,找不到蹤影。王八突然想起了趙一二的交待,他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了。
「出了問題怎麼樣,不出又怎麼樣?」
趙一二又和劉院長吵起來了。
董玲也不鬧了,安靜的坐在寶塔邊的石座上,靠著抬寶塔的夜叉,看樣子是要睡了。
趙一二說:「別——要是給我磕頭,就是我徒弟了。」
人死了,但魂魄出不來。
趙一二不理會他,趙一二現在面色緊張,從來沒見過的緊張。從他的表情里,再也看不出一絲平時玩世不恭的神色。
這個城市已經屬於陰間,只有不多的人還在這大街上,不識時務的遊盪。他們還以為這路上的行人如往常一樣呢。
王八看不下去了。加快步伐。繼續走著。
董玲聽不到。我一個胳膊勾住了綠化帶的灌木,另一個手死死拉著董玲。董玲不耐煩了,一下一下地猛拽我的胳膊。
王八心想,就順著大堤走吧,熟悉的道路已經變得面目全非。可是長江的流向,還是沒改變。
劉院長把我抱住,「不行,我要送他去醫院。」
氣味在大路口附近沒有了,我對董玲說,你把臉轉過去。
「你不就是想去當他的狗腿子撒!你們早就背著我知道了該怎麼治石礎,不惜拿我墊背。你為了當他的徒弟,連我都賣了!」我終於把我心裡話說出來。我顧不了這麼多了,撕破臉皮。
「恩,他這麼罵你爸爸,還說你是化生子,要殺你呢。」
「我想了,云云跟我一起走,大不了找個偏僻地方,躲幾年,再到我老家的山上當個代課老師也沒什麼。」
「那些白影子,我又看見了。你說的沒錯,他們真的跟你說的一樣,是疊魂。」
「你小心點,你好像看不見那些東西了,會不會有事?」劉院長在身後問我。
王八不做聲。
「那草帽人對瘋子說,她有個秘方,有一些法門讓人學習,是常人學不到的東西,很靈很隱秘的法術,瘋子只要進行某些儀式——儀式的事情是瘋子後來跟我說的,開始他只說了方子的事情——瘋子就能學會很多秘術,有可能治好草帽人。我沒有看到那個方子,但是瘋子看了。瘋子看了悶了兩天,沒有答應。把那方子交還給了草帽人……草帽人後來就死了……他家人說的,草帽人死前,非要回老家……再後來,瘋子雖然還在學習水分,但他不再對這些東西熱心。甚至還開始厭惡……再後來瘋子就變了,平時沒事,就是在晚上開始夢遊,跟那個草帽人一樣的姿勢坐在月亮下,曬月亮。我就知道瘋子被草帽人給纏住。可是一直到現在,我都想不出能把草帽人驅和*圖*書趕的方法。我一直在想辦法把草帽人從瘋子身上驅除走。」
王八明白了為什麼學趙一二的詭道為什麼第一步就是走陰了,一個鎮邪的人,首先要能有勇氣去面對自己恐懼的東西。
我問,「這個石礎和印度那邊有什麼關係。」
王八卻糊塗了,那有深更半夜,有小孩子在江邊玩耍的,而且身邊一個大人都沒有。他竟然忽略,今天是七月半。王八沒有平時細緻思考能力了。
董玲嚇得不做聲。
但王八還是得走,慢慢的向前走去。那些厲鬼越來越近,看的越來越清楚。一個半邊臉皮都沒有的惡鬼,把王八盯著看,另一半臉掛著微笑,半邊沒有臉皮遮蓋的牙齒,即使在黑夜裡,也看得出來閃閃發亮。
「子時一開,我就收你一魄,你就什麼都能看見啦。你本身的罡火就沒了,跟鬼一般無異。你要憑你自己的本事,去對付糾纏你的鬼魂,特別是那些很兇的,你要當心。」
趙一二卻在焦急,看來王鯤鵬這次凶多吉少,自己又走不開。趙一二想著王八靠著江邊走的話,應該沒事,有水猴子幫他。走陸路,除了攔路的那一群凶一點,讓他用用螟蛉就算了。可是看樣子王鯤鵬是執拗著不會再用螟蛉了。趙一二擔心起來,他忘了萬壽橋在修橋,失魂走陰最忌諱過橋,更別說,橋重新修整,驚動了當年鎮壓在橋下的厲魂。趙一二想起當年被老師騙著上了洛陽橋的情形,暗自為王八捏了一把汗。
無數的鬼魂從電影院和星座大廈裏面鑽出來。如同下水道里的老鼠,飛快的從鑽到街道上,然後向城市裡各個角落裡竄去。
我認為王八說的有道理。
「放你媽的屁!」劉忠智罵道:「你現在在說什麼,當初你在禮堂里演講,可不是這麼說的。你個狗日的凈他媽的騙人!有本事你別跑撒!有本事別躲在這裏撒。」
「你已經死了。」
趙一二慢慢的說道,「小徐,每個人都有些,不願意提及的往事。我有,你也有。王鯤鵬也有……」
「你說好辦?」趙一二把王八斜著眼睛看著:「我曾經治好過一個胃癌晚期,讓他多活了五年。可是我從沒治好過一個精神分裂。」
劉院長問道:「到底怎麼啦?」
「那些東西還跟著我們沒有,你剛才說我被鬼迷住了。」董玲問道。
董玲氣的說不出話,指著我,頓了半響,才慢慢說道:「你這個混蛋!王哥是替你去當瞎子去的!」
「我聽老趙喝醉酒了說過,他每年都要到宜昌來守陰關。在七月半陰間的鬼出關的時候,到宜昌的陰關來守……你知道,我是很反感這些東西的,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每年的七月半在幹什麼,也沒問過,宜昌的陰關到底在什麼地方。」
七月十四,就是每年一度,陰間鬼門開啟,陰世的鬼魂,到人間的機會。
王八硬著頭皮繼續走著。這一關,他完全沒有信心走過去。剛才在河裡的遭遇,讓他沮喪無比,走陰比他想的要艱難百倍。
王八一陣戰慄,知道面前有什麼東西。雖然看不見,但王八心裏明白的很。王八從荷包里掏出點糯米,灑在前面。幾聲風聲戾叫,紙錢被風帶到空中。
族長很同情這個窩囊的丈夫。當即帶著眾人把兩個姘頭給抓住。
「可是瘋子那些和草帽人一樣的習慣和姿勢,還有他跟草帽人一樣害怕光線害怕水害怕油煙,最害怕貓,和當年的草帽人一模一樣。那些貓也怪,看見草帽人就咬。」
他看清了來人。閃身出來,對著陳雲和劉忠智招手。
王八看著還攥著自己手掌的半截手臂,手臂從小臂的中段斷裂,血淋漓。可是流出來的不是鮮血,而是黑水。
我把身邊的人一把摟住,「別丟下我……我又看不見了……」
「我能代替他嗎?」
可是老懞說的他老家的浸豬籠不一樣。
王八是怎麼了,今天說話的口氣,為什麼這麼奇怪。好像在交代什麼似的。我一時不明白,但心裏惦記著自己的眼睛。也懶得去想了。後來我很後悔,其實王八真的是在交代我們事情。
「你當詭道這麼好學啊,你沒看過武俠小說么!跟老子學手藝,就得先過我的試煉。」
那人看清了我的面孔。眼睛瞳孔瞬間放大。她用手緊緊把嘴巴捂住。強忍住恐懼的叫喊。
王八開始無法抑制地喝水。王八在意識泯滅的最後一刻,想起了趙一二給他的螟蛉,他腦袋裡閃過一個念頭:自己馬上就淹死在這裏,趙一二的螟蛉怎麼辦,趙一二是不是會很失望。
董玲仍舊把我往公路中間拖。我掙扎,但也不能放手。董玲現在的力氣比我大得多。
「小夥子,你喝不喝汽水……」一個中年婦女拿著一個農藥瓶子遞給王八。
王八說道:「瘋子一直為這個事情耿耿於懷。那個草帽人在被他艾蒿炙條把穴道燙了。在瘋子面前哭,說自己要死了。瘋子嚇的夠嗆,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別急,想想別的事情,不要再想著石礎的事情。」王八提點我。
「你們來幹什麼!」王八對他們喊道:「瘋子,董玲,快回去。別在這裏。」
——董玲把我背著,蹣跚著在路上行走。邊走邊罵:「瘋子你這個王八蛋,天天好吃懶做,長這麼胖幹嘛。」
麵包車後座的同事也都附和地罵起來。今天公司同事聚餐,在果園路原味吃的飯。大家都喝得醉醺醺的。只有餘洋喝的少點,就讓他開車。
我問王八:「這個場面不是第一次出現了。很久以前,我們也做過跟現在一樣的事情,也是這麼坐著,看著這個石頭。你有這個感覺嗎?」
纏滿繃帶的鬼魂,看見王八的肉身,即將被水鬼搶去。在江邊尖銳的叫喊。喊聲引來幾個從陸上行走的孤魂。這幾個孤魂,看見王八了,都顧不得陰世的水界,撲到水中與水鬼爭搶。
我無力的說道:「別問了,我帶你們找王鯤鵬。」
到了他家裡,就看見了他的老婆——一個在房間裡帶著草帽,縮在牆角陰暗處的一個老年婦女。
