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危險的他回來了
雁歸猶豫著敲了下那扇掩著的柚木門,有個男人的聲音傳出:「進來。」
「當然這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是個非常戀舊的人,剛剛給我們學校捐贈了五千冊新書,所以我覺得這個任務由你這個老同學去再恰當不過了。」
孔崢說:「因為我是個信守承諾的人,我媽從小教我,男人講過的話就像板上釘的釘子,落地無悔。」
夢中的情景是他們分別時刻的重現,她穿著白裙子校服,一頭烏黑長發沒有像往常一樣紮起來而是垂到肩上,眼睛涼的像寒冰中被凍住的水晶,她冷漠地對他說:「你要向我宣戰嗎?那我們就等著看好了!」那麼冰冷刺骨的話語、那麼冷漠的表情,孔崢幾乎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因為天氣寒冷凍醒的還是被夢裡雁歸的冰冷凍醒的。
他開始迷上多米諾骨牌,有時間他就會一個人安靜地玩著這個,玩這個遊戲的時候平時浮躁的心總是能輕易平復,他享受著那種連鎖反應,傾聽著牌響時的叮叮咚咚,辛辛苦苦地搭建,再輕易地推倒,看似簡單,其實卻很複雜,玩得起這個遊戲的人,是有無比耐心決心恆心的人,而且必須承受得住隨時崩塌的挫折。他想,我的人生之牌,必須由我自己搭建,我決不再允許有人輕易破壞!
「而且,我總得來。」孔崢望著操場旁邊的梧桐樹,面孔沉寂下來,他慢慢說,「再不來,你就要嫁給那個傻子了。」
管他的,雁歸甩甩頭,他能拿我怎麼樣,我就是個沒名沒利的小學老師,身無長物,他就算吃了我也只是一把骨頭。而且,如果孔崢的心眼像針尖這麼小,又怎麼可能做成這麼大的事業?這麼一想,她馬上釋然了。女人對男人的觸覺總是很敏銳,雖然雁歸只有過一個男朋友,但是她知道孔崢喜歡她,女人永遠都不會怕一個喜歡她的男人,當然變態除外。
孔崢笑一笑,禮貌地說:「我對你,一向有無限的時間和耐心。」
孔崢頭也不抬:「嗯,但是現在我有的是耐性。」
孔崢一臉嚴謹地注視著她的動作。
「錯了!因為我喜歡事情的成敗掌握在我一個人的手裡,就像命運,也由我自己掌握!雁歸,你知道嗎?我的牌是不允許別人碰的,今天你是唯一一個例外。」
雁歸偏頭努力地想了想:「奇怪,為什麼我只記得你在和同學擲沙包,打到我的頭,起了一個好大的包,我當場眼冒金星,還痛了好幾天。」
雁歸很不悅:「他怎麼傻了?他是我見過最聰明善良的人。」
「其實你也別覺得他太勢利,校長募捐是為了學校的體育館,那個體育館還是我們當年讀書時的那間,這麼多年過去也沒翻新過,實在太舊了,地方小,設施也差勁,有時候我都擔心孩子們在那裡不安全。」
早晨的第一束陽光照進窗戶后,孔崢慢慢從床上爬起來,眼睛並沒有因為頭晚的失眠而渾濁,反而變得出乎意料的明亮。
他們走過綠樹成蔭的操場,孔崢笑說:「你覺得校長眼裡的我是怎麼樣的?」
「可能相對於你目前的成就來說,溫和等於怯懦,我們的確在物質上不如你,但是並不見得你就可以這樣踐踏輕視我們的生活,我們有我們的快樂。」
「找我就是為了來送帖子?」孔崢拿起茶几上的請帖,漫不經心地打開看了看,隨手又扔到桌上。
「我現在都記得你那時候的自由操是做得最好的,你的動作輕盈又好看。」孔崢回憶起年幼時的情景,懶洋洋的眼神里露出一抹罕見的認真溫和,「雁歸你信不信,這麼多年裡我從沒忘記過你。」
她在所有人面前一向都是溫婉的、隱忍的,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一碰到孔崢就像個刺蝟,似乎針鋒相對才是他們之間獨特的相處之道,但又莫名地讓她有一種暢快的感覺,而且她竟然不能否認這種針鋒相對能給她帶來淋漓的快樂。
里仁巷小學五十年校慶在即,老校長回顧這一生感慨萬千,從一個小小的美術老師最後升為校長,著實不易。他決定在退休之前再為里仁巷小學作出最後的貢獻,諸如舉辦隆重
