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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絲暖意在杜敏疲憊的內心掠過，她對方誠實笑了笑，聲音不知不覺放柔了：「好的，就去。你先睡吧。」

「沒什麼……我就是累了，想結婚了。如果……你不願意，就當我沒說。」她記得自己的聲音黯然了下去。主動一向不是她的風格，主動了再被對方拒絕更不是她能夠承受得住的。

陶燕一個人拖著行李正到處找計程車，猛然聽見身後有人喊她。她一回頭，就看到了成鋼和顧朝陽。

「敏，你別著急，」方誠實想了想，「明天，明天我請一天假過來陪你，好嗎？」

可是，方誠實並不這麼認為——

「不會吧，」成鋼沖她扮了個鬼臉，「女孩子愛看武俠小說的不多哦。」

當飛機終於在廈門的高崎機場降落時，時間已將近凌晨1點。累了一天的旅客們都急著趕回家洗個熱水澡睡覺，所以一時之間，機場出口又開始上演火熱的計程車爭奪戰。

「好。那我們忙去了啊。」杜敏笑笑，拉著方誠實進了廚房。

蔣薇溫順地走了過去，李衛東一把將她拉到懷裡，他的嘴迫不及待地封住了她的嘴，一隻手卻已經不老實地從她短短的旗袍下擺伸了進去……

蔣薇最不習慣對別人評頭論足，所以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說：「挺實在的一個人。」

「她那不是怕冷落了咱們嗎？」杜敏沒想到方誠實居然會這麼小心眼，「在酒店吃飯都這樣，大家都習慣用公筷、公勺的……」

男人燦爛的笑臉頓時灰掉了一半：「你不記得我了？我叫成鋼，半個月前在海灣公園的水木年華，我們一起喝過酒。」

在蔣薇和陶燕商量去哪裡逛街的時候，杜敏和方誠實在忙著收拾桌子。

「打住打住，」陶燕用雙手捂住耳朵，做痛苦狀，「好不容易逃離了我媽的嘮叨，你又來了。」

「動作很快哈，」陶燕贊道，「我來瞧瞧，都做了些什麼好吃的。」說罷起身，伸過頭往飯桌上瞧了瞧：好傢夥！都是肉！炒回鍋肉、土豆炒肉片、青椒炒肉絲、肉末茄子……

顧朝陽感激地看了成鋼一眼，趕緊把早就準備好的名片遞給陶燕：「這是我的名片，你的呢？」

隔了幾天，蔣薇打電話給杜敏，商量一起見面吃飯的事。

「瞎說什麼，」陶燕瞪他一眼，「林丹是我最欣賞的羽毛球冠軍，知道不？」

「老婆，你回來了？」卧室門忽然開了，方誠實睡眼惺忪地探出頭來，把正在胡思亂想的杜敏嚇了一大跳。

「可能是吧，」杜敏用手肘撥了撥鬢邊干擾她視線的亂髮，「蔣薇家裡有保姆，不需要她動手。陶燕一個人隨便吃，家裡也基本不開火……對了，誠實，菜放冰箱了嗎？」

「少見多怪，」陶燕翻了翻白眼，「我從初中就開始看武俠了。你呢，什麼時候開始看瓊瑤阿姨的小說的？」她有意損他。

那時候，杜媽的病情愈發重了，人經常處於昏迷狀態。有一天醒來，杜媽緊緊拉著她的手：「小敏，媽剛才……剛才夢見你結婚了。你穿著白色的婚紗，很漂亮，真的很漂亮……忠良，」她又去抓杜爸的手，「求你一件事……將來，將來要是小敏結婚了，你一定要給我燒一張女兒的婚紗照，成嗎？」

陶燕伸頭看看電視屏幕：「《傳聞中的七公主》……韓劇？」

這趟飛機，正是陶燕返廈要搭乘的那趟。對於國內航班的晚點，她早已見怪不怪，因此早就做好了準備，隨身攜帶了電紙書。所以，在這三個多小時里，她就全神貫注地用電紙書看小說，情緒投入到大家紛紛搶著領免費飲料的時候，她的眼皮都不曾抬一下，直到那瓶可樂在她眼前晃了晃。

李衛東看著妻子消失在衛生間的身影，無奈地搖了搖頭。他有些不能理解，比他小5歲的妻子，一個完全可以被稱為「80后」的女子，在性方面怎麼會這麼保守？他和她結婚已6年，孩子都快5歲了，而她卻還是一個從未當著他的面換過衣服的妻子，這件事如果告訴外人，恐怕誰都不會相信。

「你幹嗎？想嚇死我啊？」杜敏一邊沒好氣地說，一邊去掰他的手。方誠實卻猛地收緊了雙臂，兩個人的身體瞬間緊緊貼到一塊兒，她聽到了他沉重急促的呼吸。

「哈哈，薇薇，我發現你挺會用詞的！」陶燕樂了，「我也覺得他挺實在的。中午的那頓豬肉全席讓我印象深刻……嘿嘿，我猜小方同志至少用掉了4斤豬肉吧？可憐的杜杜，嫁給這麼實在的男人，想不變庸俗也難哦！」

他誠懇地蹲在杜敏面前：「老婆，我們停止冷戰吧！」他拉起她的手，「我承認，我是有些不好的生活習慣。你儘管指出來，我堅決改，而且保證事不過三！但是！也請你答應我，從今以後，有話好好說，不要動不動就玩冷戰，行嗎？冷戰一點都不好玩。」最後一句，他故意說得可憐兮兮。

