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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離

作者:梅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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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絕望的涼

第十一章 絕望的涼

見到唐小泊的時候,我會跟他說很多的話,而他安靜地聽著我說,微笑地望著我。時間總是那麼短,我不想要浪費掉一分一秒。
我的身體,那麼綿軟,那麼無力。我想要抬起手來抓住什麼,但卻無法握住,我只能看著我面前的段錦年,搖搖欲墜。
唐小泊站在我的面前,他終於來到我面前,他只是凝視我,很專註。我在他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看到了淚流滿面的自己。
而再一次見到唐小泊,見到他時,我知道了,原來我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在掩耳盜鈴。我從來沒有放下過他,從來沒有停止過思念他。
命運是一雙翻雲覆雨的手,讓所有人,成了玩偶。
這三個月來,雖然我每一次都按時地來,都希望他會同意見我。但他很堅持,如我的堅持一樣。
我看到了曾經的自己,我和唐小泊站在月明山頂,當我覺得冷的時候,他從身後攬我入懷,他的懷抱,是真實的,是溫暖的。我們坐在電影院里看《這個殺手不太冷》,有人說這是我的初戀時,唐小泊握住了我的手。那個時候,我的掌紋就開出了奇異的花朵;我在騎單車,載著唐小泊,我雙手放空舉起來歡呼,而唐小泊在我的身後,攬住了我的腰際……
我會說,那你的森林呢?你會為了我這棵樹放棄整片的森林嗎?我可是很小心眼的。
大二的暑假決定回成都,讓我驚訝的是小曼的電話竟然無法接通。我再撥,再撥,可每一次回答我的都是一個冰涼的女聲,她說你撥打的號碼是空號。怎麼可能?怎麼會?這個號碼我爛記於心。我的心裏,突然變得茫然和無助。
我怎麼就是麻煩了?我是泰易,你看電視嗎?你難道不覺得我很面熟?泰易咄咄逼人。而段錦年聳聳肩膀,一副不想和他計較的模樣。
她的身體震蕩了一下,然後拉開門奔了出去。她突然發覺自己還是做不到,做不到不顧一切。那個時候,她的腦海里想起了唐小泊。
我和泰易看的電影,是一部很舊的片子,《春光乍泄》。裏面有一句台詞是:當我站在瀑布前,覺得非常難過,我總覺得,應該是兩個人站在這裏。
究竟,會,不會?
句子里的荒涼感讓我的內心震了一下。是的,當我仰起頭來看天的時候,我會覺得很難過。
那麼多的唐小泊,不斷地出現在我的面前。但我卻,一個也來不及握住。
布小曼離開了倒桑樹街。像她出現時那樣,悄無聲息。
我恍惚了一下,是的,對於這個年紀的女孩來說,我已經是長者了。我虛弱地搖頭,然後落下淚來。
被布小曼母親發現后,他是真的決心不去見那個女人了。但他的妻子不給他彌補的機會,她在三天後從十五樓上跳了下去。她用她的死來懲罰他,她永遠不會給他改正錯誤的機會。可是,布小曼記得一切。
唐小泊,那個宛若王子一樣的少年,那個挺拔俊朗,笑容如陽光一樣的少年,他的青春突然轉了一個彎。是為了布小曼,還是因為布小曼。
到了每一個探視日的時候,我會從南京坐車回來,來回三十六個小時的火車,我始終不曾間斷。我又開始學著織毛衣,想要在冬天來臨的時候能織一件毛衣給唐小泊。有時,段錦年也會陪我去,兩年,我想兩年的時間會很快過去,就像我在甘肅的那兩年一樣。
她讓羅央檸去她的房間,她說想讓他畫她。當他架起畫本的時候,她突然撕扯掉了自己胸口的衣服,然後大聲地喊叫起來。她爸,還有羅姨沖了進來,他們駭然地看著在房間里的兩個人,她哭著指著他說,他撕掉她的衣服欺負他。他只是搖頭,倉皇茫然地搖頭。
