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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昌鬼事

作者:蛇從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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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詭道算術之聽弦

第五十五章 詭道算術之聽弦

原來金旋子是這個道理。他勸我入道啊。
我站在暗處,看著楚大走了進去。我很奇怪,我並沒有一絲的喜悅。
牢房裡換了個死刑犯進來。死刑犯在睡覺的時候,楚大在他耳邊輕輕的蠱惑。死刑犯站了起來,走到床邊,鐐索的聲音在黑夜裡清晰可聞。那個死刑犯,輕輕地把頭伸到另一個犯人的喉嚨處,其他的幾個犯人又開始蜷縮起來,他們都沒睡,包括那個喉嚨暴露在死刑犯嘴前的犯人,他也沒睡。可是他不能動。眼睜睜的看著死刑犯咬開自己的喉管。一聲不吭的死掉。
「那你當初到底是什麼意思。」我問道。
「你說什麼啊?」小女生嚇得身上發抖,「你看的見。」
是的,能招引鬼魂的樂器,非陶塤莫屬。
王八把屋子破碎的窗戶看了看,找旅店老闆要了一床床單,鋪在地上,開始畫起來,他畫的不是符訣,而是一朵牡丹。當他把床單掛到窗欞上,那個牡丹顯出光芒,綠油油的磷光。牡丹畫的很逼真,如同真的在綻放一般,只是顏色詭異。王八在學校的時候,學過繪畫,沒想到用在畫符上。
「銀離子?」我問道。
「多少錢?」趙一二終於醒了「我來給。」
「這琴聲和聶政有什麼關係?」
「這麼晚,你們……」
「能不能不幹了?」盛林在打退堂鼓。
「這是什麼道理,聶政和韓王有仇,和道教有什麼關係?」
兩年前的今晚,趙一二收了王八做弟子。現在王八不知道在那裡,只能是金仲。
和王八靠在他來的那輛越野車上。
接下來的幾天,趙一二仍舊是這個樣子,每天哼著歌,但始終沒有更惡化。我反倒見怪不怪。
我實在是沒辦法了,在晚上,去附近的農戶菜園子里摘了一些蔬菜回來。那些農戶其實知道是我偷的,但他們都沒有聲張。有一家,第二天找上門來。我窘迫急了,不知道怎麼面對。可是那個純樸的漢子,竟然給我們背了一袋米。我哭了出來。
「就是從那裡跳下去的。」那女生仍舊叨叨的說道:「聽說把下面賣首飾的營業員嚇暈了。人摔下去,砸成了一灘肉泥,就在那個營業員面前。」
我心裏想著,趙先生,我做到了。
「別管了」我催促道:「繼續吧。」
我現在這麼想,是因為王八來了。我突然發現,自己心眼太小。到了這個地步,才相信王八……。
草帽人的臉直愣愣的對著我的鼻子。
怪不得楚大如此深恨趙一二。
我心情說不出的怪異,拿著收音機回到房間睡覺。
每天就是兩個酒鬼,喝的酩酊大醉。我和趙一二現在都想開了,不再對楚大那麼防備。都有了自暴自棄的想法,看他能折騰到幾時。
我跪在等離子電視前面,用手抱著屏幕,哈哈的狂笑。
我知道,那個牢房就成了楚大魂魄修鍊的地方。他在牢房裡伺機而動,等著趙一二失魂。
王八安頓好趙一二。把我看著。看的我渾身不自在。屋內的氣氛很尷尬。我不敢看王八的眼神,是的,我沒有做到對王八的承諾,甚至還不想把螟蛉還給他。還自行帶著趙一二走了,這種做法,是完全不相信他的表現。並且差點讓趙一二罹難。
其餘的犯人都縮到床腳,那些犯人的身下都流出了騷臭的一灘液體。他們都看著楚大的表演,這世上沒有比這更恐怖的《貴妃醉酒》。
董玲見我和趙一二,過的恓惶。幫我們把被子洗了,晾在屋外。又在廚房裡給我趙一二操持了一頓飯。我好久沒吃過這麼可口的飯菜,天天就是下麵條,嘴裏淡出鳥來。
「你們到底說的是誰?」我問道,我不喜歡聽他們說這些半截子話。
金旋子把收音機的旋鈕轉動一下,收音機傳出了古樸的樂聲。我是傻子,也知道是琴聲了。
王八和那班神棍坐在中巴走了。
「《廣陵散》啊,糊塗蛋。」趙一二恨不得要用手抽我,「《廣陵散》的曲譜,就是聶政刺韓傀的典故啊。」
死掉的豬,被放進燒了熱水的大鍋里。我知道,趙一二又要忍受開水的折磨。
趙一二在椅子上開始扭動身體,狂亂的掙扎。我衝上去,把趙一二死死抱住,「醒醒,醒醒……」
趙一二的意思很明顯,他的記憶向我敞開。
我把手指按在水盆的沿子上。屋內的嗡嗡聲頓時止住,又變得一片寂靜。
楚大現在在底片裏面哭號。他很不舒服。他不喜歡被禁錮在一個狹窄的地方。他想咬我,可是一觸碰到我的手背,就如同含了塊木炭一樣鬆口。
我彷彿看到老嚴坐在帳篷里,一副志在必得神色。
「什麼東西,他什麼都沒教啊?」我吃驚的說道。
趙一二是不是要一次又一次的重複這個過程。
這些個票友,年齡都比我父母親還大,他們沒想到我這麼個年輕人,也懂得聽京劇。當然不免好奇。
果然,妻子抱著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發燒燒的臉都是通紅的。我用手去探了探小孩的額頭,燙手的很。
「既然這樣,你幫我算個命吧。」盛林說道:「我都三十四了,連個女朋友都沒有……」
漢子的堂客,連忙從裡屋端出一盤炒花生和糖果,遞到我手上,招呼我們坐著,然後也去忙碌去了。
趙一二靜靜的聽著。
「沒事,」盛林把手上的底片拿起來,我模糊的光線中,我看見正舉著底片,再看洗乾淨沒有。
「建國,」老覃柔聲說道:「跟我下山吧。嗯?」
趙一二苦笑的說道:「我的手藝只能教一個人,我答應過師父的。」
那種絕望的恐懼,趙一二完全的承受了下來。可是趙一二沒有死,雖然他經歷了一次死亡過程,但他還是活著。
「你放心」金仲堅定對我說。
我心裏發麻,這個劇目我知道,流行在陝西和四川,是非常著名的鬼曲。在某些偏僻鄉野,甚至是祭祀的經典劇目。金旋子的收音機,怎麼會聽到這個劇目,而且這麼巧。火光變綠,就收到這個秦腔。
「是的是的。」盛林大罵起來:「這他媽的是誰在唱戲啊?」
我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是我聽錯了。
過了幾天,劉院長過來,對我說,給我介紹了一個工作。
我腦袋好疼,想到這些複雜的事情,我就難受。
趙一二說了這幾句話,就又磨蹭到房間里去休息。
撞門的聲音間隔長了點,但我更驚懼,因為撞的聲音卻一下比一下更重。門縫裡開始滲進陰冷的霧氣,絲絲的霧氣,從門下緩緩的流淌進來。把地面漸漸覆蓋。
我大聲喊著:「趙先生不是那種人!」身上拚命的掙扎,衣服都扯爛了。
我對著盛林說道:「你不是不相信嗎?怎麼還害怕。」
陶塤跟鵝蛋差不多大,前四后二,六個小孔,斑駁的朱紅顏色,這才是個古塤的模樣。上次老闆應付我,拿給我一個九孔的陶塤,我說,我買不起真正的古塤,現代的仿製品就行,但是別拿著玩意敷衍我。
「你別問那個人了。」金旋子一臉的不耐煩。
陳阿姨又問:「策策怎麼啦。」
「你想不想看見?」我故作神秘。
那些在台上,穿著戲服的生旦凈末丑,隨著二胡堂鼓 的節奏擺出步伐,唱出悠長腔調的伶人,你能分辨的出是人或是傀儡么?
「你看見,那個提袋子的中年人沒有?」我問小女生。
接下來兩天,他總是處在昏睡的狀態。若說他睡著了,可是跟他說話,他還是聽得見。我把那個域山和尚留下來的藥丸,又要給趙一二喂服,趙一二拒絕了。
王八給了我一個號碼:「有什麼事情,就打這個號碼,我隨時能接,但是平時就別打了,也別告訴別人……」
我愣住不動,心裏冰冷。
盛林把底片給拿出來。舉著手,對著暗綠色的安全燈,抬頭看著顯影的效果。邊看邊罵:「這下,可好,根本沒達到效果,丟死人了。」然後又要把底片重新放到顯影水裡去。
我等到了那天。
跟著王八來的幾個神棍,其中有個就是那個叫域山的水貨和尚,還有幾個普通穿著的神棍,他們都賣力的捕捉屋內的魂魄,嘴裏還在吆喝,「連王天師的師父都敢惹,真是翻了天了。」
王八見眾人收拾好了房間,便交代他們幾句。那些神棍挨著走出去,出去前,裝模作樣的查探趙一二的情況。域山實在點,給趙一二留了瓶藥丸。王八看了看,倒出來一顆給趙一二服了,我看見域山臉上很捨不得。
我不知道王八為什麼會遲一天追上我們,但我知道,這一天發生的事情,絕對是讓王八確立了某種身份。從他們的表現來看,無疑的,王八現在處於讓他們媚諂他的地位。
「趙先生,你不恨王八跟著老嚴嗎?」我問道:「是不是因為他救了你。」
我把定影液里的底片拿出來,放到清水裡,慢慢清洗。這是盛林在一旁指點下,我照做的。盛林現在打死也不碰底片。
我下了班,就喜歡在江邊走動,邊抽煙邊想著事情。經常坐到晚上,看著長江上的輪船在江面開過,對面的磨基山上電視塔的燈光忽明忽暗,電力大樓的鐘聲鐺鐺的響到八聲的時候,我才慢慢的走回去。
樹木生長的抽動,蟲豸在地下沉眠、風從什麼方向吹來、木炭燃盡的那一點余嘆……。
楚大尖嘯著強行向我撲過來。聲音比女人還尖細。
我想起趙一二當初做三十六的時候,多麼風光,也是在這裏,那麼多人道賀。可如今,地方沒變,趙一二卻變成這個凄涼的處境。
聽到雞叫的那一刻,我的身體才放鬆,我輕鬆的對著把我虎視眈眈的笑著說道:「謝謝你們,謝謝你們。」
第二天一早,那個司機來敲門,畢恭畢敬的攙扶著趙一二到越野車上。我坐在趙一二身邊。
「你別怕,只管做你的……。」
「他死的時候吞了十一支筷子,他搜集了很久,才湊齊這些筷子。吞下去的筷子都被他磨的尖尖的。每一根都刺穿了他的腸道,最後一根從他的喉嚨里戳出來……。他忍受這麼多痛苦,就是想死後找你報復。他不是弔死的,他是疼死的……。監獄的人隱瞞了他的死因。」
「徐……。」金仲在我背後喊道:「能不能……」
小女生還真的把相機弄來了。她明明害怕,卻還是想知道。
可是,趙一二大聲的慘叫起來。我一看,趙一二的顱骨在融化。我連忙鬆手。趙一二疼的在地上翻滾。
那漢子,連忙走到堂屋,放下趙一二,「趙先生,小徐,你們自己招呼自己啊,我去幹活去了。」
巷道里的《黛玉葬花》停止了聲響。
正當我焦急萬分,趙一二突然不笑了。又直挺挺的躺在躺椅上,沉沉的換氣。看樣子,趙一二又被什麼東西給纏住。
還好,青霉素和頭孢過敏也是分程度的。小男孩就屬於程度較輕的那一類,醫生給男孩打了葡萄糖,增加男孩的血糖,男孩就不再嘔吐不止。臉上也開始紅潤。可是又吭吭的咳嗽起來。
我明白了老覃的來意。
我心裏有兩個疑惑。第一,金旋子為什麼會放下對趙一二的恩怨,過來幫他。
我激動起來,要衝上去打老覃。
趙一二說道:「小徐,廚房裡還有點臘肉。」
那家家裡做生,或是嫁娶過事,都過來邀請趙一二和我去赴宴。我們沒錢趕情。可是他們不由分說,把我們架到他們家裡。讓我和趙一二大吃大喝一頓。
「不做皮試就給病人用頭孢。」老覃說道:「這麼基本的常識都遵守,你們怎麼能行醫。」
我開始覺得這世上,冥冥中自有天意。不然,為什麼我一學習聽弦,就換了份跟音樂有關的工作。我天天在商場里賣音響,每天就放著古典的音樂。開始我老是聽中國的絲竹樂器。後來聽到了國外的交響樂,我能清晰的聽到那些西洋樂器的任何細節。我漸漸能夠,用西洋的樂器來計算水分,並且毫無阻滯。
我能算到他下一步到那裡,對付他豈不是容易多了。我眼睛看著他將要走到的地方,心裏想著該用個什麼方法燒他。
老嚴也許真的沒我想的那麼無情。畢竟他取消了計劃。如果大鯢村的陰瘟也傳染出來,遭殃的人,將遠遠超出那些村民。可老嚴果斷的實現了對王八的諾言。怪不得王八會相信他。
我實在是沒辦法,只能看著趙一二一次又一次的重複那絕望而又恐懼的過程。趙一二的精神眼看就要崩潰。別說趙一二要垮掉,我看著他痛苦的模樣,自己都要忍受不住,離真的發瘋也不遠了。
老者的唱腔婉轉悠長,到了末尾又來了個轉折,收聲鏗鏘。我忍不住叫了聲「好!」,其他的旁聽的都是中老年人,也都忍不住叫好。然後都把我看著,驚訝不已。
「將天下道門收進門下,萬宗歸流,創立道教的龍虎天師叫什麼名字?」金旋子問道。
我非常不好意思,連忙走掉。
我們走在路上。趙一二又開始叫喊起來,我知道,那戶人家,正在把豬大卸八塊。
「我沒有異能。弄不出來。」趙一二說道:「他剛才教了你這麼多東西,你還不明白嗎?」
「不陪你了。」我向二馬路方向走過去,背著金仲擺擺手。
趙一二搖搖頭,「是他……」
我想到王八了,王八最終,是不是也會走上這條道路。當他自己末日臨頭的時候,會有誰會呆在他的身邊呢。難道又是我嗎。
「天馬流星拳!」盛林對著定影盆大喊。
但我一走出去,那個歌聲又響起。
我不動了,坐在一邊,等著盛林幹活。
劉院長和陳阿姨。
可我沒給趙一二說。
「音樂嗎?」我說道:「我只會吹口哨,卡拉OK都唱不好。」
金旋子向我看了看,點了下頭。
到了後來,鈴鐺聲叮叮的響個不住。粘在窗子上的符貼也開始獵獵的飄動。並且木門也有了咚咚的敲門聲,不是人的拳頭敲門的聲音,而是一種很柔軟的東西沉悶的撞在木門上的聲音。門上的暗鎖在不停的抖動,啪啪作響。
下了車,我不禁焦急。趙一二現在精神好多了,能夠自己走路。我們找了個家庭旅社。我想找個人多旅社,可是趙一二走不了那麼遠。