www.hetubook.com.com的五十年校慶或者集資翻新老舊的體育館之類,這樣哪怕他退了休,甚至過身,依然會有後世之師牢牢記住他的功績。
孔崢父親或許被這些風言風語弄得也有些煩惱,又或許真的是想給他磨鍊,一句「小孩子受點磨難也好」就把小小年紀的他孤身一人丟去了美國。
「我幹嗎要去?」他問,似乎覺得挺好笑的樣子。
他很慶幸自己很年輕就明白了這個道理,有些人到了三十歲甚至四十歲才懂,到了那時候,即使明白了可能也不會再有改變的勇氣。雁歸,謝謝你!孔崢在心底輕輕說,表面看你好像是陷害了我,其實也是幫了我,所以……我一定會遵守我的承諾的,你放心!對你最好的報答,就是讓你和我在一起,因為只有我才能明白你。
他說這話的時候面上沒什麼表情,看不出來對見到久違的老同學是否高興,雁歸跟著他站起來:「你現在有時間了嗎?」
「里仁巷小學的驕傲。」
雁歸除開做班主任還要兼任語文老師,每天都很忙碌,這天她去到學校圖書室,看到圖書管理員正眉開眼笑地整理大堆的新圖書。
雁歸別過頭,匆匆說:「那就好,我走了。你記得校慶那天準時到。」
雁歸看他既得意又曖昧的神情,瞬間決定放棄這個無可救藥的人:「帖子我已經送到了,到時候如果你實在沒時間,可以不必來。當然如果你願意來的話,我們也會歡迎。」
「你以前不也是里仁巷小學的學生嗎?」雁歸看著他穿鞋有些不自在,在她的感覺里,當著別人的面穿衣服鞋襪都是件極不好意思的事情,他們這麼多年不見面,幾乎就是陌生人,可孔崢給她的感覺就像和她多熟似的。
然後真有那麼幾年,他竟真的一次也沒想過她。因為有強大的經濟後盾,他有條件天天跟著新交的同伴們廝混,從這個城市流浪到那個城市,玩得不亦樂乎,甚至差點升不了級。
他打量著雁歸纖細的手指,思考一下,點點頭:「好。」
選到自己所要的書籍,雁歸回到辦公室,校長打電話過來:「雁歸,請過來一下。」
他不再強迫限制自己對雁歸的想念,他開始經常想她,午夜夢回,全都是雁歸的影子,微笑的、沉默的、溫和的、決絕的種種交替而過,全都是她,雁歸雁歸……
這些年,他外表風光,似乎是青雲直上,其實內中有不足為外人說的苦楚。
雁歸點點頭。
孔崢笑起來:「你糊塗了吧,雁歸,我哪裡敢踐踏你?你是我這一生中最不可輕視的人!我只是好心提醒你,溫和的人不見得怯懦,怯懦的人卻一定溫和,它們是有區別的。而且……」他拉長聲音。
雁歸斜睨了他一眼:「什麼承諾?」
從那天以後孔崢的同學都覺得他的性格變得比原來更加孤僻難討好,他日常的神態還是那麼懶洋洋的卻多了一份隱藏在骨子裡的剛毅,大家紛紛不解。只有孔崢自己心裏明白重新夢見雁歸的那一瞬間他開始真正完全地成長了。有一種昆蟲,要埋入地下十年才能蛻變成長,它的催化劑是一場春雨,而讓孔崢真正成熟的人是雁歸。他努力讓自己迅速變得強大,因為他發現只有這樣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而不被別人牽著鼻子走。
「我剛不是說了嗎?我熱愛這片生我養我的熱土。」
她走出大廈的那一刻忍不住回頭望了望,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孔崢辦公室開了冷氣的緣故,忽然無緣無故地打了寒戰。誰說人不會變,她一開始的判斷似乎是錯的,孔崢已經完全褪去了年少時的焦躁輕狂,雖然他驕傲依舊,但他的沉著冷靜讓雁歸有點不適應。以前他像一隻要有危險就會露出小小爪子的黑貓,但貓畢竟是貓,爪子再鋒利,威脅性也不大;現在的他卻像一隻懶洋洋的黑豹,雖然是漫不經心地躺在那裡,但是如果遇到獵物,他的伺機一撲卻會要人的命。
剛開始在異國他鄉的日子里,因為語言和膚色受盡歧視,還要獨自忍受孤獨的煎熬,孔崢對雁歸恨得咬牙切齒!如果hetubook•com•com不是她,他起碼還可以待在媽媽身邊,他不會十三歲就一個人隻身國外。後來再待得久一點,他成熟一點,又跟自己說要忘記她,忘記吧,那個女孩兒沒心沒肺,何必去愛她恨她。恨了她也不會知道,愛了她也不會感激。而且恨的感情太強烈,越恨越放不下。