我知道,對不起是不關乎愛的,是抱歉,是愧疚,是難以負擔。
那天夜裡,布小曼去了羅央檸的房間。她穿著一件薄如蟬翼的睡衣,她站在他的面前瑟瑟地發抖,而他更加慌亂,他說,姐。
唐小泊坐在我的面前,好像兩年前一樣。他抬起手來,而我,就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
她矛盾,糾葛,百折千回。但是當她看到那個女人安然地享受著原本屬於她母親的一切時,她還是決定,要做些什麼。
「芳鄰超市」已經換成了「福華商場」,變得更大更熱鬧了。但「福華」這是一個多俗氣的名字,而「芳鄰」里有我們很多的回憶。是在這裏,我們遇到了布小曼;是在這裏,我們締結了友情。可現在,這個滿是回憶的超市竟然換了名字。
我的每一步,都變得那麼忐忑。
我拍他的背,而我身邊的段錦年,詫異不已。
從來都不由我們很多時候,我們認不清自己,只因為我們把自己放在了一個錯誤的位置,給了自己一個錯覺。所以,不怕前路坎坷,只怕從一開始就走錯了方向。
可是,唐小泊呢?他卻始終不知道,我喜歡的人是他。而也許對於他來說,不知道,比知道,來得更輕鬆些。
我們在酒店裡談了整整一夜,我們說了很多很多的話,好像要把這幾年分離的光陰統統地攤開來,給對方看。
後來,他開始要求住校,只有周末才回來。是布小曼的十八歲,她和唐小泊在一起。唐小泊是她見過最美好的人了。她從開始的抵觸,然後一點一點地放下心去。他感動了她,讓她開始相信,那是怎樣巨大的深情。她突然覺得,青春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坐在我對面的和-圖-書唐小泊,當我看著他微笑、沉默,看著他凝視我注視我的時候,我的心裏,就像雨後的天空一樣,清澈明亮。
對不起。我輕輕地說。從認識段錦年開始,我就在不停地對他說「謝謝」,我從來沒有說過「對不起」,因為段錦年帶給我的,總是溫暖和感動,總是包容和體貼。他一直都站在我的身邊,不管我是哭,是笑,是憂傷,還是喜悅。而他,甚至為了讓我沒有負擔,讓我安心地與他相處,撒下一個謊來。
但她卻像一座失去了生命的雕塑一樣,木然地望著他。這個如此優雅美麗的女人,那麼深信著自己的丈夫,卻在一夜之間發現真相是如此不堪。她敗給了一個並不比自己年輕,並不比自己更美的女人,敗給了一個在櫃檯賣皮鞋的女人。那個女人,是在給他穿鞋的時候讓他心動的吧,從來沒有人會彎下腰,為他穿鞋。即使她沒有他的妻子美,溫柔,有氣質,但他的妻太完美了,完美得讓他不敢造次。
但,我拿什麼回報呢?我沒有愛可以給出,所以,一切的回報,於他來說,都是徒然,是,什麼都不算。
為什麼?我揚起頭來,憂傷地問。
辛辣的液體汩汩地咽到喉嚨里時,我的鼻翼,是那麼地酸楚。我們大聲地笑,大聲地說話,用很吵鬧的聲音掩蓋我們心裏的脆弱,掩蓋我們難過的心情。
那一年的聖誕,段錦年到南京來找我。
我總是在回憶,總是在過往的時光里沉溺。因為再也不會有這樣的遇見,在生命里發生;再也不會有同樣的心情,會被複制。因為,他是唐小泊。
陰了,晴了,起風了,下雪了……我只是等待,等待唐小泊會見我,像以前那樣,微笑地注視我,安靜地傾聽我。他會抬起手,理理我的耳發,說,麥涼,要吃飯,喝水,保重。
我醉了,我感覺到唐小泊背著我。是的,我在他的背上。我不想要動,不想要醒來,我只是把頭埋在他溫暖的肩膀上,輕輕地呼吸。我生怕我的呼吸會驚擾了他,會驚擾了此刻的一切,然後這一幕會像一塊玻璃一樣,嘩啦嘩啦地碎掉。
那一夜后,唐小泊離開了。
末了,他幽幽地問我,那麼,你現在,現在還是喜歡那個人?
他跳起來,用手指著我,你,昨天,前天,還有每一天。
他抬起手放到頸后,悵然地說,如果我是他,會覺得幸福的。
我對段錦年說,我想要去看唐小泊。他握住了我的手。他說,麥涼,你準備好了嗎?