「還等什麼哦。」趙一二不屑的說道:「每年都來等。他老婆頭三年,每年今天都來燒紙,哼哼,選這個地方燒紙,這地方應該和他們有很深的淵源,這可不是該燒紙的地方。」
「劉院長,你能說說你們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嗎?」我問道:「趙先生,是不是有過很傷心的往事,我看見他兩次,都很不開心的樣子,肯定是想起了什麼?」
我卻沒有睡意,和劉院長有一根無一根的抽煙。
王八身體輕飄飄的往寶塔河方向走著。眼前的道路,和道路上的樹木,雖然都看得見,但卻又模模糊糊的,並不真切。走到海事局這個地方,明明一個電線杆子和一個垃圾桶在前面,王八想從垃圾桶旁邊繞過去,可是走了好多遍,都被垃圾桶給擋住。王八費了半天勁才明白,自己的現在看到的一切現實世界的事物,都是這麼虛幻而模糊的,並不能完全感知明確。恰好相反的是,街上的鬼魂,他倒是看得真真切切,無比清晰。
王八看了看手錶,走到涼台,抱起石礎,到門口,對我說:「瘋子,我把石礎還給趙師傅去。」
我在中心醫院的眼科,接受了詳細的檢查。
「叫你去就去,你的記性怎麼這麼差。東西掉了都不知道。凈麻煩劉院長。」我現在對劉院長感激的很。見不得王八給他添麻煩。
「你他媽的這個王八蛋,你……」劉忠智又要從過去打趙建國了。
王八不說話,頭頂冒出冷汗,雖然在昏暗的路燈下,趙一二也能看見他額頭上在泛光。
這些天,王八翻了好多太平天國的歷史記錄和相關小說。他想把這東西弄個明白。
王八聽著趙一二念念叨叨的說著,忽然醒悟,趙一二是在故意岔開話題,他不想說瘋子的事情。
「沒有,我們已經過了。」我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快到了,劉醫生在前面等我們。」
「你的腎魄,我留下。」趙一二在念著道家的咒語,王八聽不懂,這不是他以前看到過的任何道家典籍有記載的咒語。王八的耳朵生疼,剛才耳朵疼痛的時候,他感覺身上一陣寒氣從腳底的湧泉穴開始順著足少陰腎經,一直冰涼到耳朵。王八現在身上覺得輕飄飄,空蕩蕩的。
「你兒到底要我幹什麼?」
「什麼……」趙建國說道:「他來幹什麼,跟他有什麼關係……」
王八明白了,為什麼解放路的前身叫通惠路。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自己的反應如此遲鈍。王八腦袋裡混亂的狠,自己對危險的反應已經太慢了。王八到第二天回憶的時候,才能想明白:少了腎魄的他,怎麼可能還和從前一樣靈活。
「什麼法術,說來聽聽,快說快說。」印度這麼遠的地方,發生什麼都跟我沒關係,我不害怕。想聽聽王八說的到底有多玄乎。
劉院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把我看著。把車熄了火。
王八腦袋裡想過這些細節,對劉院長說道:「我知道宜昌的陰關在那裡,我明天就去找他。我去拜他為師。」
「當你的徒弟,就真的會變瞎嗎?」王八沉聲問道:「瘋子呢,他的眼睛會不會好。」
幾天之後。
旁邊的幾個路人在慌亂的喊道:「好險,好險,就差一步,這客車就軋死他們了……」
王八問我:「你剛才到底看到什麼了?」
「趙建國!我再問你一遍!你是不是真的要我去找鄭衛星!」陳雲掙脫劉忠智的手,衝到趙建國面前:「你再說一遍我聽聽。」
我做過幾分鐘的瞎子。我知道當瞎子的滋味。
我懶得理會王八,仍舊把腳抱著,仔細看著流血沒有。
「那個贅生物,不是這幾天才長出來的,已經生長很久了。跟石礎沒有絕對的關係。」劉院長安慰王八。
董玲喊著:「不行,王哥不能去當神棍的,他是個好律師。怎麼能去干那種事情。」
結果是我馬上坐在沙發上,脫了鞋,看自己的腳指甲蓋翻了沒有。疼的哼哼唧唧。
「一定要把那個石頭扔了。」我恨恨的說道。
趙建國看見遠遠的走來了兩個人,從鐵路邊的農田走過來。他警覺起來,躲在一個車皮後面,悄悄的看著來人。
「你別出去,」我勸董玲:「至少不要這麼慌慌張張的出去。現在十一點了,鬼等的就是你這種失魂落魄的人。你聽不到嗎,電力大樓鐘樓的鐘聲正在響呢。」
劉院長也看見。他腳步加快,帶著我飛快的走過路口。無數的陰魂在我們身邊掠過。我強忍著害怕,趙一二就在前面,馬上就沒事了。我心裏安慰自己。
我不說話了。慢慢的坐下來。
趙建國抽出煙,用火柴點,可手抖得厲害,半天點不燃。
「你們已經折騰了幾個月了,為什麼還不罷休呢?」劉忠智痛心的說道,「非要把事情鬧的不可收拾。你們才甘心嗎?」
到了王八寓所樓下,
「不行,」瘋子說道:「媽的,必須得過去。」
「你也看出,瘋子身上的那個草帽人出來了!」王八說道。
「吠陀教在印度成為英國殖民地之前,那種法術很常見,中國沒有正式的文字典籍介紹過。可是這種法術傳到中國來了,雖然方式和運用上有所改變,我還是能看出的確就是吠陀教的那個法術。」
江水中的水鬼,把王八糾纏起來。江水中寂靜無聲。水鬼把王八的身體死死抱住。王八往水下沉去。
我站在地上,又開始惶急的亂竄,兩個胳膊張開,想摸到什麼東西,穩住我的平衡,「我真的又看不見了。」
「可惜他不知道自己本事。」趙一二撓撓頭,「竟然不願意。」
趙一二手一擺,鬼魂疊起的垛子頓時垮塌,鬼魂更剛才一樣,仍舊瘋狂的在道路上飛奔。
我扯著喉嚨喊道:「劉院長……劉院長……」
「你別說了,你不要說!」陳雲哭起來。
可是趙一二不理會他。王八明白了,趙一二現在根本就聽不到。
王八把趙一二盯著看。正要說話。
只有這一個了,好對付的多。王八心裏想著。
「能啊,不過你要和他一樣,也許會變瞎。」趙一二輕鬆的說道:「你變瞎就是真的瞎了,你不具備他的生辰水分。他與生俱來的命格,你沒有。你瞎了后,所有的法術,都得跟常人一樣,一步一步的去學。」
那個全身裹纏著繃帶的厲鬼,正站在岸邊,繃帶微微抖動,嘴裏格格作響,等著王八……
王八手划著水面,踩著水。他搖搖頭,忽然感覺到了恐懼,這個恐懼感來的太遲了。竟然延遲了這麼長時間,王八的思維在剛才,一直都空白的,直到現在,才意識到害怕。
「我不想跟你說,」王八打開門,「這石礎,我真的是拿它還給趙師傅去的。」
王八眼睛睜得老大:「還有這個規矩?」
「不是蛇胎,是蛇根。中國從古代就有蛇根的記載。你不喜歡看書,沒得知識,少見多怪!」
趙一二打算交代水猴子,讓他去保王八的命去,再拖下去,王八可真被水鬼拉死了。
但有個東西,我不願意看到的東西,又無時無刻的提醒著我,邱升走胎的事情,是真實發生過的。不是未來,而是以前。
「她已經死了很久了,我真傻,知道她不會忘記我的!」王八拚命的敲自己的頭:「我早該知道是她的。」
王八腳底在江底的蹬了一下,身體慢慢往水面浮上去。過程實在是太漫長,王八覺得自己的已經憋不住氣了。在王八絕望的時候,他的頭頂冒出水面。
「不行,不行,王哥怎麼能為這個雜碎,變成瞎子。我不幹!我不幹。」董玲嗚嗚的哭起來。
邱升的這件事情,彷佛已經很遙遠,甚至我自己都在懷疑,這件事情到底發生過沒有。我的記性越來越不好,很多事情我明明做過,但臨到頭卻感覺自己是第一次做。明明有些事情從沒做過,但做的時候,又感覺自己已經重複過這個動作很多次了。
「瞎就瞎吧!」王八一狠心,「既然都這樣了……」
「二道巷子在沿江大道的路口,大前年出了特大車禍,死了七八人,這幾個人命都蠻惡,去年又在老地方拉了幾個人。現在他們成群了,鬼成了群,就厲害了。他們現在就在那裡等著,把路都堵死了。就等著有人上鉤。你現在的本事,絕對過不去。把螟蛉拿出來嚇唬他們一下。你過去了,至於其他的劫,自己打發。」
王八開心起來,但立馬又冷靜。等著趙一二往下說。
「哦」我開心起來,「這就好,太好了。」
王八愣住,一言不發。
可是瘋子卻狂叫:「我們快走,有鬼在摳我脖子啦,我好怕,我們快去找趙師傅。」