「開飯啦，」她一邊往客廳的飯桌上端菜，一邊招呼兩位同學，「陶陶，薇薇，準備吃飯。」

「總共多少集？」陶燕下意識地開始估算看一部電視劇得花多少時間成本。

「好吧，不說了。」蔣薇笑道，「咱們看電視吧，你想看哪個頻道？」

「放進去之前，菜有用保鮮膜先密封好嗎？」

事實上，方誠實的怒氣隔天就消得差不多了，只是被女人打了一巴掌，實在是他作為一名堂堂男子漢的奇恥大辱。所以，他也只能和杜敏硬撐著冷戰下去。直到這天他回家——

「哦。」李衛東笑笑。6年了，他似乎從未見過蔣薇意亂情迷的樣子，即使是在床上，她依然是那麼溫婉嫻靜，克制有度，就像一座精緻典雅但永遠無法點燃取暖的壁爐——此刻依然如此，那種熟悉的挫敗感又襲上了他的心頭。他輕輕放下她的臉，從她身上下來，靠到一邊點了支香煙。不一會兒，煙霧慢慢瀰漫開來，模糊了他的臉。

於是，兩個都想著要給對方一點顏色看看的人，就這樣開始了他們婚姻里的第一次冷戰。

兩人沿著小區的道路默默走了一會兒，各懷心事。末了，陶燕忍不住了：「薇薇，我好像有些不認識杜杜了，從前的她是那麼詩情畫意的一個人，生活細節也挺精緻的，現在……活脫脫變成了一個庸俗的家庭煮婦。」

「那好，我娶你！」方誠實就說了這5個字，然後重新用力地把她摟進懷裡。

「你什麼時候有空？」她又發了過來，依然不抬頭，繼續擺弄她的手機。方誠實不由得微笑了。「裝模作樣。」他邊嘀咕邊站了起來。

「好了。」杜敏摘下橡膠手套，正在解圍裙，冷不防方誠實悄悄走到身後，一伸手將她抱住。

杜敏回到家的時候，客廳的時針已經指向凌晨1點。卧室的門緊閉著，估計方誠實已經睡著了。杜敏並沒有急於換鞋，而是先把自己連同挎包一起拋到沙發上，閉上眼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先前在車上，陶燕睡著了，可是杜敏很清醒。李衛東和蔣薇之間的喁喁低語，甚至那些親密溫暖的小動作都歷歷在目，讓杜敏在孤身一人從小區走回家裡的路上平添了些許艷羡和惆悵。

「薇，」李衛東氣喘吁吁地捧著蔣薇的臉，「你……高潮了嗎？」

「哇……薇薇，你的時間也太多了。」陶燕不得不感嘆，「我怎麼老覺得時間不夠用呢？」

#杜敏沒有想到，和蔣薇、李衛東的那頓飯吃得並不開心。

「你自己來看！」杜敏氣呼呼地走回陽台，一手叉腰，一手指著襪子和內褲幾乎「親吻」在一起的晾衣架，等方誠實過去。

「忙著找客戶賺錢呀，」陶燕愁眉wwｗ•hｅtubook•com.cｏm苦臉，「你不知道現在外貿行業競爭多激烈，開發新客戶有多難。」

兩人像往常那樣，他負責炒菜，她負責洗碗、拖地板。然後，他回卧室上網看新聞。不一會兒，他的手機簡訊滴滴響起。打開：「蔣薇和她老公請我們吃飯，你去嗎？」他錯愕地伸頭往客廳看了看杜敏，她正坐在沙發上沒事人一樣玩手機。

掛完電話，杜敏收起笑容，開始發愁怎麼和方誠實說這事。自從那晚之後，她就開始和方誠實打起了冷戰。她打定了主意：這一次，一定要給方某人一個深刻的教訓，讓他牢牢記住這個最基本的衛生常識。好的婚姻生活需要健康衛生的生活習慣做保證，那麼，就從這一次開始給他定規矩。

看著面前這個比自己大了不到兩歲的男人，杜敏堅硬的內心化成了一汪溫柔的水：都說男人比女人晚熟，論心理年齡，他其實也和她差不了多少，也同樣需要包容和引導呢。

方誠實終於忍不住了：「至於做成這樣嗎？你是不是有點小題大做了？喂，怎麼不說話？對了杜敏，我一直想問你就是有點不好意思問——你是不是有潔癖症啊？」

隔了小半小時，方誠實早已又睡得迷迷糊糊了。忽然，他感覺身上的被子一空，接著，耳朵被一個冰冷的東西「夾」住，與此同時，杜敏憤怒的聲音也在耳邊響起：「方誠實，你給我起來！」

「暈！又來了。」陶燕小聲嘀咕，嬉皮笑臉地推推蔣薇，「嘿嘿！不說了……你趕緊看電視吧。」

「不用了，謝謝。」陶燕趕緊說。

「他都可以，除了人肉不吃。」杜敏笑道。

「哦……」李衛東終於猶猶豫豫地開口了，「小薇，我這次回來給你帶的那件紫色的睡衣呢，怎麼一直沒見你穿？」

過了一會兒，一輛紅色的標緻停在了他們身旁。車門打開，一個身穿豹紋短大衣、打扮時尚的女子跳了出來，旁若無人地衝過來先和成鋼一陣擁抱：「老公，想死你了！」

杜敏見他說話一副吞吞吐吐、模稜兩可的樣子，心想肯定是這樣了。為什麼，這半年裡自己跟他嘮叨了不下10次，嘴皮都快磨破了，他還是這樣？甚至，她還因為他種種不注意衛生的習慣感染了婦科炎症，去醫院治了足足大半個月！各種各樣的檢查費、治療費花了她將近1000塊！在杜敏的印象中，方誠實並不是一個記性不好的男人，相反，他的親朋好友托他辦的事，他都能記得清清楚楚，辦得妥妥帖帖。甚至，連同事托他從老家捎一瓶茶油這種順口提及的小事，他都不會忘記。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根本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根本沒把她的健康當回事！想到這裏，她的滿腔怒火忽然又化為了一肚子的心灰意冷：「算了算了！你繼續去睡吧！」說完，她氣呼呼地撥開這個還在撓腦袋裝糊塗的男人，寒著一張臉去了衛生間。

當天，方誠實陪她去見了杜媽。她還記得，母親在看到方誠實那一刻，豁然開朗、如釋重負的笑容。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再大的犧牲都值得了。她原本就是母親身上的一團血肉，由母親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她的軀體和靈魂，不僅僅是自己的，也應該是母親的。

