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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準備說的話，被一句「honey」噎了回去。那邊看我沒反應，繼續說。最後我弄懂了——這是戀人之間的電話。

我趴在於維維身上哭，我說你別管我，讓我哭一會兒，就一會兒。在這個因為離婚被補償的小家裡，我哭得傷心絕望，鐵石心腸的于維維也跟著我掉眼淚。

「又去招惹男人了？今年你是不是種桃樹了，開這麼多花？」

接下來的幾日，朱葉生整天帶著我到處轉。我想沿著我們曾經走過的足跡再走一遍，他卻說那些地方不適合去。那個賣餛飩的小餐館，他覺得太油膩了，瀰漫著一股油煙味兒；地壇那邊的舊書攤，他嫌書又舊又是盜版，說要從國外給我寄全英文正版的書籍；買衣服的動物園批發市場，他覺得人多衣服質量又一般……我一直希望一個男人跟我說：「等咱有錢了，買餛飩自己不吃就送人，包場誰來給誰吃，不吃飽不讓走，你就坐在旁邊的小板凳上觀看這道亮麗的風景；等咱有錢了，到動物園最火的那家衣服店裡，讓老闆有多少包多少，自己不|穿就讓那些看上眼的女人穿……咱有錢咱得瑟咱樂意。」終於，他讓我實現了這個願望，可我一點兒也不覺得爽，反而覺得反胃。

我真驚喜，同時還有驚嚇！

「你還愛他，還想回去，不然你不會這麼傷心！」

我想說，歡樂谷不是你家門前的街心公園，可以隨意地來去。

「叔叔！阿姨！」

最近不知怎麼，朱葉生跟我在一起時，接起電話總背著我小聲說，似乎還在用英語吵架。他告訴我是研究所的電話。

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早上被一陣敲門聲吵醒。于維維甩了一下手，讓我去開門，自己矇著被子又睡過去了。

不知道我的流年為何這麼不順，千盼萬盼盼來了初戀情人，結果一個電話將一切全部打碎。我脆弱的小心肝已經不起這樣的驚嚇了。

「我正鬧心呢，別刺|激我了。」我有氣無力地說。

老於說：「你有病吧？上帝都決定不了的事你交給硬幣？我看你丫被朱葉生弄糊塗了。」

他看我愣住的眼神，接過電話看了一眼，表情掠過一絲驚慌，但很快恢復了平靜，對我說：「哦，沒事，研究所的。」

戀人？

「你是捨不得Daniel，還是捨不得朱葉生？」她問我。

朱葉生上前攙著老媽，親切地對老兩口說：「叔叔，阿姨，車就在外面，酒店我已經給你們安排好了，把東西放下我們再去吃飯。」

老於說：「女人就是命苦，笑是因為有個男m.hｅｔubｏｏk•coｍ•ｃｏm人肯逗她笑，哭是因為男人惹她哭。你說我們自己的感情怎麼就不能自己控制呢？」

朱葉生哄著老媽：「阿姨，您今天想吃什麼？滿漢全席我也孝敬！誰讓我這麼多年沒見您了呢，可想死我了！」

「怎麼了？說出來讓我再高興一下！」

我放下電話，很久沒有反應過來，以至於朱葉生回來的時候看我還拿著他的電話，緊張地問我怎麼了。我回過神，說：「你有電話，可能是研究所的，不過電話可能信號不好，聽不清楚。你看看是不是需要回電話。」

「說不準啊，你以為男人是什麼好東西嗎？陶剛為什麼和我離婚，現在又想復婚？劉凱在老婆面前畢恭畢敬，不照樣和我在一起很長時間？朱葉生在國外前前後後五六年吧，他回來過幾次？待過幾天？你以為他能守身如玉嗎？我才不信！」

老於問我怎麼回事。

我木在一邊，看他做著我不熟悉的一切。

中午，他說帶我去見兩個人。我不知道誰可以讓他這麼鄭重其事，還要去機場接，穿得筆挺。

玩累了，我想回去，卻覺得花這麼多錢買了張票還沒玩夠，他卻說：「如果你喜歡，我隨時可以帶你來。」

被罵小三，狼狽地從別人的窩裡滾出來的時候，老於也是提著一袋行李，但沒有這麼傷心，甚至覺得解脫了。有人把愛當成了恨，恨成了報復，報復自己，報復他人；有人把愛當成遊戲，玩不起的時候就耍賴；有人把愛當賭注，一次定輸贏，輸了傾家蕩產，贏了一輩子狠狠幸福。

