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無論何處，我們總會相遇
透過玻璃，李志明看到了在前台正低頭工作的春嬌，她的頭髮長了些，髮絲輕盈地伏在肩膀上，柔軟得彷彿海藻。
伴隨著那個溫暖的笑，她蜷縮著，在自己的小床上睡了過去，明天，她還要上班。
「春嬌……」
「我的旅行今天剛結束，上一站是西藏，所以……所以就是你看見的這個樣子。」曉芙坦然地笑笑，那種堅定從容的微笑是以前李志明從未看過的，「沒想到能在這兒遇見你，你剛從家鄉回來？」
「好，那……有時間再聯繫。」
「那你讓我怎麼說？」春嬌苦笑，「志明，你以為我想要講這些話？我是忍著心裏多少難過才講這些話出來，你難道不知道？」
她是永無假期的孟春嬌，李志明為自己放了一個假，她覺得自己也享受到了。
當你看見這封信的時候，可能我已經離開北京了。
祝好。
「那你呢？」
她告訴李志明說曉芙把房子賣了，這是當初李志明支付首付的錢。
他扶起弟弟，彷彿安慰孩子般拍打著弟弟的背，柔聲說：
「嗯，因為可以放下很多事情。」
李志明眼眶也濕了，他知道志浩對於自己深陷囹圄沒有見到母親最後一面有多自責。
此時此刻，她又有些為李志明高興，李志明終於能過上新生活了吧，她想，這大概能讓他不再這麼累，不再這麼不快樂了吧。
他把錢和一封信偷偷地塞進春嬌公司的儲物櫃里，一個人回了山東。
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我厚顏無恥而卑微地，請你等等我。
春嬌說的，連每一個標點符號都是對的。她用她簡簡單單的眼睛看穿了這並不簡單的一切，看穿了他自以為是的自私。
「是不是覺得我不應該出現在火車站而應該出現在機場比較合理？」曉芙笑了，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看起來特別可愛。
「還是算了吧，代我向他問好。」
孟春嬌多麼希望，等他們再見面的時候，能夠看見這樣的笑。
李志明
「我？我在家鄉一直陪著我媽，直到她離世，那半年的生活很愜意很安靜，我已經很久沒有那麼舒坦地過日子了。」
志明媽是微笑著離開的，李志明覺得很欣慰，因為她沒有遺憾。
「這次回來有什麼打算？」
「那就聽我說吧。」春嬌喝了一口咖啡，慢慢放下，杯子觸碰小碟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志明，或許你這次回來感覺什麼都沒有變，什麼都還是從前的樣子，但是你錯了，你知道嗎，人的心每天都在變，半年，足以讓一切都面目全非……半年前我的確無數次想過，如果我們能重新再在一起該有多好，那個時候我心甘情https://m.hetubook.com.com願地站在你身後，用我最大的力量幫助你保護你，就算我知道我們不可能……志明，其實半年跟十年沒有什麼不同，如果真的下定決心忘掉一個人或者不再去想這段感情，其實一天就足夠了。」
隔天下午，趙程程找到了李志明，交給李志明一張銀行卡。
4
「志明，我們來做個約定吧。」許久，春嬌整理了一下情緒，恢復了滿臉燦爛的笑容，對李志明說，「我現在走出門去，我們以後都不要再聯繫，如果有生之年，我們能再遇見彼此，如果再見面時，我們依然都是一個人在生活，那我們再來認真地談這段感情，好嗎？」
志明媽終於還是走了，在她臨走前，李志明一直都陪在她身邊，他告訴母親志浩學業太忙，所以沒有時間來看她，母親安然地笑笑，沒多說什麼。
我不怕輸，我只是需要時間想一想。
請你祝福我吧春嬌，希望再次遇到時，你能看到一個為自己在活著的李志明。
「嗯，前兩個禮拜的事兒。你要不要……打個招呼？」
「……是我。」
「你別這麼說春嬌，你能別這麼說嗎……」李志明心疼地說。
可是他始終覺得，這個城市與他之間的聯繫是切不斷的。
「孫曉芙？」春嬌覺得李志明的目光要看到自己心裏去了，裝傻說道。