「屋外在開始放火,好大的火。屋裡好熱,又悶又熱,屋裡的人都在掙扎,屋裡好熱,好熱,好熱……」
王八想到這裏,一股寒意,充溢全身。甚至小腿因為恐怖太甚,酸麻的感覺轉變成為痙攣。
劉院長在一旁問道:「你們到底在說什麼,什麼蛇經,什麼草帽人……到底怎麼啦?」
大人看到我,都愣著不做聲。我慢慢的拖著腳步走了。那小孩還在哭喊。
我哪裡聽得進王八的話,更不會回答他,只是把他用力的推搡著。
「哦,可是他的事迹和瘋子有關聯嗎?」
「王哥只是平常人,那裡像趙先生這麼厲害。他不出意外才怪。」董玲焦急的說著。
「你……沒有騙我。」
「他們是被人趕到一個很小的石頭房子裏面,很小的房間。那個石礎也在裏面。開始只有幾個人進去,然後不停的有人再進來。房子里越來越擠,比上下班高峰的2路車還要擠。可是仍然有人進來,不是走進來了,是塞進來。」
「走吧,快去找劉院長。」王八說道。
火辣的酒水燒灼我的喉嚨,我一陣反胃,酒倒灌到我的鼻腔,我鼻子也尖銳的疼起來。但是我的精神在這個刺|激下,漸漸恢復。
繃帶鬼魂和王八靜靜的站在攔路鬼前。站了片刻。
纏滿繃帶的鬼魂,悠悠的站起來,拉著王八,繼續前行。王八已經沒有自主意識,被繃帶鬼魂牽引著行走。走到了攔著馬路的那群鬼魂前面。
繃帶鬼看見王八走進水裡了,興奮起來,瘋狂搶到王八跟前。王八一拳,把它彈開好遠。繃帶鬼嘰嘰的叫著。
——那東西越來越近。我得快點走,可是我身上的力氣越來越小,腿太沉重,我抬不起來。一個弔死鬼從我身邊徘徊,我拉住他,「幫幫我,我走不動了。」弔死鬼把我看著,我的抓住他的袖子突然一空,弔死鬼走遠了。
我把我的行李箱打開,草帽正放在箱底。我把愛惜的把草帽撫摸兩下,戴在頭頂。然後帶上口罩……還有墨鏡。差點忘了……手套。
趙一二把口水蘸了蘸在手指上,「你怕不怕臟?」
「那是你不知道而已。再說蛇根也並不是非得蛇和人交配。」
「然後怎麼啦?」董玲也被嚇的花容失色,但還是想聽我繼續往下說。
我好像漸漸睡著了,可在臨睡前,我心裏還在不停的想著,王八到底現在是什麼樣子,他真的為我去當瞎子嗎。這個事情若是我們相互交換,我會怎麼做。我想,我最多只會安慰他,說不定心裏還會陰毒的幸災樂禍,誰叫你小子命好,現在吃到苦頭了吧……
「幸好我們又折回來看小王回家沒有。」劉院長說道:「不然,碰不到你這樣。」
我等著,看王八還給我賣什麼關子。
「他老婆第四年就沒來了,可是他還是每年都站在這裏等。有什麼等頭,死都死了。記掛這麼多幹嘛。難道他老婆守他一輩子啊。」
誰願意看見類似的場面呢。
一直走過勝利四路路口。王八仍然沒有從剛才驚心動魄的過程里解脫出來。路上尖嘯的救護車鳴聲,讓他略微恢復點清醒。
王八明白了,趙一二其實很在意瘋子不願意跟他學手藝。趙一二的心胸也不是那麼寬廣。
王八心裏一凜,聽了趙一二的說的話,他繼續打量那個打傘的人,那個人(鬼)靜靜的站在一棵樹旁邊,安靜的站著。
劉院長這麼說,我可不吃驚。中醫的理論基礎和西醫完全是兩碼事,用西醫的套路詮釋中醫,當然是掛羊頭賣狗肉。中醫的理論,在現代的科學環境下,無法找出合理的解釋。比方中醫的基礎,經脈學說,在西醫的解剖學上,完全就是毫無依據,空中樓閣。至於中西醫結合,那更是扯淡。兩個完全不同基礎的學說,能糅合在一起嗎?所以這世上,若是那個醫生說他能結合中醫西醫,肯定是吹牛皮。
鬼魂出聲的很少,集體卻發出類似喘氣的聲音——嗚——嗚——,也有哭號的聲音夾雜,但整個隊伍,在王八看來,無比的寂靜。每個鬼魂都彷佛拖著腳步在行走,其實他們的腳下都是空的。街上的的雨停了,空氣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化出了濃烈詭異的灰霧,這霧氣在沿江大道上漫溢,緩慢卻又不可抗拒。鬼魂的隊伍漸漸湮沒在霧氣中。王八在霧氣中勉強能看到高高低低的魂魄在裏面顯現。霧氣更大了,把所有進入裏面的魂魄全部掩蓋。
我訕訕的接過石頭,哼了一聲。扭頭把走向客廳,狠狠地把石礎砸在地上。咚的一聲響,我還不解恨,又踢了一腳。
我笑了一下,她反身就跑,摔倒在地。
——「快停車,快停車。」我喊道:「退回去。」我哭起來,靠著車窗狠狠的嘔吐。
平時坐車只需要半個小時,走路需要兩個小時。可現在他知道,能在天亮前走到,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把草帽完全蓋在臉上,打開車門,「我聞不到王八的味道。」我接著說:「王八已經在走陰了。」
我和董玲從人行道走到機動車道旁邊的綠化帶了。和那一排鬼魂很近了。我開始狂吐,血腥味道,惡臭的血腥味猛烈的灌入我的鼻孔。
「我……我……」我說不出話,掏出王八的房門鑰匙。
我蜷在沙發上,腦袋裡跟漿糊一樣,什麼都不能想,什麼也不願想。把膝蓋緊緊抱住,嘴裏重複的說著「今天是七月半,我不能出門,我不能出門……街上好多惡鬼……我不出門……我不出門……」
「當年我們在沙市讀書,一個守門房老頭,人很好,我們每次在外面喝了酒,半夜回來都給我們開門,所以我們就和這個老頭很熟。經常買了酒菜在他值班室里喝酒。有一天,那個老頭子請我們去他家裡吃飯。他說老是吃我和瘋子的不好意思。」
趙一二到底有什麼用意。
王八對我說:「你坐著別動,我去拿錢包,我們馬上就去醫院。」
「哼哼,還以為你有多仗義。」趙一二冷笑道。
「媽的!」趙一二忽然說了聲粗口。趙一二把我指著:「小王八蛋的,應該不把你這麼快弄清醒。」
王八心裏一緊,他弄不明白到底是趙一二會找個瞎子當接班人,還是當了他的徒弟后,會變成瞎子。這是個雞生蛋、蛋生雞的問題,王八不想在這個問題上面過多的糾纏。
我抱住一棵樹,不敢鬆手。隔了好久,眼前才又有了模糊的光線。視力又開始恢復。
我看著劉院長肥肥白白的樣子,一副官相,一看就是久經官場的老油條。可是他說出的故事——我倒是寧願相信是故事,卻無法接受,我無法接受如此震撼我心靈的兄弟之情。
他能感覺到身後無數的溺水屍體在向他擠過來。可是他又不能游上岸。
董玲幸災樂禍的笑起來。走過來把石礎用沙發的布墊包起來給王八。
——我躺在沙發上,努力的讓自己睡覺。我每次心裏很亂,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想睡覺。也許一覺之後,再醒來,煩心事都沒了。
剛好劉院長還沒下班,他的醫術很高,很多病人慕名來找他,他不忍心那些從周邊縣市來的人等他過夜,便加班挨個挨個的診斷,那些人大部分是窮人,估計晚上捨不得住招待所,劉院長邊診斷邊安排一些要住院的病人進觀察室。
趙一二肯定知道王八過關了,看樣子他和劉院長寶塔下,呆了不只一時半會,地上全是煙頭。
我的頭好疼,炸裂的疼痛。我抱著頭在地上打滾。太疼了,如同一把尖刀在顱內不停的攪動。
「有一種法術,在清明兩朝有流傳,應該是來自印度那邊。不是我們中國人的法術。但是到了中國,被我們老同行運用。」
——董玲離我一米遠的距離,不願意靠近我。我慢慢的走,努力搜尋空氣中的氣味。
身上好熱,媽的,這個草帽人穿了這麼多衣服在身上。雖然天空在下雨,空氣濕冷。但畢竟是夏天,身上穿三四件衣服,還是熱的很。
「停電啦!」我喊道,「怎麼啦,怎麼啦,全市停電啦。」
董玲不哭了,鎮定下來,「我沒事了,我們下車走吧。」
那個繃帶鬼突然發惡,撲向王八,王八向它踢了一腳。那繃帶鬼,滾到一邊,一時不敢上前。
董玲和*圖*書叫的的士還在樓下等著。
現在子時都要過了,道路沒有什麼人,劉院長還是開的不快,我在車上看見了他的中華煙,不客氣地抽起來,抽到第五支,車到了寶塔河。
「你怎麼老是丟三落四的……」我埋怨王八。
當年老師對趙一二也是說,螟蛉只能用一次,可是趙一二走在洛陽橋上,從頭到尾都拿著螟蛉驅鬼,根本就沒把老師的話聽進去。完了,被老師一頓好罵,他當時就翻臉跟老師對罵,不用螟蛉,不就是想害死老子么!
