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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顏·紅顏

作者: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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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永不言悔

第十四章 永不言悔

狸藻男人快要出殯的那幾日,母親也像只焦灼的母雞,坐立不安,心神不定,好像出殯的嗩吶一響,她就會被什麼東西給招了魂去。她跟父親說話的聲音,有一點壓抑,好像怕人偷聽了去,或者怕父親真的摔破了臉子,跟她離婚,而後奔狸藻而去。這樣狸藻的這場喪事,倒辦得有點喜慶味道,那嗩吶的悲啼聲,也成了「革命的號角」,吹響之際,便是她失去丈夫而狸藻爭搶成功之時。
我還能想象出他們喝茶時的情景。父親應該是坐在這個掛有淡紫色流蘇蚊帳的床沿上,狸藻搬一把椅子,坐在他的對面。他們為彼此斟著茶,茶杯是狸藻特意去買來,放在廚中收藏著,只給父親和她兩個人用的,應該一個有玉蘭花一樣的白,一個則如瑪瑙一樣的綠。有時候他們或許什麼話都不說,父親給狸藻男人打完針后,只靜靜喝一杯狸藻泡的茉莉花茶,或者綠茶。有時候他們會說些生活中的苦楚,然後彼此安慰,一直說到茶水續了5次,色澤淡了,狸藻這才起身,將父親送至庭院中,而後住了腳,倚在門口,假裝繡花,看著父親出了院門。那腳步聲,也在小路上遠了。
錦,我聽見他們在茉莉花香濃郁的門口小路上,一句句說著閑話。不知為何,我覺得父親在狸藻的面前,才更像個男人,更具有男人偉岸的氣魄和大度的心胸,而且,他竟是那樣少見的溫和,就像海水遇到了沙灘,它在海岸的懷裡,安靜起伏著。而他在母親面前,幾乎算是個暴君,會拿起手邊任何東西便摔,會與母親很沒風度地廝打在一起,寬厚儒雅這個詞語,從來都與他無關。
錦,我對於父親與母親婚姻的走勢,看得十分清楚。我相信用不了多久,父親就會鼓足勇氣,與母親公開地挑開離婚的話題,然後他領了已經由綠色變成紅色的離婚證,興奮地將狸藻娶進家來。至於他是在小鎮與狸藻另置下一份房產,還是因為被母親將所有的財產扣下,而倒插門住進狸藻的家,則是些無足輕重的小事。
而狸藻無疑是這樣被時間寵愛的女人。想來她應該有45歲了吧,可是身形小巧的她,卻好似停留在我去讀大學的那年夏天,再也沒有老去。儘管她的眼角,也有了細細的皺紋,手上紫色的筋脈,走向清晰,隨意挽起的髮髻間,還可以看得到一兩根灰白的頭髮。但當她站在我的面前,我卻沒有絲毫的生疏和陌生,好像我不過是在那年夏天,與父親看病回來,在夕陽里重新路過她的門口。
那一次之後,我便因為在北京讀書,只在寒暑假匆匆回家像完成任務似的短暫居住,沒有再見過狸藻。我以為時光會改變一切,就像母親從一個少婦,變成一個喋喋不休的粗壯中年婦女,父親從一個行動敏捷的醫師,變成一個沉默寡言的笨拙男人;而狸藻,也一定被瑣碎粗礪的生活,打磨成一個聲音沙啞皮膚粗糙的中年家庭主婦。