我這才鼓起勇氣再去商場。開始了我導購員的工作。整天站在高檔的音響前面,裝模作樣的對著駐足的顧客介紹音響,推銷一套音響,我能拿到一千多的提成,如果一套都賣不出去。我就只有四百五的工資。即便是這樣,仍舊比送牛奶工資要高的多,更何況,我第一個月就賣出去了一套。
我扶著趙一二,趙一二劇痛,推開我的攙扶,自己慢慢走近屋內。從頭至尾,沒有給我說一句話。
趙一二說過,我沒必要所有事情都學別人的。
小女生卻又不敢看了。
他們非要我們去衛生所去量體溫。趙一二一副病懨懨的模樣,我又在不停的咳嗽。村民都很警惕,衛生所的條件很差,有幾個村民認識趙一二,就說趙先生是醫生,怎麼自己可能得人瘟呢。
「不行,」原來趙一二根本沒睡著,「現在不能開門。」
「保證沒事。」我說的很鎮定,其實我在騙他,我可不能肯定到底會不會有事。
金旋子說道:「那你懂多少?」
但我忘了,有個人,是從來不知道放棄的。
這次趙一二被楚大折磨的時間較短。第二天中午就不再疼。
「你把他交給我師兄吧,」趙一二說道:「當年是我太衝動,畢竟楚大是長房,不該我出手的。」
「照片里到底是什麼人?」盛林連忙改口:「什麼鬼東西啊?」
「是的。」我低沉的聲音答道。
「王抱陽這個蠢貨,當初叫他只能扎七分,他非要扎七分三厘,這個蠢貨……。」趙一二邊說邊輕聲的說道。
但最終,詭道漸漸泯於民間。而道教在數百年後橫空出世。詭道如同一個幽靈,兩千年來,遊離于道教之外。長時間默默無聞,但每隔亂世,就有詭道門人跳將出來。
我從床上跳起來,跑到趙一二的房間,看著我計算出來的方位,手一指,「是不是你?」
金旋子說道:「是啊,他就等著你散功。」
《牡丹亭》的唱腔纏綿婉轉、柔曼幽怨,在刑場上久久不散。法醫很久都不敢上來檢查屍體。醫院來收屍體的救護車,裏面兩個見習醫生,已經嚇得驚慌失措。
趙一二又躺下來,「明天再說,你今天沒事,陪我師兄說說話吧。」
媽的!不是聽弦嗎!怎麼我能看見。
可是進了門,我看見,趙一二的神色不對頭。我知道是楚大又來過了。我沒敢問趙一二到底怎麼了。只是舉了舉手中的烤鴨。滿腔的喜悅,頓時消散。
我想問趙一二,到底怎麼了,可看著趙一二萎靡困頓的模樣,看來他是沒什麼力氣跟我講話。
老闆氣急敗壞的喊道:「媽比的這兩個人是瘋子,成伢子、波伢子、二胡……。你們都過來。」
忽然,楚大的手從定影液里伸出來,把盛林的手腕給拽住。
我渾身戰慄,我探知到了,不僅有趙一二的記憶,還有那個楚大的記憶:
我忽然意識到一點,我怎麼能夠聽得懂他們的語言,他們可是兩千年之前的古人啊,我突然明白了,他們其實並沒有說話,他們交流的方式,就是我所具備的能力,不需要語言來表達自己的意圖。就和我金仲之間一樣。
「工資不多,四百塊,吃住算單位的,房子我都給你安排好了。」老覃繼續說道。
「不給錢,你們讓看病嗎?」
我回到房間,趙一二正在把身上的銀針一根根的拔下。
「帶手套!」盛林喊著,連忙伸手把我的從定影盆上打開。
趙一二和我走到大路上。趙一二昏昏欲睡,勉強把身上的錢都給了我,我看了看,足夠我們回宜昌。
「怎麼啦,」小女生急切的問道:「在那裡?」
還有,我從兒童公園走到江邊,看見公園的草地上,那麼多玩耍的小孩,在到處快樂的飛奔,他們都在和穿著老式軍裝的人在追逐,戲耍。
我苦笑一下。抽了一口煙,把煙霧吐向照片。煙霧在照片前化出楚大扮陰伶的身段。
牢房裡的幾個犯人都不敢動彈。牢頭是第一個,牢頭自己慢慢地走到馬桶邊,把自己的頭慢慢伸進去。身體因為窒息,在劇烈的痙攣,可是頭顱還是浸在尿矢里。
窗子玻璃在岢岢響起來。
我把收音機和相機拿在手上。走到沿江大道上。看見浩浩蕩蕩的鬼魂,跌跌撞撞的行走著,不停的有鬼魂脫離隊伍,散入街道。
我不說話了,但我還能看到。
我飛快的扭頭看去,果然,趙一二正靠在椅子上,滿臉流淚,嘴張的大大的,發出嗷嗷的聲音。我大驚,拚命的呼喚旁人,可是大家都沉浸在殺豬的喜悅中,所有的人,都團團把殺豬的場面給圍著。沒人聽得見我的叫喊,也沒人聽得到趙一二痛苦的叫喊。
「太平道創始人是誰?」
正月過完,楚大沒有再來。我現在更加不敢離開趙一二半步,我聽得到楚大的聲息,他還沒到屋裡,我就聽聽到他哼唱的曲調,他忍不住要哼,也許他的魂魄就靠著這曲調而暫時凝聚。他也知道我在聽他的動靜,所以每次到了屋外就走掉。他不著急,他等趙一二失魂,等了十年,他不在乎多等幾天。
屋裡嗡嗡的聲音不止,盛林對我說道:「瘋子,你剛才問我什麼來著?」
但楚大仍舊是贏了,他是我見過最兇狠的鬼魂,他敏銳的感知到,我最不願意麵對的東西。
屋裡很黑,我摸索著在屋裡到處貼符,我不會畫符,但是趙一二會。我從趙一二那裡要了不少過來。
我和趙一二很少說話,我知道,他現在沒什麼精力說話,他在苦苦支撐,全憑他十多年來修鍊的一口氣在支撐。
趙一二也沒方法,只是先用涼水打濕毛巾,給男孩降溫。
我看了麵包車車門上寫的所屬單位,是長陽縣衛生局的。趙一二是醫生,他父親以前是衛生局的幹部。趙一二和老覃,看來很熟悉。
我天天都想著趙一二對我說的話,是啊,為什麼我一做事情,就想著要和別人合作,卻從沒想過,自己獨自完成呢。我難道就這麼怕承擔失敗的責任嗎。
我不會做飯,看見金仲在火籠上弔了個鍋子,盛滿水煮起來,https://www•hetubook.com.com又放了點油鹽。我就把臘肉洗乾淨,切成塊,扔進去。畢竟我和金仲能心意相通,就是做飯,也配合默契。
我不敢去攙扶他,就這麼看著趙一二半死不活的樣子。心裏堵得慌,我開始非常恨自己沒有本事幫趙一二。我現在能理解王八的執著了。
趙一二這麼一說,我心裏的涼意升起。他不是壞人,可是為什麼會落到這個境地,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我。我他媽的為什麼不選他呢!我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
我想通了,我若是在這個時候拋下趙一二不管,這輩子都會後悔,這是我人生第一次背負這麼重的責任,也是第一次認真的堅持一件事情。我這輩子也許永遠都不會有出息,但總要有件能讓自己感到自豪的事情。讓自己無愧良心的事情,值得回憶。
正說到此處,頭頂的瓦突然想起一陣噼里啪啦的爆豆聲,我心想,天氣還真怪,說下雨就下雨,來的好快。可是我凈聽見雨點打在瓦上的聲音,卻聽不到山鄉里下雨落在曠野上的沙沙聲音,甚至也聽不到隨雨而來的風聲。頭頂簌簌的落下灰來,迷了我眼睛,我揉了一會,勉強睜開眼睛,看見趙一二又被上身。
「目連。」我終於聽懂了。
趙一二的喝的很兇,這段時間以來,他每天都要喝一兩斤酒,我又開始擔心,再這麼喝下去,他遲早要得胃穿孔,或是肝硬化。我能發現,趙一二捏酒杯的手,顫抖的非常厲害,往往酒還沒喂到嘴裏,已經灑了小半。可他還是一如既往的喝酒,我還不能勸阻。
我把相機的小屏幕拿給小女生看。
和盛林道別後。我走到濱江公園。金仲還在,正靠在大牌坊的柱子上。已經是半夜,公園裡沒什麼人,只有幾個聯防的保安在巡視。他們警惕地看了看金仲,楞一會,然後繼續走開。
我心裏想著,讓趙一二這麼心高氣傲的人去燒鍋爐,的確難以讓人接受。而且趙一二也說了,寧願浪蕩民間,也不願意給公家上班。
我又看到陳平追隨劉季,雖然和張良一樣,都是道家,但陳平卻從不和張良交善。亂世之中,兩人都勉力輔佐劉季,互不爭鬥。可是在呂后當權,陳平一而再再而三的為難張良,他想借呂后之手,除掉張良。張良辟穀,呂后卻強令張良飲食。張良一派式微,陳平獨掌朝政,詭道之盛,莫過於此。
眼看就要過年了,王八還是沒有音信。我掏出那個夷陵通,想給王八打電話,卻發現早就停機。我不禁破口大罵起來。
司機開著車,慢慢的往山下行去,路非常不好走。很容易翻到旁邊的深澗。小孩的母親抱著小孩,坐在副駕駛座。我和男孩的父親站在後廂板。我緊張的看著前方的路,心裏的緊張估計不亞於司機。看著身邊暗黑的山澗,心裏想著,千萬別出事。
趙一二現在的身上是一個一個的窟窿,但是都流不出血來。是啊,都不是用陽間的利刃敲出的傷口,這麼能夠流出血來。
金仲連忙把趙一二的肩膀抬起,在腋窩下方的極泉穴用手狠狠按著,手一捻,指尖粘了個半截銀針。金仲不敢怠慢,又把手指摁到趙一二肘彎的少海穴,如法炮製,又捻了半截銀針。趙一二實在是忍受不住了,疼的渾身發抖。
「趙先生不給人治病,那我們吃什麼?」我無奈的問道。
可衛生所的醫生不依不饒,詢問細節,我就答不上來。
「小徐,沒事的,你多摘點回去,我們也吃不了,爛在田裡,也是爛了……。」那些純樸的村民心意我很清楚,但是,他們太不會措辭了。我聽著總是鬱悶。
趙一二面無表情。側了側身子,讓另外一側曬到太陽。
一天夜裡,我睡到半夜,就聽見,屋裡不計其數的空瓶子在錚錚作響。我知道楚大又來了,可我已經喝的大醉。一點都不害怕他的鬧騰。
「你是誰?」我大聲喊道。
老覃沉默了。
我沒有阻攔金仲,我知道,他沒有惡意,他在幫趙一二還陽。
「你們怎麼不白天送下山啊?」我埋怨這對粗心的父母。
歷史上好像有這種法術的記載。不止一個伶人,能夠蠱惑那些高高在上的掌權者,但他們好像都沒有什麼好下場。
趙一二顫巍巍的從懷裡掏出幾張十元的鈔票,給了老闆。老闆恨恨的點了點數,拿了三張,把餘下的還給趙一二。
「你說什麼?」我手指著老覃大喊:「趙先生是胡萬林那種人嗎?他是那種為了錢,致人生死不顧的人嗎?」
可是巷道里傳來的聲音,讓他無法抗拒。楚大在躊躇。
王八從身上掏出銀針,把趙一二的上衣掀開,順著帶脈挨著紮下去。看著王八鎮定的神色,我知道,王八能做到。果然趙一二一口氣換了過來。
「這個我懂,」我說道:「古人應天地五行,分別設五根弦,文王和武王,又加了文弦和武弦。一共七弦。就是古琴。可我從來沒聽過。」
董玲又來了,我以為是王八叫她來看趙一二的。可幾句話一說,我就知道了,她沒王八的消息,也是過來打探。董玲很失望,走的時候,塞給我五百塊錢。我不客氣的收了。我的確是差錢,沒底氣跟她客套。
聽弦其實很有趣,非常有趣。我也明白了,楚大的陰伶路子,其實也是聽弦的一個變種,只是他對京劇崑曲有著超常的愛好,走了另一條路徑而已。原來他刨人墳墓,扯出女屍,干那種傷天害理的勾當,是在消磨自己身上的陽氣,他想做一個純陰的伶傀儡。
我心裏叫苦,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在笑什麼!」小女生,嚇的大喊。
站在甬道的一頭,彷彿看見這甬道的盡頭,是通往一個未知的世界,沒有方位,沒有光亮的世界。
沒想到路障撤除后,那些被封鎖了很久的車都上了路,路上到處在堵車。麵包車走走停停,到木魚的時候,天色又晚了。我心裏叫苦,看來還要在木魚過夜。這可不在我計劃中。
我扔下蔬菜,衝到趙一二的身邊,對著他大喊:「到底怎麼啦!」
趙一二布置的結界看來也抵擋不住。
我知道,相對於疼痛,最讓趙一二痛苦的,是臨時前的恐懼。
他看見我的目光所在,警覺了。站著不動。
趙一二還是知道了,「你準備怎麼對付楚大?」
我對著屋外的人喊道:「求求你們,別幹了。停下!」
換做是我,早就跳到屋后的山澗里去,一了百了。可是趙一二挺過來了。
我走的很慢,到了山樑頂端趙一二的屋門口,天色已經傍晚,太陽已經下山,但還有點蒙蒙亮。我看見趙一二今天精神較前幾日好的多。現在他搬了竹躺椅,正躺在稻場上乘涼,腳還翹著,一顫一顫的,嘴裏還哼著調子,看樣子悠閑的很。
怪不得金仲對趙一二很冷漠,雖然幫助趙一二還魂,卻老大不願意。金仲和楚大師兄弟感情深厚。他也認為是趙一二多事,害了他師兄,而且還騙了金旋子的螟蛉。
趙一二和我還是下山了。
我等金仲走了,自己走到江邊,看著長江,百感交集,心裏不知是什麼滋味。
車到了西坪,在往山頂上趙一二的家去的時候,出現了問題。我們被攔下了。是村民自己設的路障。
半年的時間,不算長,也不短。我沒有告訴趙一二和任何人我的變化,我怕他們給我起外號,我可不想被人起個外號:徐旋子,不好,太難聽,還是瘋子好聽。
「不能再快點嗎?」我說道。
我該怎麼辦呢。我急得滿頭大汗。擋在趙一二身前,不停的喊:「滾——滾——」
過了好久,金旋子才說道:「跟我回老河口吧。」
「為什麼?」陳阿姨說道。
「趙先生給我看了十幾年的病了,我們信得過他。」
「知可為,而不為,是為狷。」我說道。
這段時間我憋屈的厲害,正好讓老覃碰上,我衝到老覃面前,狠狠的揪起他的衣領:「我告訴你,趙先生不是那種人!」
金仲把金旋子看著,「師父,他不會罷休的。我也沒辦法。」
司機對趙一二說道:「我要回去了,趙先生,你自己保重。我只能幫你到此為止……」
我把趙一二扔到床上,自己也和衣躺在床上,頭一沾到枕頭就睡去。
這下我就為了難。我對盛林說道:「我有個朋友,很會算命,但是現在他不在。他回來了,我帶他來找你。」
現在我無論在什麼時候,身處什麼環境,耳朵都不受控制的去聆聽身邊的所有動靜,然後內心裡就開始飛速的計算這個聲音,是從宮弦跳到羽弦,還是從地弦到商弦,根據弦聲的變化,應證出五行的生息,這個信息,在我的運算下,分別對應到水分的時刻,和卦象的方位。
趙一二又哼哼兩聲。
可是睡了一會,我聽到隔壁的房間里又咚咚的想起來。趙一二到底在幹什麼,聽聲音,好像在屋內釘釘子,大半夜的釘什麼釘子啊。接著又是房間里拖動傢具的聲音,那些腐朽木頭,在地上咯吱的摩擦聲,聽得我心煩意亂。