我的胸口漾滿了疼痛。為什麼,我們都無視著身邊的人呢?我是這麼殘忍,即使曾經懷疑段錦年的感情,卻從來沒有真的去相信,那是因為我不願意相信,我的骨子裡是如此涼薄。當我一心都在唐小泊的身上時,段錦年的傷心呢?
布小曼……不知道去了哪裡……也許是深圳,也許是上海……也或者就留在這裏,只是藏了起來。唐小泊……他……他坐牢了。
有時,唐小泊會說,麥涼,不用總來看我。大學的生活那麼美好,你要多一些時間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
紅燈了,綠燈了。他只是抱住我,不管不顧地抱著我。
開門的時候,泰易搶先一步,拿著行李進去了,我在他身後笑了。而段錦年猶豫了一下,還是進來了。
已經是寒冬了,我在凜冽的風裡徘徊,迷茫得不知所措。
我的心裏,始終只有他。不管我在這裏,還是在那裡;不管我是醒著,還是睡著。
他們廝混在了一起。
泰易終於看到了我身邊的段錦年,怔住,沒有好氣地說,原來是因為他,原來拒絕我就是因為他。
麥涼。他低喚。他的身體微微地戰慄,他的聲音充滿了難以置信和感慨萬千,他擁抱得那麼緊,那麼緊,彷彿只是輕輕地一松,我就會化作空氣里的泡沫。
我的手,從他的手裡,滑落下來。
我茫然不知所措地在倒桑樹街行走。這還是之前的那個倒桑樹街嗎?是我生長,是我喧囂的地方,每一個人的眼神都那麼陌生,每一處景色都是恍惚的熟悉。隱約的是,又不是。幡然地覺察,是因為布小曼,是因為張初初不在這裏了,所以熟悉感會被抽離了去。所以,這條街一下就空洞了起來。
窗外,華燈初上。這樣靜默的夜,我,我們會有怎樣的心事呢?
她只是在離開前,對張初初坦陳了所有。
麥涼。段錦年的聲音,在喧鬧的街頭,那麼清晰地抵達我的胸腔。我開始哽咽,輕輕地合上眼睛,在夏天明媚的陽光里,流下淚來。
那個晚上,我第一次對泰易提到了布小曼,提到了張初初,提到了我的十八歲。過往的記憶我一點點地攤開來,心裏卻還是湧起許多莫名的情緒,那些十八歲的陽光、風,一街的合歡花……一直生長在那裡,當我抬起頭的時候,就能碰到。
布小曼是因為愧疚,所以才會離開。她無法面對唐小泊,無法面對羅央檸。在羅央檸的病床前,她對她爸說了埋藏在心裏的恨。
天快亮的時候,我和張初初相擁著沉沉地睡去。我夢見了倒桑樹街,夢到了許多的人,那些人在我的年少時光里,來來回回,他們說話,他們行走,但他們卻不認得我了。我被這個夢驚醒時,後背是冷汗涔涔的。
在等待他從門口進來的那一段時間,我的身體微微地戰慄。我的心,變得困頓,變得無法抑制的緊https://www•hetubook.com.com張。許久不見的唐小泊,會是怎樣的模樣?
芳鄰超市沒有了,布小曼的家沒有了。布小曼,布小曼呢?她去了哪裡?
我們去的第一個地方,是籃球場。我們像彼時那樣,在籃球場上,跳躍,奔跑,歡呼,擊掌,好像我們從來都沒有分離過,從來就沒有被時光衝散過。我們一直都在這裏,在這裏安好地生活。
我訕笑,什麼時候拒絕過你了?
我們三個人,好像在捉著迷藏,不斷地遺失,不斷地尋找。究竟什麼時候,我們才能在一起呢?