錦,算起來,我已經有七八年沒有見過狸藻了。我最後一次見她,是在去北京讀大學的秋天。那時候因為龍大夫的二女兒考入了北京的名牌大學,一時間我成了鎮上討論的熱門人物https://m.hetubook.com.com,我甚至因此有些不願意出門。儘管母親千方百計創造一切條件讓我出門「走秀」,以便炫耀她高秀蘭生出來的女兒,與她有一樣非凡卓越的才華,否則,怎能考入北京名牌大學的藝術系學習廣告設計?她讓我去給這家那家送他們從小賣鋪訂購的日常用品,她讓我頂著烈日去海邊買新鮮的魚蝦,她還讓我跟著父親去當臨時護士,儘管我因為討厭中藥的味道,從來不進父親的配藥室,更看不得病人一臉的愁容。
我像只小狗,亦步亦趨地跟在父親的身後,聽著狸藻院中的貓叫聲漸漸遠了,還有那些茉莉的花香,也淡若無痕。錦,我很想問問父親,他的心裏,究竟有多麼愛狸藻,會不會像我愛你一樣,是一潭深不可測的湖泊,或者汪洋?我也很想讓他知道,自從我看到狸藻的第一次起,我的心,就站在了他的這邊。我一點都不介意狸藻來做我的母親,儘管她比母親小了十幾歲。我也不介意母親會為此肝腸寸斷,在鎮上被人嘲笑,連她用一個小賣鋪經營出來的自尊全部丟掉。
我在家的那一段時間,因為狸藻男人的死,母親將父親軟禁起來。這個可憐的男人,連去母親小賣鋪里偷一條煙來吸的機會都沒有。他的醫藥箱,被母親藏了起來,他出診時穿的像樣的幾件衣服,也被母親鎖進了柜子。他的錢包,更是早早地就被母親給掏空了。她將他關在房間里,給他電視看,給他飯吃,給他水喝,唯獨不給他一個解愁的通道。
另一個房間顯然是狸藻自己的,朝陽,可以看得到窗外銀杏樹葉上閃亮的光澤。她領我進去,而後讓我坐在床沿上,又倒上一杯茶水,是茉莉的花茶,只不過那茉莉色澤鮮亮,在水裡徐徐綻放開來,宛如剛剛從枝頭採摘下來。錦,我猜這是狸藻自己在春末夏初的季節,從院子里採下來,儲存起來的,裏面也一定帶了她指尖的溫度。我還想父親也一定在某個春天,和狸藻泡了這樣的茉莉花茶,一小杯一小杯地慢慢品著。
錦,一切都來得及。
錦,我的父親母親,因為狸藻男人的去世,再一次成了小鎮的熱門話題。我想如果小鎮也有騰訊,他們兩個的這場離婚大戰,一定能夠像許多明星們一樣,天天登上騰訊娛樂新聞的頭條。
狸藻待我喝下第二杯茶,這才問道:小白,你爸還好吧,有一個星期沒有看到他來鎮上出診了。我放下茶杯,點頭笑笑:他挺好的,不過還是和我媽經常吵架。這句話說完,錦,我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似乎,坐在對面的,就是一個我經常見到並且喜歡跟她談瑣碎家常的小姨,或者姐姐。而且,我甚至有一點點私心,想要暗示狸藻,父親和母親在一起,不會有任何的幸福,如果她在喪事辦完之後努力一下,便會將父親從母親的手中爭搶過來。
我只是想要給自己一個明亮的未來。就像父親與狸藻一樣。或者,像黎落落與費雲川。
狸藻並沒有邀請父親去庭院里坐坐,她只是沖父親笑笑,說:小白長成這麼漂亮的姑娘了,還考上了北京的名牌大學,算是鎮上最hetubook.com.com出息的女孩子了呢。父親溫厚地一點頭:嗯,就是還有些傻,見了人也不知道打招呼。狸藻溫柔地拍拍我的肩膀:丫頭還小呢,再長几歲就好了。
我們沿著一條沙子鋪成的微軟的路繼續向前走,便看到了那堵猶如女人低胸內衣般可以窺去內里秘密的院牆,還有屋頂上方高聳入雲的飄出旺盛有力炊煙的煙囪。
可是,錦,我發現我錯了。有一些東西,會在時間的流動里永恆地存在下來。而時間,對於一些人,也會格外地憐惜與寬容,它在經歷他們的時候,腳步那樣地輕柔,似乎怕一不小心,就弄疼了他們的肌膚。它不想在他們的眼角,劃下太深的痕迹。
我給爐子加了一點煤,說:爸,後天狸藻丈夫出殯,我幫你把錢送去吧,認識這麼多年,不送錢總是說不過去。父親用一根鐵棍戳了一下爐子,讓煤透一下氣,這才說:算了吧,送與不送,沒有什麼區別。
