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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的青春倉皇結

作者: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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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愛怎能忘記

第二十一章 愛怎能忘記

不等著哥哥說完他的謝謝,我便又起身,去追趕那個在場地上老是對技術不佳的哥哥橫衝直撞的大塊頭。我要讓哥哥知道,不只他可以在領導面前護佑著我,讓我自由自在地飛了這麼長時間,有時候做弟弟的,亦可以借給他,一隻最最安全有力的大手。
九月份開學的第一天,我既不屑乘出租,也不樂意坐哥哥的單車,非要著了酷酷的旱冰鞋,自己閑閑蹓躂過去。家到學校也就四里路的樣子,但卻要過四、五個擁擠繁忙的十字路口。起初哥哥還不放心我的技術,非要我拉著他的後車架,慢慢滑。我驕傲地一揚下巴,嗖地落下他,在形形色|色的車縫裡魚一樣自由穿梭起來。在我箭一般飛快飛快地衝過兩個車喇叭幾乎成奏交響樂的路口之後,哥哥終於氣喘吁吁地趕上來,大叫:「別逞能了,唐飛,I服了You啦!」
當然,還有秦榛。
終於在一片雜沓慌亂的腳步聲和痛苦又憤怒的喊叫聲里,睜開眼睛的時候,秦榛已被聞訊趕來的大人和軍醫,抬進了卧室。秦叔叔的咆哮聲里,我聽見秦榛聲嘶力竭的喊叫:我就要向每一個人證明,我不是孬種!我是個堂堂的男子漢!!我也是軍人的後代!!!
這樣的挑釁,讓恰好從旁邊經過的我看了,都有些驚訝和氣憤。可還沒等我反應過來,秦榛早已嗖嗖地爬上那堵處處有尖厲稜角的高牆,又英雄一般大義凜然地站立著,準備奮不顧身地跳下來了。
我已經很久沒有回到那個軍區大院了。
秦榛像鷹一樣,展翅從藍得逼人落淚的半空「飛」下來的時候,我死命地閉上雙眼,又狠狠抓住了身旁一個男生打顫的胳膊。
那晚我聽著客廳里大段的沉默和爸爸大段的陳詞,突然想起秦榛隨口丟給我的一句話:九歲的時候,我開始瘋狂地愛上東北,愛上它逼人的英氣和冷硬到底的質地。秦榛原來早已在心裏,想向大院里「土生土長」的孩子,為自己,或者說是為他的爸爸,證明一些東西了。
哥哥看樂得不知東西南北的我,嘆口氣沒說什麼,便幫我蓋好毛毯走出去了。第二天的班會上,他卻開了個小型的討論會,讓台下目瞪口呆的學生們,一個個地站起來,談談關於對愛情和學業的看法。都是十六七歲,說不出愛究竟是什麼的毛孩子,又加上有哥哥在一旁站著,當然是含含糊糊,三言兩語地說完便急急坐下去了。唯獨我,大無畏地滑到講台上去,一昂頭,說:「其實有時候,愛不僅可以讓我們瘋狂地忘記一切阻攔,而且不論成功與失敗,都可以成為一種最強有力的動力!」斜眼瞟了一下哥哥,他緊緊鎖住的額頭,竟是倏地松馳下來。
我把每一堂課的筆記都整理好,又交人用電腦列印輸出一份,交給秦叔叔;並告訴她,這隻是老師發下來的講義,讓我轉交的。