麥涼……你終於出現了。他輕輕地說。
我知道唐小泊也一直在等待布小曼。他不去提她,是因為無法觸碰,因為那是在他內心深處最柔軟無力的部分,會疼,會酸楚,會覺得無法忍受的荒涼。就像,就像我在甘肅的那兩年,從來不曾提到倒桑樹街一樣。
羅央檸是從十五歲開始躲避布小曼。那天,當她從熱氣騰騰的浴室里出來,在門口被濕漉漉的地板滑了一下差點摔下去的時候,她無意地抬起頭,看見羅央檸正怔怔地盯著她,手裡的杯子停在空中。那個時候,她知道,羅央檸已經是少年了。那個時候,她開始主動親近羅央檸,和他一起放風箏,讓他畫她,偶爾她會不經意地去擦碰他的身體。她知道,他的目光跟隨著她,隱忍而不由自主。
我和段錦年在火車站分別的時候,他看著我的眼睛慎重地說,麥涼,如果你再從我的世界里突然地消失,我不會原諒你的。
其實是明白泰易的,明白他對我的感情,但現在的我,還沒有心理準備去接受他。我想,當我能夠把心裏對於唐小泊的感情清空了后,我會去接受一個人的。完全地接受,全部地信任,是一份很單純很簡單的愛戀。只是,當我深深地望著他的時候,他也會深深地望著我。只是,當我牽著他的手時,感覺一直朝著天堂。
在看到唐小泊的時候,她想要放棄恨,想要放棄報復。只是在夜裡,當那些早已經在心裏生出芽的恨咬住她的咽喉時,她變得那麼虛弱。她想要對她的朋友說,想要讓他們阻止她,但她開不了口。
他警惕地看著我,你找誰?
原來,時光過後,對於唐小泊的愛戀不僅沒有枯萎,卻開出了更加翻騰的花來。
他抬起手狠狠地扇自己的耳光,悲慟不已;而她,冷冷地,轉身。
他蒙上我的眼睛,不讓我看自己流血的傷口;他拿圍巾溫柔地替我戴上;他在我遇到危險的時候,及時地出現,他擋在我的面前,他讓我信任他……
在他離開的日子里,我總是會在十字路口停了下來。我在想,我走哪一邊,才是會遇見他的那一邊呢?我會不會,只是選錯了方向,就與他失之交臂呢?
我生病了。
站在門口,等待的時候,段錦年抓住我肩膀,凝視我問,麥涼,不管怎樣,我始終都在。
麥涼,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忘記他。等你能看到一直守護在你身邊的我。我不是G,我從來都不是,我只是想要讓你安下心來。可是,你離開了兩年,但一切都沒有變,你還是不曾看到我……對於我來說,這真的很荒涼。唐小泊坐牢了,我知道這個時候你不會不去管他,但他回來后呢?你會讓自己不去見他嗎?而他……永遠只是拿你當朋友,這對你不公平。段錦年哀傷地望著我,眼裡都是碎裂的淚水。
九月的時候,爸爸幫我聯繫了轉校的事。他們沒有再追問我為什麼要轉校,也許他們覺得我從來都是不讓他們操心的,這一次的任性也有著自己的理由。他們是疼我的,所以由著我胡鬧了。
要不……你去我那裡住,他在這裏我不放心。段錦年對著我說。
唐小泊出獄的時候,我終於見到了他。
為了懲戒,在布小曼的堅持下,他報警了。羅姨不停地哭泣,她也覺察出了她兒子的端倪,之前的蛛絲馬跡,都是一條條證據。他們給他定罪了,她為了維護自己的婚姻,無法阻止他們報警,雖然最後布小曼撤訴了,因為她只是想要報復她,做不到更徹底地毀掉他。
接到張初初電話的時候,是大三。那時,距離唐小泊出獄,還有三個月。
當唐小泊緩緩地從那道門裡走出來時,時光,就沉澱下去了。
我的父母在酒泉的工作任務已經結束,回到了倒桑樹街。張初初就是那個時候打通了電話,知道了我現在的地址。
唐小泊即將出獄的前三個月,他拒絕再見我。我茫然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心裏都是懵和疼,但即使他不願意見我,我還是在每一個探視日去他那裡。
他們讓我去南京。N大願意接收我的轉校,並且同意我可以直接從大二開始,只要修夠學分就行了。
我們曾經以為,我們不能夠失去這些,但是,在這些不斷地遺失里,我們,變得逐漸可以忍受了。
布小曼的哭聲吵醒了床上的兩個人。他們倉皇不已,而他直直地跪了下去,不停地扇著自己的耳光。他說,他改。
命運究竟對我們做了什麼呢?它,在我們的心裏都留下一個傷口,無法愈合的傷口,在潮濕的天氣里,就會發疼。
我去火車站接他的時候,依稀在人群里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像極了布小曼。一樣的長發,一樣的身段,一樣的泡泡裙,我訝異到失聲,我只是朝前奔去。我在熙來攘往的車站裡m•hetubook•com.com奔跑,布小曼,是布小曼嗎?我遺失的朋友,什麼時候才能遇見呢?
