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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俗愛情

作者:葉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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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晚餐 8

三人晚餐

8

小嵐一早就跟著她媽走了,我當時跑出去借竹片,錯過了。她媽肯定是成心的。他們一家人,都不希望我跟小嵐說話,甚至我看她一眼他們都想弄死我。我沒做什麼錯事,沒傷害她,他們卻故意擺出架勢,假裝在盡責地保護她。演得太認真,好像自己都信以為真了。
婁慶站在我面前,拽著掏陰溝的大長竹片攪和著糞水,原本水面上就飄著西瓜子和油花子繞著我的小腿肚,他的攪動讓那些早就分層的液體變得黏稠,像和得很勻的芝麻醬,波紋逐漸擴大,濺了我一身。
我媽搬走是五月的事,一大早就走了。那天下午,小嵐打扮得很漂亮在歌詠比賽上給班裡彈琴。我站在邊上,看著她的手指在琴鍵上飛來飛去。這曲子比她平時練的容易得多。可這麼近地看她彈琴,每年只能靠歌詠比賽這個機會。等著上台的時候,我們站在禮堂的過道里,她站在我斜前方,我幾乎能感到她的www.hetubook.com.com體溫,婁慶在低音部,離我們很遠,他探著頭看著,要是我跟小嵐說話,他就會在回家路上往死里揍我。她看看我,嘴角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慢慢往後退,一點點挪,我突然感到她的手指碰到了我的手背。本來想找個人說說我媽走了這事,希望有人告訴我,我為什麼不傷心,接下來又該怎麼辦,而不是像院里的大媽們說一些沒用的同情話,還要在結尾加上「早就料到」「我就說嘛」。我向下望著她的手,這足夠讓我媽離開家這事變得不重要。我盡量不動聲色地握住她的手指,幾乎能聞到她頭髮和身體的氣味。
「兒子我不要,錢我也不要。」我媽說完,就走了,都沒正眼看我。我想,要是在我之前的那個兒子活著,她是不是會要他。我媽總說那個死去的哥哥怎麼好看怎麼機靈,哭聲都透著聰明,都怪我爸太該死,把她聰明的和-圖-書那個兒子弄死了——他回來得太晚,孩子送到醫院已經沒氣兒了。「你跟你哥比可是差遠了。」不僅我媽這麼說,前院的嬸子也這麼說。
我媽搬走的理由很簡單,體育老師家有冰箱和彩電,最重要的是他有一個自己裝的抽水馬桶。她煩透了,一早上要倒兩個尿盆。從冬天在女廁所門口被包著尿液的冰滑倒開始,她就下了決心,一定想辦法過別的日子。她有一次扯著身上的舊衣服,對著鏡子跟我說,她理解婁慶他后媽為什麼老想要把自己女兒打扮成大家閨秀,總是讓她穿得乾淨漂亮,頭髮扎得很緊,這樣以後小嵐才能脫離苦海。
我媽當時已經走了,跟高大帥的體育老師好了。這事我爸沒想到,其實是他沒想過。我媽一直說晚上去月牙衚衕看我姥爺,老頭子沒人照顧,挺可憐。她是去了月牙衚衕,但進的不是我姥爺家的院子。這麼做是膽子大還是吃定了我爸是個戴和圖書綠帽子的貨,我也不懂,那麼近的距離,走路也就十幾分鐘,一路上,衚衕里的人都知道她是那民警的老婆。天底下最厲害的不就是鄰居的嘴么。我爸成了最後一個知道這事的,別人告訴他,他還笑,嘻嘻哈哈,跟別人掰扯那點兒細節,假裝自己是有推理能力的偵探,想證明你們弄錯了,我家的不會出那種事。
那個夏天,我爸只忙一件事,就是給我找學上,花了不少錢,買了很多東西,送這個人送那個人,點頭哈腰。折騰一天再回家,也預料得到不會有什麼下文。最後,兩個人只好洗洗睡了。我爸多數躺下又翻身起來喝酒。
自我拿著刀在他後面追他之後,我們就沒再說過話。可他臨走還是忍不住嚷「窮鬼!賤命!」像對我下咒。
婁慶家買了房,從院子里搬走的那天,我正站在陰溝里掏屎尿,想盡辦法疏通下水管。管道通向後院的廁所,那裡沒燈,我很少去,我爸也不用。但hetubook.com.com該死的,堵的正好是我家門口這段管子,臭水已經從水泥磚底下冒出來了。後院的鄰居跑來看了兩趟,說了幾句風涼話。我爸叫嚷著讓他們別用那個鬼廁所,誰會聽。他成天喝得醉醺醺,說要弄卻一天拖過一天。
「你想過什麼日子就得往那個方向奔,就得按那個標準要求自己。」我媽說,像個老師。
我有一次在衚衕口遇見小嵐她媽帶著她跟人聊天,先說小嵐學習怎麼好,鋼琴怎麼彈得好,然後說婁海峰是名人之後她們有了靠山,他人精明能掙錢,手裡還有外匯券和外貿貨——不是什麼出口轉內銷的次品,是給老外的一流貨,洋氣著呢;她們馬上要去住樓房,一百多平米啊,是現在的十倍,半拉院子的面積,就他們一家……看著她媽眉飛色舞的樣子,我又想起了婁慶說小嵐早晚要跟他結婚的那些話。
夜裡,我總想到她彈琴的手,那麼白、細長、有力,指尖和手心又有點兒粉紅。和*圖*書射了之後,覺得自己特噁心的那段時間里,我不由自主消極地想著「可能性」。如果我也有錢,修個帶坐式抽水馬桶的衛生間,對,就在我們家放煤的那塊地兒,小嵐會樂意跟我好么?那天晚上,我靠著牆板,第一次想,說不定她會樂意。
我想過去找小嵐,輾轉打聽到他們家地址,一路上換了好幾趟公交車。當時的北京就那麼一個地兒有「商品房」。門口是又高又寬闊的大理石檯子,像故宮大殿的台基,一層層走上去,看到的是西式的米黃色高大柱廊,柱子之間,站著穿西裝、戴墨鏡的保安,跟美國電影里的保鏢一樣的裝扮,甚至事兒逼兮兮地把手插在一側的衣服里,假裝腋下有槍。我沒能進去,不是因為被人阻攔,保安還沒靠近我,我就掉頭走了。
在看到她新家那個小區的柱廊之後——我後來才知道那是希臘式的——原來半個院子大的房子真的存在,抽水馬桶毫無意義。
我想錯了解決問題的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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