朱葉生對於維維說：「幫我照顧好豆子，我明天再來看她。」

我情緒不穩定，本不打算原諒朱葉生的，可他拿出傷疤，我又被感動了，除了感動還有被喚醒的記憶。有些東西不想起來不覺得怎樣，一想起來便不能自已。

老於不在，我一直等她，想要把這一切告訴她，讓她幫我分析分析。最近我的腦細胞不夠用了，總是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是錯還是對。對朱葉生的感情，我自己也迷糊了，是愛情是感恩還是懷舊？

「我終於確定了一件事，終於把老太婆打敗了！今天是我離婚以來最值得高興的一天！來，我們去慶祝！」于維維拉著癱軟在沙發上的我。

老於笑得跟哭一樣，我第一次見老於這麼傷心。

于維維對男人一直是一針見血的，絕對沒有多餘的誇獎。我聽一半留一半，至少Daniel在這方面我是很相信的，可是朱葉生我真的不知道。現在我突然覺wｗｗ.ｈetｕｂook.ｃｏｍ.ｃom得距離很可怕，再頻繁的電話和郵件都敵不過朝夕相處幾天。就像我不知道朱葉生的價值觀會變化這麼大一樣，他對感情的忠貞還保留幾分呢？

我被嚇到了，這輩子最大的驚嚇，比當年接到分手郵件還嚇人。

人總要成長，男人總要為物質奮鬥，今天的成就正是他多年辛苦的成果。可是我坐在車上，看他嫻熟地擺弄方向盤，有種第一次相親見面的感覺，不像是兩個談了十二年戀愛的情侶。

很晚的時候，老於回來了。我聽到開門的聲音，沖門口喊了一句：「死哪兒去了，還知道回來啊？」

「老於，你說朱葉生不會是在美國出軌了才和我分手的吧？」

我穿著睡衣跑過去，打開門看到一捧花，然後是朱葉生的臉。我接過花，才看到他手上還提著熱騰騰的早餐。物質加精神，實用加浪漫，什麼時候木訥的他也變得這麼心細如塵？

忽然，朱葉生端起酒杯向我爸我媽敬酒，鄭重其事地說：「叔叔，阿姨，我知道這些年豆子等我特別不容易，我們年紀都不小了，也談了這麼多年，我想和您二老商量一下我和豆子的婚事。」

所謂長大，就是把原本看重的東西看輕一點兒，原本看輕的東西看重一點兒。

我說不知道，不要問我。我的致命弱點是感情，無法跨過別人給我設置的情感陷阱，卻可以突破無數理性障礙。朱葉生此夜的談話，讓我堅固的心房又一次淪陷了。

頓覺無聊，我和老於想著各自的心事，無法安眠，不知道另一端的他是否也輾轉難眠。

老於反駁我，科學已經證明，女人是比男人更高級的動物。誰是肋骨？我是他奶奶！

我聽著，思想不知道跑到幾千里之外了，彷彿談論的內容和我完全無關。朱葉生和老爸老媽做主，說著什麼時候是黃道吉日，在哪裡辦婚宴，怎麼辦……

忽然聽到他激動地叫起來，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看到的竟是自己的爹媽。我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他轉過頭看我，彷彿在說「驚喜吧」。

我們一定要贏。無論這場比賽過了多久，一旦想起來，我們還是會竭盡全力贏得勝利。

老媽比我鎮定，比我激動：「是該好好合計合計，畢竟你們都不小了。」

我媽盯著朱葉生一直看，有些「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順眼」的感覺，不禁發出一長串感嘆：「哎呀，阿姨可把你盼回來了，葉生是越來越板正了。哎，都有車了，好，好……」