我是在幾天後的一個課間,滑過班級部主任的辦公室,被他硬生生給攔住的時候,才知道班長下的那個啰哩啰嗦的通知,原是沖我來的。通知上讓所有的課代表去級部主任那裡開會,無故不到者,給予警告處分。我當然不在乎什麼處分,倒是對級部主任在會上的表現,甚感興趣。據說他批我批上了癮,連帶地把哥哥和和-圖-書米小彎老師也一塊兒給批了。至於原因,則是目無尊長、鋒芒過露、行為激進之類的詞彙。
隔壁班的男生們看見清秀可人的米小彎夾著備課本,美麗的小詩一樣飄過來,卻沒在他們門口停留上一秒時,嫉妒得快要瘋掉了。所以,下課鈴還沒有響完,他們像說明文一樣一板一眼的語文老太,便被一窩蜂湧出的學生擠得幾乎半懸浮起來。這股暗流涌到我們門口,便再也凝滯不動了。我看著忿忿擠出去的語文老太,和他「移情別戀」的弟子們,竟是忍不住笑起來。笑完了當然沒忘記嗖一下滑到門口去,替溫柔迷人的米小彎老師,在圍得水泄不通的門口「殺」出一條大道來。且一直引領她下了樓,才停住腳,重申了我的名號:「米老師,我叫唐飛,唐老鴨的唐,張飛的飛。相信我以後會全心全意為您做好課代表的。」米小彎仰頭看著足足高她一頭的我,沒說話,卻是送我一個無限感激的微笑,而後一低頭,一步步地下了樓。
我很想念那裡每天五點半準時響起的悠揚的號角,還有隨之而來的氣勢非凡的跑步聲,新兵清脆新鮮的敬禮,健康蓬勃的綠色,小孩子晃悠著結伴去馬路對面的學校里上學,甚至是附近賣結實耐穿也舒適的軍用球鞋的阿婆。
我是在那一天的晚上,才知道,秦叔叔其實也是一個極優秀的軍人;可是有一年的中秋,因為忍不住對千里之外妻兒和父母的思念,偷偷坐火車跑回東北去,受到了組織上很嚴厲的處分。是爸爸,背著「袒護部下」的名聲,一次次地為他求情,最終將處分減到了最低。可是從此,他在上級眼中的形象,卻因此再也難以翻身。家屬的調動問題,也是直到五年後爸爸的多方奔波,才終於得以解決。
一個月後,我放學回家,剛進軍區大院的門,便聽見有喜慶的鞭炮聲,憋不住的笑似的,不停歇地炸響過來。我是個愛看熱鬧的人,拔腿便往那「聲源地」跑去。剛剛住腳,便被秦叔叔給歡欣地拉住了。同時跟過來的,還有一個笑容柔和甜美的漂亮女人,和年齡與我相仿的穿鼓鼓囊囊大棉襖的男孩。秦叔叔把男孩推到我的面前,介紹說:「秦榛,這就是我信里常提起的肖營長的寶貝女兒,肖安;快問肖安妹妹好,以後你們就是同學了,可要好好跟肖安妹妹學,別那麼愛逃課打架了。」我聽了,以一種軍區女孩子特有的驕傲和大度,落落大方地伸過手去。而對面的秦榛卻是冷硬地瞟了我一眼,迅急地把因凍傷而紅腫的右手,往我手裡一碰,便唰地抽了回去。秦叔叔有些尷尬地朝我笑笑,說:安安,秦榛這孩子在東北農村裡野慣了,不怎麼懂禮貌,你別生他的氣啊;今天晚上,你們一家都過來,讓阿姨給你們做東北的好菜吃,記住一定要來啊!
此後便會像雙方的父母說的,一塊來去。秦榛的話不多,但一出口便像是我想象中的東北的烈風,尖銳得會劃破人的肌膚。有一次我問他,東北好玩嗎?他習慣性地沉默了幾分鐘,隨口丟給我一句:比你們這兒好玩一千倍!他很鮮明地把我與他劃分了開來,語氣里有難以化解的堅硬與隔膜。
第二天,秦榛https://www.hetubook.com.com便成了我們初二(3)班的一員。而且,不偏不倚地,做我的鄰桌。老師介紹完,他向我走過來的時候,秦榛裝作不在意地看了我一眼,竟是一下子被我抓住了,眼神里點點的激動與興奮。