「Sorry，sorry，」此人未進門先道歉，「昨晚等一歐洲客戶的E-mail，一直等到凌晨2點……這不，早上就睡過頭了，連鬧鐘都沒聽見，最後還是被薇薇鍥而不捨的電話叫醒的。」

在杜敏與方誠實為了一頓滋味各異的晚餐吵得吹鬍子瞪眼的時候，蔣薇和李衛東剛剛洗漱完畢，回到卧室。

「80集。」蔣薇回答，眼睛依然盯著電視屏幕，「我已經看到第59集了。」

當晚，杜敏背對著方誠實睡。方誠實原本哄了她一會兒，見杜敏依然不答理自己，也漸漸失去了耐心，乾脆也背轉身，不一會兒就打起香甜的小呼嚕。

「哦……」陶燕沒有想過杜敏結了婚還在租房子住，聯想到這幾年房價扶搖直上，她順口問道，「現在島內的房子每平方米均價多少了？」

「杜敏，你真的想好了嗎？」最後還是方誠實推開她。他的眼睛通紅，頭髮抓得亂糟糟的，剛刮過的下巴又冒出了青青的胡楂，顯然一夜都沒睡好。

陶燕等他們進了廚房，才小聲問蔣薇：「咱們幹嗎不去外面吃啊？在家裡弄多麻煩。」

「哦，」陶燕吐吐舌頭，「居家男人哈！杜杜以前不是喜歡事業型的男人嗎？看來杜杜對男人也換口味了……」

「嗯！聞著不錯，我得嘗嘗。」陶燕笑道，左右張望了一下，「碗筷在哪兒？我去幫你拿。」

「沒買，是租的，」杜敏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現在房價太高，我們暫時還買不起。」

「哦，我本來是想問她到哪裡了，」蔣薇笑著對杜敏說，「想不到剛好給她當了人工鬧鐘。」

這一路歡聲笑語，他們很快就到了陶燕所在的公寓樓。在陶燕臨要下車之前，成鋼終於讓一切圓滿了：「燕子，這個月底我們公司與亞通公司有一場精彩的足球PK賽，朝陽和我都會參加，到時你一定要來助陣呀！」

已婚男人真是一類有趣的生物。在別人不知道他的底細時，他會拚命地製造自己還是單身的假象，渴望著再陷入一場場激動人心的艷遇；但，這層偽單身的紙一旦被捅破，他們又會暫時乖乖縮回已婚男人的位置，扮演起知心大哥的角色。成鋼就屬於這樣一類男人。

杜敏得理不饒人的時候通常擺出的就是這個匕首姿勢，方誠實心知肯定是證據確鑿了。當下他磨磨蹭蹭地走過去，只瞟了一眼便趕緊拍腦袋做後悔狀：「哦！可能我又忘了。下次！下次我一定注意。」

「哦，這名字很好記。」成鋼繼續問，「陶燕姑娘是做什麼的呢？」

「嗯。」方誠實答應著又把頭縮了回去。

「哦，你說那件睡衣啊，」蔣薇嘟起嘴，嬌嗔道，「那麼短又那麼透明的，你叫我怎麼穿啊？屋裡還有爸媽和小豆呢。」

「反正下了班也沒其他事情。」這次蔣薇轉頭看了她一眼，笑道，「那你平時都忙什麼？連看電視的時間都沒有？」

「老婆，我愛你。」方誠實由衷地說。有了杜敏兩個嬌氣的女同學作比較，他今天忽然覺得自己的老婆既樸實又可愛。

洗完澡，杜敏順手把衣服也洗了。她做事一向很快，不到10分鐘，已經抱著洗好的衣服出現在卧室的陽台上。

「哦，在那裡。」成鋼用手指了指斜對面坐著的一個男孩子，並沖他招了招手，喊道，「顧朝陽，過來，介紹美眉給你認識。」

方誠實沒敢去睡，因為，他知道杜敏是真的生氣了。畢竟和杜敏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了半年，他慢慢摸清了她的一些脾氣：如果杜敏只是大吼大叫，那隻屬於情緒發泄——來得快去得也快；可要是冷臉相對，那就嚴重了——那代表她真的往心裏去了。所以，方誠實繼續站在那裡，觀察杜敏接下來會幹什麼。

方誠實一邊把剩菜端進冰箱，一邊擔心地問正在洗碗的杜敏：「老婆，你同學中午有沒有吃飽啊？」

「嗨！」李衛東嘆氣，「誰讓你穿客廳去了，就在卧室里穿就成。乖，現在去穿給我看看。」說到最後那句，他的聲音帶上了一絲曖昧的味道。

「嘿嘿，這樣哦。」見成鋼認真了，陶燕適可而止，笑著轉了個話題，「你同事呢？」

一分鐘，兩分鐘，不知道幾分鐘過去了，杜敏伸直的手臂漸漸發麻，她緩緩hetubook.com.com睜開雙眼：手中，空無一物；窗外，連風都停了，只有清清冷冷的路燈和偶爾一兩聲犬吠在提醒她——陰陽兩隔，這是兩個永遠沒有交集的世界……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和孤苦無助就這樣再度襲上了她的心頭，她下意識地抱緊雙臂，慢慢縮回沙發上，眼淚，早已在不知不覺中落了下來。

而對於方誠實來說，他覺得自己錯也認了，歉也道過了，也保證以後一定會注意了，甚至還連帶著討好賠笑臉，這些，已經是一個男人對女人所能做出的最大的委曲求全。沒想到杜敏還沒完沒了，第二天就跟他打起了冷戰。

所以，儘管一路上顧朝陽的話仍然不多，成鋼卻已經把他出賣得差不多了。從顧朝陽的興趣愛好談到顧朝陽在公司的一系列囧事，成鋼說得口水飛濺，陶燕和成鋼老婆樂得不可開交，而顧朝陽，則是恨不得在車上挖個地洞鑽進去。