把行李放到酒店，朱葉生就拉我們到一家高檔的和_圖_書中式餐廳，原來他早定好了餐位。我看他今天有點兒暴發戶的感覺，想把自己這些年奮鬥的成績一次性展現在我面前，閃瞎我的眼，讓我迫不及待地撲到他懷裡，哭著求他別扔下我。

于維維手機關機，人不知道死哪兒去了。看著外面的天一點點暗下來，我跑出去，站在街口，看看她是不是回來了。行人很多，沒有一個是老於。本來有一腔話不吐不快，老於又不回來。

老於抽泣著，擰了一把鼻涕，跟我說：「所以我要看他去醫院的檢查報告，我要弄清楚是他不行還是我不行，我要向老太婆證明她錯了！」

我吃著冰激凌，低著頭連看都不敢看他，好陌生的感覺。

他先帶我在哈根達斯買了冰激凌——這是我到現在都還感覺奢侈的消費品。我看他眉頭也不皺一下，從口袋裡掏出皮夾子，皮夾子里夾了很多人民幣，他隨意抽出幾張，那麼不在意。

「其實沒必要非來這裏，花那麼多錢就吃這點兒東西，太浪費了。」我曾經是很嚮往，像所有的女孩一樣愛慕虛榮，喜歡花，喜歡哈根達斯，喜歡被寵著。不過，我長大了，明白那些物質不是我追求的。哈根達斯並不值那麼多錢，人們消費它買的不過是一句廣告詞：愛她就帶她來吃哈根達斯。如果不是覺得吃它是一種愛的表達，不知道還有多少人會為成本不足實際售價零頭的冰激凌掏錢，這種虛榮，我已不在乎。

吃過早餐，他說帶我去歡樂谷——我一直想去的地方。從前因為他上學，我剛畢業，生活拮据，一直沒去成。他說，現在可以滿足我想要的一切了。

老於說陶剛找她了，跟她說別的女人都沒辦法走進他心裏，老於早就把他的心掏空了。老於哭笑著：「我從家裡走的那天，收拾好行李，看著我喜歡的窗帘，我買的青花瓷茶杯，我擺在桌上的相框，我和他成對的拖鞋……我都想搬走。他媽說那些都是他們家的，老房子已經給我了，讓我滾蛋。他在他媽的呵斥下，連幫我提行李，送我出去的勇氣都沒有。那個時候我叫一個傷心啊，我發誓不會再踏進陶家一步，我要過得更好，擁有更多。他現在跟我說，我把他的心掏空了。我的心呢？早就在婚姻中消耗掉了！」

「老於，我們投幣吧，正面就接受他們，反面就拒絕，如果立起來，我們就單身一輩子。」

閑話家常，老媽老爸喜歡得不得了。朱葉生只是解釋了幾句，老媽就把她閨女這些年吃的苦全忘了。老爸也為我能嫁給這樣的男人感到驕傲。

m.hetubook.com.com之後老媽和朱葉生談了些什麼，我都沒聽進去，只是木偶似的嗯嗯啊啊。想著這些天朱葉生的舉止行為，電話多並不可疑，避著我接電話也不可疑，可避著我頻繁接聽號稱「研究所」的電話就可疑了。朱葉生近來花錢大方，到哪兒去都是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樣，我還以為是守得雲開見月明呢，看來是興奮過頭了——這就是Daniel所說的怕傷害我？

打開電腦，QQ上的Daniel頭像一直灰暗著。我鬼使神差地點開他的資料，一點一點尋找他留下的痕迹。他的QQ上只有我一個好友，如果不想跟我聯繫了，他一定不會再上來了。我把他傷透了，他也把我傷透了。有什麼不能說明白的，非要我費力去猜？

誰也左右不了命運，任你是硬幣還是別的。

愧疚可以用物質來彌補，這個我絲毫不懷疑。金錢無罪惡，想我那麼努力賺錢，不過是要得到金錢帶來的享受。從一菜一湯到身上衣裳，哪個不得用金錢來買？只是朱葉生這樣奢侈，如此費盡心思地款待，讓我總有一種身赴鴻門宴的感覺。