那個螟蛉就在這時候開始發光。
我躺倒在地上,開始抽搐,腮幫子酸酸的,我開始吐出白沫。我的脖子梗著,我緩不過氣來,用手捏著自己的脖子,努力想呼吸。我頭腦混亂,胸口憋悶異常,我的腳在地上拚命的踢動,鞋子都掉了。
「如果你還把我當兄弟,聽我的,馬上睡覺。」王八把手指向董玲:「我知道你是個好姑娘,玲玲,可是我們成不了。我一直把你當妹妹。現在聽哥哥的話,洗澡睡覺。」
「徐老弟瞎了好啊,干我們這一行的,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跟他一樣的變瞎,他若是瞎了,雖然看不見陽世間的東西,可陰間的東西,能看的明白透徹,比我看得都多,到時候,他就是湖北四川數一數二的術士,受同行敬仰的。」
然後就被蒙家的人,拿到祠堂,掛在牌位的上面。一串又一串的籠子,掉在神位的上方,如同燈籠一樣。被這種法術鎮住,永遠守護著蒙家的神靈。
一個小孩看見我了,指著我哭起來。
董玲把石礎抱著,「這王哥的東西,你說扔就扔嗎。」
「你看到什麼啦,你怎麼啦?」王八制止我的慌亂。
王八把眼睛閉上。趙一二用一根銀針,飛快的在王八的耳垂上刺了一下,王八的耳垂滴出一滴鮮血。趙一二用個小瓶子收了。
「你別跟我來這套!你們沒資格說我。」趙建國激動起來:「如果不去,我這輩子都會後悔。」
我擺擺手,「可是趙先生也說了,我八字有六火,妖魔鬼怪都怕我呢。」
陳雲在一旁大喊道:「你們別吵了!求求你們了。」
「你膽子大不大?」趙一二不等王八回答:「我看你膽子小的很,膽子小的話,就別應承我,跟我學手藝的事情,就算了。」
「你爹到學校來找過你了。」劉忠智小聲說。
王八一點一點地摳開胸前的一個手指。手指滑膩膩的。恨不得用嘴去咬。
我不能肯定我能看見他。
方向盤兇猛地戳進余洋的胸口,余洋開始大口大口的吐血,車門開了。余洋的腦袋順勢偏下來,腦袋以不可思議的方式吊在肩膀下,余洋的意識開始模糊,但他還是睜大眼睛,看著自己撞到的那個人。那個人竟然站起來了,渾身繃帶。
王八愣著。心裏在猶豫。趙一二說的太現實了,雖然他有心理準備,但還是不能一下子接受。
三個人悻悻的下車,還好到了勝利四路了,離中醫院不遠了。我們步行向中醫院走去。
「我知道項籍和黃宗羲是雙瞳,史書上有記載。可他們一個霸王,一個是大儒,跟我們這一行無關。」
「剛才應該多看看你的樣子,媽的,蛇根很難得碰見。老子這次虧大了!」
劉建國從兜里掏出一包煙遞過去。
「今天是七月半,鐘樓會敲十一點的鐘聲。」我說道:「你不知道么?鐘樓也在提醒世人,該睡覺了。」
王八開始還能狠下心,不去聽。可是王八還是忍不住了。跑到磷礦堆跟前,去抓那些伸出來的手臂。用力拽,繃帶鬼魂又在尖叫了,王八看見磷礦堆上面的石頭在開始滾落下來。
我湊近趙一二的耳朵,把當年草帽人告訴我的東西一一說出來。邊說邊忘。
「沒事,我天生就是被人託付的對象,我習慣了。」
我倒退一步,重重的坐在沙發上,「你們都在騙我是不是,聯合好了王八和趙一二騙我是不是,你們到底想在我身上搞什麼……」
董玲背不動我了,劉院長在前面的路口,下了車,向我們走過來。
王八說道:「如果瘋子答應跟著你學,你就會治他的眼睛,他就不會瞎了。是不是?」
「劉醫生,你告訴我,趙師傅到底在那裡?」王八焦急的問道。
我也想看看,到底這石礎有什麼古怪。想著趙一二放心的把石礎交給王八——趙一二既然自己不拿,肯定是給王八或者是我留下的。
趙建國還是一言不發,突然蹲下來,把臉捂住。
趙一二就是這個漩渦的中心,鬼魂在他四周不遠的地方移動,卻沒有一個能靠近他方圓幾米的範圍。我們和趙一二隔著路口,雲集路上的鬼魂不像沿江大道上的那麼安穩,都在瘋狂的疾奔。我們過不去。
王八心裏倔強起來,就算是走不到,也要看看自己到底能走多遠。
我想到了北王韋昌輝的一些歷史記載,王八說的沒錯。這種事情,韋昌輝絕對做得出,他肯定是用刀槍逼著這些打仗的俘虜,也許不是俘虜,而是太平天國的友軍,也有可能就是抓來的平民——趕進那個石頭屋子。
我微微笑了笑,媽的,我他媽的以前到底在想些什麼!
「你喝一口罷,不要你的錢……你喝不喝……你喝不喝。」王八的鼻子被捏起,農藥瓶子被打開,往他嘴裏倒去。王八揮開了那個女鬼,農藥瓶子掉在地下,女鬼慌忙的趴在地上,把流的滿地的農藥當瓊漿玉液般的舔起來。
攔在路上的鬼魂開始激動了,有幾個在格格的笑。他們很開心,總算找到人來了。他們在邀請同伴,他們想讓我和董玲明年跟他們一樣,站在這裏等待火焰低的倒霉蛋。
趙一二拿著一個五種顏色的三角旗,站到高處,不停的揮舞著,旗幟所向,某些鬼魂們都順著方向分流散開。
王八看見小男孩期盼地把他看著,眼光巴巴的。對小男孩說道:「你離水遠點。我幫你去撿球。」
這街上到處都是鬼魂,雖然我現在看不見,但我知道。我可不想到處亂跑。
「我爸爸為什麼要給他戴帽子啊,戴帽子不好嗎?就是不戴帽子,他也是個妖怪……嘻嘻……」
劉院長拿出煙,點上了。看見王八很奇怪,說道:「我也不是完全不抽煙。」
坐在的士上,董玲問王八,「非要這麼晚了去醫院嗎,我看瘋子好端端的,沒必要了。」
雨水越來越大,劉院長開了雨刷,可是開了一會,雨刷的晃動的越來越慢。彷佛有什麼東西流到雨刷和車玻璃之間,增大了摩擦力。車內的水汽附在玻璃上,讓劉院長的視線受阻,劉院長拿起抹布,在窗子上擦起來。
「我至少比你強!」趙建國把手中的健力寶瓶子狠狠砸向劉忠智,「你他媽的只會做縮頭烏龜!」
「我什麼時候說過他要變瞎了,我可沒這麼下作。我只是覺得他當我徒弟挺合適的,跟他瞎不瞎有什麼關係。」趙一二笑了兩聲,「可那個傻子,竟然不知好歹。好像我老趙喜歡求人,還求著他當我徒弟似的。」
趙建國在一節車皮悶罐里等了一天了。時間已到傍晚,他在幾百個車皮中,選擇了任意選擇了一個,無聊的躺在裏面。抽著悶煙。
王八還在遲疑。
劉院長低頭想了一會,「我相信老趙不是那麼小氣的人,不會因為小徐拒絕當他的徒弟,而不出手相救……但是老趙……他的脾氣很倔……真的不幫……也不是沒可能……」
那個橙色的皮球繼續穿過馬路,繼續往長江的方向滾過去,已經滾到濱江公園的草地上。那兩個乞丐正在發瘋的追逐,皮球滾到長江大堤的護坡,在護坡上一下一下彈著,就是不滾下去。那兩個乞丐似乎覺察到了什麼,不再跟著追,站在原地。
「你不相信我么,我干驅邪鎮鬼十年了,我難道看不出來一個人身上有沒有鬼纏著?」
我曾經聽王八說過一次,王八的母親是秭歸茅坪人。說的那次,我正在三峽,和他喝醉了。
我盡量克制手指上帶來的陰冷恐懼。身上一開始發抖。
族長是個年輕人,他這麼年輕當上族長是因為他的長房的大兒子。
「我害了他嗎?瘋子的眼睛是不是石礎給壞的,都怪我,是我要他看石礎的……」王八急的跺腳,後悔不迭。
王八看著乞丐手上拿的半邊鴨子,骯髒的很,想著趙一二這半邊肯定好不到那裡去,心裏想著,手上那裡接的過來。
我眼前一片黑暗,六神無主,不知如何是好,對著王八大喊:「我看不見啦,怎麼辦?怎麼辦?你快幫幫我!你快想辦法幫我……」
空中的魂魄重新又站到馬路中,慢慢的,有條不紊的,一個一個牽起來,有的鬼魂,又從旁邊鬼魂破爛不堪的肚子里掏出腸子,給旁邊的鬼魂拉住。恢復到剛才的樣子,連成一排,安穩的橫在馬路上,仍舊安靜的、惡毒的看著路上的行人,車輛上的司機……
繼續走吧,王八想著,但還是回頭看了看。王八看見了那一排攔路的惡鬼,其中一個正在用跟他一樣疑惑的眼神,把他也望著……
等王八走近,趙一二站起身來。把鴨子往王八面前一遞,「吃點嗎?」
我對董玲罵道:「你少管閑事,這石頭害我這麼慘,我一定要把他扔了。」
王八停住了,他看見了二道巷子路口的沿江大道。一溜的殘肢斷臂鬼魂,牽著,把馬路攔著。王八過不去了。
我看不到那些鬼東西了。
我不敢說,怕說出來,眼睛又會變瞎。
這東西到了手裡,就變得完全不一般了。王八從那裡弄來的寶貝(我當時還不知道趙一二的螟蛉),太順手了,我手揮了揮。王八突然在一旁喊道:「等等……」
「就是那個石礎?」
「這是事實,你非要跟我犟。」
趙一二把一個通紅的知了殼子遞給王八,「這個東西,是我們這派的螟蛉,別弄丟了,丟了我跟你拚命。」
王八對趙一二說道:「趙先生我想問你,瘋子的眼睛到底會不會出問題。」
「你是誰?到底是不是瘋子?」董玲站在我面前,強忍著恐懼,問我。
我牽住王八,兩人走著最後一段距離。
「你別自己安慰自己了,你說我只在意身邊的人,你倒是高尚。你高尚……你高尚……你為別人想過沒有,你爹為了你,連公職都丟了。」劉忠智又激動起來:「還有小雲,她怎麼辦?」
「我幫不了你,別這樣看著我。」趙一二冷冷的說道:
我的草帽沒有了,我心裏無比慌亂,我不能沒有草帽,不能沒有草帽……