客廳里，她和方誠實那幅放大的婚紗照在微弱的光線中只能看見一點輪廓，顯得極不真實。杜敏嘆了口氣，目光望向窗外，靜謐深遠的夜空里，只零零落落地掛著幾顆星星。此時，一股夜風從敞開的窗戶吹了進來，杜敏激靈靈打了個冷戰。望著黑漆漆的窗外，她忽然生出一絲奇怪的念頭：該不會是老媽和她心靈感應，回來看望她了吧？這種想法讓她有些莫名其妙地激動，她光著腳跳下沙發，直接撲到窗前，對著夜空默默禱告：「媽，是您來看女兒了嗎？如果是，請您變成一片落葉，或者一滴雨水，落在我的掌心好不好？」說完，她緩緩地把雙手從窗格中伸了出去，虔誠地閉上了雙眼。

三個女人圍繞著房子的話題正展開熱烈討論，沒留神方誠實已經大袋小袋兩手提了滿噹噹出現在門口。「杜敏，過來搭把手。」他氣喘吁吁地說。

「謝謝，一杯白開水就好。」

「誰看瓊瑤的小說了，」如她所願，受了刺|激的成鋼呼啦一下收起了適才的嬉皮笑臉，立馬開始辯白，「只有你們這些小女生才會上當去看。本人一向對那種一哭二鬧三上弔的瓊瑤劇退避三舍。」

我有潔癖症？杜敏好不容易才壓下的怒火再次飆升：很顯然，這個男人到現在還是不明白襪子和內褲混洗的嚴重後果！她實在不明白這個好歹也算大學生、好歹也在城市裡生活了七八年的男人，對衛生常識的理解怎會如此淡薄？她想了想，乾脆奔進卧室，把她這半年來看婦科的單子一股腦塞在他懷裡，恨恨地說：「一和你在一起我就生病！你很臟，以後不許再碰我！」

「寶貝，好了，好了。」成鋼拍拍賴在自己身上的妻子，回頭招呼業已化作「木頭雕塑」的兩位，「趕緊上車吧，先送陶燕。」

恍惚中，杜敏似乎又回到了母親的病榻前。

此時已是晚上22點55分，因為等得太久，大傢伙兒都已經很焦躁了，所以步伐不自覺地比往常快了很多，很多人幾乎都是小跑著奔進機艙的。一路上，陶燕三人再顧不得聊天，而是匆匆地隨著人流跌跌撞撞地進了機艙。進入機艙后，各找各的座位，就散開了。

「好的，有空一定去。」陶燕邊笑邊開車門，經過這一路相處，她已經把成鋼等人當成了自己的朋友。

「方誠實！你、你還是不是男人啊？」方誠實的一番話結結實實地戳到了杜敏的痛處，她又羞又惱，不由得有些氣急敗壞了，「我是就事論事！你、你都扯到哪裡去了？！就你這德行！自己沒有李衛東的本事，拿我撒什麼氣啊？你以為我願意嫁給你？！我、我還不是……我還不是昏了頭了！」

「不敢不敢，」陶燕也樂了，「陶燕，陶瓷的陶，燕子的燕。」

「放進去了。」

「衛東這周都有空，」她說，「下周又要出差了。陶陶說她隨時都可以。主要看你和小方什麼時候有空？」

當天，杜媽的神志清醒了很多，竟然能拉著方誠實的手嘮家常了。看著母親精神大有好轉的樣子，她甚至開始幻想：也許，結婚沖喜的奇迹是能在母親身上發生的。於是，幾天之後，她和方誠實迅速辦理了婚姻登記手續。

蔣薇笑笑：「小方說要給我們展示一下廚藝……聽杜杜說，他的廚藝不賴，有好幾個拿手菜，等下咱倆有口福了。」

「那到時怎麼聯繫你呢？」成鋼一邊問一邊拚命對顧朝陽使眼色。

「哦，好吧。」蔣薇一邊說一邊熟練地選好了台，「就看這個吧！」

小男生招架不住了，只好找了主管出面。經過協商，機場終於同意提供免費的飲料，每人憑機票領取一份。

「我多心？」方誠實冷笑，憋了一晚上的話此時正好一吐為快，「那好！我問你，為什麼蔣薇今晚一直不停地拿公筷給咱倆夾菜啊？我自己有手，我可以自己夾喜歡的菜，她至於那麼殷勤嗎？」

「哦。」陶燕大方地把電紙書伸到他面前，「蕭鼎的《誅仙》。」

「原來你們就坐在我對面啊。」陶燕一邊說一邊看了一眼對面正走過來的男生，「不會吧……天啊，他長得好像林丹啊！」

「那麼，」杜敏繼續目光炯炯地盯著他，「你今天是不是也把襪子和內褲一塊兒扔洗衣機洗了？」

好在蔣薇一向是個比較周到的人，她見丈夫顧不上方誠實了，便主動承擔起招呼杜敏和方誠實小兩口的任務，盡量地找些家常的話題和方誠實聊上一兩句。在杜敏看來，憑良心說，蔣薇對方誠實還是相當客氣和周到了。

蔣薇一直默默地坐在旁邊，聽著兩個同學在那裡欷歔，忍不住就發表意見了：「其實，也不是所有的房子都要這麼貴，要看地段和修建年份了……比如杜杜，你可以先買個地段偏僻一些、小一點的二手房過渡，不要一步到位。嗯……我覺得吧，你現在租的這套一房一廳，如果像你之前說的，房東52萬肯賣，我覺得還是可以考慮一下。」

她聽不下去了，跑到病房外號啕大哭。哭完，她撥通了方誠實的手機：「誠實，你願意娶我嗎？」她單刀直入，聲音苦澀得沒有一絲感情。

方誠實低頭回憶了一下，好像是這麼回事，可是他一抬頭見杜敏一副要發飆的表情，趕緊打了個太極拳：「不記得了……好像……應該沒有吧。」

想到杜敏新婚，陶燕出差時特意去逛了當地的玉雕市場，逛到一家玉器店時，被一枚精緻的漢白玉玉佩給吸引住了。店主嘴巧，跟她說這叫「珠聯璧合」，最適合送給新婚的夫妻，陶燕一聽這話很吉祥，就毫不猶豫地買下了。回到廈門的第二天，陶燕就給蔣薇打電話，約好周末一起上杜敏家。