朱葉生把我送回了于維維的小屋，路上他問我：「電話里沒說什麼吧？」我還是那句話：「信號不好，聽不清楚。」

朱葉生沒有一點兒陌生感，就像他從來未曾離開過我一樣，說：「就知道你沒吃早餐，特地送來給你。哦，還有老於的。」

我沒有反應過來，「哦」了一聲。他直接進來，幫我把花擺在客廳的茶几上，像自言自語一樣：「放在客廳正好可以聞到花香，你喜歡這個。等花幹了，你可以把它夾在書里當書籤。」

我把愛情只當愛情，不會因為恨減少愛，也不會因為愛增加恨。老於把愛當恨，報復自己的同時報復陶剛。

朱葉生手插在口袋裡，叼著一根煙站在下面，看我像個孩子一樣玩。他不再是陪我玩遊戲的男孩了，我和他已屬於兩個世界。他站在我的世界之外看著我，指揮我。

我換了衣服和他出去，看著他按了一下車鑰匙，車「嘀嘀」響起來，他打開車門讓我坐進去。我恍如夢中，這還是那個因為買了一輛二手自行車就興奮得要我坐在後面，載著我在校園裡一直轉圈的男孩嗎？這還是那個只能在軋馬路時給我買一支冰糖葫蘆，自己卻不捨得吃的男孩嗎？我恍惚了。

「以前所有我們只能在外遠遠看一眼的地方，現在我都可以滿足你，大大方方地帶你來吃來玩。」他看著一直低頭吃冰激凌的我，平靜地說。

可能除了我，我們全村都會這麼認和圖書為。

我興奮地撲過去，嘰里呱啦地說：「來也不打聲招呼，一把年紀跟誰學的，害我擔心死了。」朱葉生聽不懂我的家鄉話，爸媽高興得合不攏嘴——不是因為見到我，而是因為見到朱葉生了。

我跟著朱葉生，坐上他的車，跟著他去歡樂谷。他還是很隨意地從皮夾子里抽出幾張人民幣買了門票，帶我進去。我喜歡安靜得像古畫一樣的風景，也喜歡幼稚如孩童樂園一樣的世界。歡樂谷可以讓我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一樣滑滑梯，坐過山車，當空中飛人。喜歡刺|激，是因為人生也如過山車，總是從高到低，再從低到高，最後下車散場。

首都國際機場，我和他一起等著，不知道等什麼人。我像個木偶一樣，被他拎來拎去。

這天，在跟老爸老媽吃飯期間，他去廁所，手機忘拿了。剛好來了電話，我一看號碼是國際電話，猜想應該是研究所的。電話一直不停地響，我怕有什麼事，於是就接起來。本來只想對對方說一句「他不在，稍後給您回電話」，結果我還沒說話，電話那頭兒比我著急，急切地說著：「Honey，please，please listen to me，please（親愛的，請你聽我解釋）！」

我好幾次想問他，卻總是不知道該怎麼問，腦子裡冒出一個想法：拿到他的手機，看看裏面有什麼秘密。可這樣就是侵犯了個人隱私，是我不齒的做法。如果直接問他，他又未必肯說。

她開了門進來，把高跟鞋踢到一邊，還哼著歌，風騷地扭著腰，看來心情不錯。

看老媽找到女婿那樣子，我真恨不得這輩子多嫁幾次人，好讓她多開心幾次。

朱葉生送我回到于維維在北京的小家。老於一直在等我，看到我和朱葉生一起回來，很驚訝，尤其驚訝的是，我被朱葉生牽著手送回來了。

北京原本就是古時候的帝都，現在依然是首都，裝潢一樣注重紅色和金色——金黃色有皇家風範，象徵富麗堂皇；紅色有吉祥大氣之意。這家餐廳以富麗堂皇的金色為基調，鋪上紅色的地毯，餐桌均罩著紅色的桌布，大廳的吊燈極盡奢華。我很少來這種地方，只有在年底聚餐的時候才能來一次。朱葉生竟然這麼破費，難道是心懷愧疚？

我呸，也說讓那些男人見鬼去吧。

我和老於罵起男人來，可越罵越傷心。

「婚事？」我脫口而出，完全在意料之外，這麼匆忙和突然。

我說老於，人家上帝不都說女人是男人的一根肋骨嗎？我們只是男人的一部分，男人卻是我們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