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們的距離
我媽是自殺的。布小曼垂下眼,有憂傷,布滿了她的臉。
棉花開的那天,張初初躺在棉花地里,對著藍天白雲狠狠地哭了一場。原來,當天越蔚藍的時候,她越害怕抬頭,因為這樣的明亮會刺傷了她。
我們……我們……我咬咬嘴唇,脫口而出,我們有接吻!
我一直不想告訴你們,因為……因為我沒有勇氣再去回憶。
麥涼,難道你還不死心嗎?
段錦年拾起噴壺,然後自嘲地笑了,開玩笑呢!
有些擔心的我,披上外套走出帳篷,看到,在篝火的旁邊,是布小曼,還有唐小泊。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布小曼有了恐高症,她無法站在太高的地方。
我和段錦年在這邊籃筐,唐小泊在那邊籃筐。我的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望過去,打得心不在焉的。
經歷從來沒有的苦,忍受從來沒有的孤獨。
而她,又那麼害怕再一次去面對死亡,面對一個活生生的人突然的消亡。
那個時候,我猛然睜開了眼。
我也笑了,然後低下頭去。你看看,我洗乾淨沒有。
我和布小曼在搭起的帳篷里換上男生帶來的外套。濕衣服讓段錦年拿出去烘乾,等下會拿進來給我們穿。
我的身體突然被拽進了一個懷裡,有車呼嘯而過,好險。
幾經顛簸,到烏魯木齊的時候,她給布小曼打了電話。布小曼是坐飛機去接的張初初,她在機場的出口處看到半年不見的張初初。
我在洗手間里努力地清洗,可即使顏色被洗掉了,我卻沒有帽子可以戴了。這個樣子出去,實在太丟臉了。
別動。縫了七針,當然疼。
我剛才說什麼?我說我和段錦年接吻了。而剛才,所有的人都聽到了。
在北疆,一個叫清水河子的地方。因為驚慌和疲勞,一到那裡,張初初就生病了,持續地發燒,昏昏沉沉。
我們始終都是最好的朋友,還有張初初。
我淺淺地笑了,抬起手來在他的胸口輕輕地碰了碰,放心。
我起身伸了個懶腰,隨意地問,怎麼想要看日出?
我去找唐小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顯得那麼特別,那麼光芒四射。
因為頭被剃成了光頭,我一直戴著帽子。傷口拆線的時候,是段錦年陪我去的醫院。而我,一直沒有再見到唐小泊。
我可以吻你一下嗎?段錦年看著我的眼睛問。
段錦年安排了一場郊遊。其實我知道,他是想要給我機會,跟唐小泊解釋。但是,這樣的解釋唐小泊想聽嗎?他不在意我,更不會在意這樣的解釋。
但小五根本不會照顧人。他混在那裡的遊戲廳里,沒日沒夜地打遊戲。
布小曼只好作罷。
四月的空氣里,瀰漫著陽光的氣息。布小曼披著長發,穿著淡藍色的百褶裙,白襪球鞋,煙波浩渺地站在藍天下,是那麼純凈而美好,好像從一幅畫里出來。而男生們,都紛紛地和布小曼套近乎。
麥涼,你還願意做我的好朋友嗎?
我在他的笑容里失了神,我脫口而出,唐小泊,我還可以和你做朋友嗎?
張初初就開始和一群人去地里幹活。雖然生長在市井,但張初初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的苦。赤著腳踩在泥地里,把苗秧一株一株地栽種下去。
開學了。
其實我沒有那麼勇敢,我只是下意識地跳到水裡,那個時候我只是想要救布小曼,所以其他什麼也想不到了。而當唐小泊游到我的身邊時,我是希望被救的,希望他能拉住我的手。也許唐小泊也是這樣的,在他跳進水裡的那一剎那,他能想到的只有布小曼,他只想要救她。
生命原來是如此的脆弱,輕易地就折斷了翅膀,輕易地就跌落了下去。而我們,是從遇見死亡的時候,開始正視自己的生命吧。
四月里,這裏開始種棉花。
到門口的時候,我的手突然被拉住了。
我抱住布小曼,我說,對不起!