就算,他是我找錯的那個半圓,我也只願將錯就錯了。因為這樣的錯誤,不是一道選擇題,我無從選擇,我從來就沒有選擇的餘地。
原來,這,始終就是命運。
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
段錦年大步地走向他,他們在蒼茫的天空下擁抱。背景里,有鴿子划著弧線地飛過,有枝丫竭力地伸展,有芳草的氣息,大片,大片的,都是。
那一刻的失望,在我心裏逡巡不去。
當她看到她的弟弟,那個已經成為少年模樣的弟弟在家門口徘徊,困頓得不知所措,她就下了決心,要毀掉那個女人最心愛的東西。因為她毀掉了她的生活,她改變了她的人生,而她,也要以牙還牙。
他不知道,在兩年的時間里,我的所有節日,所有空閑時間,都是在奔波中度過。我像《周漁的火車》里的周漁,在一趟一趟的奔赴里,完成著愛情。那個時候的她,應該是最幸福的吧,懷揣著期待,懷揣著微微顫抖的緊張,那個深愛的男子,會在火車到達的地方等待。
他輕輕地把我放在床上,他的唇落到了我額頭上,我感覺到有眼淚落到了我的臉上。那麼溫涼的眼淚,像帶著我一世的咸。我想要抬起手去握住他的手,我想要告訴他,我可以的,可以只望著他,就覺得幸福。不管他和誰在一起,會和誰在一起。我只要,望著他,靜靜地望著他,就足夠了。
他的身體那麼明顯地僵硬了一下,有更多的不安就在我心裏涌了起來。是發生了什麼事嗎?這一年,是怎麼了?
她沒有想過,她的報復傷害了這麼多人。
因為,在遇到他以後,我的青春才真正地開始。
當我在戈壁灘上想念的時候,當我在籃球場上孤獨地拍著籃球時,當我一遍一遍地吹著那首《對你愛不完》的時候,我多麼渴望,渴望,他就在我的面前。
我以為,我的離開是暫時的。我以為只要我聯繫,她就會在。但我沒有想到,會這樣。我買了最早的火車回倒桑樹街,我想要回去尋找我遺失的朋友。我親愛的朋友,她們都好嗎?火車賓士的時候,我想起了我的十八歲。那一年發生了太多的事,現在的我,終於能夠平靜下來,能夠安穩地想起唐小泊,能夠在寫字的時候只是偶爾的失神,能夠在望向窗外的時候只是片刻的惆悵。
布小曼,布小曼呢?我顫聲地問。
段錦年明了,衝著我笑,麥涼,這個麻煩只有你自己解決了。
他就哈哈地笑了起來的,是呀,何況這還是棵歪脖子樹。
因為,有些遺失,是註定的命運。
這是我離開一年裡發生的故事,這麼悲愴,這麼慘烈。我卻還記得,在那個螢火蟲漫天的夜裡,他們唱著生日歌朝我走來的模樣;我還記得,在春日的陽光里,我們騎著單車前行的情節;我還記得,草莓地里,我們身上的點點猩紅。那些快樂,那些感動,那些驚喜與惆悵,都是新的,都是潮濕和溫暖的。
唐小泊被學校退學,他為他的過失付出了代價。
那些往事,那些如梔子花一樣的往事,統統地浮現在我的腦海里。
有星星嗎?有月亮嗎?或者,有風,有街燈……有我,也有唐小泊。
當我終於從昏沉的夢中醒來的時候,我看到了段錦年。他伏在我的床沿,他的手,緊緊地握住我。
布小曼沒有想過會這樣,她以為只是她一個人的事。她沒有想過會牽涉到他,但她牽涉到了他,甚至,羅央檸幾乎死掉。
而我,再一次,與唐小泊錯身而過。
她的父親為了讓她在新的環境生活,搬了家,為了彌補他的愧疚,用大把的金錢來討好她。
他震驚了,他沒有想過,他做的錯事會給她的內心帶來這樣巨大的一個傷口。那個時候,羅央檸還在昏迷中。
我身邊是熟睡的張初初,我握住她的手,安下心來。
但沒有人相信他,他們在他房間里翻出了他的日記本,翻出了他畫的畫。他對她的喜歡不是一個弟弟對姐姐該有的喜歡。她爸憤然地抬起手來,一巴掌掃在他的臉上。這個男人一直生活在對前妻的愧疚里,他不能讓這對母子,一個毀了她的妻子,一個毀了他的女兒。他篤信他有著狼子野心。
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嗎?我咬咬我的手背,是生疼的。是真的,張初初給我打電話了。我找到了我遺失的朋友,可是布小曼,布小曼,在哪裡呢?