錦,這跟我們的相見,何其地相似。我也會這樣陪你喝茶,在我租的那個小小的房子里,只不過我們用透明的杯子,喝棗紅色的普洱,而且在此之前會有一場酣暢淋漓的做|愛。我喜歡什麼也不|穿,裸體抱腿蜷坐在你對面的椅子上,頭髮濕漉漉的,像是剛剛洗過了一次熱水澡。父親和狸藻當然沒有我們這樣的瘋狂,他們連指尖相碰,都會臉紅,視線也是熱烈羞澀的。
我選在狸藻男人出殯的前一天午後,揣了300塊錢,去了鄰鎮。狸藻家的房子,像是一個久經風雨的老人,現出垂暮之態。我曾經偷窺過狸藻的那個院牆,依然很矮,與別家修葺一新的明亮瓦房相比,他們家像是個落魄的流浪者。儘管因為狸藻男人的礦工職業,他們家的煙囪,依然是最高最粗的,可是那裡面冒出來的煙,卻沒有了昔日昂揚的姿態。它們帶著一種憂傷和慵懶,有一縷沒一縷的,飄出來,猶如一個女人的嘆息。
所以我想如果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在一起,不能讓彼此變得更加男人,或者更加女人,那麼,他們一定是不合適的。他們還沒有抵達終點,便迫不及待地找了一個,與自己生活。我想,總有一個男人,能讓一個暴烈的女人,變得如溪水一樣安靜恬淡,錦,比如你之於我,費雲川之於黎落落;也總有一個女人,可以讓一個憤怒咆哮的男人變得如大海一樣胸懷寬廣,視線溫柔,闊大無比,比如狸藻之於父親。
庭院裏面有雜亂的人聲,還有小孩子的哭喊聲。我一時不知道該不該走進去,正猶豫著,門口走出一個表情平靜柔和的中年女人。
庭院里忙碌的男女,看我進來,皆正眼瞧了一下,然後議論紛紛:嗨,這麼洋氣一姑娘,是誰家的啊?怎麼以前沒有見過?有個矮胖如南瓜一樣的女人細細瞅了我一下,然後掩住半個嘴巴,嘰嘰咕咕道:嘿,好像是龍十崖鎮龍大夫家的二女兒呢。有人一臉疑惑,那女人又低聲解釋:就是那個和一有錢男人結婚沒幾個月,又跟一個北京中年男人跑的那個,是她爸的種,騷著呢。
但我知道這些話,我是永遠都問不出口的,狸藻是我和父親之間,一個可以和_圖_書彼此相通的秘密通道,但也是一個談論的禁忌。我們可以心裏各自想念著這一朵在俗世中靜寂綻放的茉莉,唯獨,不能說出口。
而父親的缺席,無疑會在龍十崖鎮,掀起新的一輪八卦的熱潮。一次晨起出門買菜,我聽見一個鄰鎮推車來賣菜的胖女人說,父親不去參加狸藻男人的葬禮,肯定是心裏有鬼。他和狸藻那檔子事,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何必遮遮掩掩,假裝正經?旁邊本鎮買菜的一個廋女人則說,龍大夫是怕他離了婚狸藻再甩了他,這樣豈不是他什麼都得不到?再說了,他有那心思,他老婆高秀蘭也不幹啊,沒看近來他也不在鎮上走動了么?聽說是被他老婆高秀蘭給關起來了,兩口子又要上演一出好戲了呢。
按照龍十崖鎮的慣例,作為狸藻男人的長年醫生,而且鑒於父親這樣一個在兩鎮之間頻繁出鏡的公眾人物,他可以而且也應該去參加狸藻男人的葬禮,一則是顯示自己的威望,二則是給喪家一個面子。他還要給一筆足夠體面的慰問金,喪禮的主持則將他的名字和慰問金寫在白色的紙上,並公佈於眾。
錦,我們在那個午後,都沒有談及狸藻男人去世的事情,似乎這個男人,可有可無。他的死,也與狸藻無關,或者,是件值得祝賀的事,因為這樣她便能夠與母親,名正言順地爭搶父親。我只將帶來的份錢,悄無聲息地放在桌上,便告辭離開了。我記得我走出了很遠,回頭還看見狸藻倚在門口,遙遙地注視著我,就像很多次,她這樣憂傷地目送父親離開。