「還有一個!」金旋子喊道。
「你別碰我!」董玲還是哭出來了,走到一邊。我訕訕的站著,想了一會,說道:「其實王八心裏的那個人,不是你。」
回到屋內,我突然發現趙一二又回到了灶房,手裡拿著一個東西,正是金旋子的那個收音機。收音機裏面還在放著深夜聊天的情感節目,主持人正在安慰一個失戀的年輕小夥子。
「情況我都了解。」老覃打斷我,「小孩的家長都給我說過了,我很清楚。」
我看著相機的小屏,剛好罩住了楚大瘋狂的身影,按下了快門,閃光燈亮了一下。一切都已結束。
臘月二十三,農戶的年豬終於都殺完。趙一二消停了。
「你還真是拋灑,你知道這東西多難得弄到么。」趙一二說道:「不到萬不得已,就別浪費了……。吃了也沒有用……我躲不過的……」
旁邊的村民聒噪起來:
我把盛林請出來吃飯,就在留光照相館對門的陶朱路吃小砂鍋。吃到晚上十點多。盛林拿出鑰匙,帶著我又重建走進照相館。
我好奇的看向火籠,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火光變成綠色。柴火噼啪的響個不停。我看見金旋子的臉色變了。
「小徐,你的手指頭怎麼只剩半截啦?」陳阿姨喊道。
王八是駕車一路追來的,是一輛掛著武警牌照的越野車,和一輛中巴車。有專門的司機。越野車司機是個軍人,對王八畢恭畢敬。王八對司機說:「你今晚就住這裏,明天送我師父回長陽西坪。」
窗戶玻璃破了,木門上的暗鎖也被打開,門開了,屋內刮進一陣旋風,將地上的迷霧捲起。我眼前一片模糊。但我能感覺到那些東西,隱藏在迷霧中的東西,他們在舞動,在跳躍,妖冶扭動,磨牙練齒。
盛林是留光照相館的照相工。不是攝影師,他就是個工人而已。
我把手上的膠捲,遞給盛林。盛林拿了膠片開始忙活。
「你感興趣了嗎?」趙一二取笑我:「你想拜我當師父?」
我開始後悔我的選擇了,那些村民,我一個都不認識,可趙一二卻是和我有交情的。趙一二到現在都沒有半點責怪我的意思,越是這樣,我越是內疚。
「這麼長啊。」我有點吃驚,我沒想到洗個照片這麼麻煩。
老實本分的村民也紛紛叫喊:「怎麼能打人呢,怎麼能打人呢。」
一個漢子,突然來到屋前,對著趙一二喊道:「趙先生,走,今天我家殺豬,到我家去吃新鮮肉啊。」
這麼多天,我第一次看見趙一二在笑,他笑的很勉強,是很抱歉的笑容。趙一二沒堅持,跟著劉院長夫婦上了車。
到了除夕,趙一二才稍微恢復精神。我煮了臘肉給他,他看見碗里的臘肉,就驚悸的大喊,把菜碗給揮到地下。他不能看見豬肉。只能喝酒。
金仲的手微微顫抖,不知道怎麼下手了。
因為趙一二在我身後,也發出了類似豬嚎叫的聲音。
「為什麼我看不見?」
趙一二昏昏欲睡,對我說道:「我累了,你自己看。」
村裡私下穿著一個事情:趙一二師徒,都染上了豬瘟,而且不是一般的豬瘟,聽說只要一殺豬,趙一二趙先生就能知道,不僅知道,還會在屋裡發狂……。趙先生這麼好的人,也得了這種怪病,被豬精纏住了。他治鬼鎮邪了一輩子,到頭來落到如此下場……。大家說道此處,都不免唏噓一番。
我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男孩頭孢過敏。
「是的……。」我自作主張的說道。
我站了起來,走到門口,牙齒死死的咬著嘴唇。楚大找准機會,胃癌病人的癥狀安放到趙一二身上,太毒了。
「他是誰?」問向金旋子。我現在知道了,趙一二肯定是被一個什麼厲害的鬼魂纏住,而且很厲害,驚動金旋子過來。
我慌忙把門給開了,趙一二也起來,走到堂屋。
可趙一二的表現,讓我手足無措,趙一二不停地嗤嗤的笑著,笑的換不過氣,笑的身體弓起來。笑了一會,就劇烈的咳嗽起來。我連忙端了杯水,給趙一二喝了,可趙一二氣剛順,又笑起來。
山間的規矩,家裡殺豬,請人來吃豬肉,都是以幫忙的名義的。既然是幫忙,當然不能在豬殺完之後才到。
我忍住笑,慢慢的伸出手。扣住楚大從定影液里冒出來的腕部。楚大的手背現在化作實體,表面是一層銀白。
楚大在裏面到處躲避。可是我知道他在那裡。他化成蛇我也也知道他在那裡。
還有,還有。
「趙先生,道教和詭道,到底個什麼淵源?」我問道。
衛生所的醫生不甘心的說道:「那你們回去吧,但是不能到處走動。在家裡呆半個月,才能下山 。」
我想,趙一二是很難過這一關了。我掏出董玲給我的夷陵通,撥了王八留給我的那個號碼,卻始終無人接聽,王八不是承諾我二十四小時開機嗎,他現在在幹什麼,連電話都不在身邊。
下雪,山路很滑,趙一二走的踉踉蹌蹌,那漢子急了,背起趙一二就走。說道:「快點,再晚了,豬子就殺完了。」
「張角張梁。」
我心情變得非常的沮喪。回頭看著趙一二,他卻一副不在乎的臉色,吃不下烤鴨,卻還是一口一口的喝酒。我衝到他跟前,把酒杯給奪了過來。
趙一二不能給人看病了,就算是村民來找他,他也拒絕看病。
我早就不用金旋子的那個破舊收音機了,看了金旋子給我留下的曲譜。開始看的很不明白,但漸漸的就看的懂,那個曲譜,除了最開始我看的開指,後面還有正聲、亂聲、後序幾個部分,每個階段都有曲調的起伏變化。我不懂音律,但我看得懂五行的生克變化。當我看到正聲的「反魂第七」的部分,我就知道,我可以不需要收音機的幫助了。
所以當我看到金旋子和金仲師徒,來到我面前。我竟然彷佛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眼神盡量的閃出祈求的神色,想讓金旋子明白,我希望他們能幫助趙一二。完全忘記了,金旋子身上的殘疾,完全就是拜趙一二所賜,他們師徒和趙一二之間的恩怨。
楚大來來回回在巷子里梭巡幾遍。
楚大一直都沒來,我知道他現在肯定隱藏在什麼地方,一有機會,就會出來害趙一二。可是我聽不到他在那裡。他聽弦的本身比我高。我才學了幾天啊,他可是唱了一輩子的戲曲。
趙一二疼了滿頭大汗。身體弓得跟蝦米似的。他捧著腹部,看著像闌尾炎犯了。我知道,趙一二不是真的犯了闌尾炎。
照片慢慢的在空氣里陰乾。
我對著那些在暗處的孤魂惡狠狠的喊道:「你們都給老子滾!」
一個月後,我在古玩街,終於買到了一個陶塤。我看了看。對老闆說道:「這個行。」
「要幹嘛?」盛林問道。
我也放棄了努力。就讓徹骨的寒冷把我包圍,冷氣滲入我的肌體。
我聽到了王八急切的聲音,「就是這裏,就是這裏。」
我又想到金旋子的殘疾,還有楚大自殺方式的凶蠻。對趙一二問道:「你們詭道還真是邪門,怪不得和正統的道教不能走到一起去。」
巷道里的聲音讓楚大無法自持,他太想進去。但又混入鬼魂的隊伍。
那個上身赤膊的老頭子,又坐在過道邊,斜靠著裝飾牆,看著等離子彩電播放的美國大片的片段。等離子彩電里,美國大兵正在搶灘登陸,屏幕里的機槍突突突突突。那個老漢,看得開心不已,咧著嘴笑著。他已經看了不下一百遍了。他每天都來,坐在同一個地方看等離子電視。可我一直以為他是個閑人。
「什麼意思?」我問道,但心裏已經知道答案。
我突然愣住了。
我被招待所的員工摁在地上,我故意放抗,他們還踢了我幾腳。
董玲的眼圈紅了,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想表達安慰。
收音機沒有如我所願,放出音樂聲,只有咔咔的磁雜訊。我把收音機搖晃兩下,把耳朵湊到收音機旁邊。
最難熬的不是吃,而是喝酒。酒坊是一個村民自家開的,酒是糧食釀造,在山上比蔬菜還金貴。我賒的次數多了,酒坊的男主人還好,他堂客的臉上就有點難看。可是趙一二現在每天里就靠酒給撐著,他幾乎不吃飯,就每天里喝點酒吃點小菜。若是酒壺見底了,趙一二根本就不上桌子。我沒招,只好厚著臉皮去打酒,若是手上有點錢了,也是先給酒坊。
我的聽弦的入門本事是金旋子教的。
「哈哈……哈哈」我變本加厲的笑起來。
走到我身邊,遞煙給我。我扭頭點火。邊抽煙,邊和他並排看著照片。
我對趙一二喊道:「趙先生,我們跑啊。」
「我騙你幹嘛!」我有點不耐煩,「我第一天上班,就看見了……。」
「是啊,我說了幾遍,你怎麼聽不明白。」
董玲是早上來的,下午就要走。我送她到山下,一路無話。董玲準備在路上攔一輛車去長陽縣。村民雖然還是設著路障,但看見我和董玲了,並不為難我們。趙一二在這裏的威望,比我想的要高。
「他們都姓什麼?」金旋子追問。
趙一二拚命的哭嚎。聲音停頓一下。
「詭道不是道教嗎?」我好奇的問道。
我不說話了。看著那個中年男人,慢吞吞的在人群中走著,邊走邊到處張望。我每天都能看見他。可我竟然一點都不奇怪。我也不害怕。
男孩的父母急了,不停的哀求趙一二想辦法。可趙一二那裡有什麼辦法可施。
趙一二說道,「坐,大家都坐。」
我下了班,便不想回到那個屋裡。我怕看到趙一二受苦的樣子,我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閑逛。走到濱江公園,看見一群老年人,正在江邊的亭子里唱戲。京劇聲音,吸引了我,忍不住湊到跟前去聽。因為楚大的關係,我現在對京劇懂了點皮毛。聽著站在正中的那個老者,正擺開架勢,專心致志的唱詞,旁邊的一些老者,都在用二胡和堂鼓奏樂。我不用細想,知道他們這一出,唱的是《三岔口》。
回頭看著趙一二,他已經躺在竹椅上睡著。
和趙一二喝酒,一隻烤鴨還沒吃多少,趙一二哇的一聲吐了出來。我看見了血絲,我知道這是胃病犯了。趙一二的癥狀和曾婷的一樣。我知道,趙一二酒喝得太多了,胃病終於犯了。
「走到手少陰心經了!」金旋子喊道。
「金師傅,你是來幫趙先生的,是不是?」我問道。
我手中的收音機開始放出音樂,不是金旋子放給我聽的古曲,變了個曲目,曲調柔和的多。我沒什麼閑情雅緻去欣賞曲調,耳朵隨著曲調的變化輕輕顫動,我在努力捕捉曲調的音律,將每一個音階和心中計算的水分對應。可惜我對音樂沒有任何興趣,不然,會容易得多。
我笑笑,覺得很不好意思,問趙一二:「趙先生,你的家人呢?」
金仲走到灶房,在火籠里添加柴火。
趙一二坐起來了,對金旋子說道:「算了,師兄,算了,我已經是個廢人,路是我選的。我早就知道他會回來的。」
甲申、壬申、庚辰。我沒看刑傷,我選這個日和_圖_書子,只有一個理由,我喜歡這天。
他們來了……。
最開始我對金屬器物的聲音特別敏感,後來覺得金屬的聲音太過於清脆。我轉而傾聽流水的聲音,計算著流水的變化,我樂此不疲,常常躺倒山間的泉流旁,靜聽泉水流淌。這個時候我不禁哂然失笑,當年在學校里,專業老師教我們流體力學,我可是一竅不通,掛了科。沒想到現在又來學這個。
「晚上走的快一些,白天慢。」金旋子慢慢直起身,和金仲走出去。
「你肯定是故意嚇我的。」
我沒有回答金仲,繼續走著。
收音機的琴聲隨著金旋子的訴說,越來越急,到了韓王被刺,琴聲漸緩。
我把已經洗好的底片拿出來,彈了彈,夾在在暗房裡弔掛的夾子上。
楚大拚命的在我手裡掙扎,他想進入我的意識,來控制我。可是馬上就尖嘯著退回去。楚大在我面前變幻出很多形狀,我一時覺得手裡拿著一把滑膩的巨大蚯蚓,一時覺得手裡又變成一把血淋淋的動物內臟,腥臭無比。無論楚大怎麼變幻,我都不去看他。
「我會儘快從北京回來,到時候,我再去一趟大鯢村……。這段時間,你幫我照看師父,等我回來。」
「那洗出來的效果不好哦……」
「反正是躲不掉了……。」趙一二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喝點也無妨。」
原來人氣旺盛的商場里,竟然隱藏著這麼多鬼魂,真有趣。我格格的笑起來。
「沒什麼可是的。」我打斷她:「這世上,有的人永遠是走不到一條路上的。每個人的道路,也許天生就註定了。」
「別開門!」我喊道。
嗡嗡的聲音停了,因為一個聲音取代了它,是唱京劇的聲音。是個老旦的聲音,唱的依依呀呀的,氣若遊絲,卻又綿綿不絕。
王八做完這些,向我招了招手,我和他走到屋外。
趙一二現在正站在房間里的正中央,手在誇張的揮舞,嘴裏在聲情並茂的演講:「同學們……同學們……我們不能放棄……。堅持下去……為了我們理想……我們必須堅持下去……」
這幽怨的歌聲,在夜空里更顯得凄涼。
金旋子沒我那麼緊張,他在旁邊找了個椅子坐著,手裡拿著個老式的收音機,聽著裏面的評書,評書完了,金旋子就慢慢的調頻道,找到一個放漢劇的台,又慢慢聽著。他倒是悠閑的很,若不是看在金仲在施法術,幫助趙一二,我就忍不住惡語相加。
趙一二臉色慘然,苦笑一下,又睡過去了。
楚大下定決心,向沿江大道的方向,衝過去。
我身上沒錢了。正在一籌莫展。
趙一二不說話,把金旋子看著,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沒事的,你把那床床單帶著,到了晚上就掛在大門上。」王八說道:「你不願意把螟蛉還給我,是不是想再回去?」
和我同一個班次的小女生,嚇得幾天都不跟我說話,但時間長了,她有忍不住問我:「徐哥,你真的看得見嗎?」
「你說什麼?」那女生嚇住了,「你說那人還在電梯旁邊?」
趙一二卻說道:「你就沒想過,其實這世上的成功人物,有幾個是靠學著別人做成大事的。」
我抓起一個拖鞋,向招待所的老闆扔過去。
「師父竟然這麼對我!」我聽見黑影的怨念。我頭有點昏,他在說什麼,師父!