春光那麼明媚,但齊洛天一直在沉睡。布小曼抬起手來,輕輕地拂掉落在墓碑上的塵土,她說,對不起。
我知道因為齊洛天的事,唐小泊無法諒解布小曼,即使他喜歡她,也是克制和隱忍的。
不斷的夢魘,不斷的噩夢。
而我的心,卻撲通撲通地跳得劇烈。段錦年會喜歡我嗎?hetubook.com•com他喜歡我嗎?我一直把段錦年當做好朋友,我承認我喜歡段錦年,但那只是朋友式的。他帶給我的只有溫暖,但,他不是唐小泊。
早該知道的,早該知道是這樣的結果。為什麼還要問呢?再問,再問,也只是讓自己徒然地傷心罷了。
麥涼,你要專心。段錦年提醒我。
可我無法讓自己專心。當一個籃球彈起來快要砸到我的時候,段錦年突然從身後抱住我,順著慣性挪開了。
她們詫異地看著我的光頭,然後爆發出一陣大笑。
他們混上了一趟去新疆的火車。新疆,那是多麼遙遠的地方,三天兩夜的火車,他們要小心地躲避乘務員的查票。
我錯愕地望著她,因為從來沒有聽布小曼提到過她媽媽的去世。布小曼只說她媽有怎樣的好,怎樣的善良,怎麼樣的溫柔,在我和張初初看來,她媽媽應該是得病去世的。
而,只有大朵大朵的粉色的,白色的花,開得繁盛。
唐小泊說在湖邊看日出很震撼。
誰叫你在馬路上跑的?你不知道很危險!段錦年沉著一張臉,吼道。
布小曼推了推我,撒嬌地說,起來嘛!
因為在家待得無聊,我就央求段錦年帶我去打籃球。起初他怕籃球再砸到我頭上,會讓傷口裂開來,我向他保證,我一定會非常小心的。
布小曼纏住我的胳膊,繾綣地說,我還以為你喜歡唐小泊……那次你們從電影院出來的時候,我見你們牽手了……
段錦年坐到我身邊,把一根釣竿遞給我。而我看到,唐小泊,坐在遠遠的地方,他戴的鴨舌帽壓得低低的,孤獨地握著釣竿。
她微胖,她被人喊做「粉妹」,但,至少她的眼睛是亮的。
我們笑得沒心沒肺的,只是布小曼的面孔模糊了,然後是張初初。我急急地喊,心裏惶恐。
傻瓜,沒學會游泳還想要救人!段錦年說。
不想要他覺得尷尬。當我望向唐小泊的時候,他正在投一個三分球,球,進了。
還沒……段錦年,這裏到底有沒有魚?我扭頭問他。
她痛恨自殺的人,他們為什麼有勇氣選擇死亡,卻沒有勇氣繼續活下去呢?在她十三歲的那年,她媽媽跳樓自殺,是從十五樓跳下去的。布小曼一直記得她跳下去的模樣,她伸出手,甚至碰到了她媽媽的衣角,但它只是在她手裡滑過。她凄厲地尖叫,絕望地喊叫,她停不下來,直到聲音徹底地啞掉。
我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起先的那個幾個女孩突然攔住了我。那個說段錦年是G的女孩抬起手來,朝我的臉上拍了下去。
麥涼。是段錦年的聲音。
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女孩敢剃掉頭髮。他又笑了。
你!安冉抬起手來,而我這次不會讓她再打下來,我握住她的胳膊,一字一句地說,你這麼丑,他怎麼會喜歡你?
那你證明他不是G?