我是上初中的時候,才認識秦榛的。那一年元旦放假,爸爸又照舊搬出他傻大傻大的音響,放上老舊的舞曲,又招來他所有的部下,預備開通宵的Party。那些有著純樸憨厚笑容的軍人,幾乎都是來自遙遠的北方。冬天的時候,手背、臉頰上還會習慣性地有凍瘡留下的暗紅的斑痕。我喜歡看他們笨拙扭怩地跳舞,有時候看著看著會很沒修養的哈哈大笑,而後自以為是地混入其中,教他們如何狂放地扭屁股,晃脖頸。
一路上,我瘋了似地嗷嗷唱歌給他們聽,在他們哈哈笑著看我的時候,又飛一樣滑到他們前面去,鷹一般張開胳膊,引領他們穿過一個又一個人群川流不息的路口。偶爾我還會啪得躥到哥哥的後車架上去,把頭倚在他溫暖結實的後背上,仰頭看天。成群的鴿子呼啦啦飛過,歸心似箭的飛機一眨眼便只剩下了沒來得及散去的長長的尾線。我聽見米小彎老師玫紅色的長裙在風裡歌兒一樣暢然做響,而哥哥的笑聲,則是其中最響亮的那個音符。
米小彎老師有足夠好的耐性和修養,任我以五花八門的理由去語文辦公室里轉。直到有一天,我剛剛滑到她的辦公桌前,喇叭里傳來級部主任聲嘶力竭的敬告聲:「為配合老師更安靜地辦公,沒有特別緊急的事,請學生以後不要到辦公室找任課老師閑聊。特此警告!」我想起在樓道里屢次三番地想攔住我教訓一頓,結果都被我飛一樣的速度嚇得閃到一邊去的級部主任,知道再這樣一天無數次地「闖」語文辦公室,我這個語文課代表的芝麻官丟了事小,給米小彎老師帶來言語上的傷害,卻是我無論如何也不願看到的。
他這樣喜歡小孩子,卻從來都是一個人孤獨的來去。那年元旦他沒和我跳舞,卻在角落裡一個勁地抽煙。最後Party散的時候,爸爸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說了句:老秦,別擔心,我會想辦法的。他的眼裡,才一下子像是窗外的天,泛起黎明的顏色。
像是巴掌,啪地一聲脆響過後,屋子便只剩醫用器械的冰冷的碰撞聲,以及母親們才會有的,隱忍又撕心裂肺般的哭泣。
11月12號,是我的生日。哥哥請了假,陪我去市裡最漂亮的旱冰場滑旱冰。像是演員登上自己鍾愛一生的舞台,我酣暢淋漓地嘗試著所有新鮮刺|激又驚險的動作。時而像線條流暢的魚,在舒緩的音樂里逍遙自在地穿行;時而像只鷹,從高地上以擋不住的速度嘩地俯衝下來。偶爾,我也會故意在前方擋住哥哥的去路,在他轉身時,又唰地一下繞過去截住他。有好幾次,眼看著哥哥在人群里快被我逼倒了,我這才瀟洒地伸出手去,將他牢牢地拉住,而後並排與他恣意前行。
省師大畢業的哥哥去市一中報到的當天,就履行了他的諾言,將我自打填了市一中的志願起,便日日覬覦著的一雙銀灰色旱冰鞋,買回來做為我考入市一中的獎賞。
十月傍晚的空和*圖*書氣里,有薄荷般清涼恬淡的味道,我握著有米小彎老師優美批語的作文本,眯眼看著天邊絢爛鋪陳著的大片大片的夕陽,覺得自己的一顆心,也快要燃燒起來了。是有兩隻手,同時在我背後拍了一掌,我的不安分的心,才「哐當」一聲落回原地去。轉過頭看時,卻是狠狠地吃了一驚,身後站著的,除了哥哥,竟還有一身玫紅色長裙,含羞帶笑的米小彎老師。
十幾天後,秦榛出院。而我,也要跟隨調動了工作的爸爸,去坐落在北京的另一個軍區大院。臨走的那一天,許多人來送。我坐在笨重的吉普車裡,側頭看外面不舍的人群,還有紅磚青瓦的一座座平房。想著那個倔強的秦榛,不知看沒看到我夾在講義里的紙條,會不會像上面說的那樣,孤獨的時候,給我寫上隻言片語?