他轉身離開后，有些愣在原地的安琪，眼神忽然變得柔和了很多。
在職場上，她其實，一直對這個對手有敬重。
眼淚沒有她想象中的多，又過了這麼多年，其實沒有太多真正值得傷心的事情了。
春嬌，這一年裡我最慶幸的事情就是重新遇見了你，你給了我太多幫助和溫暖，讓我在無數個覺得冰冷刺骨的夜晚，感覺到還有你這麼個朋友能讓我取暖。
李志明愣在那兒，他想，再見面是那麼簡單的事情，可是他卻一點都不知道，那天是春嬌最後一天上班。
「你回來了？」
我想我欠你的，不僅僅是一句謝謝。
夢中，她也好快樂。
「李志明，你說完了？」春嬌的聲音依然溫柔甜美，但嘴角卻揚起一抹笑，帶著苦澀。
說完，曉芙轉身，腳步輕盈地消失在北京站擁擠的人海里。
幾天後，李志浩從戒毒所出來了。
李志明有點兒發愣，因為春嬌的反應。
半年過去這裏沒有任何變化，這裏的人依然神情麻木步伐匆忙，這裏的交通依然擁堵，高樓林立……而發生改變的，大概只有人的心。
她突然想起志明開著那輛紅色奧迪車絕塵而去時被ｗww.ｈｅｔuｂook.ｃｏｍ.ｃｏm帶起的樹葉，終於想起了原來自己就是這樣隨著志明的世界，起起落落。即使做出飛翔的姿態，也總會帶著些許荒涼。
送走了志浩，李志明再次回到了他曾經工作的度假村，在那裡他看見很多熟悉的面孔，也有很多新的，許多人依然跟半年前一樣，每天做著相同的工作，但李志明從來都不知道，他們是否對自己的今後有所打算。
兩個人面對面坐在咖啡館角落，春嬌用手輕輕把玩著小勺，攪著杯里的咖啡，漂浮著的一層白白的奶油被攪散了，支離破碎地爬滿杯子的各個角落。
李志浩被學校開除，送進了戒毒所，鐵窗前，李志明告訴了他母親回到山東的事情，他從志浩臉上看到了洶湧的悔意，些許地鬆了口氣，他知道過去的那個志浩終於要回來了，只要再給他些時間。
「我媽去世了，不過走的時候很安詳。志浩從戒毒所出來了，他打算回家重新複習，來年再參加高考……大家的近況就是這樣。」
「他出來了？」
「挺好的，我知道你應該也不錯。」
「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對嗎？半年前，在北京的醫院里，我媽跟我說過，她讓我問問自己心裏真正喜歡的到底是誰，可是那個時候，我給不了自己答案。在家鄉的半年裡，除了每天陪著我媽，我就會思考這個問題。春嬌，我想其實在我們又一次遇見彼此的時候，就註定了我們是要在一起的。你跟曉芙不一樣，或許比起她來說，你更適合我，跟你在一起會更容易幸福和快樂。十年前你身不由己地不告而別，十年後我也做了相同的事情，我們算是扯平了。現在我回來了，我希望從此以後，我們不要再錯過彼此了。」
趙程程看著李志明的臉，突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她說：
「你這算是誇我嗎？」
火車站門口，李志明竟然遇見了孫曉芙，如果不是曉芙主動上來跟他打招呼，他根本無法在茫茫人海中把她認出來。
「嗯……你看起來，狀態很好。」
趙程程告訴他在他們分手的第三天，曉芙就走了，她說她想一個人出去走走，去看看這個世界，這些年來她一直待在北京，已經忘記這個世界的美好了。
志明把母親跟父親合葬在一起，天已經漸漸暖了，漫山遍野開滿了野花，很美。母親會喜歡這個地方的，志明想。
「生活總要繼續嘛，何必要為難自己……」曉芙又笑了，帶著成熟懂事看透生活的自信和勇氣。曉芙的手機響了，她看了一眼屏幕，沒有接，然後對李志明說：「我要走了，有人來接我了。」
「對不起啊，我不太會說話，你是知道的。」
半年的時間過去了，李志浩胖了一些，頭髮修剪得短而整齊，看起來依然是曾經那個健康向上淳樸乾淨的好少年。
「這會兒不忙吧？我在酒
和_圖_書店後面的那個咖啡館等你，可以嗎？」
3
春嬌：
「李志明，曾經我一直都不看好你，可是這些年來，你一直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最愛的人，也許以後我們沒有機會再見面了，希望你以後會好好的。」