我把王八看著,對王八說道:「你不會要我現在幫你在石礎上摸索,應證你的推測吧。」
我忍不住笑起來,王八才真是應該當趙一二的徒弟,他們對玄術的痴迷,都一般的態度。
王八追問:「你說出來,劉院長才有可能幫到你,萬一,你還會再瞎呢?」
趙一二「哼哼」兩聲,「還是老子說的是對的吧,你現在看到真的蛇根了。剛才你和小徐在一起,應該看得很清楚了。」
欣喜異常,知道纏住我的草帽人走了。我朝著趙一二,想給他磕頭。
我把這些鬼魂一一看過,他們現在都放開了王八,離我們遠遠的。但他們又跑不了。都愣愣的把我看著。
我把頭低下,我不敢看。今天是七月半,我本來就不該出來的。街上的東西,劉院長和董玲不知道,可我都能看得見。有好多面色黝黑的野魂,正在伸出舌頭舔著車前玻璃。舌頭上滴著粘液,把雨刷粘在玻璃上。劉院長要把手伸出去,去探弄雨刷,「別……別去摸……」我嗚咽的說著。
「你的臉上怎麼全是血絲!」董玲尖叫起來,「你的眼睛呢?」
我向草帽跑過去,可是草帽如風箏一樣,在空中飄浮著。我追不到,我還要去追。劉院長在後面把我死死抱住,「路上很多車,你別追了。」
「云云,我說的沒錯吧,他就是這種人,你覺得你的堅持值得嗎?他還罵我們沒骨氣,臨陣脫逃,背叛他呢……」劉忠智挽起陳雲,「我們走吧,就當做個王八蛋從來沒有出現過。」
趙建國吃了一個,手向劉忠智伸去,劉忠智又遞了麵包。
董玲聽不見在喊她。仍舊把我往路中間拖。我看見遠遠一個大客車的燈光。
我對劉院長千恩萬謝,然後和他道別。三個人準備進樓梯。爬到樓梯二樓。
可是在我的眼中,路上空蕩蕩的,沒有任何車輛。
趙一二把王八歪著頭看著。眼神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這麼一說,提醒了我,我立馬跳到王八跟前,卡住王八的脖子,「就是你,就是你,差點讓老子變瞎子……」
「什麼東西,劉院長說他的眼睛里有贅生物。」
王八掙扎著,嘴裏的話斷斷續續:「你剛才看見什麼了……你變瞎之前……看見什麼了……」
趙一二聽到這裏,打斷王八,「你們認為那個草帽人是得病了是不是?」
劉院長用手托住我的腋下,穩穩的向前走去。董玲在輕輕抽泣。
「小王,你下來。」劉院長在樓下喊道:「你東西掉在車上了。」
董玲也六神無主,這時候到那裡去找水去。
王八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是個肉身凡人,還是個魂魄。他很不習慣這個感覺。
「我到底會不會變瞎?」王八喊道。
「你現在怎麼不罵我們背叛你啦,怎麼不說我們和你的理想背道而馳啦,怎麼不說我們是沒骨氣的窩囊廢啦……」
眼前的世界變了,不再是他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建築物。星座大樓的模樣變成了一座高塔。電影院變成了廟宇的形狀。身邊矮小的建築,也成了古老的飛檐殘壁。
董玲吃力的勉強往前磨蹭,「王哥要是出了事情,我饒不了你,是不是你把王哥說生氣了,賭氣找趙先生的。」
族長徵求了族人的意見后,就把兩個男女放進豬籠里。然後泡進水中,然後專門一個人,站一個在旁邊給他們遞飯。他們家族的浸豬籠,並不是要把人淹死,也不是把人浸在水中懲罰之後再打死——這兩種方式,在解放前的中國是很常見的。
我被董玲一步一步拖著。
我突然有點可憐趙一二了,一個人孤零零的,這麼多年來,是不是每天晚上都是這麼形單影支。
「我懂很多東西,很多法術都會,還不夠嗎?」
「是的。」我克制住內心的恐懼,「那個石頭很涼快,他們都爭相往石頭裡面鑽。」
王八想了一會。自言自語說道:「難道真的是這種法術……」
我心平氣和,問道:「你是不是答應王八了」
「他為什麼這麼說,到底是他會找個瞎子當徒弟,還是當他的徒弟會變成瞎子。」
「不是鬼門還沒開嗎?還沒到子時啊?」王八問道。
「你兒說,那個草帽人其實就是瘋子自己?」王八還是不能完全相信:「他所有行為,都和草帽人一樣。」
「疊魂!那不是廣西那邊的一個家族祠堂的秘傳法術!」我笑著說:「怎麼可能,這是我們中國的道法。」
趙一二對著王八,冷冷說道:「算了,她已經走了,她不想讓你看到她現在的樣子。」
的士停到路邊。對著我們說:「你們下車吧,我不收你們的錢。」
「你們在說什麼?」我在一旁,被他們說得摸不著頭腦。
「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你最好是當面問老趙比較好。」
「老趙曾經說過,他要找一個徒弟,最合適的人選,就是眼睛會異於常人。我以前沒聽明白,以為他說的是,眼睛長的和一般人不同。」劉院長嘆口氣繼續說道:「沒想到,他指的是瞎子。」
寢室里就有人罵王八,包括我,大家說好了今天晚上不講鬼的,說說老家的典故就行。王八卻非不識時務的質疑老懞的故事是跟鬼有關,明明是浸豬籠,卻指鹿為馬的說是什麼疊魂。
七月十四,鬼節。
董玲大聲喊:「你過來,我用刀砍死你!」
「做什麼準備啊?」王八愕然。
趙一二現在全神貫注,立在陰關和陽世交接的地方。兩邊的聲音都傳不到他耳中。
「趙建國!」我吃驚的說道:「趙先生的俗名是趙建國。這名字好土。」我呵呵的笑起來。
「哼哼,在我面前顯擺嗎?」趙一二有點不高興。
港務局到了。成堆成堆的磷礦,如同小山般。磷礦堆散出一陣又一陣的血腥味道,裏面傳出喊聲:「救我出來,求求你啦,救我出來。」
「到底怎麼了……到底怎麼了……」趙建國聲音軟了。
王八的心沉了下去。
我現在什麼都看不見了。陰世的東西,我已經看不到了。可是我現在看到萬壽橋上瀰漫著濃烈的白霧。在清冷的夜間,覺得陰冷非常。
看著小孩焦急的樣子,王八被蠱惑了。他向皮球走去。
「是的……」我嘆了一口長氣,「我早就死了。」
我說不下去了。
卯時之前走到天然塔,太難了,太難了。
「呵呵」趙一二開心多了:「黃裳,可是出了名的捉鬼鎮邪大師。在北宋無人可出其右,還有人說他最後成仙了。我們這一派,跟他有點關係。」
「你到底是來找我學手藝的,還是來求我治你朋友眼睛的?」
天色黑黑,長江悠長,看著這個寶塔立在江邊,在這個時間。我心裏莫名的一陣酸脹的感覺湧上來。既不是傷感也不是害怕,而是一種類似於柔軟激動的情緒,沒來由的瀰漫住我的思維。
王八叫出了自己的名字。這是個致命的錯誤。
岸邊的小男孩和他的媽媽都看不到蹤影。
他們馬上就要全部出來了。
「我不出去,我今天不能出門。」
折騰了幾個小時,劉院長拿著診斷書,招呼我們回家。劉院長又開車送我們回王八的寓所。
王八想到這裏,心裏突然一緊,剛才浪費的時間太多,現在可沒時間休息,要快點走路。
王八擦乾臉上的淚痕。
「我該怎麼做。」王八沉聲答道。
王八點點頭。
小男孩在哭了,「我要球,我的球……」
我得快點出去。不能呆在這裏。
我現在心情激動,勇氣非凡。
王八盯著小男孩看著,心裏想到:他是不是在江邊玩耍,失足落水呢。王八想著這個無稽的問題。眼睛還是悲憫的看著男孩的煞白的臉部,屍體的臉有點發脹,在紅光的照映下,無比凄慘。
趙一二頓了頓:「草帽人你知道他的來歷嗎。」
有兩個鬼魂看見我和董玲。
「你當初就喜歡云云是不是?你還恨我先你一步,搶先對云云攤牌是不是,你恨我,你恨我橫刀奪愛,是不是……」
王八果然看見二三十米開外,一個婦女急匆匆的走過來。
我抬起頭,把趙一二盯著看。我不再在乎空氣中刺寒的冷風吹得我皮膚刀割般的疼痛,我對著趙一二,等著趙一二說話。
所以到這麼晚了,劉院長才準備下班,卻又碰見了我們來找他。
「你快帶我們去找趙先生!」董玲尖聲喊起來。我的草帽被一陣旋風吹掉,無數的魂靈在董玲身邊飛舞,對我喊:「找啊……找啊……哈哈……荷荷……」
可是王八身上糾纏的水鬼太多。王八嘴裏不能念出任何咒語來救命了,他試了試用心默念避水咒,發現這個辦法並不可行。
趙建國,喝了一口飲料,卻噎的更厲害。蹲下去,使勁吞咽好久,才勉強能站起來,面色通紅。
劉院長把煙頭滅了,突然換了話題:「你記不記得,老趙很想要小徐跟他學手藝。而且當時勢在必得。可是小徐沒答應。」
天然塔在紙廠裏面,現在紙廠倒閉,空蕩蕩的,留了個門房,只是個擺設,柵欄門都虛掩的。我們商量一會,下車,走進了紙廠。穿過紙廠的廠區,到了河邊。
「可是我看不出來兩者到底有什麼聯繫啊?」
「我只知道,我該做的事情,我一定要做。」
小孩子能夠看見他。王八想著,這不奇怪。人在七歲之前,都是能看見鬼魂的。
「放屁!放屁!你以為蛇根這麼好碰到嗎?老子就見過你這個水貨蛇根一次而已。知不知道蛇根有多難的遇到。你媽的小王八蛋,光告訴我蛇經有什麼用,沒得蛇根讓老子多瞄幾眼,有什麼用!」
開始吧!