我們前行,我們跋涉,我們翻山,我們越嶺……只是因為,我們在愛的路上,早已經沒有了退路。
我悵然地望著這座城市。原來,兩年的改變,竟然是這樣翻天覆地的。
在過一個十字路口的時候,我的身體突然被拽到了一個人懷裡,然後整個人被定住了,動也不動。彼時,紅燈亮了,有車,在我們的身邊川流不息,我的心裏驀然的疼,是很多很多的傷感。我知道,我終於回來了,我是回到了地球,回到了倒桑樹街。
原來人生的分離和重逢,從來都由不得我們自己。
可明明那個冬天我回來的時候,一切都還是原樣。布小曼家已經換了主人。當門打開的時候,我的內心是多麼忐忑與驚喜呀,可,拉開門來的卻是一個我完全不認識的人。
恨,是一枚種子,在她十三歲的身體里蓬勃生長。所以她對一切的愛情都充滿了懷疑,所以她和*圖*書不相信承諾,更不輕信任何人。她的世界看上去那麼完美,但其實,是冰涼的,是充滿了暗疾的。
在南京見到張初初的時候,她告訴了我緣由。原來,在布小曼的心裏,竟然隱匿著那麼濃的怨恨。她一直耿耿於懷她母親的自殺,而她母親的自殺,竟然是因為羅姨。十三歲那年,當布小曼和媽媽去外婆家回來的時候,赫然地發現一個陌生的女人在她們家裡,她穿著暗紅色弔帶襪,紅色絲絨胸圍,黑紗的睡衣。而她的爸爸,那個有錢的男人正酣然地睡在旁邊。她看到她媽眼裡的絕望,看到她蒼白的臉,和不住顫抖的身體。她想要抱住她媽媽,但她媽媽推開了她,一遍又一遍。她媽媽沒有哭,也沒有喊,只是木然地推著想要靠近她的、驚慌失措的布小曼。
段錦年……布小曼呢?我問。
段錦年欲言又止,我知道他想要說什麼。也許他心裏只有布小曼,也許他一直一直都只喜歡布小曼,我卻無法不去喜歡他,就算前面是懸崖,我也會義無反顧地跳下去。
段錦年一直是離我心最近的那個人,他知道我為什麼遠離,為什麼要逃避。他也知道這兩年來我一直在努力放下唐小泊。所以他說,麥涼,你準備好了嗎?
麥涼,他不會見你的。他輕輕地說。
但是,布小曼,你在哪兒?而唐小泊,他的人生該怎樣前行呢?
即使,我還是短髮,喜歡白襯衣和籃球,喜歡看電影和吹口哨的麥涼。這兩年裡,與我聯繫的人只有泰易,他已經大四了,參拍了幾個電視劇,扮演了幾個配角,小有名氣。我知道他一定會紅的,他那麼努力,那麼執著。在那個讓我們以為會死掉的夜晚時,他說過,他會更好地生活。現在的他,正遵守著自己的承諾為夢想而努力。而我的夢想呢?我不是一個太積極的人,我想要的生活,只是安好。
而張初初家的米粉店也已經變成了一個美髮廳。我驚恐地發現,我是不是下錯了站,我原本要去地球,卻發現到了火星。這裏的一切變得那麼凌亂。那些粉色的洗頭房,那些搔首弄姿的女人,還有脂粉味,怎麼一夜之間就被水洗過了呢?