事實上,在狸藻柔聲問了一句「去打針么」後父親只是輕聲點頭「嗯」了一聲,便喚我繼續趕路了。我低頭走了兩步,回頭,看見狸藻倚在門口,正靜靜地看著我和父親的背影。確切地說,是看著父親的背影。他們之間,像是有一根細細的絲線,彼此牽引著,不論父親走多遠,狸藻都可以看得到他。一抹晨曦斜斜地射過來,恰好落在狸藻的臉頰上。那一刻,我覺得狸藻宛如法國古典畫中的女子,那樣嫻靜,淡定,因為心底有深沉的愛與思念,所以她便可以與這個世間的一切,都不相干。她的心裏,只有父親,而我,還有我的家庭附屬給她的一切,則完全可以被她忽略,或者視而不見。
這一句,便引來了狸藻。她大約是正坐在院中的梧桐樹下繡花,因為她的手裡拿著一個已有一半花朵綻放的鞋墊。她先看見的肯定是父親,因為她的視線,是從父親臉上轉移到我的身上的。我微低著頭,看著狸藻腳上那雙漂亮的草編涼鞋,湖藍色的裙子,還有她光滑潔白的手臂,想,狸藻為什麼偏偏嫁給了一個煤黑男人?如果她嫁給父親,應該看上去更搭配吧。儘管父親沒有多少的錢,但他在這個小鎮上的威望,肯定要比一個礦工更能映襯她的美。
這句話在我聽來,有兩層的意思,一是他與狸藻彼此相愛,送與不送,她都會懂得,不必拘泥這個禮節。二是父親歸根結底都是要與母親離婚娶了狸藻的,所以將來他的錢,也肯定都要交給狸藻。
親愛的錦:
狸藻柔聲說:小白,進來坐會兒嗎?家裡有些亂,和_圖_書不過我可以領你去卧室說話,安靜。我想或許狸藻很久之前,就希望與我坐下來說些什麼,就像母親與女兒,或者一對閨中的密友。我們可以毫無隱瞞地談起她與父親,還有母親。錦,我還會告訴她我與你的故事,還有費雲川與黎落落。我將她當成一個可以傾訴的知己,就像父親將她當成他的紅顏,而你,則是我的藍顏。
後來我在網上,無意中看到這味葯,原來是叫「靜心湯」,能夠養心寧神。想來父親那段時間,心內定是受到百般的折磨,可他又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與母親天翻地覆地吵,否則,他以後連在鎮上繼續當大夫的資格都沒有。他要安靜地等待這件事情過去,等待小鎮上的人們,不再將他與狸藻的緋聞,當做頭條的時候,再與母親細算此事。
可是當我坐在狸藻的床沿上,想象著她與父親曾經有過的激|情,我還是會覺得呼吸急促。或許狸藻的男人剛剛死去,我不該有這樣不潔的想法,但是當我坐在狸藻明朗乾淨不見絲毫喪氣的卧室里時,我還是忍不住胡思亂想,並將要來的目的,忘得一乾二淨。
絲毫不會。
錦,我真想朝那個南瓜女人撅起的胖屁股上踹上一腳,告訴她,她想騷,可惜沒那個本事,也沒哪個瞎眼男人會看上她那張腫胖的臉。
父親那幾天也在有意地逃避什麼,看上去他並沒有一定要出席狸藻男人葬禮的意思。他天天窩在自己的小藥房里,照著書上配一些我看不懂的中藥。我看過那味葯里有甘草、當歸、麥冬、白朮、山藥、北五味、炒棗仁,還有幾樣我不認識的東西。他配好之後便小火在灶上慢慢地熬,熬著的時候,他什麼都不做,不看醫書,也不聽廣播里的戲曲,只出神地看著藍色的火焰安靜地舔著陶罐,發出細微的噝噝的響聲。
那個夏日的清晨,父親和狸藻,並沒有說太多的話,可是我能夠感覺出,他們雖隔著幾米的距離,之間卻涌動著澎湃的暗流。錦,我常常想,如果沒有我,他們會做什麼呢?會像你和我一樣,不顧一切地瘋狂做|愛嗎?或者是什麼也不做,只那樣安靜望著,天長地久似的深情地望著,而後在路人的注視中,輕聲道一聲「再見」,便各自轉身?