我和布小曼越來越喜歡那個花房,而段錦年給了我們一些種子,讓我們可以在花圃里種花,但他不告訴我們,給的什麼花種。這樣的感覺很奇妙,種下去的是希望,不知道它會開出怎樣的花來?期待就變得更多了。
我們是在花房的時候,遇到唐小泊的。他站在花房的門口,看到布小曼的時候,神色有些怔怔的。而我的心,疼了一下。
而我,想了一下,帶上了布小曼。
段錦年唏噓地說,他們都有心結,這需要他們自己解開。
謝謝你!段錦年溫言地說,謝謝你維護我……其實……
像電視一樣,關上了。所有的意識,砰的一下突然地消失了。
對不起!我喃喃地說。
看到布小曼的時候,我對自己說,就算唐小泊喜歡的人是布小曼,布小曼也是你最好的朋友。
麥涼。我聽到段錦年在我的身後喊。可我的心裏,亂糟糟的,臉上燙得厲害,我只想要跑得更快。
我又看到了那個四色的花。段錦年告訴我,那花是他媽媽一個愛探險旅遊的朋友送的,是在一個很偏遠的沙漠里被發現,這種花叫米依花。
那個時候,小五已經開始動手打張初初了。他的眼睛紅成了惡魔,他的身體成了暗器,每一掌每一腳落下的時候,張初初的心,就被hetubook.com.com謀殺一次。
總是這樣,在我冰冷的時候,給我一點的溫度;在我快要熄滅的時候,給我一點的火光。我又重新地被點燃了,喜歡唐小泊的心,這樣反反覆復的,矛盾,糾葛。
布小曼只是隨意地抬頭望了一眼唐小泊。唐小泊轉身就走。
我垂下了眼。
是因為小五。警察查到了那個酒吧,而小五逃了,張初初跟著他。
我的左手,拚命地握住自己的右手。我走得很急,生怕自己會哭出聲來。為什麼要哭?為什麼要哭呀!
山裡的夜風有些涼,我醒來的時候,布小曼沒有在帳篷里。
是的,我還喜歡他……這是我第一次喜歡一個人,原來這樣疼。
我迷糊著睡著了。
安冉,教訓她!原來那個女孩名字叫安冉。我大約知道她為什麼要造謠說段錦年是G了,因為她喜歡他,不想要其他女孩喜歡他,所以對每個女孩說,他是個G。
張初初偷偷離開的時候,那個親戚,小五的親戚,給了她幾張鈔票。他說,回家吧,姑娘。
他呢?他沒事吧!我急急地問。
布小曼在電話那邊笑了,她說,麥涼,我很快就回來。我們三個人一起去看電影。那天夜裡,我覺得很快樂,因為我終於說出了那句「對不起」,而我,和布小曼、張初初,我們會回到以前,回到親密無間的以前。
他從我身邊擦肩而過,就像沒有看到我一樣。
我的臉火辣辣地疼,想要掙脫她們,憑什麼打我?