「怎麼了？」蔣薇透過梳妝台的鏡子，看到了丈夫奇怪的表情。

「哦，來了。」杜敏趕緊起身跑過去，一邊接過他手上的東西，一邊親切慰問，「老公辛苦了。」

「當然有意義！」杜敏刻薄的口吻激怒了方誠實，尤其是她提到「你老家」時那副不屑的表情深深刺痛了他。從認識杜敏以來，她的言語中總有意無意地流露出一種小市民的優越感，時不時拿他的老家和親戚說點事，方誠實早就想狠狠還擊她一次了：「杜敏，你別怪我刺|激你！說實話，你也不過就一工人家庭長大的孩子，別老端著個我是城裡人，看不起鄉下人的樣子！人要有自知之明，你充其量就算個在小城市裡長大的灰姑娘，比我們這些鄉下人強不到哪裡！你要真是城裡的金鳳凰，還會下嫁給我這種不講衛生的鄉下人嗎？早像蔣薇一樣嫁給李衛東那種既有錢又講衛生的hetubook.com.com中產階級去了！」

她有些困惑地抬起頭，面前站著一個似曾相識的男人，半彎著腰正笑眯眯地看她。陶燕奇怪地看看男人，再看看可樂：「這是？」

「敏，發生什麼事了？」方誠實顯然被她這種超乎尋常的主動嚇著了。

「多虧了你這鬧鐘，」杜敏笑道，「否則我估計她還會再遲上一兩個鐘頭。」

「還真難說。」陶燕沖她倆扮個鬼臉，把挎包和手袋遞給杜敏，開始蹲下身換拖鞋。

蔣薇明白丈夫的意思了，她的臉不由得泛起了一絲紅暈：「哦，我去換。」她低聲道。當下，她站起身，到衣櫃取了睡衣，拐個彎進了旁邊的衛生間。

因為，等酒席散后回到家裡，當杜敏興沖沖地問起他對蔣薇和李衛東夫婦的印象時，他沉著臉沒好氣地說：「難道你沒感覺出，他倆有點看不起咱們倆嗎？」

「我同事，顧朝陽。」成鋼拍拍顧朝陽的肩膀，「小伙今年26歲，單身，是我們公司的技術骨幹，人送外號賽林丹。」最後一句他說得有點酸溜溜的。

換過拖鞋，陶燕坐沙發上一邊喝水一邊打量屋子：「杜杜，這套房子多少錢買的？」

「衛東，好了。」在他發愣的片刻，蔣薇已經換好睡衣走了出來。李衛東的眼前一亮：此時的蔣薇由於剛才在護理皮膚的緣故，還盤著頭髮，短旗袍的款式將她優美的脖頸、豐|滿的胸部和修長白皙的大腿勾勒得淋漓盡致，半透明的真絲面料下所有的一切都若隱若現……這樣端莊中透著輕佻、高雅中透著誘惑的蔣薇，是李衛東在此之前從未見過的，他只覺得自己的喉嚨一下幹了，身體高度亢奮起來。

被杜敏一通厲聲訓斥，方誠實睡得渾渾噩噩的腦瓜一下清醒了：「我把內褲和襪子晾一起了嗎？」他有些心虛地問。

好心沒好報。他氣呼呼地丟下她，洗漱，換衣服。臨出門，她還縮在沙發上。

方誠實一向節儉，唯一的一套品牌西裝還是工廠10周年慶的時候發的，不合身，偏大。本來杜敏是極力建議方誠實穿便裝的，可是，方誠實在得知蔣薇的老公李衛東是一家擁有兩家子公司的高科技公司老總之後，就堅持要穿西裝。杜敏也拿他沒辦法，只好由著他去了。

顧朝陽正要回答，卻見旁邊座位上的人紛紛起身，往登機口擁去。

「……」蔣薇猶豫了片刻，才不好意思地回答，「好幾次。」

「好的。什麼時候？」他回復，心裡頭忽然變得有些柔軟：這個小妮子還是挺聰明的。

杜敏嘆氣：「新樓盤每平方米的均價在1.4萬左右；二手房便宜些，但每平方米的價格也不下1萬……唉，每天看著房價嗖嗖嗖往上躥，我都快要絕望了。」

「哦，可以登機了！」成鋼興奮地說道，「走吧，邊走邊聊……陶燕，你行李多嗎？要不要幫忙？」

「謝了，我不渴。」陶燕邊把可樂還他，邊戒備地把身子往外挪了挪，「我們認識嗎？」

蔣薇很久沒有感受到丈夫如此高的激|情了，聽著丈夫粗重的呼吸，感受著他強壯的身體一次又一次的衝擊，那種久違的幸福感又重新塞滿了她的整個心胸。

方誠實和陶燕互相客氣地問了好。杜敏等他們寒暄過後，笑道：「那薇薇、陶陶，你們倆先看看電視，聊聊天，我幫誠實洗一下菜，過一會兒再來陪你們。」

「呵呵，只要她覺得幸福就行了。我們是外人，不要亂評價。」蔣薇淡淡地笑，換了個話題，「對了，你一會兒去哪裡？」

「幾次？」李衛東看著她的眼睛。

顧朝陽是個有些害羞的男生，此刻，站在陶燕面前，依然是如此：微笑，但並不急於開口。陶燕被他這種沉默的微笑弄得有些彆扭，只得說：「坐啊。」顧朝陽笑笑，在成鋼身邊坐下。

只可惜，她的設想只對了一半。她和蔣薇本來就熟悉，所以湊到一起自然有話說。而方誠實和李衛東兩人此前根本不認識，彼此所在的行業也隔得老遠——從商多年的李衛東平日關注的是經濟話題、項目投資，而一直在車間當設備工程師的方誠實更多的時間是消磨在和工友的喝酒打牌上。這樣的兩個人湊到一起，在聊了幾句廈門的交通、風土人情之後，就自然而然地出現了冷場。偏偏在這期間，李衛東的手機還此起彼伏，響個不停……於是，就出現了李衛東忙著接聽電話，而方誠實埋頭吃飯的局面。