還有那個一直在菲利普電視專櫃,拉著人喋喋不休的年輕嫂子,每個顧客都不理會她,可她仍舊不離不棄的推銷電視機。她在商場好久了,是不是從開業就在這裏了,我還曾經奇怪,為什麼她老是上整天班,而且沒有休息過一天,商場到那裡找這麼敬業的職員啊。
「那怎麼辦?」我問道:「趙先生現在這個樣子……。」
我每天下班后的路線,就是先從古玩街穿過,挨家挨家逛賣古玩的門面,走到雲集路,到了人民銀行旁邊,走進一個偏僻的小巷子。京劇團的老建築里,傳出陣陣的學員練嗓的聲音,有時候運氣好,能聽到京劇的伴奏和老演員的唱腔。我不用上去,我就坐在下面的牆角,靜靜的聽著。
「多看看那本曲譜吧,師兄藏了十幾年都不示人,你撿大便宜了。」
老覃一干人走之後,我惶惑不安。趙一二連看病的資格都沒了。今後怎麼辦。王八現在都不知道死哪裡去了。趙一二若是真的死了,難道歸我來收拾嗎?我和趙一二到現在都沒有什麼關係啊,我不是他的弟子,王八才是他的徒弟。這麼沉重的負擔,憑什麼要由我這個外人來承擔。
「倒進來!」我催促盛林,「快點!」
現在我知道了,楚大根本就不想弄死趙一二,以楚大的兇惡,和趙一二的處境,而我又這麼無能。楚大想弄死趙一二輕而易舉,但是楚大就是要看著趙一二受苦,他在想著方折磨趙一二。就是讓趙一二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師父會理解我的。」王八說道。這句話聽起來好熟悉,我以前聽過,我想起來了,劉院長給我訴說趙一二往事的時候,年輕時候的趙一二也是這個語氣。
我戰慄起來。卻又束手無策。
死刑犯被槍決的時候,第一槍打在後心,沒有死。法警在他的後腦補了一槍,死刑犯竟然站起來了。臉上因為子彈的衝擊,沒有了五官,臉龐的地方是個巨大血窟窿。法警都驚呆了,觀看的群眾都尖叫飛奔跑開。一個武警,沉著的對準死刑犯的心臟開了一槍。
我心裏一陣激動,眼眶裡酸酸的。
他現在幻化成我最噁心的鱔魚,在我手裡扭曲,我感到手心全是滑膩膩的粘液,我都強忍著噁心。不肯鬆開。
我甚至趁楚大不注意,又把他給逮住。可惜我喝醉了,手抓不穩楚大。楚大化作一條蛇,又從我手裡流走。但他這次,也被我整的夠嗆,被我從身上揪了點東西下來。我一直捏到第二天凌晨,才發現手上捏著一把蛆蟲。
「不用去看病,他不會再整了,」趙一二苦笑一下,「他現在膩味了,就等著看我慢慢的死掉。」
金仲看見我向走去,臉上掩飾不住的激動。我終於看到他臉上有誇張的表情。
我一直想知道的東西,現在都明白了。
那衛生所的醫生,從拿起手機開始,就沒開口說話,鐵青著臉,直到掛機。
聽弦,這個詭道的詭異算術,竟然有這麼厲害的用途。讓我一點阻塞都沒有,一身分踏陰陽兩界。太自然了,自然到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點。甚至把能看見陰世的東西,當做理所應當的事情。
「替我給金師傅問個好。」我可沒虛偽,若不是金旋子教我聽弦,也許趙一二已經死掉。我很感激他。
趙一二看著我,對我說道:「患得患失,優柔寡斷,你……不是學道的料子。」
陶塤在我的拙劣的吹奏下,調子都走了好遠。可是我不能停,我吹的腮幫子尖銳的疼痛。我停了一下,換一口氣,繼續吹著陶塤。
「是的。」金旋子說道:「他為父報仇,行的就是坤道。後來道家流派眾多,但聶政立下規矩,詭道後人,不能與韓國宗室為伍。所以兩千年來,詭道沒有歸入道教。」
看見劉院長這麼熱心幫我安排,我感激不已。
「還不想。」我知道趙一二在跟我開玩笑,他是幺房,只能有一個徒弟。
我對著窗口,大聲罵著,「你有種明著來!鬼鬼祟祟的,有什麼來性(宜昌方言:出息)!」
盛林嘴硬:「誰說我怕了……。」盛林說不下去了。他看見我手中底片在水裡的模樣。一股黑氣就在底片上瀰漫,把我的手都環繞。
我的手指捏透楚大爪子表面的那層結晶。裏面是一股液體。在我的握力下,楚大的手爪迸裂,化成液體沒入定影液里。
董玲給了我一個夷陵通,是王八的那個。我不止一次窺覷王八這個奢侈的電話。現在王八把它送給我了。
毫無疑問的,楚大忌憚我。我能肯定這點。
楚大的尖嘯嘎然而止。楚大的面前閃了一下刺眼的白光。這刺眼的白光,在如同黑夜裡的閃電,一現即逝,卻是楚大的噩夢。
趙一二虛弱的說道:「我已經力所能及,我很想改變這個做法,可是我還是沒做到。」
我走到清水盆旁,看了看,一盆清水在沒有任何外力的作用下,產生了一股小小的漩渦。
我和趙一二什麼都沒有準備。這半年來,找趙一二看病的人越來越少。趙一二本就沒有什麼積蓄,靠治病的錢,只能勉強維持生計。幸好附近的村民看到趙一二和我的窘境,時常招呼我到他們的菜園子里去摘點新鮮菜蔬。
金仲又把趙一二的手腕死死掐住,從腕部的神門穴逼出了最後一根半截的銀針。還沒等金仲放下,我在旁邊長長的換出一口長氣。
聶政對大臣說道:「他會找你的。你也永遠不會知道我的身份。」
我從小就討厭聽京劇。現在跟討厭了。
「我還沒想好。」我答道:「先把他鎮住再說。我明天把他洗出來。」
我在西坪山上的村民眼中,就變成了一個瘋子。我愛挨家串戶的去那些殺年豬的農戶家中,想去阻攔他們,可是沒有用,一次都沒成功過。而且適得其反,只要我到場的地方,那些本來已經死透的豬,都會出現某些詭異的動作。最過分的一次是,一家村民已經把豬殺死,把豬吹的鼓鼓漲漲的,正在旋毛。可當我在場的時候,那頭如同氣球的死豬,竟然飛跑起來,跑到豬圈,還吃了幾口豬草,才又被人摁住。
然後兩個人又不說話。氣氛沉默。
我把收音機抱著,翻來覆去看了半天。知道這個收音機不一般,可是我拿在手中的,就是個普通收音機而已。我學著金旋子的動作,輕輕的扭懂收音機的旋鈕。
一個犯人跑到鐵門,用手拚命瞧著鐵門,凄厲的喊著:「管教——管教」,他的手被砸的鮮血淋漓,可他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手背的骨頭,白森森的露出來,可他還在拚命的捶門。他瘋癲了,用頭拚命的去撞鐵門,只撞了三四下,就軟軟的癱倒在地。
趙一二能拒絕老覃,但是有兩個人,他不能拒絕。
現在不能叫他王八了,應該是王抱陽才對。
「給你講個故事。」金旋子說道。
「還有沒有定影液?」我問道。
「你為什麼……無論什麼事情,都要想著別人來做。」趙一二說道:「你為什麼老是想著讓別人來做,而從來沒想過自己其實也可以做到。」
「就是因為那個浮萍死了。」我無奈的說道:「你才不可能爭贏她,你知道的,王八是一根筋……。」
趙一二說道:「那就等吧。也許我命不該絕,王抱陽過兩天就回來了。」
楚大明白這點的時候。他想從巷子走出去,可是他不知道我在那裡等著他。他猶豫了,想穿牆而過。可是牆壁伸出無數手臂,想把他拉回去。他出來的時間太久,早就該回去了。楚大驚赫的躲避來自兩邊石牆的鬼手。他也飄不起來,石牆剛好一丈四尺,他夠不到。
「你怕不怕鬼?」我重複一遍。
我忽然覺得他也不過爾爾。記得我當初對他是非常的忌憚,想到這裏,不禁好笑。
王八手中的螟蛉灼燒,閃出熾熱的光芒,厲鬼被他橫掃,魂飛魄散。那些遇到煞星的鬼魂都在尖戾的哭號,紛紛向屋外竄去,可是王八不是從前的王八了,所有的鬼魂都出不去,只是在屋內狂亂的飛奔,王八飛快跑到趙一二的床邊,蹲下來,對著趙一二喊道:「師父,師父。」
窗子和木門彷彿又無比巨大的手在搖晃,我看見門窗上的灰塵簌簌掉下。
我靠著巷口的石壁,慢慢坐下來。掏出買來的陶塤,湊到嘴邊。深吸一口氣,嘴唇靠近陶塤的氣孔,緩慢的把氣吹進去。
我停下了,用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嘴巴。我他媽的在想些什麼!
那個漢子打發他的兒子,攙扶趙一二回家。這頓飯,看來是吃不成了。這家人估計也對趙一二的表現很厭煩。
我站到,門口,看著幫忙的幾個人,已經在把那頭豬揪起,往長條凳上摁。豬已經知道要發生什麼,發出「嗷嗷」的叫喚。
金仲抬頭看去,那些雲的形狀模模糊糊的行程陰兵行走的隊伍,抬著一個巨大的轎子已經靠近月亮的下沿。空中隱隱傳來絲竹聲。我聽得清清楚楚。
趙一二看到他們來了,沒起身,打了個招呼,「老覃,好久沒見。」
走到堂屋,看見了趙一二堂屋裡掛著密密麻麻的錦旗,「懸壺濟世」「華佗在世」「妙手仁心」
大臣說道:「你的傳人,在那裡?」
陳阿姨臉色很古怪,又想罵人,又有所顧忌。
我現在越來越能理解趙一二和王八,是啊,人不能總是渾渾噩噩的活著,人生總是要有點意義的。看著村民默默的幫助我和趙一二,我若有所思。
可是金旋子說道:「我當時贈你這個狂字,可不是這個道理,可你這麼想也沒錯。嗯,機緣如此。」
「我說了,你被怕,也別怪我沒早說。」我安撫盛林:「膠片是我照的一個朋友,死掉的朋友。」
我頭頂突然感到一點刺骨的冰涼,用手一摸。頭髮里有點濕漉漉的,我抬頭一看,天啊,天花板上全是凝結的水珠,正在往下滴落。
趙一二要我給他和金旋子倒酒。金旋子遲疑的說道:「你能喝酒嗎,你喝了酒,他豈不是更凶……」
「你們的葯比趙先生的貴多了。」
我能感受到他的恐懼,他害怕這種感覺,不能動彈半分的感覺。我心裏升起報復的快意。
我把枕頭捂在頭上,把耳朵緊緊抱住。可那依依呀呀的聲音,仍舊穿透枕頭,鑽進我的耳朵里。
我聽到了一聲聲的呻|吟,是趙一二發出來的,他現在正在強忍痛楚。嘴裏一口一口吐著氣。金仲連忙丟了手上的火鉗,飛快的去拔趙一二背後的銀針。金仲的手法很快。可是還是來不及,趙一二肩膀上的兩三根銀針,自行斷了。陷入肉里的銀針,細如牛毛,那裡弄的出來。
金旋子看著金仲扎銀針,這過程很長,幾個小時。金仲累的大汗淋漓。
讓我煩心的是,那個小女生,竟然每天都要跟著我,要陪我在江邊散步。
趙一二承擔不起了,他現在無論是生理上,還是精神上,都無法壓抑內心的痛苦了。
「你們是不是嫌趙先生搶了你們的生意。」
我看到了等離子電視里的東西,他們都在。那些幽魂,我都能看見。甚至,我還能看見草帽人,還有望老太爺和他的跟班,還有大鯢村的那個東西……。
屋漏偏逢連夜雨,人倒霉了,怕什麼就來什麼。我從趙一二開始扎針的時候,就開始惴惴不安,沒想到真的出事。
果然,回到趙一二家中,趙一二正在床上翻滾。我連聲詢問。
「他是人嗎?」我問道。
我把酒杯扔的遠遠的,大聲對趙一二喊道:「你——教我本事,我跟你學!」
忽然我想起,這場雪一下,我肯定是不能下山,爹媽是不是在等著我回去過年。想到這裏,就嘆了口氣。
想起一年多前剛見到趙一二那目空一切的樣子,鬼魂都對他敬畏的場面,我現在不禁失落萬分。我從沒想到過,原來趙一二會走到這一步。看著趙一二平靜的臉色,我心裏也知道了,他明白,自己總會會有這麼一天。凡人入詭道,都會面臨這個下場嗎。也許當初趙一二執掌螟蛉的時候,就是想讓自己有這麼一天,他背負了那麼多心理負擔,他一直在愧疚,也許這種境地,是他潛意識對自己的處罰。
「你到底是不是來幫趙先生的?」
「怎麼啦,趙先生怎麼啦?」這家的漢子問道。
趙一二此刻,已經毫無反抗的能力。還好,這些只是被趙一二招引來的孤魂而已,並不是和趙一二有過節的鬼魂。我能感覺到他們蠢蠢欲動,他們目標,只是一個沒有魂魄的肉身而已。
從我到商場上班的時候開始,我就能看見這些鬼魂了,不對,應該是從西坪回來,我就能看見了。可我一點都不沒有害怕,甚至連驚訝都沒有。
金旋子說道:「小徐,你懂不懂音律?」
我竟然沒有意識到!