段錦年把我拉到懷裡,握住我的手不斷地搓揉,然後放到嘴邊哈氣。他的眼裡都是困頓,都是心疼。
他從我們的身邊悄然地離開了。
但她始終記得一切的變故,也記得那個女人的臉。當她帶著她的兒子入住她的家時,她的牙齒切到了自己的嘴唇,有嫣紅的血流了出來。
那既然這樣……我也來這裏住好了,我要保護你。段錦年吟道,然後並不等我回答,自顧自地進到房間。
那天夜裡,我們去喝了酒。
為什麼去你那裡住?麥涼是我女朋友!泰易睜大眼睛大聲說。
我開始在每個探視日的時候,去探望唐小泊。
她說起了她在新疆流亡的生活,她說起再回到倒桑樹街后的生活,還有布小曼。布小曼是在唐小泊入獄后離開的。張初初說,瞧我們三個,想要離開的時候都是如此的決絕,誰也不告訴。但是不管怎樣的分離,我們的心裏,始終都牽挂著彼此。
高燒,時而清醒,時而昏睡。
兩年裡,火車提速了一次,從三十六個小時,到了三十一個小時。每一次坐著火車望著急速而過的風景時,我的心是那麼靜謐,我想,我什麼也不能為他做,但我可以用我身體里所有的力量來陪伴他,只要他需要,我就會在,一直一直在他轉身就能看見的地方。
時光好像被拉伸開去。我記得,那時候的我,是帶著怎樣驀然的心情,看著突然出現在教室門口的唐小泊。那樣的震撼,那樣的驚心動魄。
偶爾泰易也會開玩笑地說,做我的女朋友吧!
就有一聲微弱的響,凌厲地穿過了我的心臟。
你是找以前的那戶人家?現在房子賣給了我們,不知道。他說完,就砰的一聲關上了門。我蒙掉了。
我點頭,不住地點頭。原諒我在青春道路上的軟弱,原諒我背信于自己的朋友,原諒我……那麼遲,那麼晚地才回來。我總是在悔恨,為什麼沒有覺察到布小曼心裏的憂傷?為什麼沒有阻止她內心的恨意?為什麼在她痛苦矛盾的時候,我卻只為著自己的心事而逃避?那個時候的布小曼,是怎樣的無助和迷茫呀!
他掩飾,不斷地掩飾。他的力氣被我不斷地消耗,而我,卻安然地享受著他的好。
張初初瘦了,那些青春期的肥胖終於不再困擾她了。現在的她,也有著曼妙的身姿,她把長髮結在腦後,穿一條有墜感的亞麻長裙,溫和嫻靜的模樣。
我看著他的眼睛,輕輕地點頭。
而我,突然覺得我自私地離開,是那麼難以原諒。
我告訴他,一切……麥涼,我不允許你因為愛他而變得不愛自己……這樣的你,會讓我覺得痛心。
還有,為了讓他安心,我告訴他,我只是轉校了,成都的C大。所以對於我每次的準時出現,他沒有絲毫的懷疑。
原來,我們是因為太愛對方,所以才變得不再愛自己。原來,我們都不想去傷害和被傷害,但我們都受傷了。因為,我們無法掌握我們的心,當它在給出的那一刻起,心就已經不再屬於我們自己了。
見到張初初的時候,我們幾乎是撲向對方的。我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周圍是人群,是嘈雜和喧囂,時光回到了青石板的倒桑樹街,回到滿樹都是合歡花的夏天,回https://www•hetubook•com•com到了我們青春年少的時光。
我和張初初從來沒有放棄過去尋找布小曼。我們不斷地打聽舊友,不斷地詢問,有沒有見過布小曼?見過布小曼嗎?人海那麼深,布小曼在哪裡呢?