「哦，好的。」杜敏趕緊起身，再拿了一個碗，把兩個人的飯都撥去了一半，剛好湊成一碗，放在方誠實旁邊，笑道，「給他吃，他飯量大。」

「哦，我明白了！」杜敏一向自負聰明，平時最恨別人說她笨，當下沒好氣地反唇相譏，「難道感情好，熟悉，就要用口水交融來表示這種誠意？哦，就像你老家那樣，一大桌子半生不熟的人，十幾雙筷子在一盆菜里撥來撥去、挑挑揀揀不說，還要用沾著自己口水的筷子，給這個夾點菜，給那個夾點菜？方誠實，你想過沒有，萬一其中有一個人得了感冒，甚至，說難聽點，得了什麼嚴重的傳染病，他的這種『誠意』豈不是要殃及一桌子的人？我就不明白了，玩這種表面上的親近，有意義嗎？」

一會兒，只見杜敏端了一個臉盆過來，把那些和襪子晾一起的內褲統統取下來放了進去，端到衛生間重新抹上肥皂；之後，轉身去廚房燒了壺水；然後，開始重新洗內褲；再然後，把燒好的開水澆到洗好的內褲上……

結果到了約定的時間，蔣薇按時抵達杜敏家，陶燕卻姍姍來遲——足足比蔣薇晚了一個多鐘頭后，她才氣喘吁吁地出現在杜敏家門口。

「天啊，不會吧？」陶燕開始眨巴著眼睛計算購房成本，「1平方米1.4萬……那買個一室一廳50平方米的，不是都要70萬了？！暈，看來我也買不起了。」

「我和同事來這裏談項目，你也是來出差的吧？」

「嗯，回來了。」杜敏有些生硬地應著，順手拂了拂鬢邊的亂髮，藉以遮掩自己適才的滿臉失落。

「房子新舊不是最重要的，」已身為人母的蔣薇依然堅持自己的觀點，「最重要的是房子所在的片區有沒有好學校——這個關係到孩子的教育質量問題。現在廈門的幼兒園、中小學都是按片區劃分就讀的，你的房子買在哪個片區，孩子就讀哪個學校……所以，現在很多人都願意花高價去買名校附近那些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的老房子呢！」

李衛東每晚臨睡前必先看會兒報紙，而蔣薇在這時通常是不緊不慢地進行一整套夜間皮膚護理。今晚，李衛東看報紙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眼角餘光不時地瞥瞥正在瓶瓶罐罐面前專註地往臉上塗抹的妻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渴不渴？我去幫你倒茶。」蔣薇邊看她解鞋帶邊關心地問。

「薇，過來。」他啞著嗓子低聲喚道。

對於方誠實，杜敏的感情是很複雜的。她感激他陪伴她度過了那麼一段艱難的日子，感激他在明知她動機不純的情況下依然娶了她。她以為這些感激，足以給夠她一輩子的勇氣，讓她忽略他身上所有的缺憾和不足，無怨無悔地陪著他走下去。可是，不過半年時間的磨合，拮据煩瑣的婚後生活，生活習慣、思想觀念的差異，方誠實在許多生活細節上的明知故犯和屢教不改，再加上不時被方家親戚老鄉打擾的生活空間，已經讓她對他心生許多不滿，不知不覺也就開始淡忘婚前他曾給過她的那些感動了……

「湯來了。」廚房門一開，方誠實冒了出來，https://m•ｈeｔｕｂoｏk•coｍ•ｃｏｍ把一大盆熱氣騰騰的湯放在桌子中央，一股香菇的濃香撲面而來。「香菇燉豬腳湯，我老公的拿手菜。」杜敏笑著介紹。

「哦……好啊，謝謝。」陶燕想了想，也只能這樣了。

走進衛生間，褪下衣物，杜敏注意到，早上洗衣機里放得滿滿當當的衣物已經清空了。她不覺又笑了一笑，安慰自己：儘管方誠實有種種不盡如人意之處，沒錢，小氣，不浪漫，沒有太大的上進心，可畢竟還算是一個體貼、勤快的丈夫。一念及此，她的心情又平和了許多，當下輕輕噓了口氣，打開了蓮蓬頭。

「隨便，」陶燕聳聳肩，「我幾乎不看電視。你選吧。」

方誠實收回了手，沒有再看杜敏一眼，氣呼呼地走回卧室，砰的一聲關上了門。他在心裏發狠：看在你死去的媽的面子上，我不打你！你想冷戰是吧？好！老子奉陪！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還真當老子是病貓！

「給你的。」男人大方地把可樂往她手裡一塞，順勢一屁股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好啊，」陶燕樂了，「我剛好想買雙涼鞋。」

「查戶口啊？」陶燕瞪他，瞪完還是回答了，「我從事外貿工作。」

「應該……吃飽了吧，」杜敏想了想回答，「她倆的飯量一向不大。」

「是。」成鋼此時又恢復了滿臉的陽光燦爛，他好奇地伸過頭，「你剛才在看什麼小說，看得那麼投入。」

「哦，我問問方誠實，再給你回電話。」杜敏說。

首先，是陶燕因為客戶在外地工廠訂的貨出了些問題，臨時需要出差。因為已經訂了座位，再加上李衛東下周就要去外地，所以大家還是按照原計劃見了面。

「好的，儘早給我答覆。」蔣薇叮囑她，「這樣可以早些訂座……對了，小方的口味有什麼忌諱嗎？」

「不要不要！」陶燕馬上反對，「這房子是20世紀80年代末或90年代初建的吧？格局不好，另外，也太破舊了，能抗得住颱風地震嗎？那些管線管道也老化得差不多了吧？翻修起來都不知道有多麻煩……我覺得，租來住還湊合，如果要買，那還不如索性多花點錢，買期房。就算不買期房，也要買2000年以後建的二手房。」