一天睡到半夜,我還在想著楚大什麼時候會再出現。正想著,門外傳來咚咚的敲門聲,我驚覺著從床上蹦起來。再一聽,頓時泄氣,來的是村民。外面的人聲嘈雜。
越野車很快就開到興山,路上若是堵車,他就下車支使交警,給他開路。我心裏想著,怪不得這麼多人喜歡權力。對權力不感興趣的人,是因為,他從未感受過權力帶來的好處。
趙一二說的話,竟然有三個人的聲音之多,兩個聲音在責問,一個是:「為什麼你要跑掉。」另一個是個老人聲音:「建國,你走吧,我們趙家,就當沒你這個人了……」趙一二自己的聲音就是不聽的說抱歉,不聽的說。
「師父,我來晚了。」王八跪下來。
一個小時后,輸液輸到一小半,男孩開始嘔吐不止,臉色煞白,嘴唇烏紫,眼睛不停的翻白。
「好燙啊!」趙一二一聲大喝。
幸好趙一二做了點準備,那些東西進不來。不然晚上又要熱鬧。
心想,看來,這工作干不好,只能去找劉院長,對劉院長說道:「我還是回去送牛奶吧。看來我就是這個命了。」
「聶政之刺韓傀也,」我喃喃的說道:「白虹貫日。」
「你不用等他了,」我說道:「你另外找個人吧。」
我看著趙一二,當初他是不是也是那麼渴望權力呢。
我沒有說話。我在仔細的回憶楚大留在我腦袋裡的記憶。
我不停的跟盛林道歉,這件事情,是我不對,我不該瞞著他,讓他無端受了這麼多驚嚇。
灶房就剩下我和金旋子。
我想起了老嚴曾經給我說過的典故。詭道的確不是道教。但是行的卻是道法。
怪不得趙一二和王八永遠都學不會聽弦。
劉院長一時半會,也找不到房子。找了個熟人,騰了一個住所給我們。那個熟人是做藥品生意的,剛好有個倉庫不打算用了,可是租期還沒到。就免費讓我和趙一二住下來。
聽著趙一二房間里,又開始唱起歌來,曲調都是什麼《鐵窗淚》、《不該》……之類的牢歌。
進了暗房。我對盛林說道:「你怕不怕鬼。」
「不行啊,現在拿出來,密度達不到!」盛林也喊起來:「媽的,水像這麼翻,也洗不好。」
「我們還是不是兄弟?」王八問道。
趙一二頓了頓,換了口氣繼續說道:「聶政是我們詭道的一代宗師,聽弦算術就是他所創。」
和我上一個班的,是個剛從大學畢業的小女生。沒事了,天天就跟我扯淡,說一些絮絮叨叨的無聊事情。我懶得跟她講話,我現在就喜歡看著商場里來來去去的人。
如果能讓趙一二好轉,回到大鯢村之前的樣子,我想我也不惜學點法術,來彌補我的過錯。
我苦苦的支撐著,等著王八回來。
走到松柏鎮,我實在是背不動了。把趙一二放下來,可是趙一二已經睡著。我沒辦法,只好繼續把他背著,找了個小招待所,問了個最便宜的房間,一個晚上二十塊錢。昨晚一夜沒睡。
江中傳來一聲汽笛,綿綿悠長。
當我再去下一家阻攔的時候,他們就非常不客氣。惡狠狠的把我趕走。
趙一二說道:「能吃就吃吧。」又吃了口烤鴨,卻胃部痙攣,咽不下去。
我提醒金仲,「已經開始出來了。」
「你不是在嚇我吧?」小女生遲疑的說道。
我和趙一二都不喜歡求人,別人也不會老是主動來叫我去摘菜。最多也是我買菜的時候,多塞點給我。日子這麼緊巴巴的過著,勉強能支撐。我每天里就想著,王八,你個死狗日的怎麼還不回來,我要撐不住了,在這樣下去,我和趙一二餓都餓死了。
我說道:「我就玩玩。」
「不是。」趙一二說道:「詭道一直在堅持,沒有被道教吞併。」
趙一二的用力好大的力氣,不再激動了。對老覃輕輕說道:「我哪裡都不去,這是我老趙家的老屋。我死也要死在這裏。」
「趙先生,會原諒你嗎?你跟著老嚴……」
我知道趙一二在敷衍我。
楚大忍不住了。
「那天的情況是這樣的……。」我激動的和圖書對老覃說道。
我明白他的心思:他不會幹休,他甚至在威脅我。琴聲變了個調子。我瞬間明白了,黑影下個方位會走到去我前方兩丈四尺的地方。
「我該怎麼辦」我對趙一二說道:「我能自己做到嗎……。」
「師從黃石公,得《素書》,輔佐劉邦,建功立業,功成身退,隨赤松子云游歸隱的張良,你知道是什麼來歷嗎?」
我看見山樑那頭,遠遠的來了一輛麵包車,一直開到房屋附近才下車。下來了幾個穿正統夾克的人。徑直向我們走過來。領頭的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頭髮梳的一絲不苟。三四個年輕的下屬,有男有女,跟在他身後。
我手上的錢越來越少,連油米都買不起了。
「你知道這個故事?」金旋子大奇。「史書上有記載的。金師傅。」我說道:「難道聶政,和你們詭道有關聯?」
楚大的動作詭異有瘋癲,臉上的表情無比可怖。
一路上比較順利,趙一二隻是在昏睡,我向窗外看去,那些穿生化服的人都沒有蹤影,道路上的路障也在撤除,也沒有那麼多警車了。看來,老嚴向王八的承諾,已經做到。王八現在,在幹什麼呢,他肯定在接受那些神棍的恭維。老嚴也許正在把他拉進那個神秘的機構……我隱隱能夠感覺到老嚴的野心,是的,他真的很看重王八,王八的意志力,就是他最看重的東西。老嚴把所有的功勞都加在王八頭上,就是在為王八鋪路,一條王八最嚮往的道路。而且不止這些,老嚴還想讓王八成為道門的領袖,他沒做到的事情,想讓王八做到。王八實在是沒有拒絕的理由。
趙一二不置可否。我就自行做了。
「這不是公職。」老覃勸慰趙一二:「你也只是臨時工。」
楚大想借銀粉出來。
我有個朋友,叫盛林。他的弟弟以前和我是送牛奶的同事。他三十多歲,還沒結婚,是個很有趣的人。和我一樣喜歡看卡通。所以和盛林直都很談得來。
趙一二被我說的無言以對。
楚大的怨恨,太強烈。
「我們就願意讓趙先生看病,你們管不著。」
第二天下班后,我到了解放路。
「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巷道里繼續傳出《黛玉葬花》的唱腔。
金仲在一旁,嘴角撇了撇。
趙一二的喊聲持續了兩三分鐘,越來越弱。這個過程非常痛苦,因為從趙一二的眼睛里,我看出,他並不僅僅在承受劇痛,同時也在承擔死亡帶來的恐懼。
劉院長給我介紹的工作,非常體面,在宜昌最大的商場賣音響。上班的第一天,我興沖沖的去上班。卻被新老闆給教訓了一頓,我沒有合適的衣服。他要求我穿西服上班。我這一輩子都沒穿過西服。
「金仲放了他怎麼辦。」我問道。
「今晚也熱鬧啊。」我指著天空,「還有過界的。」
楚大,還真的不一般。到現在的處境了,還能這麼厲害。
「他怕王八。」我說道:「所以在木魚的時候,跑了。」
盛林舉著底片看了一會,又把底片慢慢放入顯影盆中,慢慢的在裏面來回搖動。
可是王八不同,王八沒有這個執拗的原則,並且知道自己沒有退路,唯一能做的,就是走下去,並且走到底,用自己的努力來改變這個命運。
照片緊緊貼上盛林的臉部。把盛林的口鼻都死死的蓋住。盛林不停的擺頭掙扎。手在臉上亂抓,卻摳不住照片。
我問:「怎麼了?」
「你為什麼還是不相信我。」王八說道:「時間很緊,我要回去了,記住等著我回來。」
我走到金仲跟前,把照片掏出來,遞給金仲,冷冷的看著他的眼睛,目光盡量的透著威脅。
等小女生把老闆叫來,我已經恢復了平靜,雖然我內心激動,但我現在能夠壓抑我的興奮。
我在盤算,是不是跟昨晚一樣,如法炮製,把旁人引來,可是我想了想,今天行不通了。這個家庭旅店,就是兩口子和一個幫工而已,來了也無濟於事。
我站在夜空,心裏沒來由的一陣激動。我知道,命運安排好的東西,我已經無法抗拒了。
老覃身後的幾個年輕小夥子也是血氣方剛的,他們是來執法的,還真碰到了我這個暴力抗拒的人。
是的,我就是這麼打算的。
每天上班不是每時每刻都有顧客來詢問。閑的時間,比幹活的時間要長的多。
看著躺在床上,忍受胃部疼痛的趙一二。我沒有任何借口放棄我將要做的事情。
宮廷里一個大臣模樣的人走了過來。和聶政對峙著。
我聽到了,循聲看去,原來是銀鈴鐺在慢慢的收縮變形,一個看不見的手,正在狠狠的捏著鈴鐺,把鈴鐺捏的凹陷,一直把鈴鐺捏成薄片,捏完一個,又是下一個,掛在門窗上的鈴鐺挨個被捏癟,發不出任何聲音了。
「那你……」
「執照沒了,可以再考啊。」我說道。
「王哥上班的律師事務所,我去問了,他的檔案和人事關係,昨天就調走了。我問調到那裡去了,他們都不給我說。」
「那你告訴我,這膠片到底有什麼古怪?」盛林說道:「怪不得,我說你不願意拿給我們店裡洗,非要我洗,你還要跟著。」
我突然想起了,金旋子對我講的話,聽弦也是算術,並且是通陰的算術。我又打開了收音機。一聽到收音機里的琴聲,我腦海里就忍不住計算起水分。
地上的符印亮起來了,只是趙一二最後的一個防身的法術。符印的紅光映在迷霧裡,我眼前一片光怪陸離。但是紅光在漸漸減弱,迷霧越來越濃。支撐不了多久了。我和趙一二都明白。
我一聽,激動不已,我實在不想每天凌晨起來送牛奶了。我瞌睡很大,卻無奈要干這個職業。每天起床都很痛苦。早就想脫離這個工作,可是沒有門路找到其他的職業。
我心裏百感交集。我一直以為我已經放棄了王八的友誼,趙一二放棄了師徒情分。
這讓我如何是好。
我的耳膜劇痛。
韓王令鑄劍師再鑄此劍。鑄劍師卻說,無法從命。這「開山」鑄成,不僅靠煉術,機緣也難得。應該是鑄不出來了。韓王大怒,殺了鑄劍師。
趙一二胃口也好多了,還有心情和我喝點酒。
老闆看我的眼神就有點詫異。塤,不是隨便就能玩的,他知道。
我走上前去,用手去抓楚大的身體。我計算好了他會往什麼地方跑。楚大以為他能躲開我,可是我比他想的要快。我捉住了楚大的胳膊。
我連忙去聽,是的,楚大,又是他。可我現在拿他沒辦法,因為他已經跑了,卻把豬的意識放置在趙一二的身體里。趙一二的魂魄早空了。楚大很容易做到這點。甚至躲過我的耳朵。
王八。
過了十幾分鐘,趙一二又看了看溫度計,指數接近四十度。
山上的冬天比城市裡的冬天來的早。剛進臘月,山上就下了第一場雪,大雪把通往山下的道路給封住。家家戶戶都在準備年貨,寂靜的山村,掩藏不住山民的喜悅。
盛林湊近照片,嘴裏說著:「看你還……」
我看著收音機,對趙一二說道:「趙先生,金師傅剛才跟我講了一個故事,聶政刺韓傀的故事。講的時候,那收音機里的古琴聲音好古怪,卻很好聽。能再弄出來放一遍嗎?」
「陰離子啊?」
「他給我打電話,叫我把電話拿給你,要我收拾一下他屋裡的東西。」董玲說的有點激動,「可是我再給他打過去,都是空號……。他到底怎麼了?」
我的恐懼又來了,我以為我能克服的恐懼,又從心底升起。我閉上眼睛。頭頂感受到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陰寒,一陣陣的發麻發酸。
司機拿起手機,撥了個電話,聲色俱厲的對著電話說了幾句。然後把手機遞給衛生所的醫生。
金仲愕然的看著我。
金仲也很緊張。
我答不出王八的質問。難道我現在跟他說,我和你已經分道揚鑣了嗎。
我向趙一二看過去,「你不也一樣,你放下了你心中的負擔了嗎?」
我沉默了。趙一二心高氣傲,不願意尋求金旋子的庇護。這也在情理之中,金旋子一身的殘疾,趙一二怎麼可能低聲下氣的反過來接受他的恩惠。
辛亥時刻,電力大樓的鐘聲敲響11下,每年的今天都是如此。只是,能夠聽到的人並不多。
楚大好長時間都沒有回來,我希望他永遠都不要回來。時間長了,看見趙一二一直沒有再發生什麼怪異的表現,我想著,楚大也許已經回到了他該去的地方了吧。再過了一段時間,我很想漸漸的把楚大忘了。彷佛他從來沒有出現過。我現在就守著趙一二,等著王八回來,然後下山,回到宜昌,去過我該過的生活。送牛奶也罷,當保安也罷。無論怎樣,那才是屬於我的生活啊。
我哈哈的大笑,笑的跪下來,扶著盛林。都忘了對付楚大。
「金師傅把這個東西忘在這裏了。」我說道:「我去拿給他們。」
司機自己找旅館去了。
說完,金旋子給金仲示意,金仲走過來扶起金旋子。看樣子他們要走了。
我沒做聲,兩個人沉默的坐了會,金仲安頓好趙一二,也走回來。
這些鬼魂比昨晚的要厲害的多,他們也許在山間的道路上就敏銳的嗅到趙一二的味道,跟了我們一路,現在,他們要來爭搶趙一二的肉身。趙一二執掌螟蛉十多年,他們絕不會放過他。
聶政說道:「你還是沒能阻擋我。」
「這是什麼曲子?」我問趙一二。
我啊的叫了一聲,把身前的趙一二狠狠的推開。我對趙一二喊著:「你們詭道,到底是個什麼邪教?為什麼允許這種傷天害理的修鍊方法存在!」
我做了手勢,用手指豎在頭頂兩邊,意思是——策策。
盛林拍拍我的肩膀:「看不出你還有這一套?」
兩側石牆,在今天現出一排又一排的奇怪文字。當然在黑夜裡,平常的路人,是看不到的。郵政巷沒有路燈。現在的郵政巷就是個黑漆漆的甬道。
陳阿姨急了:「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附近的村民,看到我,有的還私下說著:這個好像是趙先生的二徒弟……
我看見那些孤魂,因為房間里的活人怒氣衝天,承擔不住,慢慢的散了。
「張良是韓國世代貴族……」
嗓音又是那個尖銳的語調,我受不了,走到趙一二房間去看個究竟。我一進門,趙一二就驚悸的喊道:「別……。別進來……」我遲疑不動,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我拿起相機,對著那個天天來看免費電視的老頭子。老頭子對著我憨厚的笑著,露出幾顆稀稀拉拉的牙齒。
「你現在越來越……。」我想故意說得酸一點,可是我做不到。我沒法和王八跟以前一樣無所顧忌的開玩笑。
我傻了。
趙一二不是從前的趙一二了,他的醫術也一去不返。他現在無論是精神,還是思考能力,都連個普通人都不如。他現在只是個酒鬼。
盛林平時都是大大咧咧的,拍著我肩膀說道:「你放心,我才不怕這些東西呢。我長這麼大,那裡見過鬼。要是真有鬼,你看我一招天馬流星拳打過去……。」
我安慰自己,這是趙先生自己要我走的。不是我自己要走的。想著就往屋裡走去,想收拾東西下山。
時間在緩緩的流逝,陰暗的燈光下,我看著柔軟的照片在慢慢堅硬。楚大在照片里掙扎的幅度,隨著照片影像的漸漸粘稠而越來越遲鈍,再過十幾分鐘,楚大就只能一動不動的被禁錮在照片里——永遠,如果我願意。
總算是過了幾天安定日子。冬春交接,難得出了大太陽。我和趙一二在稻場上曬太陽。溫暖的陽光,曬的人懶洋洋的,昏昏欲睡。
我這麼久了,竟然從沒有意識到!
我站在照片跟前,一動不動,就把照片里的楚大看著。楚大在裏面很驚恐,他不知道我會用什麼辦法對付他。等照片完全變干,他就沒有任何辦法脫身。他的魂魄隨著影像會定格在照片里。他不能再像底片里那樣,還有很多機會出來。
我見沒了事情,就又搭乘農用車上山。
「我們當初也是沒辦法!」我喊道:「當時的情況很急!」
我興高采烈的去酒坊把欠賬付了,又提了好大一壺回來。跟趙一二商量,是不是找別人買個幾十斤臘肉,我們也要過年啊。
聶政所御的那些鬼魂漸漸開始消散。
等我知道的時候,已經遲了。
趙一二最後的魂魄也在昨晚跟著那些孤魂跑了。趙一二不能靠近我,他現在只能自己走路。
還好,很快來了個到木魚的載客麵包車,我們上了車,我想著,到了木魚,到興山就近了,到了興山去宜昌就很方便。
又是楚大!
我看得心酸。我知道趙一二覺得對不起他們兩口子。故意躲著他們。風光的時候,還能勉強見見面。可是落魄了,就不願意讓他們看見。
「那你自己看著辦吧。」趙一二說道:「你要想清楚,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要自己去承擔責任。」
聽到趙一二這麼說,我知道趙一二並沒有對王八恩斷義絕,他還在叫王八為王抱陽而不是王鯤鵬。證明他還是把王八當做弟子。
我還在擔心趙一二不願意到處走動。
還有……還有……
我想起了江邊那幾個唱《三岔口》的老年票友。
可是他們就像是看見了獵物的鬣狗一般,雖然被我的罡火驅退,但又不甘心,慢慢的重新移回來。
楚大又開始唱戲了。
我不知道趙一二的決定是對還是錯。
我伸手把照片從森林的臉上撕下來。照片幹了。楚大做出的張牙舞爪的樣子,定格在照片里。
第二,這個人跟金旋子和趙一二的淵源非常深,這是毋庸置疑的,但到底是什麼來歷呢?
