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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沒有你多好。

從我剛才坐上車的那一刻就覺得自己徹底輸給他了，從我跑出屋就已經輸了。我不再去打他，那沒用。想著怎麼才能刺|激到他，哪怕一點點兒讓他感到受傷害都行。

本以為已經詞窮了，但他突然給了我一拳。我捂著臉，望著他。我笑了。他的惱羞成怒是在證明他也這麼覺得。

再走。他等了等，跟上我。

他像個假人，你一直都是個假人。我打上去又似乎什麼也沒打中，唯一能確定的是指背上一陣陣的疼痛感。心裏沒有贏了的快|感，倒是感到受了侮辱，他成心被我打中，一點兒都不疼似的忍著。他在同情我，不，是在計算著被打中多少次可以跟我一筆勾銷，把欠我的還清。

一輛汽車緩緩地開到我身邊，方丹一隻手扶著方向盤，另外一隻手靠在窗上，很悠閑，讓人火大。我加快了步子又跑了兩步，他並不隨著我加速，我跑不遠，又慢下來，他只是像剛才一樣緩慢地靠近我。

方丹只是看著我，也不下來扶，只等我自己抹了嘴鑽進車裡，他卻掉轉車頭，開回飯館門口，和_圖_書從修車鋪里扯出一根水管，把我拽下去，推我靠邊站著。在我精神渙散的時候，一股強力的水流突然衝到我臉上。我抬起胳膊試圖擋住，但無濟於事，被水沖得不斷後退，直到我的背頂著牆。衣服濕透了，水涼極了，現在已經是秋天了，我還在發燒，睜不開眼，拚命地想睜開眼，偶爾透過水幕看過去，所有的人都在笑我，老闆娘都出來站在方丹身後笑我。我不斷在管子里噴出的「冰雹」之間拼湊方丹的樣子。他沒笑，只是看著我，非常冷淡。我勉強站著，用儘力氣保持平衡，不在他面前倒下，想著最近發生的事，想著暹音，以為不跌倒是保留最後的尊嚴的標誌。其實眼下我還哪兒有尊嚴可言。我試著頂著水流向方丹走過去，沒走幾步，水卻停了。我的身體向前用力，反而差點兒就摔倒。

外面的光照進來，我的臉剛才緊貼的地方是我自己的嘔吐物，看著那攤東西我又一陣陣反胃。方丹走到窗邊，似乎沒費太大力氣就把方窗推開了。帶著修車廠機油味的空氣在窗戶和門https://www.hetubook.com.com之間快速流通，更襯出屋裡的噁心，眼前是尿、剩飯、酒瓶，不像是真實存在的場景，他也不像個真人。我覺得怕，後腦上的一根筋抽緊了疼，跟太陽穴衝過去的疼紮成一束，來不及細想，推開罵罵咧咧的老闆娘衝下了哐啷亂響的樓梯。

說這些幹什麼？現在揭別人的短有什麼用？我累了，心裏變得更難過。想著這幾個月發生的事，我該怪自己嗎？可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是我被騙被耍，就該罵他。

——沒有你，我們都會活得比現在好。

我瞪著他，眼眶發燙，想殺了他，不是真的想他身首異處血流成河，而是希望方丹消失，最好根本沒存在過。扶著膝蓋喘氣，看著腳底下濕了的地面。在抬頭的時候，我像個瘋子，終於發出了聲音，先是大聲嚷著含混的碎聲，慢慢又變成大叫著詛咒謾罵的氣話，逼近他，他往後躲著，我竟然右手趁亂打中了他的左臉，他向後退了兩步，想要攥住我的拳頭，反而被我打中了更多次。

我跪在地上，雙手撐地，嘴裏不受控制m.hetubook.com.com地流出口水，眼淚也一起滴下來。方丹彎下腰，我以為他要下狠手，就像以前在中學操場上他做的那樣，心在狂跳。他卻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把我拎起來。

小白病了，暹音也病了，他們都快死了吧。現在我也快死了……我的手在抖個不停。

可是，要去哪兒呢？狗又在狂叫。我望著堆滿輪胎、垃圾、紙箱的院子，轉身穿過飯館的後門往外跑，不時回頭看。

一股怒火燒著我，結果，我卻扶著車彎下腰對著干黃的地面吐了，一邊吐著莫名其妙的汁液，還一邊想著應該吐在他的車上。

看熱鬧的人群又傳出笑聲，我微眯著眼，覺得方丹在聽到最後一句時皺了眉。

——你把你周圍的人都害死了。殺人犯！殺人犯！

他沒反駁，接下來，一拳打在我肚子上，不讓我繼續說話。一瞬間我覺得他會把我打死。但下一秒又覺得死了也好，閉上了眼。

停下。他也停下，看著我。

我聽見鑰匙轉動的聲音，臉正貼著冰涼的地面，黏糊糊的不知什麼正貼在臉上。什麼時候倒在地上的？我自己什麼也不hｔtps://ｗww•ｈeｔubｏｏk•cｏｍ•ｃｏm記得。努力從地上站起來，正在腳底打滑站不起來的時候，方丹已經站在我面前了。老闆娘在他身後探身往裡看，不想進來。我仰視著方丹，他並沒有伸手拉我，只是看著我一次次失敗站不起來。我想起暹音說她在海里，方丹從海面上看著她。他當時一定也是這樣面無表情，不關心任何人的死活。

我笑著，覺得自己很荒唐——萬能的方丹來抓我回去了——心裏竟然感到踏實。

走到大路上，路邊修車廠的人抬頭望著我，上一次這麼被人看著是在地鐵的盡頭。他們的眼神理所應當又無所畏懼，像我是個毫無戰鬥力的外星人。我隨便選了一個方向，沿著那條路，一開始是跑，但很快就跑不動了，上氣不接下氣，接著只能走，越走越慢，疲倦由下至上釘死了我的腳和腿。方丹怎麼還不追來？

可他如同看著一個跟自己無關的瘋子，眼神里全是事不關己的悲天憫人。

我站穩之後，他又把我丟下，從後備箱取出一個包，扔進我懷裡，「衣服換了。鬍子刮掉。像個人樣。」才看到他的眉骨和嘴角被我打出了血，本來齊和圖書整的衣服也沾上了一塊塊的水跡。

「還手！」我沖他叫，緊跟著說了很多髒話。

方丹扔掉水管，轉身往車的方向走，我從後面撲過去跳到他身上，揮舞著拳頭，他沒費什麼力氣就把我從背上拽下來扔在地上。我搖搖晃晃從地上站起來，再一次撲上去，攥緊了拳頭，想象著把渾身的力氣集中在拳頭上，向方丹的臉揮過去，不僅他輕鬆躲開了，我自己還往前沖了幾步。聽見笑聲，雖然不是方丹在笑，但總賬都要算到他頭上。我該罵些什麼增加氣勢，血都涌到頭上，反而堵住了一切的出口，即使身上濕漉漉的，仍然氣得發抖，像快要爆炸的高壓鍋。撲向他，臉是打不中了，打哪兒都可以，一次次失敗，我喘不上氣來，真是個廢物。

——你丫最該死。

我站住。他停下車，看著我。

這是貓對待逃不出自己掌心的耗子的手法。

——對，要不是因為怕你爸，你才不會結婚。說什麼恨他，你做的一切還不都是討你爸歡心么？

——自私的渾……

「操你媽。渾蛋。王八蛋。屁精。閹驢。變態。你爸的狗。」我像個挑釁的小孩兒，很笨拙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