張初初從新疆回來後補習了很短時間重新考上大學,在重慶,法律系。她已經對小五不再有感覺了。她說,她已經不記得他的模樣了,但她卻還清晰地記得在新疆、在清水河子那些光陰里她的模樣。是傻,是痴,像被蒙上眼的騾子,只懂朝前。
他來時,我在;他離開時,我還在。
原來,流年不管怎樣流,記憶都是新的。
而唐小泊,憤怒地去找到羅央檸,兩個少年狠狠地打了一架,而在推搡中,羅央檸被一輛急速行駛的車撞倒了。他重傷。
唐小泊。我哽咽地念出他的名字。原來,他不是我心裏的那塊石頭,他是生長在我心裏的一株樹,牢牢地紮根。
麥涼……
現在的我,又要如何面對唐小泊,面對段錦年呢?唐小泊不願意見我,因為他不想讓我再靠近他。那是很渺茫的一件事,再多的靠近,心也無法貼近。
然後,我聽到他說,對不起。
我們在不斷地遺失,在我們來時的路上,遺失了最初的單純,遺失了純粹的快樂,遺失了很多心愛的物品,也遺失了很多珍貴的人。
我在機場等她。從她打電話告訴我航班起,我就奔赴機場了。我在微涼的天氣里濕了眼睛。我想,我們三個人,是有多久,多久沒有在一起了?那個時候的我們,不停地說著永遠,說著要一輩子都在一起,可,我們卻被命運衝散了。我們淹沒在人群里,即使只是很近的距離,想要靠近,卻那麼艱難。
我決定去找段錦年。他還會在嗎?我如一尾落岸之魚,那麼恐慌地覺得,也許,打開門來的又是一個陌生人,他會不會說,對不起,這裏從來沒有這個人。十八歲那年的歲月,只是一場漫長的想象。
我好像看到唐小泊了,他那麼溫柔地用毛巾擦我的臉,他用那麼深情的目光注視我,當我想要微笑的時候,他卻不見了……我想要喊,可是我的聲音啞掉了。
聽到張初初在電話那邊「喂」的時候,我愣住了。她在電話那邊顫著聲音說,麥涼,等我,等我,我就來,我這就來。
麥涼,我會等你,兩年,十年,或者更多年,等你能夠在轉身的時候,看到我的存在。段錦年深情地說。
他的眼淚,有碎裂的淚水,有那麼多複雜的情緒。
這樣盛大的愛,我是如此的感動。
段錦年來的時候,我已經在雪地里站了幾個小時。我和唐小泊對峙,用這樣偏執的方式。
我準備好了嗎?我真的放下他了嗎?我……那麼的不自信。
而唐小泊,會帶著等待的心,等待我嗎?
這太不真實,可我,真的和唐小泊靠得如此近。
當門被緩緩地打開,陽光從外面投進來的時候,我看到了他,看到了我想要逃避,想要放下,想要遠離的少年。他是高了,是成熟了,卻依然俊朗。我緩緩地站起身來,淚流滿面。我想起我第一次見唐小泊的那一幕了。
我們的命運,因為有了彼此,所以更加美好;也因為有了彼此,所以更加疼痛。
我在心裏說,我想做的事就是來看你。每一次見他,都會比上一次更加地想念。這樣的想念,在我轉身的時候,像河水決堤一樣,席捲而來。
如果,我們不曾遇見,段錦年,段錦年應該會有更好的感情。當那個球砸中我的時候,我們都沒有預想過會有現在的發生,我們知道開始,卻永遠也無法猜到結局。
我甚至把我練的顛球給他們看,這是我一個人在甘肅時學會的。他們坐在地板上,微笑著看我,我那麼地恍惚。如果,我不曾離開,如果布小曼不曾離開,如果我們五個人都在這裏,該是多好呀!
沒事。泰易他是一個好人。
段錦年告訴我,唐小泊是去年冬天因為故意傷害罪入獄,兩年。布小曼也是那個時候離開所有人的視線的,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
他的眉頭皺著,他夢見了什麼?是因為我,所以在夢裡也會困頓糾葛嗎?
我的身體突然如雷殛般地怔住,耳朵聽不到聲音,只會嗡嗡地響。我不過只是離開一年,僅僅是一年呀。為什麼會這樣?
當我拍向那個女孩的肩膀時,我的身體一直在顫抖,而她轉過身的時候,失望就讓我的手,垂落了下去。她不是布小曼,只是一個很像她的女孩,像少女時的布小曼,梔子花一樣的面孔,倨傲的神色。但她說,姐姐,有事嗎?
在段錦年送我回家的路上,在家門口我看到了泰易。他一臉風塵僕僕的模樣,見到我,就撲了上來,一把抱住我,無限委屈地說,為什麼擅自離開跑到這裏?不知道我找不到你,會著急嗎?
泰易是三天後離開倒桑樹街的,他直接回上海。走之前,我帶泰易去了我常去的公園,去了我的學校,也去「都城影院」看了一場電影。泰易說想要看看我青春里那些記憶,那些記憶里沒有他,但他很想,很想參与進來。當我和泰易走在陽光下,走在一樹又一樹的合歡花下時,我是那麼恍惚,那麼不真切。我彷彿看到,我、布小曼和張初初,我們踩著斑駁的陽光在這裏奔跑,我們的笑聲那麼地響亮,我們的表情,是那麼地快樂。但是她們跑過了我的身邊,跑到了我身後,越來越遠……是再也回不到最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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