她用她的冷漠掩飾她內心的惶恐。其實她也是自責的,但她真的沒有想到,齊洛天會那麼決絕,會那麼偏執。
她離家出走了。
我一跺腳,趕緊跑開了。
唐小泊說不可以和我做朋友,唐小泊說不可以喜歡他,唐小泊那麼冷漠,那麼疏遠。但他還是唐小泊,是我喜歡的人。
給你。段錦年把釣竿交給我。
布小曼在給一盆蘭草細細地擦葉子,她驚喜地對我說,麥涼,快來看,它又有一個花骨朵了,隔不了幾天,它就要開花了。
我漸漸地清醒過來。抬眼的時候,我看到了唐小泊,他渾身濕漉漉的,而他的眉眼之間是比潭水還深的深不可測。我的身體,黯然得厲害。
低下頭,我潸然淚下。
四月的天氣,這城市開滿了金燦燦的米依花,陽光如抽芽的橡樹,那樣清新美好。
張初初卻覺得能夠和小五一直生活在這裏,很幸福。張初初甚至打算,等有些錢了就在這裏承包一塊棉花地,慢慢地養活自己,和小五。
而我搖搖頭,我一直記得唐小泊說「不可以」時的情景。這句話帶著凜冽的殺傷力,總是在我想要靠近的時候,一路殺了過來,而我,就枯萎了所有的念想。
湖邊有許多紫藤花,開得一簇一簇的,在陽光下很艷麗。布小曼摘了一把,打算做個花環。而我,在撩人心悸的風裡,伸開了手臂。這樣愜意安閑的時光,會把心裏發霉的心情曬掉吧。而我,應該振作起來。
可我總不能一直都在洗手間里藏著,咬了咬牙我還是出去了。
我又一次碰到了安冉。她和幾個女孩在我去洗手間的路上攔住了我。
他是來找段錦年的。
當段錦年想要讓我更靠近唐小泊的時候,我希望唐小泊能靠近布小曼。
這樣小心眼的麥涼,讓我鄙夷,也讓我看不起。
我在這裏。我在!布小曼踉蹌的哭聲。
我警惕地看著她們。
說完這句,我就開始後悔了。如果安冉是造謠,那我也是造謠呀。而此時的我變得很執拗,我只是想要證明段錦年不是G,所以胡亂地說了起來。
我告訴了段錦年,在我,在唐小泊、布小曼還有齊洛天之間的事。他是知道齊洛天自殺的事,但他第一次知道,原來齊洛天的自殺是因為布小曼。
那天在閣樓里,布小曼拿出她媽媽的照片給我看,她像下了很大決心似地對我說,麥涼……你知道我媽媽是怎麼死的嗎?
因為頭部縫針,我的頭頂被剃掉了一大塊頭髮,著實難看得很。我乾脆去剃了個光頭,然後戴上帽子。
安冉古怪地笑了笑,然後把我的帽子拿掉,掏出一個噴霧來,在我的頭上亂噴一氣。然後拿著我的帽子憤憤地離開了。
https://www.hetubook.com.com那個時候,我的大腦是空洞的。除了一片水,一片茫茫的水,除了絕望,驚恐,什麼也沒有。
而唐小泊突然笑了,眼睛微微地眯起來,嘴角揚起來。我愣了一下。我沒有想到唐小泊會笑,這樣燦爛的笑容。
她總在夜裡驚醒過來,她的夢裡不斷地重複她媽媽跳下去的那一幕。
一天下來,腰酸背痛,還有被小蟲咬過的斑駁紅腫的腿。
我抬起頭來,是唐小泊。
麥涼!麥涼!段錦年喊著我的名字,一把抱住了我,那麼緊,那麼緊地抱住我。而我的心裏,滿滿的都是感動,這樣緊張我的段錦年,讓我覺得很暖。
所以,她恨那些自殺的人,他們為什麼不能為了愛他們的人而活下去。他們是自私的,是懦弱的,是不可被原諒的。
我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忽近忽遠的距離。
除非你再也不跌到水裡,或者你會游泳了。
我說,布小曼,布小曼要去看齊洛天。
我手裡的噴壺咚一聲掉到了地上。是花房,空氣里都是花草的香氣,我愣住了。
是布小曼喊醒我的,她說要去看日出。
段錦年一把拿過我的帽子,慎重地給我戴上。他理理我的帽檐,看著我的眼睛說,我覺得很漂亮。
張初初離開后,倒桑樹街頓時就安靜了下來。
所以,她堅持不去看齊洛天。
她是九個月後回來的。是布小曼去接的她。而我,在那個時候已經離開倒桑樹街了。
有個女孩看到我頭上的線帽說,你的帽子很漂亮,在哪裡買的……邊說著,她在我來不及阻止的時候已經拿掉了我的帽子。
我抱住睡袋,不去。
曾經的她,也是這樣明亮的藍。
我和段錦年還是會在籃球場上碰到唐小泊。
去的時候,沒想到唐小泊也在。他的隊友見到段錦年,見到我,有些曖昧地朝我們笑。有個男生跑過來說,段錦年,讓你女朋友先休息下,你來和我們組隊比賽。
原來是一個夢,原來我睡著了。
我轉過身,有些踉蹌地說,你跟段錦年說,我先走了。
有的人,你給他再多的好,不是讓他覺出你的好,而是縱容他對你更壞。
我想動一下,可是頭疼得讓我低呼一聲。
我……
她們訕訕地坐到了一邊。
是不是,所有的女孩在遇到那個喜歡的人時,都這樣?