「志明，你明白我的意思。」春嬌的眼眶泛出一絲不被察覺的晶瑩，「我其實是個特別普通的女孩子，唯一的好處就是吃苦耐勞，別的方面，我沒有任何可以比得上曉芙的地方。你說你覺得我更適合你，可我真心不覺得，我哪裡就更適合了。你們的感情問題，我不懂；你跟曉芙為什麼分手，我也不知。可是，志明，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不出現，你們的這些問題依舊還在，可你還會因為這些問題而放棄曉芙嗎？」
當志浩看見自己哥哥的時候，他哭了，重重地跪在李志明面前，淚流滿面。
最後，母親對李志明說，如果可以，就別辜負了春嬌。
所以，現在，我得離開了。離它遠一點，也許，更能夠看得清楚一點。
原諒我成了這個城市的逃兵，原諒我的不辭而別，因為我真的不知道在我離去的時候，該怎麼面對你，這些天我經歷了太多離別，所以我不想再面對一次。
「曉芙？」李志明對於這次偶遇感到很驚訝，首先是不應該在火車站遇見她，然後就是，她穿著樸素，皮膚黝黑髮亮，看起來很健康的樣子。
與君共勉。
勿念。
「呃……也不是，你……你黑了。」
半年了，李志明站在火車站門口仰望著這個城市的天空。
李志明卻伸手出去，同安琪講了一句珍重。
當他十八歲第一次踏進北京城的時候，就註定了他將與這個城市永遠都斷不了關係。
有時間再聯繫。
當春嬌看完這封李志明留給她的信時，她哭了。
半年後。
「暫時……還沒有。我回來，是因為我覺得這個城市，還有一個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李志明看著春嬌，目光堅定。
「嗯……我一切都好。」
淚水這樣滂沱，彷彿要微弱地淹沒她自己的這座小城市，她有多少年，沒這麼哭過了。
這個瞬間，李志明竟然可憐得啞口無言。
「看得出來，你好像胖了點。」春嬌笑著說。
李志明問趙程程曉芙什麼時候回來，趙程程說不知道，歸期未定，也許等她重新找回這個世界全部美好的時候吧。
「過去了，都過去了，志浩……」
在這短短一年中，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我原本以為我很堅強，可以像一面城牆一樣阻擋千軍萬馬，無論發生什麼，我都能抱著我的信仰在這個城市勇敢地生活下去，可是直到現在，我才發現，我不能。www.ｈｅtuboｏｋ.ｃｏｍ.coｍ
他終究沒有告訴志浩關於他身世的秘密，他想他將會像母親一樣，帶著這個秘密，跟自己的弟弟相依為命直至死去。
「志明，是你嗎？」春嬌繼續問。
這個城市給了我太多希望，卻又親手將它們摧毀了。
「嗯……」
「大家都好嗎？」春嬌問。
「好……一會兒見。」
「出來見個面吧，我在酒店門口。」
2
在春嬌面前，李志明第一次覺得，他是如此渺小且不堪一擊。
她告訴李志明說，自己這一生了無遺憾，因為她不欠別人的。
「喂……」是春嬌的聲音，溫柔甜美。
李志明沒有進去，他嘗試著撥了他手機上那個已經半年沒有打過的電話。
電話通了，他看見春嬌的表情有點驚訝又有點興奮。
當李志明第二天再來到度假村，想要調皮地安排一場偶遇的時候，才知道春嬌已然辭職，在這個城市裡，李志明再一次失去了春嬌的消息。
這是曉芙走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可是李志明知道，他們兩個人也許這一生，都不會再聯繫了。
她的腦海里浮現出李志明過往乾淨純潔的笑容，影影綽綽。
那是個下著鵝毛大雪的夜晚，襁褓中的志浩被人丟棄在街角。她抱他回來的時候，志浩幾乎凍僵了，是媽媽把他摟在懷中整整一夜，才把他從死亡手中救了回來。她一直在等著志浩的親生父母來認回他，可是等著等著，志浩就長大了。她看著活蹦亂跳已經懂事的志浩，終於決定隱下這個秘密，給他一個家。