雁歸照他的吩咐,用指尖拈起一張牌,小心翼翼地往指定位置放下去。
雁歸淡淡說道:「總要有好的才能記得住。」
「多可笑,十多年前我在他眼裡是瘟疫。至於現在,」他無聊地扯下小樹上的一片葉子,「我在他眼裡等同於一間可以任意支取鈔票的銀行。」
里仁巷小學的五十年校慶紀念舉辦得空前的成功,這所全市出了名的差勁小學因為有了顯貴的來臨而蓬蓽生輝,甚至電視台都來了人,挺著大肚腩的老校長在十月微涼的天氣里激動得揮汗如雨,以致面對鏡頭時說話都結巴起來。禮畢后孔崢提出想由老同學陪同重新溫習一下記憶中母校的要求,雁歸在校長殷切的目光下微笑同意。
「現在這年頭,像雁歸這樣的年輕人可真是少。」老一輩的教師們把這些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裏,「竟然還是里仁巷那種地方長大的,不容易啊。」
雁歸想不出自己昔日的同學誰能變成天上的星星,她一向認為小學同學里除開大偉,每個人都愚鈍得很,面對這個重任,她有些緊張。
雁歸頓時把細細的眉毛豎起來:「你這人怎麼還跟以前一樣,總那麼玩世不恭沒個正經?我是認真給你送帖子來的,校長很希望你能夠參加咱們學校五十年的校慶。」
雁歸望著他,發現孔崢比大偉幾乎要高出半個頭,她在他面前顯得異常嬌小,他的話滿含深意,而那種無形的壓迫感讓她覺得有些不安,他果然不再是當年的孔崢了。
他說:「No。」
雁歸經過重重預約才爭取到見孔崢的機會,她按約定時間到他辦公室的時候卻發現他不在。
雁歸恨得牙痒痒:「我懶得聽你胡謅,你回不回來我都要嫁的,別以為能阻止我。」
「據說曾經是這裏的學生——咦,雁歸,你也是這裏畢業的,那豈不是你的校友?」
雁歸不願意再多說話,拿起包就往外面走。
「嗯。」孔崢點點頭。
孔媽媽看著他那小小的身子背著個碩大無比的背包,身影卻依然那麼倔犟,不由得淚如雨下。
「教委撥款子了?」
孔崢笑著說:「還湊合,沒結婚。」
雁歸瞪著他:「你是在我文具盒裡拿過一塊錢。」
「如果真正是你想象中固若金湯的愛情,別人想破壞也破壞不了,你怕什麼?」孔崢冷冷回答,「而且我不是要破壞,我是要救你。」
雁歸看著他輕描淡寫的舉動不由得想,這種人就是這樣,別說十多年,就是一百年也改不了這壞毛病,他現在這樣子和當年拿女孩兒給他寫的情書疊飛機時有什麼區別?人家的心意對他來講總是一錢不值的,功成名就又怎麼樣,騾子拉到北極也還是騾子。世界上的事情往往就是這樣,有些人你看到就會討厭,比如孔崢;而有些人看到就會喜歡,比如大偉,正因為他們之間的強烈對比,所以雁歸覺得自己更加加倍欣賞大偉了。
教過雁歸的鄭老師剛剛退休,人雖走了茶還沒涼透,看到昔日的門生來接接力棒,鄭老師不遺餘力地為她向校長美言。雁歸在她的幫助下很快熬過了每個地方都會出現的排斥新人階段,又歷練了同事之間的明爭暗鬥,最後脫穎而出。
他不再與原來的狐朋狗友鬼混,他們叫他:「孔崢,我們開車去西雅圖吧,那真是個美妙的城市。」
孔崢皺著眉頭說:「我知道了。」頭也不回地一轉身入了閘。
雁歸不理他,轉身就走,孔崢也不追,身後是一架已經有了銹跡的雙杠,他反手一撐坐了上去,遠遠地靜靜地看著雁歸的背影。其實她只是個普通的女孩兒,他忍不住無聊地踢了踢修長的雙腿長嘆一聲,都什麼年代了,還穿這麼中規中矩的黑色及膝A字裙,配的竟然還是又厚又不透光的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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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絲|襪,越發顯得小腿瘦削,不需要任何說明,只要是個人都能看出她的職業是個小學老師。這個女孩兒到底有哪一點出彩,偏偏就能讓他這麼多年裡心心念念只有一個她,真是讓人無能為力。「也不是。」管理員笑眯眯地說,「是有人捐贈的。真好,我們圖書館的書實在早該更新換代了。」