董玲來了。我沒想到董玲會到西坪來。
趙一二卻問道:「烹不烹大腸。」
「你說什麼?」我看見定影液在開始結冰了。這不是好事,楚大魂魄太陰,定影水在結晶。
趙一二說道:「他在荊門被我逮住了。離一百個,還差十二個。」
男孩的父母看樣子要給趙一二跪下了。
「應該是急性肺炎。」趙一二說道:「你們還是快點送到山下醫院去。」
楚大的魂魄在定影液里變得稀薄,再下去,就永遠無法凝聚。他只有回到底片里。
可是楚大一直到正月十五都沒來。我反而有點失望,我現在就想狠狠的懲治他一番,替趙一二出口惡氣。
但是我的擔心是多餘的。
陳阿姨,每天都給趙一二送飯。劉院長也常來,每次來都勸趙一二去他們醫院看病。趙一二拒絕了。我知道他不敢去醫院。醫院凶。
司機哼了一聲,攙著趙一二上車,才驅車到了山頂趙一二的家裡。我和趙一二向司機道謝,並留他吃飯再走。
趙一二在地上打起滾來,嘴裏喊著:「對不起……對不起……」
「什麼陰離子?」我大惑不解。
「是他要你對我說的嗎?」
那個牢房到現在,都隔三差五的死犯人。預警不得已把牢房空出來。牢房裡一到半夜就傳出隱隱的崑曲聲。
怪不得,怪不得,詭道雖然行的道法,卻不與道教同宗。
我就不明白了,難道,連王八的法術也驅趕不了這個東西。
王八翻身對我罵道:「瘋子,你急什麼急,就不能等我一天么。」
我把手上的結晶看了看。問盛林:「這東西是什麼?」
走了半個小時,繞了一圈的山溝,到了那家門口。剛好就碰見那漢子請的幫手,把一頭豬從圈裡牽出來,讓那頭豬,在稻場四周隨意吃草,讓豬在臨死前,感受生命中僅有的一點自由。
「老子干不下去啦。」盛林把指著放清水的盆子。
可是那裡放的下去。顯影水現在翻滾不已,如同一盆滾開的水。
怪不得夷陵廣場上,還有用泡沫盒子蓋棉被賣冰棍的老太太。
「可是……」小女生欲言又止。
這下,真的不能拖了,我和小孩的家人,連忙抱起小孩,去找個農用車。農用車司機正在家裡打麻將,見了這個樣子,二話不說,撤了檯子,連忙開車往山下開去。司機的老婆連忙披了衣服追上,叮囑司機慢點開。
我一聽,心裏登時舒坦,看來人落難了,還是有舊人幫襯。
我興奮不已,我這輩子第一次拿到一千塊以上的工資。特意買了一隻烤鴨,準備和趙一二慶祝一下。趙一二喜歡吃烤鴨。
老覃是衛生局的領導,他是來取消趙一二的行醫資格的。
楚大在牢房的正中唱著崑曲《貴妃醉酒》。走著輕盈的蓮步。
楚大在刨著一個墳墓,刨土的動作非常熟練,可是他不是盜墓賊,他刨的墳墓是個普通人家的墳墓,而且是個新墳,新墳上沒有雜草,在夜色里,仍舊能看見墳上培的黃土。楚大如同一個鼴鼠,鑽進墳墓。楚大又出來了,他拖著一具屍體。他瘋狂的撕開屍體上的衣服。
趙一二回到屋裡,疼的渾身顫抖。
原來一路上依依呀呀的,是楚大的所為。楚大的聲音尖細的很,又拿捏的委婉,甚至他臉上的表情,都努力做出凄楚的神色,這應該是很滑稽的樣子,但我只覺得無比的怪異和恐懼。面目滑稽的鬼魂,最是兇惡。楚大走的陰伶的路子,自古伶人就是陰氣最重的一類人。王八和我在學校里,甚至還爭執過,某些朝代的宮廷伶人,其實就鬼魂。
「快把照片拿出來!」我喊道。
我指著趙一二,「他受不了了。」
我第一次懊惱,自己沒有螟蛉,我不會鎮鬼。
「沒事、沒事。」我喊道。
我懂了,他怕老嚴。
這個感覺就像我小時候學騎自行車,剛剛學會的時候,那個勁頭。生怕一不留神,這個本領,就會從我身上悄悄溜走。
我聽著音樂,站在賣場,無聊的看著人流如織的商場內部。看的時間久了,來來去去的人,有很多都看得眼熟。
王八錯了,他也沒想到,趙一二的噩夢才剛剛開始,和今晚的那些魂魄相比,趙一二真正的噩夢還沒有到來。後來我才明白,趙一二寧願被那些戾魂給吞噬,也不願意麵對他將要面臨的噩夢。
「不行,」盛林說道:「不然陰離子分不出來。」
「這次鬧的動靜大了,你知道嗎,我保不住你了。」老覃繼續說:「醫療事故,你知道嗎,這是件醫療事故。」
我心裏一陣高興,趙一二終於開始好轉。可隨即我的興奮頓時化作慌亂。
「我們那裡想得到啊?」男孩的父親也急得要流眼淚:「還以為就是一般的著涼。」
趙一二當年一意孤行,連累身邊的親朋好友,現在是不是已經開始後悔。腦袋老是想著這些糾結的問題。一夜輾轉反側。
「你一開門,就麻煩大了。」我說道:「門開了,就都進來了。」
車雖然開的慢,但總比走路快。兩個多小時,我們到了資丘的鎮上。鎮醫院的醫生都休息了,男孩的父親,就去醫院旁的職工宿舍喊。醫生們早就習慣半夜被叫起,連忙穿了衣服,匆匆開了急診室的門。
「還要多久?」我問道。
果然,房間里的燈泡在忽閃起來。
「屁!」盛林罵道。
「我知道。」金仲說話的時候,聲音有點發抖:「時辰還沒到。」
「你快點把這東西弄走!」盛林在大喊,他身體緊張,看著楚大白慘慘的爪子摳住他的手腕,卻又不能動彈。
我和董玲在路上等著車。董玲終於打破沉默,問我:「王哥到底去那裡了?」
我攙著金旋子,金仲扶著趙一二進了灶房,大家吃飯。
房間里有一種聲音,那種寂靜到極端的嗡嗡聲。我受不了啦。
趙一二沒說話,把老覃冷漠的看著,渾濁的眼框里閃爍著晶瑩。他想起了自己的父親了。他對他父親的愧疚又被翻出來。
「有你這句話,」王八說道:「我相信你,我錯怪你了。但你想過沒有,這個事情,應該由我來做。」
「今年該你了?」我多此一舉的問道。
我躺在床上嘆了一大口氣。趙一二說的沒錯,我當初沒選趙一二的魂魄,這些後果,是不是也要該我承擔。我卻一直在指望王八回來。
盛林的問道:「你保證沒事?」
有人聽到我在呼喊。驚訝的把我看著。
趙一二現在嘴裏同時在說幾個人的話。這太匪夷所思,但是https://m.hetubook.com.com我真的看到了。
我甚至能看到楚大的樣貌,一張長長的馬臉,眼睛很小。嘴巴上紅釅釅的,嘴唇上下是一片青色。楚大嘴巴一咧 ,屋裡傳出了崑曲的唱腔。
趙一二手緊緊抓著床頭的木板,手指甲都要迸裂。而我我,卻一點忙都幫不上。只能幹著急。我連忙給趙一二未喂止疼葯,可是不管用。趙一二折騰到天亮都還在疼,這段時間,他受的折磨夠多了,他的忍耐力也在相應的增強,雖然疼的厲害,並沒有疼的叫出聲來。
那小女生嚇得尖叫起來,跑了開去。
有鬼魂在觸碰我,我站了起來,拿出從趙一二那裡弄來的一張符貼,貼在胸口。
收音機的傳出了崑劇的聲音,崑劇唱腔悠長,一口氣咿咿的半天唱不完。我聽見這個聲音,身上冷颼颼的。金旋子連忙扭動收音機的旋鈕,換了個頻道,這個我就能聽懂一些了。現在唱的是秦腔,陝西話比吳越方言好懂一些。這秦腔沒有來由的就把的心神吸引,我一下就聽懂了裏面的內容:是一個人,排除萬難,從陽間到陰世,和鬼魂爭鬥的故事。
趙一二摔倒在地。面如金紙。
「膠片呢?」我急忙問道。
「當然烹啊!」那漢子大聲說道:「誰不知道趙先生喜歡吃烹大腸。」
金仲看我的表情,有點詫異。
盆子里水恢復了平靜。盛林遲疑好久,慢慢的把手伸進去,摸索沉到盆地的底片。
車向山下開去。向下繞了一個大彎,我回頭看了看,隔著窗玻璃,看見西坪的村民,好多都默默的站在路上張望,目送著我們離去。
一直持續了十幾天,這半個月比十五年還要漫長。趙一二整整瘦了二十斤,他更瘦了,顴骨高高的聳出來,臉皮成了枯黃色,眼神散亂。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我只能給他灌酒,讓他保持在大醉的狀態,這樣他才能好過點。
趙一二可以被劉院長養著,可我不行。我身無一技之長,只能又找到以前的牛奶公司,每天凌晨起來,去送牛奶。拿了工錢,就買酒回來,和趙一二兩個人喝的大醉。陳阿姨不允許趙一二喝酒。可是她不能阻攔我買酒喝。
「他又來了。」金仲冷漠的說道,口氣卻不緊張。
聶政慢慢的用手上的匕首開始割自己的臉皮,邊動手,邊對大臣說道:「你多次阻撓我報仇,我這一派,不會與你干休。」
我岔開話題:「趙先生,你明天去檢查一下身體。我想你應該沒事了。」
盛林把底片又放進清水盆清洗殘留在底片上的顯影液。
楚大被我治了一次,好像就沒有再現身。趙一二沒有被楚大糾纏,身體好了很多,甚至還有村民又陸陸續續的找他來看病。小病小災的,他都能應付。疑難雜症,他就面露難色,奉勸病人家屬送病人到山下的大醫院。驅邪鎮鬼的事情,他就更幹不了。
「那個散陰瘟的東西……。」我遲疑的說道:「我覺得它有弱點,但當時我沒時間了,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也許能做到。」
還有,四周的牆壁也被水浸潤,黑黑的在牆上滲出各種形狀。這些隨機形成的圖形,在我看來都是有意義的模樣,有的是人形,有的是動物形狀。但連起來看,都是一攤一攤的血跡。
「無所謂了。」我故意漫不經心的說道:「我能治他一次,就能治他二次……但是,絕不會有第三次。」
趙一二好多了,說話又變成平常的語氣,「他來了。」
然後我看見了王八站在我面前。一身鮮艷道袍的王八站在紅光和白霧糾結的混亂中。我看見他胸前的綠色牡丹,在迷霧裡燦爛開放。
因為昨晚的事情,我很擔心,我不敢睡著。蜷曲著身體,在床上坐著。趙一二卻是一副聽天由命逆來順受的樣子。
我對男孩的父親說道:「你們開始就坐這車下山就好了。」
衛生所的醫生就發脾氣說道:「我也認識趙先生,可是這不是兒戲,現在醫生是被感染的高危人群!」
來了輛車,董玲招了招手,車停了,董玲上去。連再見都沒說一句。
我對那女生說道:「是這樣啊,怪不得今天一來,就看見扶手電筒梯旁邊站了個死鬼,都站了半天了……。哎,那個跳下去的人,是不是穿的一身運動服啊?」
可是這琴聲的曲調,並非端正醇和的音律,而是錚錚扣人心神。
趙一二鼻翼在抽動,還沉浸在對父親的自責中。胸口起伏不定。
趙一二不理我了。
這個晚上睡得很安穩。王八的法術比趙一二的結界要嚴厲很多。我在屋裡,從心裏感到踏實。
鑄劍師的妻子,其時已有身孕,躲避起來,生下遺腹子。那遺腹子長大之後,學習漆術,數年藝成,招入宮廷為韓王漆木,遺腹子多次伺機刺殺韓王,卻不能近韓王一丈之內。遺腹子,半途而廢,入太山學道。七年琴藝又學成,來到韓國城下撫琴,琴藝卓絕,牛馬都駐足聽聞,一時道路阻塞,聽琴聲百姓,聚集城下。驚動韓王,立招遺腹子入宮。遺腹子在宮廷為韓王奏曲,宮人衛士都痴絕,一時忘乎所以。韓王亦被琴聲吸引,陶然其樂。遺腹子趁勢抽出藏於琴中短劍,刺殺韓王于宮闈……。
他把底片拿出來。不敢再看了。快快地丟盡定影盆。底片漂浮在定影液里,定影液慢慢的把底片淹沒。
「你真是什麼都不懂,王抱陽若是你,早就明白了。」趙一二一臉的無奈,「我師兄,給你講的故事,就是在給解釋琴聲啊。」
幸好盛林的脾氣很好。不太計較。
我睜開眼睛,看著商場里,來來往往的顧客,裏面有好幾個人,我都看得眼熟。
現在就連我,都被趙一二的情緒感染,竟然不那麼害怕。也冷漠的等著他們的作為。
「天馬流星拳!」盛林對著定影盆大喊。
「應該不會。」
「建國,你的執照早就過期,我也不能老是維護你啊。」老覃為難地說道:「國家現在又有新文件,中醫也要考試,否則也算無證行醫。」
趙一二的眼眶在睜大,表情漸漸凝固,楚大又折回來了。
「趙先生真的沒危險了?」我還是不放心。
我能計算出雨後屋檐的水滴,掉落的時刻和方位,在旁人看來,那些從屋檐往下滴落的水滴,數量龐大繁複,如同一個水簾。但在我眼裡,每一滴水珠的變化,都在我的預料之中,無一例外。
「你不信就好。」我輕鬆的說道,其實我有點歉意,我沒敢跟盛林說實情,我怕他不肯幫我。但是我沒別的選擇,洗照片的時候,我一定要在場。
想到這裏,我不禁升起了想拋下趙一二,獨自離去的想法。是啊,這一切,其實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趙一二安靜的很。他很疲憊,就那麼靜靜的躺在床上。
趙一二接下來的表現,讓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金旋子接著說道:「不可為,而強為之,是為狂。」
接下來幾天,陸陸續續的又來了一些村民,嘴上都說的是來看趙先生。手裡都沒空著,有的拿了幾個雞蛋,有的帶來些柴米。
我腦袋開始混亂,也許,趙一二自己的本身就得了胃病也說不定。不管怎麼樣,趙一二現在就是如同待宰的羔羊,慢慢的餓死、或者疼死……
他們在我面前一個又一個的緩慢行走過去。
「他姓楚,是我師兄的大徒弟,我們都叫他楚大。」趙一二說道:「九三年,我剛出道,看不過他的作為,騙了師兄的螟蛉,把他給懲治……。後來他在牢房裡,自己上弔死了。吞了十一支筷子,再上弔……他還真是恨我……他說他修鍊的法門是詭道祖傳的方法,有幾任螟蛉執掌,都曾煉過,為什麼我要針對他……。」
劉院長問明白情況,笑著說:「這也算個事啊,你怎麼這麼沒信心。」言畢,拿了一套西服出來,借給我,「小夥子,拿出點狠氣。別當個窩囊廢……。你看你,穿上西服,還是人模人樣的嘛。」
「建國,我來給你拜年。」老覃說道,臉上看不出有什麼企圖。
趙一二又開始嚎叫起來,豬喉嚨上的傷口湧出鮮血,汩汩噴出。這家堂客欣喜的端了一個木盆去接豬血。所有的人都是一副喜氣洋洋的神色。除了我和趙一二。
男孩的父親,埋怨道:「誰知道會這樣啊,趙先生這麼多年,都沒失手過,為什麼偏偏到我屋裡小軍這裏,就出這攤子事。」
付了老闆八十塊錢。拿著陶塤,邊走邊走把玩手上的陶塤。
楚大在巷道里飄著,向著京劇的唱腔飄過去。他穿過長長的巷道,可是他看不到唱戲的聲音究竟在什麼地方。
我就怕她問這句話,一路上就在想,董玲問了,我該怎麼回答,可是臨到頭,我還是沒想出來。
我拿著那本古書,送他們師徒,到了屋外。看著他們慢慢往山下走去,兩人的身影慢慢隱入夜色。心裏百感交集。我終於知道了詭道的傳承來歷,還有和道教的恩怨,心情一時不能平復。
「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
這一年的臘月,長陽西坪出了一個瘋子。到處勸說村民不要宰殺年豬。甚至好幾次,都衝到殺豬匠的跟前搶奪殺豬刀。開始大家都還比較客氣,都說他是趙先生的徒弟,可是次數多了,都不厭煩起來。一年到頭,就指望著殺頭豬過年,卻讓這個瘋子來搗亂。
「天這麼黑,路上的雪都沒化,用腳走下山,天都亮了。趙先生,你還是想想辦法吧。求你兒了。」男孩的母親說道,一臉的央求。
我腦袋裡不停的迴響著那個錚錚的古琴聲,非常清晰,在我耳邊環繞。
我不好意思,不知道怎麼感謝盛林。
我點點頭。
「沒事,」我對老闆說道:「有個顧客昨天來看音響,他看中了一套兩萬的,剛剛給我打了個電話。我太高興了,對不起。」
我跑進屋內,把王八留下的那床畫著牡丹的床單,蓋在趙一二身上。可是沒有用,一點用都沒有。趙一二笑的太厲害,用手卡著自己的脖子,舌頭也伸出來,臉開始紫了。
「他不會再發惡吧?」盛林看到陰伶的樣子。
那地方離我們並不遠,就是二三十米的距離。商場中間是天井。架著扶手電筒梯,顧客們就從這懸在高空的扶手電筒梯上上下下。
我只學了幾天,手指非常不熟練,但是夠了,足夠了。
我不明所以。到了半夜都睡不著。
「他不願意跟著我走,」金旋子把收音機又調了調,放在耳邊,繼續說道「那我也沒辦法。」
「他纏你好久了?」我問道。
我落寞的往山上走去。現在我也沒心思去思考王八自己選擇的道路。人各有志,我不能用我的想法,站在他的角度去思考問題。
趙一二沒有正面回到,而是反問我:「你沒聽到我叫金仲是金老二嗎?」
可是這些,王八並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我們想背著趙一二往前走幾步,趙一二的胳膊一碰到我的手,就開始灼燒,但他只是哼了哼,忍住了叫喊。我想起了羅師父,當初修鍊送魂的羅師父,也是這麼怕我碰他。
「他救我是本分。」趙一二輕蔑地說道:「連老子都不救,反了他!」
「你會知道的。」金旋子在賣關子,「說破了,就沒用了。」
他們死的時候,趙一二正在亡命天涯。失魂落魄的趙一二,內心裡最愧疚的人,現在就找來了。我又想到一個事情:還會有什麼來找他,再來找他的那些鬼魂,也許就沒有這兩個人僅僅是一點怨恨了。趙一二鎮鬼這麼多年,那麼多被他鎮住的鬼魂,估計都不是善類,他們是不是會趁此機會……。
戰國有個鑄劍師,懂得用煉術鑄劍,他答應韓王,要鑄一把寶劍,名曰「開山」。鑄成之後,獻給韓王,韓王大喜。他敬告韓王,此劍名為「開山」,威不可擋,但有點不足,只能使用一次,一次就夠。韓王不信,隨手用那「開山」向宮廷一個石柱劈去,果然石柱斷裂,且「開山」的餘力不盡,將石柱後幾里的地面劈出裂縫。韓王大喜,以為得到寶劍。鑄劍師卻捶胸頓足。果然「開山」的威力已盡,韓王再用「開山」劈斬,連普通金石都不能劈開,寶劍卻折斷。
車快開到宜昌市區了,趙一二開始哼哼,陳阿姨坐在趙一二身邊,問道:「你說什麼?」
盛林不停地對著定影盆喊著。
金旋子不回答我,自己說起來:
「那是洋人的搞法。」金旋子笑了笑,「我們中國人是宮商羽徴角。我們中國人的音律正宗是琴。」
王八對自己太有信心了。是啊,當一個人突然得到自己夢寐以求的東西,難免會有點大意的。他倒是安心的走了,卻把這個難題留給我。媽的!
