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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一個人說分手之後，反而會越加密集地想起她，完全沒有那种放下擔子的輕鬆，倒更像多挑了一擔。盤旋在腦子裡的那些美好片段，假得很。到最後，我甚至認為關於我女朋友粉紅色乳|頭的部分也是剪貼上去毫無根據的。這種念頭一旦產生，想再仔細端詳一次確認一下的願望就格外強烈。

「夜長夢多。」他說。「等我一下，一起走吧。」

他扶了扶眼鏡，整理了一下表情，略微嚴肅地說：「這些都不重要，但你手裡的項目出了事兒，而你的手下想聯繫你卻找不到，導致公司蒙受巨額損失。」在說到「蒙受」這個詞兒的時候，我笑了，他把話說到句號，也笑了。我們都很清楚，所謂公司組織，就是在各處設防，防止因為一個小卒的問題而「蒙受巨額損失」，「找不到我」只是借口。他扔出一份合同，上面用熒光黃筆畫出了幾條，那是關於我方責任的……哦，算了，管它呢。無非是合同寫得對我們不利，那是當時公司為了拉攏對方採用的策略，我只不過是接了命令執行而已。向對方拋出虛情假意的橄欖枝，最後被人按了一頭糞，和_圖_書這能賴我么？不過也是從一開始就想好了賴我吧。

中午回去取下午開會要用的文件，電梯門打開，方丹正站在門口，身邊放著幾個箱子。

來得真快，報應。我笑得甚至有點兒自得，畢竟帶有一點兒先知的意思。看著他的臉，想起紀德在他的隨筆里寫有些人的眼睛是不笑的。他的嘴咧得真開，讓我看得直走神。他說的話我完全聽不進去，偶爾讓我大腦有反應的關鍵詞都是我早料到的。比如五萬元事件，比如我跟我女朋友的關係……「我早就想提醒你，你搞這種關係無異於引火自焚……」他跟我打高爾夫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他一直在笑著說：「你小子實在太厲害了，幹了我們想干而不敢幹的事兒……」

「辭職了？」

小白在樓下等我們，我從他臉上看到一種「其言也善」的絕望，沒法對視他，匆匆地打了招呼，趕緊走了。在車上又後悔，似乎這樣太冷漠了些。方丹以前說，這是一種道德劣勢的病。沒人會像同情肝癌或者先天性心臟病病人那樣同情艾滋病患者，尤其你還是個gay的話，人們不會想什和*圖*書麼英年早逝之類的，而是會在略感惋惜之後殘忍地想，唉，誰讓他……甚至是病人自己。

廢話實在太多了。我揮揮手，說：「跳過這一段。」

「你不再想想？」轉向我的一刻她就開始發抖。摘下墨鏡，如我所料，眼睛腫得厲害，眼影也暈開了。她的樣子既堅定了我「跟她不會有好結果」的想法，又讓我真的有些可憐她。我總是看著她哭……她總說我會為了更年輕的小姑娘而離開她，即便我從沒透露過二十歲小長腿的家庭夢想。我看著灰藍的地毯，像個承認錯誤的小學生似的站著，說：「我是真的喜歡你。」不對！不對！我應該說我從來沒「愛」過你，我……我找到了真愛，所以我……

他笑著，「不用了吧。」

「我怎麼知道，還在學習，學習……」

幾分鐘內我就明確了除了抽屜里一支方丹送我的Mont Blanc鋼筆之外，辦公室里沒有一樣東西是我的。

「沒成，」他靠在車門上，懶洋洋的，「去跟主任說，他說，你傻啊，這種事你自己不說，別人說了也不要承認不就完了。你辭職了，病人怎麼辦，m.hetubook.com.com剛申請的幾個項目怎麼辦？」

我轉了很多彎兒之後想到我自己，什麼都有，什麼都佔著，還總不滿意，早晚有遭報應的一天，而別人也會說「誰讓他……」

我笑了，又問：「你不怕得了病傳染給病人？」

「醫院會說是輸血事故，如果到時候我還有用的話。」他瞥了我一眼，也笑著。

一路上，實際上很近，我都在想能跟前女友說什麼，不能再撒嬌似的複合了，可似乎又有必要做點兒什麼讓她平息怒火，讓整件事理智地消停下來。你是有家庭的，所以我們這樣下去……全是老台詞。好使就成。

「那小白呢？」

和方丹在一塊兒最好的地方是不怕沉默，不用密切地關注他，不用猜測他正在想什麼。以前以為我跟老徐更有可能成為這麼無間的朋友，但談話一旦告一段落陷入沉默，我仍然感到心裏一緊。電話那頭的人不再說話，你連他是不是還握著電話都不知道。我不知道為什麼，總會自以為是地認為方丹沒掛。

那筆看上去就很貴，我問方丹多少錢，他說，不知道，你生日快到了我就趁我爸住院從他那一抽屜里隨便拿了hｔtps://wwｗ•ｈetｕbｏｏｋ•coｍ.ｃｏm一支。

她看著我笑起來，說：「你還騙我？」

她笑了一下，安靜地說：「你會後悔的。」

他端著盒子走了，筆挺的西裝背部在翹屁股的位置像掛著裂得極大的一個笑臉。

我從來記不住方丹的生日，但他總記得我的，每次還都裝得好像完全不記得一樣。我說帶他去吃飯，他就上我的車。我邊開車邊說今天我生日，他就噢一聲然後從兜兒里掏出點兒什麼，橫著一塞，說：「禮物。」

「說點兒別的吧。還有幾個月孩子出世？」他問，「當爸爸很有意思么？」

我推開辦公室的門，主管人事的頭頭正坐在我的椅子上，笑盈盈地說：「等你半天了啊。」

雖然他這麼說，我下樓到門口的時候他還沒找到車。他笑了一下，把箱子放進我車的後備箱。

「這麼快啊。」我像是在自言自語。

「到此為止吧。」我說。

她站在窗前，看著對面的樓，戴著墨鏡，有一半臉很亮，我走進去。「把門關上。」她說。我退回門口，認真地關門，甚至還上了鎖，又扭了扭。朝向辦公室的玻璃已經全部拉上了百葉。

真老套啊，這對話。可我卻喜歡她惡狠狠的ｈtｔps://m•hｅｔｕbｏok•cｏm•ｃom聲音。

第二天，到辦公室，秘書見我進來就用詭異的眼神看著我，說：「女王打了好幾次電話問你來了沒有。」這時電話又響了，「他來了，是是，我轉告他。」

他像變魔術一樣從那個曾經是「我的」的辦公桌底下掏出一個盒子，我對著那個盒子掏出車鑰匙、公寓鑰匙，甚至手機。我示意能不能把SIM卡拿走，他搖了搖手指。好吧好吧，筆記本電腦也留下。幸好我有一份通訊錄在電子郵箱里，可我要通訊錄幹什麼呢……有一個漫長的保密期用來忘掉一切，好像我知道很多秘密，其實不過是給他足夠的時間打電話通知同行業公司的人事部不要雇我。想當初老子可是頂住了很多挖牆腳的誘惑啊。

我有點兒惱火，很嚴肅地看著她說：「沒騙你。」我對你是真的？沒法一邊表演一邊捫心自問。原來這種時候，真的會想起很多以前的事。那些快樂，姑且稱之為快樂，難道都是假的？事到如今，我竟然還有點兒回味她的身體帶給我的溫暖，她光著身子像個小女孩似的跑向我的樣子……應該能說出更多漂亮話，讓這一切凄凄慘慘地過去，我卻只能傻站著，忘了所有台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