但是狸藻卻轉身,朝我微笑著搖搖頭,示意我不必跟他們一般見識,然後她將手溫柔地環住我的肩膀,將我領入房間里去。
錦,因為對狸藻的好感,我反而深深地同情父親,儘管我不喜歡這個脾氣暴烈經常打我的男人,但有一天的晚上,我還是坐在他的身邊,將一條從母親小賣鋪里偷來的香煙遞給他,說:爸,抽煙解解悶吧。父親看我一眼,並沒有伸出手來接,而是輕聲說:放那裡吧。
這樣的議論,像春天的大風,一日日繞小鎮刮著。那些地上的雞毛、碎紙、塵土、樹葉,便全都裹挾在其中,始終找不到塵埃落定的時日。
而我那次見到狸藻,即是跟著父親去鄰鎮給一個哮喘病人打針的時候,路遇到的。我記得那是個剛剛下過雨的清晨,鳥兒的叫聲里都帶著濕漉漉的水汽。過了鄰鎮的那條河之後,空氣中便開始有茉莉的清香淡淡地飄散。我問父親:是誰m.hetubook.com.com家養的茉莉,真香,好想去摘一朵。父親微微吸了一下鼻子,唇角溢出一抹微笑,但卻沒有回答我一個字。
狸藻沒有絲毫猶豫地叫出了我的名字。錦,那一刻我對愛情的力量之大驚訝無比。這麼多年過去,狸藻見到我,竟像見到一個一直住在隔壁的女孩子一樣。她熟悉我的一切,味道、容顏、微笑,且不管時間怎樣漫過,這些記憶,也不會模糊、消逝。就像我也記得你的女兒的名字,記得她喜歡乞丐熊,喜歡吃巧克力豆,喜歡看白雪公主與七個小矮人,會在北京動物園裡流連忘返,並指著斑馬說要將它領回家去。
錦,其實我本來只是客氣一下,給父親表示一下慰問,但父親的這句話,卻讓我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去見一下狸藻,不只是為了將錢送去,更重要的,是看一看這個女人,這麼多年,究竟過得如何。
如果父親有了勇氣,那麼錦,我也會有勇氣,做我想做的事。錦,我不能從你的妻子手中,爭搶到你,但我還有其他同樣重要的一個人,可以搶到。
狸藻家的房子,除去客廳,有兩個卧室。一個大約是她剛剛逝去的男人的,裏面晦暗,沒有光亮,有一股子長年閉鎖的霉氣,空氣里似乎也飄著鬼火一樣一閃一滅的細菌,而且是煤黑色的,從病人肺部呼出來的。
錦,你不要害怕我,我不會傷害你。
前幾天弟弟給我打電話來,說父母又一次大吵大鬧,母親說要燒了房子和小賣鋪,父親則說無論如何都要跟母親離婚,如果她不願意,他就找律師打離婚官司。母親當然不願意。她並不是因為留戀父親,事實上,她早就對父親沒有了感情,是因為那個總在他們中間游來盪去的狸藻,激起她女人的嫉妒與醋意,並因此要與這個「狐狸精」,鬥爭到底,用母親的話說,是要「耗死這個小寡婦,讓她帶著一臉的褶子和唾液孤零零地進棺材」。
經過門口的時候,我下意識地停下來,朝裏面看了一眼,而父親,不知是有意讓狸藻聽到自己的聲音,還是不想讓人又有了飯後的談資,在我探頭探腦的時候,很嚴厲地訓斥我一句:小白,你在幹什麼?!
所以我沒有拒絕,便跟著她進了庭院。庭院里已經紮起了宴請來參加葬禮賓客的大棚,凡是上了份錢的鎮上的人,都可以坐在這裏面吃一頓壽宴。錦,我有時候常常搞不明白,為什麼大家吃壽宴的時候,總是喜氣洋洋的,小孩子會在院子里奔跑,爭搶宴席上那塊最大的肥肉;男人女人們則藉此調調情,看看哪個來奔喪的外鄉女人哭相最美,最能打動人心;老人們在死者的照片前看一眼,便又絮叨家長里短,或者哪個人家的兒媳婦做了有傷風化的事。就是那死者的親戚,也大抵在一段時間后,回復了昔日的喧鬧、爭吵、罵街、偷雞摸狗,無所不為。
狸藻在這句話后,只是輕輕哦了一聲。她的臉上,有柔和的光澤,好像夏日有星星閃爍的夜空,讓人覺得靜謐。我知道她在我的面前,不會做出怎樣喜悅的表情,但我相信她的心裏一定是希望與父親在一起的,因為她沉默片刻后說:讓你爸多注意身體,他每日奔波在兩個鎮上,太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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