「別提那個什麼捐贈,那是別人用我的名義送的,我事後才知道。」孔崢穿好了鞋,舒舒服服地在沙發上坐好,臉上全是不以為然,「至於你說的一分子,我可只記得原來班主任最大的夙願就是能讓我退學,班上如果誰丟了什麼東西,第一個檢查的也是我的書包。多好的一分子,不是嗎?」孔崢微笑著說。
「世界上怎麼可能所有成敗都在一個人手中,你又不是神。」
雁歸的任務是為他送一封請帖。
孔崢果然如約來參加周末的校慶。這次他規規矩矩地穿著筆挺的黑色阿曼尼西裝以及搭配得無可挑剔的襯衫和領帶,一雙眼睛流光溢彩,明朗得像秋夜好天氣里的星星,身材好人又漂亮自然穿什麼都是錦上添花。熱鬧的儀式里,他始終保持著冷靜優雅的姿態,所有人都知道他少年巨富,所以即使他沉默得有些倨傲,也沒人有任何非議。在大家的再三懇請下,他上台作了一段簡短的發言,侃侃而談卻張弛有度,深情款款地表達了他對曾經的母校不能忘卻的熱愛和思念,大家對他的發言報以熱烈的掌聲。
孔崢看她起身準備告辭,笑了笑:「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你能不那麼假裝鎮定我就很開心。好吧,看在你剛剛給我砌牌的分上,我去。」
「對了,你怎麼想著要回來?美國不好嗎?」
「嗯!這事我記得。」孔崢馬上點頭承認,一點也不羞愧,「那時候我特迷打電動,我媽給的錢不夠,就順手拿了你的。你看我從小就跟你特別親近,別人的錢我還不高興拿呢。」
孔崢等了會兒,見沒下文,於是搖搖頭髮出嘖嘖聲:「我們都十多年不見了,你對我就這麼冷淡?一般情況下是不是都應該問問,這些年你過得怎麼樣啊?結婚了沒啊?」
雁歸的女同事從看到孔崢開始已經緊張地跑去洗手間補了三次妝,拉著雁歸問:「哎,他就是那個給學校捐贈的人?」
孔崢從兜里掏出一盒煙,點燃一根:「嗯,是個聰明善良的傻子,還很怯懦。」
雁歸,也是他人生里的一張牌,他決不讓她輕易離開!誰也不能再左右他!她想輕鬆地嫁給別人,沒那麼容易!
「我們小時候每到下雨天的體育課都在那間體育館里上,你記不記得?」
雁歸馬上很配合地問:「你過得怎麼樣?結婚了沒?」
雁歸狠狠瞪他一眼:「我現在過得很好,你少來搞破壞。」
雁歸馬上點頭,她就算再孤陋寡聞,也知道這個名字。
那間大得可怕的總裁辦公室在天翔國際大廈的頂樓,布置自然是毫無意外的大氣奢華,一色純黑真皮沙發配深咖啡柚木家私,英國十九世紀款式,地上鋪著純羊毛乳白色地毯,靠牆的地方是整扇落地玻璃窗,從窗戶望出去整個城市盡收眼底,美不勝收。雁歸懶得多打量,眼觀鼻鼻觀心,規規矩矩地在沙發上坐下,喝著秘書送過來的咖啡靜靜等待。過了好一會兒也不見有人出現,這時辦公室一邊突然傳來細微的聲響,她循聲找過去,發現辦公室角落裡竟然還有扇門通向另外一個房間。
雁歸說:「校長希望你給學校募捐?」
裏面的那間房大約五十平方米,沒有任何擺設,除開天花板上的燈,一片空白,大理石的地面上連地毯都沒有鋪。雁歸推門進去的時候,孔崢正背對著她,半跪在地上聚精會神地砌一副多米諾骨牌。
雁歸警覺得像只受驚的貓,幾乎把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你怎麼知道?你想幹什麼?」
「嘿,等等。」孔崢叫住她。
新人還是謙虛勤奮點好,學校里所有的人都覺得雁歸就是符合這個標準的最佳人選。她溫和,卻涇渭分明,決不是兩邊倒的牆頭草;不多話不愛搬弄是非,雖和*圖*書然沉默寡言卻並不孤僻;每天勤勤懇懇地工作,認認真真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是非常令人覺得可信的類型。校長剛開始只是讓她做任課老師,接著是班主任,最後終於交給她一個畢業班,不到三年的時間,雁歸成了學校里最受重用的年輕老師。
雁歸哦了一聲。
雁歸頓時很好奇,市裡的慈善家們但凡捐贈總是離不了育仁、育才那些名聲又老又好的名校,誰會這麼大手筆捐五千冊圖書給里仁巷小學?