「可是實際情況相反,他都看得見。就算是平時,他也看得見。」王八回答。
「住口!」王八吼道:「別說了。」
「我在問你列?」
董玲急的跺腳,「不行,我要去找他!」
「你們能不能輕點聲音說話?」我小心翼翼的問道。
江水冷的徹骨。王八奮力用手臂划著水面。可是和夢中一樣,無論他怎麼使力,王八總覺得自己的身體並沒有前進半分。
「我決定了。」王八說道:「從小到大,只有我不想做的事情,沒有我做不好的事情。」
「可是西醫的說法,反而讓我們更糊塗,根據癥狀,我查了一些書籍,說是是內分泌失調引起的,身體的某個腺體出現了病變。或者還有一個說法,綜合性過敏癥狀,病因不明。我和瘋子就決定要幫她看看,用中醫看。最後決定讓瘋子去看相關的醫學書籍,瘋子答應了。可是瘋子看了書之後,去給那個草帽人的帶脈和三焦經燒艾蒿的時候,那個草帽人病情加重了。」
我把額頭上的那層皮膜揭開一下,眼睛在裏面。董玲差點昏了。
「這和瘋子的眼睛有關係嗎?」王八低落的問。
「你想好沒有」趙一二催促王八做決定,「跟著我了,你有可能會變瞎。」
趙建國又喝了兩口飲料,才再啃麵包,吃的慢了些。
王八翻過身,又往水中走了兩步,水漫過大腿了,褲子都打濕。王八這次夠到了皮球。心裏高興,回頭對著江岸,喊道:「恩,我幫你撿到啦……咦……」
「呵呵,我倒是有點喜歡你了。」趙一二拍了拍王八的肩膀,「不難為你了。今後就跟我學吧。」
「時間到了,來不及了。」我低聲說道。
「說的好,今天就讓你試一試。」趙一二說道:「你說實話,見過鬼沒有。」
我知道,這輩子都不會聽到草帽人的聲音了。我安靜的坐著,慢慢呼吸。
董玲把我狠狠掀開,「你別裝瘋,想占我便宜。」
「你晚上自己做的事情,你自己不知道么,跟個野鬼一樣,坐在涼台上曬月亮……還戴個大斗笠。」
劉院長和趙一二以前都是在北京讀的大學,可是劉院長對我說過,趙一二沒有畢業,就從學校跑了。當時他用的是逃字。趙一二當年到底犯了什麼事情呢。我估計是打架。肯定把某個學校里他看不慣的惡棍給收拾了。以趙一二的性格來看,我的推測應該沒錯。而且趙一二肯定把別人傷的很慘,不然不會逃跑。可是這個事情,我總覺得還是有點圓不攏,劉院長說他口才好,很多同學都聽他,這個跟他打架有必然的聯繫嗎。
我走到了萬壽橋,萬壽橋正在改建。老橋被拆的破爛不堪,新橋卻沒有修好。只留下了一個很窄的通道,供行人通過。
那個守門房的老頭,讓他的女兒把他老婆hetubook.com.com,就是草帽人帶到屋外,那時候天已經黑了。草帽人就坐在屋外的大樹下面,月亮出來后,就移到月光下。
當時已經是八十年代。這種私刑,在別處絕對是不允許的。可是在那蒙,就可以。村民根本就不知道世界上還有法律一說。他認為的法,就是蒙家祠堂的家法。執行人就是祠堂的族長。
趙建國穿著的牛仔褲和旅遊鞋,還有白色的襯衣,留著長頭髮。這在當時是很時髦的打扮。只有家境較好的學生,才能如此考究的打扮。趙一二是個很注意形象的人,他不屑於穿在學生中流行的回力球鞋。
「趙先生是因為質疑學校的教學方式,才被學校趕出來的嗎?」
「我不要你們的錢!」司機狂喊道:「你們給我下車!媽的,要七月半了,什麼邪事都出來了!」
「我已經想清楚了。這件事,我有脫不掉的干係,瘋子若是瞎了,我一輩子都不安心。」
王八想到這裏,猛的對自己說道:不行,不能後悔,我一定要做到……
王八走出門口,把門帶上。
王八想了想,「好,我試一試。」
「你急個什麼,發脾氣的應該是我。」我也對著董玲喊:「你們早來半小時,不就在樓梯碰見他了。」
王八愈戰愈勇,鬼魂們不敢再靠前,王八面對著他們,一步一步的向後退去。王八無奈的發現,自己倒著走,比正著走,要輕鬆的多。王八倒退著,向路邊倒退,王八想離開鬼魂的隊伍。那些鬼魂,不再相互廝打了,都把他看著。王八心裏不再混亂,他掏出了準備好的糯米,撒了出去。
「誰說沒有關係。你看不看香港電影?」
我在橋邊正在沒來由的想著趙一二給我說過的話。
王八下樓來到劉院長車旁邊。
「你要想好哦……」趙一二提醒他。
「老子好歹也是醫科大學出來的,八十年的學生,哪像你們讀書天天混日子,我們學習很刻苦的,剛才是心理學很基本的課程理論,我當年心理學成績很不錯。」
我擺擺手。
王八把我扶到沙發上坐著。我思維一片混亂,手足無措,我把王八的肩膀死死抓住,哭著說:「王鯤鵬,救救我,救救我,你千萬別走,你快想辦法救我。王鯤鵬,我求求你了……」
「看我跳啊,看我跳啊……」一個滿臉淤泥的漢子,對著王八喊道,「看我跳啊。」言畢,縱身從橋欄杆上跳下運河。王八忍不住好奇,探頭往橋下看去。
董玲的口氣,完全對我的人格否定了。
王抱陽,這個名字在幾年之後,名震湖北四川湘西的巫術界!