其實,十七歲的我,在高中的第一節語文課開始的那個瞬間,就明白,我應該怎樣像愛哥哥一樣地,愛著被那麼多人喜歡和嫉妒著的米小彎老師了。
我依然會在米小彎老師提出問題的瞬間,便高高地把手舉過頭頂。也依然會流星般滑到講台上去,幫她把黑板擦得乾乾淨淨且不起任何的粉塵。亦會當著很多老師和同學的面,替哥哥邀請她去我們家共進晚餐;而後在微涼的夜色里,看她和哥哥手拉著手,慢慢地沿著城牆走,一轉身,再也看不見了。
旱冰鞋上的十七歲。
車快開的時候,幫我們搬家的一個軍人,急急地從車窗里塞給我一封信,又高聲嚷著:是從門縫裡塞進去,剛剛發現的。我迅速打開來,只看了一眼,便側過臉去看窗外嘩嘩倒退的人群。在最遠處的角落裡,我看到一抹年輕的微笑,在徐徐地向我綻開。
那天晚上為了秦叔叔的面子,我勉強跟爸媽去吃了「團圓飯」。否則,單是那個叫秦榛的男孩子凜冽不友好的眼光,也會讓我拒不進門。
耳邊有風,在呼呼地響著,我聽見哥哥拚命地朝我喊:「小飛,你知道米小彎老師報名的事嗎?」我頭也不回地問:「報什麼名啊?」「研究生考試啊!」依然沒有剎住飛一般的速度,直到我累得喘不過氣來,慢慢地蹲下去,看一隻又一隻的腳嘩嘩地從我眼前滑過;而後另有一隻腳,滑過去,又滑回來,停在我的面前,再也不肯走。我抬起頭,笑看著哥哥:「哥哥,我答應你,從明天開始,穿上運動鞋,腳踏實地去上每一節課。你也要答應我,一定不要落後,拚命地追上米小彎老師啊。」
我是在哥哥又「嗨」地捶了我一拳后,才一下子醒悟,很高聲地喊了一聲「米老師好!」我看見米小彎很調皮地歪頭看了哥哥一眼,而後哄小孩子似地笑問我:「唐飛,米老師去你家做客,歡迎不歡迎啊?」我迅速地繞到哥哥的身後去,抓住他的後車架無比幸福地衝著他們的後背喊:「of course,welcome to our home!」
秦榛療傷的那一段日子,我沒去看他。我知道秦榛不需要外人的同情和安慰。他從高高的牆上跳下來的時候,心裏充滿的,其實是一種終於尋到機會,證明自己的驕傲和滿足。
是到了教學樓門口的時候,哥哥才追上來,拉住穿著旱冰鞋如履平地般踏上兩層樓m.hetubook•com•com階的我,鄭重其是地矚咐道:「小飛,以後不論在教室還是辦公室里見了哥哥,還是改改稱呼地好。記住了,我可是會做個不徇私情的好老師的。」
不管辦公室的老師們怎樣拿了怪異的眼神看我長了「翅膀」的大腳板,我照舊在課前殷勤地滑到米小彎老師辦公室去,多此一舉地幫她拿備課本,又問有沒有事情可以效勞。或是下課後在花兒一樣開滿了走廊的學生堆里,給她衝出一條道來,又拿了源源不斷的問題合情合理地將「護送」進行到底。偶爾在路上碰見了哥哥,我還會邊喋喋不休地與米小彎老師探討著問題,邊豪邁不羈地朝他揮揮手,點點頭。
有了秦榛在這兒守著我的記憶,我終於可以安心地離開我深愛的大院,和我深愛的故鄉。
這其中有個被我稱為「秦叔叔」的軍人,最喜歡拉著我的手跳舞。每次見了我,也都會呵呵笑著用短短的胡碴扎我的臉蛋。過年過節的時候,還會買大堆好吃的給我;但要求是,我必須摟著他溫暖的脖頸,親親他的額頭。
我蹬蹬蹬地爬上一層樓后,才笑眯眯地回過頭來,扮個鬼臉給哥哥:「記住啦,唐浩老闆(班),我也會給足你面子,做個不徇私情的好學生的!」
幾天後的一個午後,哥哥讓學生捎話給我,放學后在校門口等他一起回家。那天米小彎老師在課上念了我的作文,又說了一些讓我幾近暈眩的詞彙,所以我沒等得及聽完班長啰哩啰嗦的通知,便偷偷從後門一彎腰滑出了教室,飛奔到校門口準備給哥哥炫耀一番了。
只是,誰都不知道,我的心裏,有怎樣的痛,在慢慢慢慢地劃過。就像旱冰鞋在結了冰的河面上,滑過時的痕迹,不鮮明的、卻是刻入冰層里的痕迹。
而今秦榛的「壯舉」,再一次把活得小心翼翼、近乎忍辱負重的秦叔叔,推到更難堪的境地。