過去,和他談談。段錦年鼓勵我。
她幾乎認不出她來。張初初真的瘦下去了,那麼單薄的穿著一件皺巴巴的外套。她們站在人來人往的機場大廳,痛哭失聲。
麥涼。我轉過身的時候,赫然看到了驚訝的段錦年、唐小泊,還有他們籃球隊的隊員。那些隊員忍住沒有笑出聲來,而我,頓時紅了臉。
但是她始終沒有打過一個電話回家。原來,咋咋呼呼的張初初是有著如此堅韌的一面。
段錦年是在我衝上比賽中的籃球場時知道我原來不是喜歡看籃球賽,而是為了看某個人,這個人便是唐小泊。我也知道,他是想要幫我,所以他要我用單車送唐小泊回家,所以他讓我和他一起去打籃球,因為唐小泊也會在。
她們拿走了。我有些委屈地吸吸鼻子,下次別讓我碰到,我會收拾她們。我憤憤地說。
我握著釣竿,開始往回拉,終於一尾魚躍出了水面。布小曼歡呼著幫我拉過魚線,提起魚來,我們兩個手忙腳亂地把魚抓到,開心不已。
我們始終都是。
正是在那天,我才知道了布小曼為什麼執拗地不去看齊洛天了,為什麼對於齊洛天的死那麼冷漠了。那是因為她對自殺的人有著心結,那麼深,那麼深的心結。
對不起什麼?對不起你差點沒被車撞到,還是對不起你告訴別人我們接吻了?
後來在南京見到張初初的時候,她跟我說了那些逃亡的日子。
我嚇了一跳,抬起頭來才發現是唐小泊在我的面前。
他打的遊戲是需要很多錢的,用錢買裝備。張初初攢下的錢,都被他拿去揮霍在遊戲里。而她,像是被蒙上了眼睛一樣。
談到張初初的時候,我們心裏都是那麼難過。不知道現在的張初初,好嗎?
有時候,張初初也會想家,會想布小曼,還有我。想念我們肆意的年少歲月,想念我們曾經的單純和美好,想和*圖*書念那些明亮的陽光。
沒事。我笑著朝他胸口輕輕給過一拳。
他手裡拿著一條圍巾,他包在我的頭上。他說,你的圍巾我弄丟了,這條當我賠給你。
噓。段錦年盯著釣竿小聲地說。我和布小曼才看到,浮漂已經在動了。我們屏住呼吸,緊張不已,而浮漂已經開始是遊動的姿勢,顯然,魚已經咬住魚鉤了。
布小曼笑了。她揶揄地說,段錦年你是麥涼的仙女嗎?