趙一二哼了一聲,「你做事從來就是這麼死心眼嗎?」
「不一樣的,鬼門開了,這街上就是鬼魂的街道。但現在還不是,這時候街上的人比鬼多。子時過了,街上的鬼比人多。」趙一二輕聲說:「你在那本書看見,七月半非要子時之後,鬼才出來的。」
趙一二學的是詭道,不擅長推算未來。算術的用途都在驅邪追魂上面。
「草帽人的狀態,就是瘋子的另一個人格。」
其實他多看看陰間的堪輿該多好,就算是當不了趙一二的徒弟,他把沿江的風水地都給看一遍,過幾年,隨便買個房子,都能在幾年內賺十幾萬。
劉忠智暴跳如雷,指著趙建國的鼻子大罵。
「不,我要說。」劉忠智喊道:「趙建國你這個混蛋,你自己做過什麼,你自己都忘了嗎?」
「你兒這麼有本事,還怕碰不到像草帽人這樣的蛇根嗎?」
繃帶鬼魂撲到磷礦堆伸出的手臂上,狠狠咬著。王八提著半截手臂,跑了開去。磷礦石堆垮了,把繃帶鬼魂埋住。
白天三個人在屋裡,無所事事,都各自心懷鬼胎,氣氛凝重的很。
天上的黑雲沉沉的壓下來。王八的耳朵里,彷佛聽見無數的慘叫。那是陰間的鬼魂在陰關裏面擁擠,都想快點衝到人世間。
王八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只知道,那些火,只追著浮萍燒。可他沒事。
「你活了四十九歲,夠本了。你還嫁了人,你還有一兒一女……人世的福分,你能享的都享了,不該享的,也享了。夠了……夠了……」
王八把石礎放到涼台上,「我明天就把石頭還給趙師傅。今天早點睡。」
雖然在漆黑的水中,即便是王八閉著眼睛,仍能夠感知到這個知了殼子映出的紅光。
可那幾個鬼魂邊走邊在獰笑。
街上的光線太強了,路燈太刺眼,隔著墨鏡,我仍然被扎的眼淚橫流。可是我還是要把口罩掀開一點,我要聞王八身上的氣味。王八的味道我很熟悉,他喜歡用一個很不知名的須后水。我把信子吐露出一點。
王八被罵的沒脾氣。不敢做聲。
劉院長聽了王八的訴說。一刻都不耽擱,馬上給中心醫院的熟人打電話,安排我去檢查眼睛。打完電話,就自己開車帶我們去中心醫院。
草帽人是個典型的蛇根。
趙一二嘆一口氣,「如果是小徐,就知道跟我拜師,要幹什麼事情。可是你,他媽的,什麼都不知道。」
籠子一天比一天緊,可裏面的人,還有意識,他們苦苦哀求,讓旁人給他們一個了斷。
我把石礎上上下下看個遍。除了上面一些詭異的花紋,和一個玄武的雕刻。我實在看不出有什麼古怪。連那些白影子都消逝得乾乾淨淨。
「我不在乎,當年我就看著她這個樣子去世的……我一點都不在乎。」王八說道:「我答應過她的,要學最厲害的法術,替她報仇。」
「老趙若是要石礎,犯不著那天在我家裡留給你們。」趙院長解釋。
我眼睛睜得老大。半天回不過神來。
我開始焦躁的站起來,胡亂的走動,腳碰在茶几上,摔了一跤。
我扶著王八走過了橋。
「你剛才是騙他的!」王八吸了一口氣,「他還是要變瞎。」
我回頭慢慢往濃霧中再次走去,我看見了霧中有個紅色的東西在發光。我不做任何思考,憑直覺就知道,那紅色的東西,和王八密切相關。
空氣里無數氣味的分子,洶湧的粘附在我舌頭上,雨水中二氧化硫的味道、綠化帶的泥土肥料味道、下水道里動物屍體和污水混合的腐敗味道……燒汽油汽車的尾氣,最讓我無法忍受,我開始嘔吐。
繃帶鬼魂想出聲,可是發出來的只是一聲尖銳的叫喊。
王八小心翼翼的把石礎放到客廳的桌子上。我們各坐在桌子兩端。把石礎看著。那個無來由的前視感又出現了。
「老趙,這就是你以前跟我說的陰關。」
「跟你學手藝,需要做什麼準備呢?」
「還有,」趙一二嘻嘻的笑著說:「若是你命不好,在路上被什麼惡鬼凶煞給拉去了,出了什麼事情,我可救不了你。我要在陰關守著,一直到天亮。你要是怕,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劉院長和我們繼續等,等他的熟人,把檢查報告寫出來。
我看著身邊的環境。
劉院長點點頭。
「叔叔,我要皮球……」小男孩吐出嘴裏的泥沙,旋即格格的笑起來。
「我一直以為是他八字問題,天生撞鬼,」王八撇了撇嘴巴,「可是你剛才說了,正好相反,他的八字是避鬼的。其實是草帽人能看見鬼。」
王八不再喊了,慢慢的靜下來。獃獃站著,猶豫不決。趙一二抽了兩支煙了,王八還是在獃獃的愣著。
他說他親眼看見過一次的。一個木訥的丈夫無法忍受妻子的風流——他的妻子實在是太過分,竟然把野男人叫回家裡,兩個人竟然一起欺負,這個家庭的主人。那個丈夫無法再忍受了,就把這事情告到族長那裡。
王八這兩天到處查古書,還翻閱相關的風俗神話小故事,知道了老懞說的廣西老家的法術疊魂,跟這個石礎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十二年前的六月二十九日。劉院長能夠清晰的記得這個日期。
王八聽了,有點激動,「沒什麼奇怪的,全國各地的陰關都開在近水且平日人煙密集的地方。我也是猜的,我來回在西陵一路到二馬路找你好幾遍,才看到你。」
我尖叫起來:「我不去,我不去。」
街上的陰冷氣息在變重,陽世的味道慢慢細微不可聞。包括那個梨子的腐爛味道,都被雨水沖刷,變得淡了。空氣中泛起屍臭和泥土的沉重氣息。
「我以前也是這麼認為,」王八說道:「可我現在能夠肯定了,老懞所說的那個廣西的家族的疊魂秘術,就是吠陀教那個法術到中國的變種。」
我看見橋面上的濃霧開始混亂的攪動起來。
幸好,草帽人已經走了。我吐了吐舌頭,還好,我什麼都舔不出來了。
我把自己指著,不知道那裡得罪了趙一二,「我怎麼啦?」
「他失蹤了四五年,我找他的時候,到處在長陽問趙建國的名字,沒人知道。後來我又去長陽,聽長陽的同行說西坪出了個姓趙的高人,又會治病,又會鎮邪。我想著有可能是老趙,去碰碰運氣。到了西坪一個山頂上的小村子里,看見他開的診所,再問旁人,才知道已經在長陽大名鼎鼎的趙一二趙先生,就我的老同學,好朋友——趙建國。」
其實我從老懞的高聳的顴骨和黑黝的皮膚,還有一張闊嘴,我當年就想過,就算是自稱蒙氏後人的蒙氏家族,估計早就流淌著當地苗裔的血液。
劉院長把我扶起來,用手指甲掐我的人中。
「沒事沒事。」劉院長輕鬆的說道:「你這是短暫的失明,很多人都有過這種經歷,是因為精神太緊張引起的。你別擔心。」
我不說話了,把煙狠狠地抽著。劉院長會跟我說的,他憋了這麼久,應該會對我說的。
「我就知道我沒猜錯!」王八說道。
蝮蛇生性好淫。喜歡在婦女的晾曬在屋外的內褲上纏綿排精。若是那個孕婦,夜間忘記吧自己晾在露天的內褲收回,第二天又不知道重新洗的話。穿上內褲,就會生下蛇根。當然這種情況實在是太罕見,所以蛇根在世上,很少有人見到。就算是見到了,也當做一些無法醫治的癥狀來治療。
我追著王八身上的須后水氣味,慢慢的在街道上走著。不時一輛汽車從身邊開過。晃過的汽車車燈,讓我痛苦不堪。我也許沒有精力去找到王八到底在那裡了。
王八撐不住了。
——我看見趙一二了。
「我以後要比那個妖怪跟厲害。再去燒他,把他燒死。」……
十幾個鬼魂,都是殘肢斷臂的鬼魂,並排牽著,沒有手的鬼魂,之間就拖著血淋淋的腸子,攔在沿江大道上。惡狠狠的盯著往來的車輛,他們在尋找,找著路邊冒失的行人過馬路,在觀察走過車輛的司機,是不是火焰低,霉氣重,或是喝醉了酒……
「為什麼要在二道巷子用?」王八問道:「為什麼別的地方不能用?」
「不是不是,你問這麼多幹嘛!你自己去問老趙去!」劉院長激動起來,很不耐煩。
趙一二哈哈的笑起來:「他不跟我學詭道,就不用變瞎子啦。」
這些鬼魂都被紅光映照,看得好清晰。我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現在從肩膀一下,全是火焰,火焰的最白熾處,就是我手裡捏著的螟蛉。
趙一二竟然被選作守陰關的陽間活人。趙一二到底有多大的來歷和本事呢,簡直深不可測。既然如此,他肯定能治好瘋子的眼睛。
趙一二把螟蛉收回來,「能答應我,放下心中的怨恨嗎?」
繃帶鬼魂頭上的繃帶散開。露出了一張無法看清五官的臉龐,臉上的皮肉紅黑相間,滲著黃色的油脂。這是一個嚴重燒傷的面孔。
「怎麼啦,小徐,乾脆這樣,我們先送你去醫院吧。」
可是這還不夠,一群民工模樣的人走了過來,這群鬼魂穿著是三四十年前的打扮,都衣衫襤褸。
東方的山巒有了一絲泛白,卯時到了。
董玲要開車門。
這個想法太毒了,可是我無奈的發現,這個想法是真實存在的……
現在,聽劉院長和董玲的意思,王八並不是完全想當趙一二的徒弟,他還想取代我,去當個瞎子……
劉院長回答:「我去問問。」
王八一下就被拉到江水的深處。腳探不到水底。慌亂中,咕嚕嚕喝了好幾口江水。
「我不喜歡放棄我要做的事情。」王八對趙一二說道。
也許以後終身都要和陰間的鬼魂打交道,不把恐懼心驅除,如何當個神棍,至於術士,更是無從談起。
「哪有你說的那麼玄乎的,人怎麼會生出蛇種。」
「這個法術和這個石礎有關係。」王八說道:「我當然要跟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
王八不停的往後退。發現自己退到了江邊的大堤上。
「滾吧,滾吧,你他媽的今天和那個姓趙的都被鬼整死才好,老子心裏才涼快!」我對著門破口大罵,渾然忘了這個房間,其實是王八的。
鬼魂多的超出我的想象,隊伍漫長,沒有盡頭。劉院長看不見,董玲也看不見。