「知道就好。」杜敏應和著，心裏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女人要麼幹得好，像陶燕一樣，有足夠的財力來寵愛自己；要麼，嫁得好，像蔣薇一樣，有個經濟足夠寬裕的老公去寵愛她。像自己這種既干不好又嫁不好的，哪裡還有什麼嬌氣的資格？她嘆了口氣，把洗好的碗筷都晾到架子上。

「小豆跟她爺爺奶奶回老家了，明晚才回。我一個人也沒什麼事……要不，逛街去？」

站在一旁的陶燕和顧朝陽可沒料到會有這麼活色生香的場面看，當下兩個人面面相覷，尷尬地站在了那裡。

「你是不是打算就這樣跟我分居下去了？」他沒想到杜敏還真來勁了，當下不由得動了真怒：你想分是吧？我偏不分！藉著幾分酒勁，他粗魯地一把抱住杜敏，張嘴就親了上去。女人的掙扎更加刺|激了他身體里被酒精燃燒著的慾望，當下他強行按住她，開始氣喘吁吁地動手剝她的睡衣。

方誠實選擇了首先讓步。

此刻的他，已儼然成了好丈夫，好同事，甚至……好媒婆。畢竟是過來人，陶燕和顧朝陽彼此之間的好感他看在眼裡，此刻為了在老婆面前與陶燕撇清干係，成鋼更是賣力地把陶、顧二人扯到一起。

陶燕想不到成鋼這麼快就報復她了，當下含笑不語。倒是顧朝陽碰了碰成鋼的胳膊，小聲抗議：「我哪有這樣一個外號啊？」

那天的聚餐定在牡丹酒樓的一個貴賓包廂。方誠實從一走進大門的時候就有點不自在，這種神態在他見到蔣薇和李衛東的時候表現得更加明顯——杜敏也感覺出來了。

「去洗洗，早點睡吧。」方誠實並沒有注意到她有什麼不對，「水已經幫你燒好了。」

「嗯。」蔣薇滿臉紅暈，望著李衛東害羞地點點頭。

吃過飯，再聊了一會兒，蔣薇和陶燕告辭出門。

「不用，你忙你的。」蔣薇笑道，「我們都這麼熟了，還客氣什麼。」

「怪不得英語口語那麼好。」顧朝陽主動加入了對話。

冷戰是從第二天的上午9點開始的——那天早上他一覺醒來，發現身邊的一半床是空的。他趕緊起身四處看，這才發現杜敏臉帶淚痕，縮在沙發上睡著了。方誠實以為杜敏昨晚可能又想念岳母了，當下大動惻隱之心，走過去抱起杜敏，想讓她到床上去睡。想不到，杜敏一睜眼，就先踹了他一腳：「別碰我！」她兇巴巴地瞪著他，並不領情。

「還有，」那時杜媽的聽力和視力都下降了很多，已經不能清晰地感受到身邊親人的痛苦，她一心一意想做的就是趁神志清醒時把後事交代清楚，「給小敏準備的那些首飾，都藏在我陪嫁過來的首飾盒裡呢，等小敏……結婚的時候，你一定要全幫她戴上，風風光光地把咱們的女兒嫁出去……」

「嗯，」蔣薇的注意力已經被電視劇吸引了過去，「很好看很感人的，這段時間我一直在看這部，我婆婆也超愛看。」

「呃……也是。」陶燕點點頭，「那個，你覺得方誠實如何？」

「我也是我也是，吃小半碗就好了。」陶燕也趕緊介面。

這一等，便又過了一個多小時。苦等了三個多小時的旅客漸漸焦急起來，開始不斷有人跑到服務台去諮詢飛機究竟出了什麼故障，究竟何時可以登機。負責該區的工作人員是個20歲出頭的男生，在打電話給後方諮詢無果后，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對焦急的旅客說具體原因還不清楚，請耐心等待。

「那就找個人嫁了，別給自己那麼大的壓力。」

杜敏的一點小情緒在方誠實的這句深情的「我愛你」中軟化。她幽幽地嘆了口氣，轉過身用手勾住方誠實的脖子，把額頭貼在方誠實的下巴上輕輕摩挲。方誠實順勢一把將她抱起，直奔卧室……

「哦！」陶燕恍然大悟，怪不得覺得眼熟，「成鋼，你好你好……那個，你怎麼在這裏？」

「嗯。」蔣薇點點頭。

杜敏愣住了，敢情蔣薇掏腰包請他們吃飯，就換來了這樣一句評價？李衛東是有點傲慢，這個她也知道，可蔣薇和她是四年的大學同學，她最清楚蔣薇是什麼樣的人了。所以，她下意識地開始維護蔣薇：「我同學不是那樣的人，你這人就是多心。」

飛機又晚點了。原定19點15分起飛的飛機，到了21點20分才抵達機場。等得有些焦慮的旅客以為終於可以登機了，卻被告之飛機正在檢修，還需耐心等待。

為了讓方誠實放鬆些，杜敏一反常態，當晚顯得格外活潑開朗。在她的努力下，一開始很順利，大家在輕鬆友好的氣氛中完成了自我介紹。在杜敏的設想里，接下來，是她和蔣薇聊屬於女人們的話題，方誠實和李衛東聊屬於男人們的話題。另外，杜敏心裏還有一個小算盤：她希望方誠實能和李衛東通過這次見面認識，交上朋友。因為，她始終覺得方誠實平時來往的那批同事、老鄉層次太低，也都沒什麼上進心，找方誠實不是喝酒打牌，就是吹牛瞎掰。她希望方誠實能多認識一些有事業心、事業有成的朋友，這樣，日子久了，思維方式和人生志向上或多或少能受點影響。所謂近墨者黑，近朱者赤嘛。