他是同性戀,他根本不能也不會喜歡你。安冉憤懣地說。
唐小泊看著我,然後一字一頓地說,不、可、以。
但如果小五隻是貪玩,小壞,也就算了。他開始迷戀上賭博。
水花四濺里,有個人朝我們奔跑了過來,他游近了,再近了,是唐小泊。他來到我的身邊,我想要靠近他,我向他伸出手去……可是他從我的身邊遊了過去,那麼快,那麼急地過去。有汩汩的水不斷地湧進我的嘴裏,而我終於沉溺了下去。
布小曼要合上電話的時候,我連忙說,對不起。
他不是G,因為他不喜歡你,所以你說他是同性戀,你也太卑鄙了!我揚起下巴,努力讓自己有氣勢。
布小曼擺脫掉那些男生,坐到我身邊來。
他對她的感情,那麼複雜。
我的頭髮也慢慢地生長出來,只是太短,我還是必須要戴帽子遮住。布小曼和段錦年也漸漸地熟悉起來,而我對布小曼描繪了段錦年家那個漂亮的玻璃房子后,她也想去看看。
我和段錦年坐在場邊休息的時候,有幾個女孩過來和他打招呼。我認得其中一個女孩,是曾經說段錦年是G的那個女孩。
新疆有小五的一個遠房親戚。他們住了下來。
我有些恍惚,抬起手來,摸摸暖暖的圍巾,有著唐小泊氣息的圍巾。而他,已經大步地離開了。
這樣的盲目,這樣的偏執。
我發現段錦年不僅會釣魚,而且烤的魚也很好吃。把佐料——小蔥、香菜、青椒塞到魚肚子里,放到燒烤架上的時候,不停地抹香油、孜然粉,再放一些鹽和味精。他嫻熟的動作和胸有成竹的表情讓布小曼也忍不住說,很帥,對吧。
我們的生活,好像被突然地抽空了去。
段錦年欲言又止。
我又去找過張初初,但她總是不在家。
但他再也不會活了。唐小泊黯然。
小五要去避風頭,張初初那麼堅定對他說,我跟你走。
我從來沒有想過布小曼有過這樣的經歷。在我看來,布小曼是那麼的幸福:她美,什麼都不缺;她被很多人喜歡,她從來不缺少關懷。可是,在她的內心,卻有這樣慘痛的傷痕。
聽到布小曼跌到湖裡的聲音時,我驚得魂飛魄散。布小曼竟然為了摘紫藤花而爬上了湖邊的陡坡上,卻不慎跌了下去。
安冉咄咄逼人,是呀,你證明,他不是G。
都這樣了,還逞強。他好笑地說。
謝謝你!布小曼抱住我,謝謝你,麥涼。
你呢?你還喜歡唐小泊嗎?
他?唐小泊,是他打電話給我的……我來的時候他沒在。
我愴然地退後,就有一聲微末的響,不動聲色,卻又凌厲地穿過了我的心臟。
很長的時間,布小曼都說不出話來。她親眼見到她最親最近的媽媽從自己面前縱身躍下,親眼目睹了一場血淋淋的死亡。那是她第一次面對死亡,卻是這樣猙獰,這樣殘酷。
我,就在段錦年的懷裡了。當我錯愕地推開他時,聽到唐小泊那邊隊員的口哨聲。
幸福會離得更近一點嗎這些胸口裡最柔軟的地方,被愛人傷害過的傷口,遠比那些肢體所受的傷害來得犀利,而且只有時間,才能夠治愈。
冬天終於結束了,而布小曼回來了。
走,散步去。我對布小曼說。
我垂下了眼,身體灰暗得厲害。早該知道的,唐小泊會是這樣回答。我還以為他對我笑,我就可以和他做朋友……可是,他可以對任何人笑,但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是他的朋友。
布小曼沉默了許久后,說,麥涼,我找不到麥涼了。
齊洛天的墓前。
是小五的親戚給了張初初路費,當初是他收留小五和張初初的,讓張初初在棉花地里幫忙。當小五逼著張初初去那個老男人家時,張初初徹底地絕望了。
唐小泊到底是沒有救我,他和*圖*書選擇了去救布小曼。可這有什麼關係呢,布小曼沒有事,這比什麼都好。
她出去后,我發了很長時間的呆。
我驚叫起來,看到布小曼在湖水裡沉溺的時候,我想也沒有想就直直撲到水裡去。而我,除了憋氣外什麼也不會,只是當緊張和驚恐來臨的時候,我連憋氣也不會了。我只能不斷地下沉,掙扎著浮出水面。
只是,當她去遊戲廳給他送飯的時候,他會抬起頭來對她笑,或者頭也不抬地沉醉在遊戲里。
只是小五從來沒有察覺出她嘴角越來越稀薄的笑容,眼裡越來越多的憂傷。他的自私和冷漠一遍一遍地傷害著她。她病了,他不管;她累了,他不問;她想家的時候,他不知道……他是離她如此近的人,卻像站在另一個星球上。
段錦年追了出去。
是我誤會了。
那個冬天,我在等待我的頭髮重新長起來。
我把頭埋得低低的,打算先回家,下次再跟段錦年解釋。我不想這樣狼狽的樣子被他看到。
我想要解釋,我不是段錦年的女朋友,但段錦年說,不了,我陪她。
我們擁抱了。你見過的,在他的生日宴會上。
你的帽子呢?