「據說是沒結婚。」雁歸回答完馬上知道同事很快會第四次去洗手間。她嘆了口氣,孔崢就是對女人有一種奇特的魔力,從小到大都是這樣,誰說男人的臉沒女人重要,一個事業有成的男人再加上一張無懈可擊的臉在女人面前幾乎無堅不摧。還好自己知道他面具下的真實面孔,才不至於被他的外表迷惑,所以說那句「相由心生」的老話也不見得準確。
他的同學從外面返回,驚訝地看到他在桌上認真地擺一副多米諾:「嘿,你是不是昨晚被凍傻了?你從來都沒耐性玩這個的。」
「可你曾經是學校的一分子啊,而且你這次回來不是也給學校捐贈了嗎?」
孔崢說:「我告訴你接下來該怎麼說,你應該問,那這些年你想我了沒啊?」
「怎麼這麼年輕?他有沒有結婚?」女同事眼裡頓時露出一種看見五百萬彩票的神采。
她竟然那樣對他!他再也無法入睡,把手臂枕到腦後睜著眼睛一直到天明。
雁歸搖搖頭:「你從小就出人意料,或者你喜歡倒牌那瞬間的毀滅性吧。」
孔崢有些尷尬地摸摸鼻子:「雁歸,你總是記不得我半點的好。」
「是學校購置的嗎?」
到了校長辦公室,雁歸看到他書桌上擺著一大疊大紅色的請帖,喜慶得很,老校長同她說:「有件事要交給你辦。」
她知道自己說這話很幼稚,可是不知為什麼就是忍不住,她從小就很乖,幾乎沒有與人吵過嘴,只有孔崢,或許從小被他欺負得狠了,總能讓她有戰鬥的慾望。
雁歸沉默不語,那句話,她自然是記得的,孔崢當時才十二歲,身量還沒展開,個子並不比她高多少,小小的英俊少年用尚在變聲中的古怪嗓音對她說:「你等我!我會回來接你離開這裏。」
雁歸走動兩步,剛準備開口說話,孔崢像腦後長了眼睛似的,馬上把食指放到唇邊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雁歸只好僵硬地站在那裡,免得打擾了他。
雁歸回憶起他拿起請帖時不屑的表情再對比一下現在,覺得他果然有資格擔當起耀眼的商界之星的稱號。她雖然極力抑制,但依然控制不住自己的笑意,以至於不小心流露到臉上,孔崢遠遠地望了她一眼,犀利的目光從雁歸的臉上掃過,雁歸強迫自己把笑容收斂起來。
多年前的那樁往事雁歸幾乎已經快要不記得,但她從來也不認為自己有錯,可是如果孔崢懷恨在心——如今的他強大又危險……
「孔崢,你既然不是生下來就含著金湯匙,那就得付出代價才能換到自己想要的!」母親含淚送他上飛機時對他說。她憂心忡忡,怕他是那種爛泥糊不上牆的孩子,怕他就此自暴自棄,紙醉金迷。
「你以為你是誰,佛陀?此生責任就是救人脫離苦海?我謝謝你的好心!你唯一救我的方法就是離我的生活遠點。」
雁歸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雁歸畢業后,進了里仁巷小學教書,她的生命終於開始按照既定的軌道那樣不偏不倚地前行。其實她頗討學校領導歡心,本來能分去更好的學校,但是被她拒絕了。她對里仁巷小學有一份別樣的情懷,那裡的每一個角落,操場、教學樓、食堂都有她最珍貴的回憶,她捨不得丟棄。
「怎麼可能忘記?」
再後來有一年,那年他剛進大學,日子還那麼渾渾噩噩地過著。有個冬天,大雪紛飛,奇冷無比。寢室的暖氣卻莫名其妙地壞了,同室的同學要麼回家要麼去了旅館。他懶得動,等人走光了后,他跑去把其他床上的毯子都拿過來蓋在自己身上,但是那天晚上出奇的寒冷,他還是被凍醒過來。醒來后,他渾和圖書身開始哆嗦,他非常清楚地記得,剛剛他重新夢到了雁歸。
他有些感激雁歸,以前他是那麼固執地倔犟著、驕傲著,像個蠻橫不講理的孩童,可是他有什麼本錢那麼做呢?誰也不會把他看在眼裡。就算他有了個有錢老爸,別人還是照樣瞧不起他,人家一不高興照樣可以把他流放到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而他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只有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的人才有資格說:我不要這個!我要的是那個!你必須服從我!