劉院長說道,「那快上車,帶我們去找。」
「我為什麼要聽你,跟走路。我不下車!」董玲喊道。
「和瘋子的眼睛有關?」
我心裏又后怕,且開心,無比激動。
「印度的吠陀教和錫克教都有很多分支。其中一些偏門的支派,是用人命來煉術的。」
尖銳的喇叭聲刺得我腦袋鑽心的疼痛。一直疼到胸口。
我邊走邊說:「屋子裡人已經塞滿了,越來越擠,然後……然後……」
我不好意思的說道:「對不起、對不起。」
「鵬哥哥,我們真的去燒他家的稻草嗎?」
「你倒是告訴我,王哥去那裡了!」董玲對著狂喊。
「師父!」王八大聲喊道。
三個人呆在車內,董玲在吭吭的哭泣。我蜷縮在座位上,恨不得躲到椅子的下面。劉院長掏出煙,狠狠的抽起來。
我看見了,一個鬼魂把身上的腸子套在董玲的脖子上,正在用力拉著董玲。長長的腸子就如一條繩子,勾住董玲的意識,而我只能勉強的拉住董玲的手臂。
趙一二歪歪地走著,身形隱沒在夜色中,一會就看不到人影。
街上的行人好像比剛才多了一點。
王八連忙來扶我,我一把抓住王八的頭髮,拚命的拽,嘴裏哭喊著:「快幫幫我,我不想做瞎子!」
「鄭衛星跟我有交情,他女朋友是護士,你們可以去找他……」
「啊喲,啊喲,都王哥王哥的叫上了,王八這個混蛋,還日白(宜昌方言:說謊話)說跟你沒有一腿。」我向董玲撲過去,「別以為你是女的,我就對你客氣。老子現在誰都不買賬,別說王八的東西,孫志剛(當時宜昌市委書記,跟一位改變了中國收容制度的已故打工者同名)的石頭,我也給扔了。」
「快走,別耽擱。」我無力地說道:「背著我,我沒力氣了。」
王八用手敲自己的腦袋,「怎麼辦……」
「人有三魂七魄,草帽人缺一魂一魄。」趙一二說道:「缺魂魄的人,一半在陽世,一半站在陰間。」
九碼頭的仍然是人聲鼎沸,王八心裏平靜多了。看著路邊的成片的酒桌,王八心裏有了歸附感。雖然看見的眾人,都是和自己素不相識,但王八看著他們,卻十分的親切。
我用我的眼睛貪婪的看著四周,不敢再閉上眼睛,生怕閉上后,再睜開,又是一片黑暗。
王八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是不停的安慰我,「瘋子,別這樣,別亂,我們馬上去醫院。」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只顧著自己!」董玲把劉院長一拉,準備出門,「我要是王哥,把喂你的飯喂狗都不分給你,狗養了這麼久,也知道好歹。」
趙一二拿出他那瓶沒喝完的酒。往我的嘴裏灌進來。
「不夠,當然不夠,你他媽的還差得遠呢,我老師當初是怎麼整老子的,那個王八蛋……現在我也用這個方法整你,沒辦法,我們是幺房,幺房的規矩就比長房多。」
「你要扶著我,我走不動。」
是不是王八良心發現,又回來了。我心裏一陣激動,畢竟是多年的好兄弟,他不會這麼無恥,連我都算計的。
這個過程一直都是靜謐無比。
劉院長沒有辦法,只能放慢速度。這個速度沒法上幹道。只能在人行道邊緩慢行駛,但總比我走路快多了。
王八愣住了。
「瘋子……瘋子……」王八苦笑道:「當年是誰給你起的外號……」
「我現在什麼都看不見啦。」我擺擺手,「我跟你一樣,看不見那些東西了。草帽人已經走了。我可看不見走陰的王八。」
我停下了腳步——王八過不了這裏。
王八把螟蛉緊緊捏在手心,知了殼子非金非石,堅硬的很,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我不停地滾,可力氣越來越小,我滾不動了。貓子在嗚嗚的獰叫。
趙建國看著陳雲和劉忠智走遠,一直看到他們走進蒼茫的夜色中。
麵包車前部被大樹頂的深深的凹進去。
「今年的年成的確是不好,鬼都多些。你這小子,難道知道吃我們這碗飯餓不死嗎?連律師都不願意當。」
王八憑著本能,慢慢地往岸邊游過去。
「我錯了,對不起……嗚嗚……對不起……」
趙一二把鴨子收回,「不吃就算了。」
自古便是如此。
陳雲哭著對趙建國說道:「不要緊的,建國,我不要緊的,我們到你老家的山上去。」
我們一起下樓,上了的士。
可是王八沒有站起來,仍舊癱坐在地上。我彎下腰去,看見王八正在哭。哭的滿臉鼻涕眼淚。只是沒有發出聲音而已。他跟著我一路,都是哭過來的嗎。
「干你屁事!」趙一二和劉院長同時罵我。
草帽人的表現,就是如此。也是如此,蛇根死掉,也不會變成厲鬼,纏住常人。這個道理,我也聽明白了。我也知道了,草帽人其實就是我自己而已。
董玲坐在車上,突然渾身發麻,身體在無來由的發抖。
鬧騰不知道多久,董玲進門了,才止住。
趙一二不耐煩的說道:「你記好了,跟著我學東西,不見得都是跟陰司有關。我告訴你,小徐和草帽人有相似的癥狀,是他的心理問題,不是他生理機能出毛病。他有心理過程障礙,草帽人如對他影響很深,嚴重到精神能夠改變他的生理上的反應。我現在了解他了,也許那是他第一次近距離接觸死亡,而且死掉的人,跟他有關係。他一定是認為自己害死了那個草帽人,聽你說法,好像是他有機會治好草帽人,可是他因為某些自身原因,拒絕了。如果他一天不擺脫這個想法,他就永遠會存在這個感知障礙,他的精神很敏感,命格又特殊,他能夠根據自己的精神能力,完全理解草帽人所有的痛苦,並且重複草帽人的痛苦。你明白嗎?」
我不說話了,乾脆聽著他們吵架。從他們爭吵的過程中。我明白了草帽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小徐沒瘋,每個人都有多重的人格,只是大多數人的主要性格占絕對的強勢,壓制了其他的人格狀態。你難道沒有想過,突然沒來由想做一些你平時認為很難堪或很不屑的事情。或是你喝醉了,說出你一直埋藏在內心深處的困擾。這都是亞人格的表現。」
王八瘋狂了,他發現自己是這群鬼魂中力氣最大的。只要他不停地念咒,他就力大無比。他首先把一個衝到他面前的鬼魂揪起,然後重重摜到地下,另一個衝上來,他很輕鬆的把那個鬼魂撕成兩半。他回手一肘擊,身後箍住他鬼魂的頭咕嚕嚕的滾了好遠。沒有頭的鬼魂在地上爬著摸索,找他的腦袋。可是無數的鬼魂在紛亂的跑動,那頭顱不知道滾到那裡去了。後面的鬼魂還在緩慢而又不可停滯的前行,眾多的鬼魂把那個無頭鬼魂壓在了地下。尋找頭顱的鬼魂,一眨眼的功夫,就踩的稀爛,身體融化到霧氣中。
「我爹怎麼啦!」趙建國慌了。
「前面好大的血腥氣,好多鬼在路上攔著。別開車過去,開車要出事的。」
這個完全扭曲遺傳學的示例,別說是劉院長這種醫生,就是一般人,又有哪個會真的相信。最多當做茶餘飯後的閑談而已。
我問,「這石礎到底什麼來歷。跟什麼法術有關。」
王八內心感慨:明明是個活人,卻要身處於陰世間的鬼魂之中。這份孤獨感,遠遠比恐懼來的要更讓人難受。王八非常理解瘋子為什麼寧願潦倒,也不願意吃這碗飯了。
趙一二的聲音有點惋惜,「別提那個蠢貨。你看到過沒有,香港電影里經常提到的要去給黃大仙那裡拜神。」
小男孩忽然喊道:「叔叔你看,我媽媽來了。」
「我好像沒有說過,跟我學詭道的,一定要是瞎子,我只是說,小徐那樣的瞎子最合適。」
王八邊走邊看,發現好多酒桌上,喝酒划拳,大聲吆喝的食客之中,總有幾個,根本不是人。可喝酒的活人,並不知道。
我輕輕的走出門。並不是我怕打擾到誰,而是我從來就是這麼輕微的動作。任何動作都是如此,從來如此。
「你身上這麼多紗布,你熱不熱?」……
王八發現他想抬一下腿,都艱難無比,不是沉重,而是太輕飄。他走不穩。
劉忠智把手高高的抬起,趙建國下意識的躲了躲。
我和王八卻明白,我的眼睛暫時失明,和石礎有莫大的關係,現在找不到趙一二,只有去找劉院長。
還別說,我眼睛又模模糊糊的能感覺到燈光了,光線越來越強,「哈哈」我大笑起來,「王八!我又能看見了,我看得見啦。」
卻被趙一二打斷。「我知道你來幹什麼的。想跟我學手藝?」
王八點點頭。
「如果你答應,你以後的名字就叫王抱陽。」
「那這麼辦,瘋子的眼睛就要瞎了。」
趙建國還沒等劉忠智的胳膊伸直,就把麵包搶過來,飛快的撕開包裝,往嘴裏狠狠塞著。吃的太急。噎住了,咳嗽起來。陳雲拿過健力寶,打開了,遞給趙建國。
王八沉聲說道:「你這麼說,我心裏也不會好過。除非瘋子的眼睛會好。」
「你當然找不到,因為草帽人根本不會附在小徐的身上。草帽人已經死了,的的確確的死了。小徐只是這件事情印象太深,他當時肯定很自責,甚至認為草帽人的死因,是他的所為,所以,他潛意識裡希望草帽人不要死。這個念頭多了,他的精神世界里,就會真的出現一個草帽人。」
不把王八好好折磨一番,無法傾瀉我的鬱悶。
劉院長扶著我,董玲跟在後面,戰戰兢兢的過了路口。我回頭看去,堆積起來的魂魄已經好高了。可他們都不敢拂逆趙一二的意思。不敢越雷池一步。下面的鬼魂被壓的吱吱亂叫。
王八想著,說不定就是他們在這裏認識,或是男人未死的時候,兩個人在這裡有過美好的回憶。
「周院長是個好人,你別侮辱他!」劉忠智說道:「他一直維護我們,不僅是我和云云,他到現在都在替你解釋,說你是一時衝動……」
「你們倒是聽聽。」劉院長激動起來:「這是學醫科的高材生說出來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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