一天上班,那小女生,神神秘秘地對我說道:「徐哥,昨天,我們五樓的電梯那裡,跳下去一個人。喏,就是那裡。」小女生把商場中間的扶手電筒梯指著。
我一點辦法都沒有。惶急不已。
「他在牢房裡吃了很多苦頭,那些人甚至用馬桶里的穢物淋他……。」
趙一二沉默半天,拿了頭孢出來,兌了生理鹽水,給男孩輸液。男孩的父母如釋重負。
「那到底是什麼?」盛林喊道。
「記得。」我答道:「狂。」
「都一樣,都一樣……。」趙一二沒有什麼精力解釋。
整整唱了一夜,一夜都沒消停。
屋裡好冷啊,我向四周看去,不禁大赫,窗子縫隙也開始往屋內滲透霧氣。符貼開始往下掉。
一個婦女開始咒罵起來:「軍伢子的爹媽是不是發黃昏了,連趙先生都告。」
王八手上拿出個手機出來,我羡慕不已,若是我知道是衛星電話,肯定更加嫉妒。
「就是銀子!」盛林說道。
我要送趙一二去醫院。
我和趙一二相互對著笑了笑,村民還是沒有忘記他。
盛林把膠片打開,放進水盆慢慢晃動清洗。這個動作很緩慢,持續了半分鐘。盛林「咦」了一聲。
我想到這裏,身上的汗毛全部豎起。
盛林「啊」的一聲,把手一擺。跳了起來,「瘋子,你這個照片,到底有什麼古怪?」
我實在是想不出辦法,幫助趙一二了。
「它不敢出來。」王八說道:「只要想辦法把他拖出來就行。」
嘭的一聲,灶房的門被風刮的來回擺動。
「別——」我還沒喊出來。
「你們在幹什麼?」門外傳來狠狠敲門的聲音:「還讓不讓人睡覺啦,都他媽的鬧了半夜啦,都要天亮了,知不知道!」
我把身上的物事慢慢的放到我的床上。
他走了。
我對陳阿姨說道:「趙先生現在被鬼纏住了,很兇的那種。策策是小孩子,她看的見……」
迷迷糊糊的不知道睡了多久。隱隱聽到身邊有人在大聲的講話,我沒在意,又睡過去。又不知道睡了多長時間,人清醒點了。耳朵旁邊還是聽見有人在大聲講話。這才覺得有點古怪:講話的肯定是趙一二,他在跟誰講話呢?
那個黑影終於顯出形狀。他放下趙一二。對我看著,嘴裏陰惻惻的笑著。
我恍然大悟,趙一二從進詭道,就想改變那些邪惡的法術。趙一二選擇王八並不是偶然的,王八並不是我的替補。趙一二看中了王八的品性和意志,他相信,王八能做到他所做不到的東西。可是,若是真的如他所願,詭道的法術變得光明正大,那還是詭道嗎?
我知道這些聲音,不是趙一二弄出來的。我現在很想知道,到底什麼人,在纏著他。
可是王八沒有放棄。
我想看見誰,我就能看見誰。
兩個男人都不是很講究,我草草在趙一二廚房裡,下了點麵條。趙一二根本就吃不了什麼東西。
老覃突然不扯淡了,話鋒一轉,對趙一二說道:「建國啊,我在縣裡給你安排了個工作。在我們大院燒鍋爐,怎麼樣,不累,我們單位人不多。」
回到住處。
我每天都在興奮的想著,也許,我真的能依靠自己的能力,解救趙一二。我不需要等王八回來了。我想到這裏,就忍不住身體戰慄,開心的戰慄。
那個黑影子霎時就不見了蹤影。
我抱住定影盆,往裡面看去。底片正在定影液里打著轉。定影液的表面已經結了薄薄的一層冰片。我用手去把冰片攪亂。
這句話,我自己聽著怎麼這麼熟悉。
睡覺前,趙一二勉力在身上掏出符貼和丹砂,貼在房間的窗戶上,然後在床的四周用丹砂畫符,他畫的很吃力,幾個符,畫了好半天,其中還休息幾次。最後,趙一二,給了我幾個銀鈴鐺,點點下巴,示意我掛到門窗的上角。他已經完全沒有力氣了。做完這些,就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連換氣的聲音都聽不見。
趙一二在幹什麼?看樣子是在夢遊回憶他的往事。我想明白了,那場事件,其實是他心中最深的傷痛。是的,他曾經對我說過,每個人都有無法承擔的往事,掩埋在內心深處的往事,在自己最脆弱的時候,這些痛苦的回憶,就會把自己淹沒。
枯柴般的手爪子,狠狠的揪著盛林的手臂。我都被嚇了一跳。
我回頭看去,屠夫正把一把一尺來長的屠刀捅入豬的頸部,直沒刀柄。
「那裡現在聽一聽。」
「誰知道王八什麼時候回來,等他回來,你早就被楚大給害死了!」我喊道。
老覃不理會我,對趙一二說道:「建國,我看著你長大的。你父親對我有恩,當年我在鄉下當赤腳醫生,以為會當一輩子,若不是他提拔我……」
「不用了。」趙一二說道:「他故意留給你的。」
「趙先生說他不能住到你們家。」我說道。
他終於意識到危險了。他太大意,他太低估我了。我不是他想的那麼沒有用。我也會謀划布局,我也能猜度他的弱點。甚至,我也能不做聲色,默默安排。
金旋子見我聽明白了,給了我一本書,我翻開看了看,首頁寫著:「開指小序止息」,然後是一些看不懂的奇怪文字。
衛生所的醫生就詢問我們去那裡了。問得很仔細,我只能說到我們去了神農架,我也知道大鯢村的事情絕不能說出來。老嚴交代過的。
大家都愣住,一半人看著死豬,一半人看著趙一二。都說不出話來。
我恍然大悟,原來詭道一直不歸入道教,竟然隱藏著這麼多的緣由。
「答應我,幫我照顧我師父。」王八為難的說道:「我明天要去北京,我沒時間送師父回去了。」
「醫院在山下,看病多不方便。」
金仲把照片收到懷裡,他甚至都沒看一眼。
司機的話裡有話。但我沒有心思細想。看著司機開車下山。
我說道:「照片幹了,我給你看。但你要做好心理準備,他長的可不經看……」
可是金旋子說道:「你別問了,你會知道的。」
沒想到趙一二想都沒想,就回絕了,「我不會上班的,你知道的,我當初就發過誓,絕不進公職。」
我知道不對勁了,連忙走進幾步,正面看著趙一二。
「五斗米張道陵。」
看著老覃在苦笑,我明白了,趙一二沒資格考試。他當年就沒從學校里畢業,是從學校里跑出來的,根本就沒有證明自己學歷的任何文件。也許當初他的那個執照,就是老覃動用關係給他辦的。
第二天一早,趙一二又自己搬了躺椅,坐在稻場上,我端飯給他,他和前幾日一樣,吃了兩口,就不吃了。仍舊在躺椅上昏昏欲睡。
「我怎麼知道金老二是他的外號還是排行啊?」我委屈的說道。
「你求我嗎?」我站住。
「你說陰離子,」我著急的問道:「是不是?」
「是啊,你才是趙先生的徒弟,你答應了老嚴,當然比我更合適,可是你看到了那個東西的破綻了嗎?」
我看了,嚇了一跳,趙一二還是直挺挺的躺著,那雙在顫動的腿卻不是他的。窄小的躺椅上,還擠著另外一個人,也不能算是個人,而是個黑影子,正緊緊的靠著趙一二,半邊身子融入趙一二的身體里,沒有腦袋。可是趙一二的臉變了,變成一個陌生人的面孔。那張面孔,嘴裏正在哼著歌。看見我來了,嗤嗤的笑起來。
我點了點身上的錢,買了幾包快餐面,找旅店的老闆要了碗筷和開水,泡了吃。我沒有什麼胃口hetubook.com.com,吃了一半就吃不下去。趙一二更差,只吃了兩口,就丟了筷子。
我把昏厥過去的趙一二扶這坐起來。找出那個域山和尚留下的藥丸,又給他喂服了一顆。趙一二半響才緩過氣來。
我想起了金仲那張不服氣的臉。楚大和金仲當年也許就是不信服趙一二的做法,才導致兩房交惡。才到了如今的局面。金仲想利用石礎、楚大侮辱屍體,這些在常人和趙一二眼中荒謬絕倫,傷天害理的事情,在他們眼中,僅僅就是個修鍊道術而已。
老闆不依不饒,「賠錢,你打壞了這麼多東西。你還笑,你這個瘋子!」
「我不行的,我做不來……」
「算是我求你了。」金仲的口氣很軟,「我師兄當年很苦,他從小被人看不起……。你知道的,他喜歡扮女人唱戲。」
「老子不怕!」盛林強作鎮靜的說道:「我還不信這個邪。」
「他不願意跟我走啊。」金旋子把身邊的那個收音機又給打開了,收音機里是點歌節目,主持人在介紹某個流行歌曲,接著就傳出張宇的歌聲。
趙一二現在的樣子不像是在自己折磨自己啊。我忽然意識到一個事情,趙一二的魂魄沒了,螟蛉也沒了。他不是自己在夢遊,而是被鬼魂纏住了。首當其衝的就是當年他背叛的同學,來找他了。
盛林在屋角呆了很久,見沒有發生什麼,膽子漸漸大了。
「他也是被鬼扔下去的。」我若無其事的說道:「現在該他等著倒霉的人,把別人推下去……」
我一個激靈,連忙坐起身來,果然,趙一二沒有睡覺。
「天盡頭,何處有香丘?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抔凈土掩風流……。」
我都想起來了。
「快拿出來!」
趙一二又換了姿勢,「我們都被趙建國騙了,他自己跑了,把我么丟下啦,現在那幾個帶頭的,都跑啦。」
「最快也要十分鐘。」盛林的聲音在發抖。
我雖然站在寒風中,腦門還是沁出汗水。楚大又會用什麼歹毒的方法折磨趙一二呢?也許現在,他已經動手了。
那是一具年輕的女屍。
肉在鍋里慢慢熟了,散發出臘肉的濃烈香味。
郵政巷的另一邊,一群老年的曲藝愛好者,正在擺開架勢,唱著京劇。聲音斷斷續續,婉轉而又凄涼。楚大等了好久,他忍不住了,他被塤聲拉到郵政巷,但沒有進去。楚大知道,他不應該進去。
我走到巷子深處,在石牆的一塊磚上撥弄兩下,拿出被爬山虎掩蓋的收音機。把收音機的旋鈕轉了轉。
飄到巷口,還有兩丈遠的時候。楚大停下。他看見我正堵在巷口,手裡舉著一個東西。楚大不知道我拿著什麼東西,但他能感覺到,那東西對他非常不利。
老闆好奇的說道:「這東西,有幾個人還在吹啊,都快失傳了都……。小夥子,你怎麼對這個感興趣。」
劉院長開著車來了,看見我和趙一二過的跟叫花子一樣,把手指著我和趙一二:「叫我怎麼說你們好……。要不是碰見董玲這丫頭,說起你們,我還不知道你們……」劉院長 氣的連話都說不出來。
我走到稻場上,我不知道兩師兄弟剛才說了什麼。但我從金旋子失落的表情來看,趙一二不肯去老河口。
看來這兩師兄弟的恩怨太深。我覺得我不該打擾他們。就對金旋子說道:「金師傅,我給你們做飯去了。」
我被他們緊緊的抓住。氣喘吁吁的,向老覃罵道:「你們連一條活路都不給人留,和胡萬林那種人有什麼區別。」
庚戌時候,我走到,雲集路路口。我沒猜錯,金仲正端端正正的坐在那裡。
「小徐,」趙一二說道:「你走吧。」
我連忙去山腰的集市,買了好大幾掛鞭炮回來。心裏想著,楚大若是再來,我就炸鞭。這招能對付他。
趙一二哭起來。趙一二現在心神混亂,我能清晰的感知到他對這兩個人的愧疚,一個是他的同學(戰友),一個是他的父親。都因為他的緣故而死去。
趙一二吩咐我拿了個溫度計給小男孩夾在腋下。拿了聽診器,聽男孩的胸音。
附近的村民看見趙一二稻場上來了汽車,又圍了一圈人。也來了幾個看熱鬧。
「我不需要了。」我說道:「做事的不是法器,是人。」
趙一二知道我在想什麼,對我說道:「想家了?」
「昨宵庭外悲歌發,知是花魂與鳥魂……。」
「幫個忙撒,」我求著盛林,「這個對我很重要。」
我想趙一二問道:「那個鬼魂,是金師傅的徒弟嗎?」
忽然趙一二換了個人,跪在地上,雙手做出環抱的姿勢,哭著喊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趙建國,你跑哪裡去了……。你他媽的丟下我們跑了……」
「奇了怪,水怎麼結冰了。」盛林說道。
「恩。」趙一二敷衍了一句。他怎麼可能沒事,他的魂魄還沒回來。
趙一二沉吟半天,拿不定注意。
趙一二問我,「今天是不是金老二?」
我在一旁,冷冷看著他們故人見面,寒蟬幾句。老覃和趙一二就有一搭沒一搭的扯些閑事。老覃說三句,趙一二說不上一句。趙一二現在累的很,沒那麼多精力講話。我看見跟著老覃的年輕人和我一樣,無聊透頂。一個年輕的女孩,都連續打了三四個呵欠。
趙一二不止一次的勸我下山回去。我沒答應。
稻場的另一角,一個土灶上架著一口大鍋,鍋里正燒著水。
我走到巷口,看著悠長的巷道。白日里靜謐幽深的郵政巷,此時透著陰森森的寒意。我發現,我還是有那麼些害怕的。
「媽的。還真有點邪門。」盛林說道:「顯影水在鼓泡。跟燒開了一樣……。」
盛林氣喘吁吁。嘴裏罵著:「到底什麼東西。又被你騙了。」
我想問金旋子,但金旋子不會回答我,他現在的眼神正盯著火籠在看。
我哈哈的大笑,笑的跪下來,扶著盛林。都忘了對付楚大。
因為我聽見趙一二哼的歌曲,那歌曲調子是《十三不親》,是牢歌。趙一二以前從沒唱過歌。
「大家安靜一下。」老覃說道:「趙建國沒有行醫資格,他行醫是違法的,現在縣裡都知道了,你們要是為他著想,就不要找他看病。你們不想他坐牢吧。你們知不知道胡萬林啊,他當初也是名醫,可是他治死了多少人……」
「那裡來的唱京劇的?」盛林已經非常害怕了。