「怯懦的人最大的長處就是傷害他身邊最親近的人,他沒有能力傷害別人,所以刀鋒只能對準自己人。」
他招呼雁歸過來,指揮她:「那裡——看到沒有,你放下去,小心點,不要讓身體任何地方碰到其餘的牌。」
雁歸一邊琢磨著他這句話的意思,一邊順手把小房間的門關上。
雁歸看著他有些驚訝,她在電視上見過很多小童星,小時候漂亮得不像樣,長大了卻走樣得厲害,最好的也就是維持原來的水準,很少有孔崢這麼好運的。他劍眉星目、輪廓分明,竟然比小時候更加俊秀,哪怕是半跪在地上,依然可以看出身材高挑修長、肩闊腰細。不過在這麼奢華的辦公室里,他卻不按常理出牌地穿著一件灰色棉質短袖T恤,米色棉布褲子,或者是為了怕碰倒牌,竟然還赤足。
「知道我為什麼喜歡多米諾嗎?」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當年我……」雁歸開了口,又覺得後悔,她在解釋什麼呢?這麼欲蓋彌彰,倒好像怕了他似的。
但是把請帖打開后,她覺得這個世界其實很幽默,這顆最耀眼的星竟然是——孔崢。
「得了吧,別假惺惺了。」雁歸嗤之以鼻,「我知道你憎惡這個地方,這間學校,這條巷子。」
果然孔崢打斷她:「當年?什麼當年?我這人從小記性不好,尤其對不該記得的事忘得特別快。」
孔崢站起來,走到書桌旁邊拿出一雙帆布球鞋,當著雁歸的面慢慢穿上。
孔崢說:「我知道的遠比你想象的多。」
孔崢終於回過頭來——這是他們多年後第一次見面。
「什麼?」
孔崢見她態度嚴肅,倏忽把臉一變,笑嘻嘻地說:「離你遠點的可能性不大,我已經在跟校長談幫助學校成立基金會的事情。我沒別的條件,但是聯絡人一定要是你,你從小辦事周到妥帖,我只信得過你。」
看牌落定,他鬆了口氣,站起來往外走:「不錯,你的手和以前一樣鎮定,可想而知,心也很鎮定。」
「對,我或許操控不了其他人的成敗,但是起碼我自己的這副牌沒人能夠左右!我高興怎麼樣就怎麼樣,誰也不能再擺布我!只要能讓我享受到既定目標的快樂,有任何事情阻礙,我都會將它除去。」
「小學畢業照上可沒有我,雁歸。」孔崢一邊低頭系鞋帶一邊回答。
雁歸微笑:「嗯,是啊,你看,誰說我們學校就不能出人才。」
當年雁歸舉報過後自然是開心得意,卻全然不知這事給孔崢造成的影響。自從他被老爸熱鬧地帶回去認祖歸宗后,親戚們對這個憑空冒出來的兒子想當然並不認同,覺得擺明了就是來搶家產的,明裡不說,暗裡卻不知給了他們母子多少臉色看。這樣也就算了,憑空還從天上砸了個雷下來,這小子竟然還偷東西,認回來又怎樣?只怕比沒有還差!
「是嗎?幾時?」孔崢漫不經心地點燃一支煙,「年底?」
想歸想,她還是禮貌地回答:「是。」
「我們學校哪來這個閑錢,整整五千冊呢。」
「你記性真不好,我離開里仁巷那天跟你說過的話你難道就不記得了?」
「雁歸,就當是對你的一次鍛煉吧。之所以麻煩你,是因為這位先生是你昔日的同窗,他從美國回來不久,現在可是國內最耀眼的商界之星,他的天翔國際你應該聽說過吧?」
孔崢砌的多米諾是一副八字形圖案的牌,他正在為轉角處一塊牌傷腦筋,那個地方有個拐彎,他的手對於那個彎明顯大了點。雁歸等了半天,看著他皺著眉頭把牌拿起又放下,終於忍不住開口:「我的手比較細,可以幫你試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