段錦年見我喜歡,捧著那株花要送給我。他說,麥涼,當花枯萎掉的時候,你可以用四個花瓣向我要求四個願望。
布小曼躡手躡腳回來的時候,我閉上眼睛佯裝睡著了,而眼淚涌了上來。我在心裏罵自己,不是想要他們靠近嗎?他們真的靠近了,為什麼又會覺得酸楚?麥涼,你這樣嫉妒,不好,不對,不可以!
現在的她,在流亡的日子里已經蒼老了下來。
而在那天後,連布小曼都知道了我和段錦年在交往的事。我只能說,這個世界太小了,一點消息就可以傳得這麼快。布小曼讓我交代,可是我解釋不清。在布小曼看來,段錦年是不錯的,優秀,出眾,溫暖,還有,他對我,很好。
三十晚上的約定,張初初失約了。她沒有給我,也沒有給布小曼打電話。
可是半晌沒有回答我,當我想抬起頭的時候,唐小泊說,別動。他用手輕輕地抹了抹我的頭頂,乾淨了。
我愣了一下,然後躺下去,睏乏地說,你去吧,我困著呢。
輸到最窮的時候,他把張初初輸給了一個五旬的男人。那個男人說張初初只要去他家一個星期,就可以把小五的賭債勾銷。
抬起眼的時候,段錦年怔怔地望著我。
是許久以後,還是片刻?電視又砰的一聲打開了,我有透不過氣來的艱難感,我開始咳嗽,嗆出了大口大口的水來。麥涼!我聽到很多的聲音。我努力睜開眼的時候,看到的是段錦年的臉,是怎樣一張焦灼、感慨、悲憤、驚喜的臉。
大年三十的那天晚上,我接到了布小曼的電話。這是我們三個人的約定,我們約定每一年的新年,不管我們在哪裡,都要給對方打一個電話,說一聲「新年快樂」。
你能去看齊洛天嗎?我問。
釣到魚了嗎?
張初初是坐飛機回來的。她想起一路在新疆的歲月,百感交集,她問布小曼,麥涼呢?麥涼還好嗎?
麥涼,以後不許這樣了。布小曼佯裝生氣地說。
她要回家。是的,張初初想要回到倒桑樹街,雖然她曾經一直一直地想要離開。
只是,當布小曼回來的時候,張初初已經不在倒桑樹街了。
我讓段錦年和他的隊友一起打籃球,不用管我,我就坐在場地外休息一下。段錦年和他的隊友開始打友誼賽。當他每投進一個球的時候,會轉過身來朝我微笑。而我,會用一個響亮的口哨來回應他。
春天終於來了。
我想起來了,發生的事。
那麼多的委屈,那麼多的憂傷。
我看到了布小曼,還有張初初。我們在布小曼家的閣樓里,是七月,陽光充沛的季節,我們穿著同樣款式的T恤,胸前是我們三個人的大頭貼……這是我們的姐妹裝。我們在說性感。我說皮膚是小麥色最性感;張初初說下巴尖尖胸部飽滿的女孩最性感;布小曼說,性感是在冬天的雪地里,穿一雙高跟鞋。
那不算,我也可以和朋友擁抱。
布小曼?我虛弱地問。
段錦年也有些慌亂,臉騰地紅了。他有些結結巴巴地說,對不起,剛才……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