這次回來，李志明沒有想過再走。儘管在這裏，他沒有工作，沒有家，沒有朋友，現在連最後一個親人也離開了。
春嬌沒有等李志明回答，站起身走了。
而且現在，就在此時此刻，這裏還有一個他最想見到也最需要最想念的人。
志浩一個人回了老家，他決定回去之後努力複習，來年重新參加高考，他臨走的時候，李志明對他說：
安琪比半年前胖了，她在大堂里揮斥方遒兢兢業業，把所有的工作都安排得井井有條，儘管依然是那張嚴肅的臉，但嚴肅背後，卻藏著一絲幸福。後來，李志明聽說安琪戀愛了，原來愛情真的可以讓女人變得格外柔和美麗。
李志明把曉芙給他的錢分成了兩份，一份留給自己，另外一份，他還給了春嬌。
「你……最近，好嗎？」對於李志明的電話，春嬌並沒有太多訝異，她依然像以前那樣問候，氣氛平順和緩。
李志明看著她離開的方向，久久未動，曉芙變了，她不再是以前那個刁蠻任性的小女孩，半年的時間真的改變很多東西，比如曉芙的個性，比如，他們的感情……和圖書那段曾經愛得轟轟烈烈的炙熱的感情，卻在今天再次重逢時變得如此陌生和遙遠。
她還告訴了李志明一個她隱瞞了這麼多年的秘密：李志浩並不是志明的親生弟弟。
聽見這個熟悉的聲音，李志明的眼眶紅了，他想說些什麼，可是卻哽在喉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走了，選擇這條路的時候，我心裏突然覺得很踏實，很輕鬆，因為我終於可以逃開這彷彿飲鴆止渴的日子，可以慢慢地試著輕鬆地面對屬於我自己的生活了。
「嗨……還真的是你，我還以為我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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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銀行卡上是你借給志浩的錢，密碼是你的生日。
李志明走那天，在大廳遇見安琪，安琪終於如願以償地坐上了大堂經理的寶座，她看見李志明的時候，揚起一絲得意的勝利者的微笑。
而我，也能看到一個幸福的孟春嬌，一如往常，彷彿多年前，我們初次遇見。
帶著它們去實現你的夢想吧，你比我能幹，也比我有勇氣，你是最好的姑娘，值得有更好的人生。
「是真的無關嗎？」春嬌的頭低下去，「如果我不出現，也許你媽媽就不會去問你那個問題，你也就不會去想太多，你會依然愛她，你們會一起面對很多挫折和挑戰，你不會只是因為一張照片，就放棄你們這麼多年的感情，你們依舊會在一起，會結婚，會有孩子，會磕磕絆絆不斷但依舊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嚴格意義上，其實我就是個第三者，就是被大家罵得狗血淋頭的那種第三者。我其實阻斷了你們溝通磨合的那一條路，只是這一切，你也不知，我也不覺。我們都不是有心的，可事情就是這樣發生了。」
安頓好母親的李志明，再次回到北京，這個城市裡擁有李志明有生之年很長的一段經歷和故事，美好的、悲傷的、快樂的、失落的……可當他再回到這裏時，一切已然變成尚未模糊的回憶。
幾天後，李志明向孫文遞交了辭呈，孫文沒有多做挽留，他知道在李志明跟曉芙結束這段感情之後，以李志明的性格，他遲早是要離開的。
「哦，對了，是劉濤來接我。」猶豫了一下，曉芙還是轉過身來說。
「你要好好努力，要再考來北京。因為在北京，你會活出希望。這個城市對我們來講，雖然缺了點人情味，但卻始終充滿夢想。」
許久，李志明笑著搖了搖頭，他想這個城市還是總能給他驚喜，從他一下火車踏進這裏，就開始了。這是個神奇的地方，儘管太多傷害太多不美滿，可這就是這個城市的可愛之處，不是嗎？
「春嬌，我跟曉芙的問題，與任何人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