我靈機一動,把房間里的熱水瓶狠狠的往地下砸去,然後是玻璃杯,然後是窗玻璃……只要是我能砸的,我都開始砸。果然門很快就開了,招待所的老闆進來了,凶神惡煞的質問我:「你瘋啦。」
金旋子對我說道:「慢慢看,你會看懂的。」
一群人把豬狠狠的摁住。
趙一二已經沒有任何意識。
金仲把他的情緒全部都向我敞開。楚大、金仲,還有我,都是從小被人欺凌,我們都經歷了相似的童年,性格或多或少,都有點扭曲。金仲在用這個央求我,我們都是同病相憐的人。
他們故意說出來給王八聽的。動作誇張,顯得很吃力的在鎮魂,其實那些鬼魂都被王八給壓制,那裡需要這麼賣力。我知道他們在討好王八。
收音機里的聲音又傳了出來。
但我想到自己還有個本事。我衝到趙一二身邊,用手把趙一二的額頭捧住。果然,兩個糾纏趙一二的魂魄走了,另一些在房間暗處的孤魂也一時不敢靠近。
趙一二嘆了口氣,說道:「小徐,別怕,他們不是沖你來的。」
陳阿姨一看見趙一二骨瘦如柴的籠在棉襖里的樣子,就忍不住哭起來,邊哭邊罵趙一二:「你怎麼就是這個臭德行……。你非要死得連屍首都找不到,才安心是不是?你死也不肯來找我們是不是……。」
好在這幾天楚大沒有什麼用別的方法來整趙一二。趙一二在春節前後幾天都很安靜,沒有中邪。這不是楚大善罷甘休了,而是山上到處響著鞭炮,所有的鬼魂都被鞭炮聲嚇的魂飛魄散,深深的躲進地下。楚大也不能例外,他甚至更害怕鞭炮的聲音,因為他生前的路數就是聽弦。
我有點惶急,十分鐘太長了,我沒把握,楚大會不會出來。
金仲也做到了。
「不住你們屋裡……。」趙一二聲音大些,劉院長兩口子聽到了,「不然我就回西坪。」
我大叫起來,忙不迭的把手上的長蛇扔開。楚大化作黑影,消失在屋內。
可是那些衛士,都不能近身,到了聶政十步開外,都沖不動了。無數鬼魂都圍繞著聶政站立,擋著那些衛士。
趙一二說完,不理會老覃。歪著頭,睡了。
金仲把趙一二扶到房間去休息。
盛林鬆了一大口氣,退到屋角,打算把門打開。
「哼哼,王抱陽還奈何不了他。」趙一二說道。
楚大也真不客氣,他從西坪也一路跟來了。
金仲點點頭。
掛在窗子上的銀鈴鐺開始叮叮作響,開始的時候這個聲音很輕,可是等我豎起耳朵聽了一會之後,鈴鐺聲響的更急。
啊呀,我不僅叫了一聲。
「那你以後怎麼辦?」老覃隔了好久,又說道:「你又不能再給人看病。」
金旋子看來看趙一二,向金仲頷首。金仲老大不願意的,把趙一二扶起來,用銀針扎趙一二的穴道,扎的是足太陽膀胱經,每個穴道都在扎,甚至在背俞這個穴道上扎了好幾根。
「我說過,」我平靜的說道:「我的一個朋友、朋友。」我在咬牙切齒。其實恐懼很容易驅散,一個人若是無比的憤怒,就會無所畏懼。
他是金旋子的徒弟。
「躲不過什麼?」我問道。
「多瑞米法索拉西多。」我說道,就這些。
我心裏不禁理解了王八歸附老嚴。對趙一二和王八來說,這就是條不歸路,無法回頭的。王八比趙一二更懂得時務。趙一二是絕對不肯和老嚴合作的,他曾經的痛苦境遇,決定了他不會這麼做,寧願被鬼魂反撲也不願意。
「嗯嗯……」趙一二含混的說道:「他乾的還行。」
我邊說,身上的開始發麻,「他恨你,恨金師傅,他恨每個人……。除了金仲。」
天上的雷聲隆隆,從天際穿了過來。
「應該還是吧……」我回答。
「吁——嗚——」低沉慘惻的塤聲傳入夜空。
趙一二在我身後,忽然格格的笑起來。滿臉的笑容,面頰上卻掛著淚水。
而且這個唱歌的聲音,並不是趙一二的嗓音。趙一二的嗓音是那種很簡短沉著的聲音,可是這個嗓音,尖銳的很,就像是趙一二在捏著鼻子唱歌一樣。
趙一二沉默半響,說道:「當然不是……」
我把金旋子給我的收音機和古曲譜一併還給金仲。
我閉上眼睛,慢慢回憶。
我等到晚上,不吃不喝。我實在是沒一點食慾。我很緊張,我現在發現緊張的情緒和恐懼的情緒簡直是如出一轍,愈是想驅趕,愈是強烈的攫著我的心靈。我身上的肌肉都在微微的跳動。
我想著,這世上還是有好人,總算是有人還惦記趙一二。
趙一二又開始嚎叫起來。
「你們現在就走吧。」老闆說道:「瘋子,都是瘋子。」
車開到宜昌的時候,我發現,街道上的人,都戴著口罩。看來廣東傳染過來的人瘟,已經在全國肆虐,我想著老嚴的作為。
趙一二臉色沉的死死的,「我爹因為我當年的事情,丟了公職。我又好幾年不在家裡,他們都當我死了。等我回家,才知道父親在我出事的第二年就去世。我弟妹都恨我,他們都受了我的影響……我就沒臉再回去。」
趙一二和金旋子這麼多年,發生了這多事情。趙一二肯定也覺得對不住金旋子,所以不願意跟著金旋子去老河口。
我看著男孩的樣子,已經燒得昏厥,手腳在時不時的抽搐,再拖下去,治好了,也燒成傻子。可是現在送到山下醫院,時間也不允許。
郵政巷是宜昌僅存不多的古老小巷,就在二馬路和電力大廈之間。兩邊的高牆聳立,夾出一個長長的巷道,連通沿江大道和紅星路。郵政巷的牆壁還是古樸的石牆。牆頭還有生長茂密的爬山虎。在這城區人口最密集的區域,巷道兩邊竟然沒多少民居。牆兩邊的世界,總是讓走在巷道的人,生出神秘。
「他剛才教的就是聽弦的入門,」趙一二說道:「你剛才聽到的古琴聲,就是聽弦的入門法術。」
「其實我也想了,剛才看見他施展道法的樣子,我就想通了。他不是池中之物,我沒理由妨礙他的前途,也許,他真的會成為道門的第一人。他的想法,我早就知道,他想把詭道的地位提升。和那些道教並駕齊驅。他這麼想,和金老二倒是一個心思。」
(詭道算術之聽弦完)
「你把老闆的數碼相機借來。」我說道:「我給你看。」
「怎麼啦?」盛林伸出的手又停下。
一日,我到附近的農戶去買點雞蛋和蔬菜,回來的時候,竟然看見趙一二在稻場上倒立行走,跟個頑皮的少年一樣,雙手支地,圈圈的繞著躺椅在移動。
果然子時一過。房間里開始不安分起來。
「是的。」金旋子說道:「目連救母。」
「和你們詭道有關么?和趙先生有關么?」我知道,在這種情況下,金旋子是不會啰里八嗦的跟我扯淡,他要說的故事,絕對是有用意的。
「還記不記得,我給你的那個字?」金旋子問道。
街道上的鬼魂都紛紛駐足,仔細聽著塤聲的來源。愣了片刻,長長的隊伍向我慢慢移動過來,我內心冰徹骨冰涼。
「好!」老覃說道:「你不用幹活,我養著你,好不好?」
「是啊,」我指著電梯扶手那裡,「那個地方一直都有個鬼魂在那裡等著,就今天換人了,當然是找到替死鬼啦。」
現在我不在趙一二身邊,楚大……。
「從神農架就開始了。」趙一二說道:「他一直在等著我,等著我散功,等著我失魂。」
「你來洗,我可以不出錢撒。」我騙盛林。
「我們詭道的確有這種修鍊的法門,但是太邪……我警告過他……」趙一二說道:「可他已經瘋了,他想成仙。」
「你還笑,」老闆指著我罵道:「你還笑的出來,這裏損失,你來陪啊……。這段時間到底怎麼啦,怎麼都出怪事,到處是怪人,到處有人發瘋……」
我手上的感覺又開始變化,手心冰涼,一條蛇開始往我的手臂上纏繞,蛇吐著信子,一直延伸到我的肩頭。我忍不住扭頭看過去,我知道我會看見什麼,但我還是看了。
醫生看了看男孩說,過敏雖然沒問題了,可是肺炎很嚴重,要馬上留院治療。換了抗生素,給男孩安頓好。
我看見了,那個刺殺韓王的聶政,看了看身前韓王的屍體。默然把身上的另一把匕首拿出來。宮廷里無數的衛士都沖了進來,把聶政看著,眼見就要把他斬成肉泥。
人若是有了愧疚之情,會不顧一切的想辦法彌補。王八想學道,就是因為他當年的那個浮萍吧。
一天,我坐在江邊的護堤上,看著江中的水鬼翻騰。小女生,突然沒來由的對我說「徐哥,我家裡給我找了個工作,你說我是去,還是繼續留在商場?」
我正想問,趙一二失蹤的那幾年,到底經歷了什麼遭遇,讓一個年輕氣盛的大學生,變成了一個神棍。
我不知道,就算是回了宜昌,趙一二能怎麼樣。可是現在處境,我就一個念頭,一定要把趙一二帶回他西坪的山上。這就是人的本能嗎,就是死,也要讓趙一二死在家鄉。
我突然轉身,把展櫃里所有的音響都打開,所有的DVD、功放、演示等離子彩電,全部打開。
屋裡只有點頭孢,沒有別的抗生素。可是注射頭孢是要做皮試的,我們沒有做皮試的試劑和針具了。這段時間,看病的人很少,我們沒錢買葯,都是一點只能治傷風頭痛的口服藥物,給看病的人應付著。
我被他們扯開,脾氣大的已經在用拳頭揍我的下巴,「媽的,連我們局長都敢打……。」
「嗡——」暗房裡傳出了聲音。盛林手抖了一下。
牢房裡的剩下的幾個犯人,都死在床上,兩個心肌梗塞,一個腦淤血。時隔多年,農場里還有人在爭論,死的犯人是否楚大的作為,最大的蹊蹺,便在於,犯人死掉的時候,死刑犯在公審大會上。
離過年越來越近,年味漸濃。天上又在下雪,趙一二天天在灶房裡烤火。我也坐著沒事,耳朵聽著屋外已經下到第四十四萬九千六十一片雪花,落在稻場前保坎的牙子上。
來人是個一對夫妻,衝進屋內,對著趙一二喊道:「趙先生,快看看我家軍伢子怎麼啦,從中午就開始發燒,現在越來越厲害,都燒糊塗了。」
王八已經不是當年連羅師父都搞不定的吳下阿蒙了。在他拜師前,他曾經自己學過那麼多法術,雖然當時沒什麼用處,可拜師之後,他的能力增長的出乎意料。看來機會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王八早就準備好了。
這句話把衛生所的人給鎮住。
地下商場的出口,總是走出些衣衫襤褸的人,我說怎麼這麼多叫花子在地下商場呢。
「又是他!」我恨得咬牙切齒。
「是不是掉了什麼東西進去了,顯影水在產生化學反應。」盛林慌了,嘴上問著。其實他是內行,知道問我也是白問。
我看了她一會,慢慢的說道:「你不像我,沒必要守著這份沒前途的工作。」
「他在牢房裡被人打,打的很厲害。牢房裡挨打最慘的就是強|奸犯,跟何況是這種冒犯屍體的行為,就是同牢房的犯人,也覺得無法容忍和這種人呆在一起。他們憎惡他,對他又懼怕。於是他們就變本加厲的折磨楚大。」我對趙一二說道。
我也坐上去。趙一二屋裡沒什麼好收拾的。真應了個一乾二淨,了無牽挂。
屋外的人都驚呼起來,那頭已經死透的豬,竟然從大鍋里蹦了出來。這是非常不吉利的事情。
金仲手中用火鉗不停的撥弄火籠的柴火,有些人天生就喜歡這樣,喜歡折騰燃燒中的木柴,讓柴火燃燒的更旺。金仲樂此不疲,火光映在他臉上,一明一暗,他臉色還是默然無表情,不知道心裏想什麼,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忍住探知他心思的衝動。
大家就在火籠旁喝酒,趙一二身體不適,趴在竹椅上,漸漸的又睡了,酒都沒喝完。可是他不唱歌了。看著他背上上密密麻麻的銀針,我心裏難受。把趙一二的殘酒倒進自己的酒杯,向金旋子敬了敬,金旋子點了點頭,和我幹了一杯。
今年的天氣比兩年前好的多,天上的月亮正圓。夜空中漂浮的雲在快速的移動,變幻出某些形狀。
正在沒道理處,那個司機發火了,「你沒有許可權問我們的事情,叫你領導來。」
聶政開始斬斷自己胳膊,身邊的一個鬼魂接過匕首,把聶政的另一個胳膊也斬斷。拉著聶政的魂魄,漂然離去……。
我心裏想著,這一切快點結束吧。忽然我意識到一個問題,整個西坪,在過年前,將要殺多少頭豬。
我現在不想看到金仲。快步向回走去。
「我手賤,被蛇咬了。」陳阿姨不說,我都忘記這個事情。
董玲哭著說:「我知道是誰……。為什麼我連一個死了的人都爭不贏?」
是的,王八曾經說過。對董玲說過。
我不小心,踢翻了一個凳子。盛林問道:「你在幹嘛啊?」
「你就別擔心他了,」我安慰董玲:「他很好。」
我知道有問題了,用中指頂著趙一二的額頭。趙一二頭頂一股黑氣竄了出去,癱倒在地上。我能感覺到還有幾個在逼近,沒有魂魄的趙一二,對他們來說,誘惑太大。而我,卻又沒有能力鎮住他們。
「陰離子分不出來,底片洗了沒用。」盛林走到一邊,不敢盯著定影盆看。
我現在可以清楚的看到楚大在什麼地方。楚大現在就趙一二的胸前蹲著。好奇的看著我。
屋外面的窸窸窣窣的走了一個晚上的人,特別是到了凌晨三四點,外面的人聲更加嘈雜,嘰嘰喳喳的說著話。還有吵架的聲音。吵死個人。
趙一二勉強慘笑一下,什麼都說不出來。
我沒話可說了,我為什麼就不相信王八呢。他的看法和我完全一致。
大臣說道:「好,我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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