我想我是太過興奮了吧,否則不會在哥哥的臉色微微有些難看了,還把啤酒像喝白開水一樣一杯接一杯地喝。米小彎老師走出去好遠了,我還對著她被哥哥安全護佑著的嬌小的背影,一遍遍地揮著手,且用力高喊著:「米老師以後常來玩啊……」是最後一邊收拾滿桌的狼藉,一邊歡快地哼著小曲的媽媽走過來,摸摸我的額頭,丟下一句:沒發燒啊!我才一下子安靜下來,看著我和哥哥在旱冰場上拍下的照片一遍遍地告訴自己:滑旱冰的時候把腿摔斷了都不哭,所以再也不應該有什麼事情,值得我這樣勇敢的男子漢掉眼淚了!可是這樣想著的時候,淚,還是一滴滴地落下來了。我終於知道,心裏的痛,來的時候,原是比任何外在的創傷,都要兇猛都要劇烈的。
秦榛在信里說:安安,只能在信里,才會鼓起勇氣,對你說聲謝謝。九歲那年爸爸犯錯的時候,就該說的;爸爸總是說,每每看到你甜美的微笑,他便會默默地鼓勵自己,為了一家人的團圓,努力地用行動去擦掉人生路上的污點。可是我的自尊,卻不容忍爸爸用求人的方式,換來家人的團聚。所以,才會將這份怨恨,不公平地轉嫁於你。而且,用極端的方式,向每一個人證明,我的血液里,也有軍人的勇敢與尊嚴……你與肖伯伯的寬容與關愛,其實我早已在心和-圖-書裏,默默地記住了。這次爸爸演習中的立功,亦是肖伯伯,無私地給予了機會。安安,我會像你說的那樣,好好地愛這個大院里的一切;就像,你曾經那樣深深地,愛它們一樣……
晚上破例沒看電視,硬拉著哥哥給他講一天的見聞。在我自己都沒有發覺,談了足足有一個小時米小彎的清純秀美、溫婉可人、多才多藝之後,一直沒作聲的哥哥啪一下拍了我一掌,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小子別是暗戀上你們米小彎老師了吧?」我看一向對我寬容至極的哥哥滿臉的緊張和不安,不理他,卻是一把拉過毛毯來蒙了頭,又幸福地閉了眼,放電影似的想想米小彎老師彎月似的細眉,清澄透亮的雙眸,微微上翹的嘴角,還有一抹淺淺的動人微笑,便忍不住呵呵笑出了聲。而後猛地一掀毛毯,攔過哥哥的腦袋來,在他耳邊一字一句地小聲說:「我想我是真的暗——戀——上——米——小——彎——啦!」
大院里的男孩子像土匪。周末的時候,他們會穿上大人的軍裝,扎了褐色的皮帶,插上一把模擬的玩具槍,在一個頭頭的帶領下,從這家「洗劫」到那家。都是矮矮的院牆,三下五除二便能爬過去。他們很興奮尋到了一種可以當木馬來跳的新玩意兒。有一次跳到一家院子里,卻發現對面已到了大院的邊界。五米多高的森嚴的石牆,爬上去,容易;想下來,卻不是那麼簡單。等到秦榛怒氣沖沖地開門出來,要趕他們走時,那為首的頭頭突然狡黠地沖秦榛一笑,道:嗨,東北人,聽說你們那兒的人都很野,那敢不敢從這面牆上跳下來,向我們軍人的英勇子弟們證明一下?
我終於放慢了速度,抓著他的車把,頭也不抬地高聲嚷:「哥哥,學校里有沒有新來的漂亮女老師啊?」「你小子還有戀師情結啊,小心我在咱媽面前告你一狀!」「好啊,我就說替她老人家找的大兒媳婦,看不樂壞她才怪!」瘋狂的滑速里無意中瞥哥哥一眼,發現他神采飛揚的眸子里,竟滿是我不熟悉的溫暖和柔情。
原本嗷嗷叫嚷起鬨的人群突然間靜下來,齊唰唰地將略帶恐懼和驚駭的視線,投向昂首挺胸、高高站立著的秦榛,我幾乎是帶著哭腔失聲地高叫起來:秦榛,你別逞能,否則我再也不會陪你上學!秦榛淡淡地瞟了一眼奮力想擠過那幫「土匪」的我,神色卻是很奇怪地變得愈加地堅定執著起來。
我看著級部主任亮光光的腦袋,還有他惡狠狠盯住我旱冰鞋的滑稽模樣,竟是忍不住笑了出來。我想怎麼一不小心,自己就成了激進分子?而米小彎老師,因為將我的那篇《會飛的鞋子》印成了鉛字,驕傲地分發給外班的語文老師,亦被扣了一頂「鋒芒過露」的帽子。原來從苦難的學生時代逃出來做了老師,挨批的命運,也依然不離不棄地跟著我們呵。
我看看他漸顯東北人硬朗輪廓的面容,還有粗硬濃密的短髮,故意當著秦叔叔的面,招呼也不打一聲,便飛快飛快地丟下他跑開了。
第一天的課,很是輕鬆,老師們輪流做自我介紹。全都是年紀一大把、榮譽稱號也一大把的老教師,除了年輕得幾乎辨不出是老師還是學生的哥哥,還有一下子便將全班學生的心擄獲住的語文老師米小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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