方誠實很快把盛好飯的碗都端了出來，杜敏分發筷子和湯匙。

啪！一聲脆響，他的右臉一陣生疼。方誠實有片刻發愣：她竟然敢打他！從www.hetubook.com.com小到大，他還沒有被哪個女人打過，包括他的親姐和親媽！所以，方誠實本能的反應就是狠狠還擊，於是，他毫不猶豫地揮起了右手，卻在快挨到杜敏臉的那一刻硬生生收了回去。因為就在那一刻，他的眼前忽然閃過了岳母那雙顫巍巍的手，她正把杜敏的手交到他手裡，滿懷信任和期待地看著他：「誠實，小敏就交給你了。這孩子從小就任性，你是男人，要多擔待些……」

「跟我們一起走吧，大半夜的，你一個女孩子打車不安全。」成鋼招呼她，「我老婆的車一會兒就到。」

好！算你狠！他一生氣，中午乾脆不回來了，在外面和幾個同事喝酒猜拳，一直喝到晚上11點。回來一看，好傢夥！沙發上添了一床毛巾毯，看來杜敏打算繼續「住」在沙發上。

「人結了婚都會變的，」蔣薇想了想，說，「婚姻本來就是柴米油鹽，一日三餐。咱們都是普通人，如果繼續像大學時期那樣詩情畫意，不食人間煙火，那日子還能過得下去嗎？」

「行了！我又不是沒在酒店吃過飯！人家那是嫌咱們！就你還傻乎乎的！」方誠實不耐煩地打斷杜敏的話，「沒錯，酒店是有提供公筷公勺，但是，是客人有要求才提供！我們今晚只有四個人！四個人你明白嗎？就兩家人一起吃飯，還是老同學！她還要起勁地動用公筷公勺，至於做成這樣嗎？反正我是不爽！」

「你怎麼知道我英語口語好？」陶燕奇怪地看他。

蔣薇和陶燕望著面前的粗瓷大碗里堆得高高的白米飯，面面相覷。「杜杜，你家的碗怎麼都這麼大呀……我吃不了這麼多，能……嗯……能把飯去掉一半嗎？」蔣薇先吞吞吐吐地開口了。

「哦，那就好。」方誠實點點頭，開始拿掃把掃地，「我猜你那兩個同學都不會做飯吧？」

「馬上就來。」杜敏說。

「沒關係，你比我好啦，」陶燕安慰她，「你可以和方誠實一起買。你們倆都有穩定工作，房子可以申請分期按揭，咬咬牙還是買得起的。像我這種自由職業者，沒有穩定的收入來源，只能選擇一次性付款啦。一次性要付70萬，哇！想想都會崩潰。」

方誠實沒有食言，當天晚上就坐汽車趕了過來。第二天凌晨，當他風塵僕僕地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記得自己的眼圈都紅了，撲進他懷裡抱了他足足有十幾分鐘。

可是，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就在舉辦婚禮的前夕，清醒了好幾日的杜媽重新陷入重度昏迷，兩天之後，因為搶救無效與世長辭……

此刻，方誠實也掃好了地：「老婆，你洗好碗筷了嗎？」

杜敏幫著方誠實把東西提到廚房，然後趕緊先拉他出來給陶燕介紹：「我老公，方誠實。」又給方誠實介紹陶燕，「我大學同學，陶燕。」

一集電視劇播完，杜敏那邊也準備得差不多了。

這邊，陶燕邊打量方誠實邊悄聲跟蔣薇確認：「方誠實？」

像李衛東這種事業有成的男人，杜敏早些年並不是沒有遇到過，只是不懂得把握而已。就拿兩年前來說吧，當時她也遇上了一個。那個男人叫江威，34歲，是廈門一家跨國外企的商務部總監，是杜敏的一個同事介紹給她的。杜敏第一次見他，是在蓮花南路的一家咖啡屋，當時的江威傑尼亞西服搭配簡單的白襯衫，手邊一壺濃咖啡，正聚精會神地在IBM手提上寫著什麼，優雅幹練的商務人士形象就這樣在一瞬間打動了她。只可惜，兩人正式認識之後，江威並沒有明確追求過她，而是若即若離地和她做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普通朋友——長得她有些絕望，以為他已經pass了她。後來她才明白，江威是一個很精明也很理智的人，自己於他而言，只是他眾多的結婚對象候選人之一，他需要足夠的時間去觀察和比較，以便為自己挑到那個最適合的女人。一年後，江威的態度明朗，正式找她談婚論嫁，自尊心很強的杜敏衝動地選擇了拒絕。因為在當時的她看來，一個男人沒有明確追求過你，也沒有正兒八經和你談過一場戀愛，而是在腳踩多條船的基礎上選擇了你然後就直接向你求婚，未免顯得對你不夠尊重、也不夠用心，更談不上對你有什麼愛情。記得江威當時還特遺憾地問了她一句：「我沒有這麼多時間，咱倆不能先結婚後談戀愛嗎？」杜敏當時的回答很果斷也很解氣：「不可能！結婚不是談判桌上的一紙合同。我還不至於為了你，就這樣稀里糊塗賭上我一輩子的幸福！」現在回想起來，她忽然有些後悔：早知道事隔半年後自己因為母親的病，依然得為婚而婚，還不如當初賭一賭，果斷地嫁給江威。至少，一年後的今天，自己的日子就不會過得這麼辛苦，和昔日的同學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過著截然不同的兩種人生……

「別胡鬧了行不行？」他一邊本能地去扯那個「夾」住他耳朵的物體——杜敏的手，一邊有些不高興地睜開眼睛，嘟囔著，「幹嗎啊？大半夜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我明天還要早起呢！」

這下，旅客們真的怒了。於是，越來越多的人擠到服務台，有人開始大聲責問：「為何直到現在，機場連個飛機晚點的正式播報都沒有？讓我們苦等了三個多小時，難道機場不應該給個公開的道歉嗎？還有，現在錯過了飛機上的晚餐，我們渴了餓了，難道機場不應該提供一點水和點心嗎？」

她點點頭。她和他之間，所有該發生的全都發生了，就差了一紙婚書而已。早領和晚領，對她來說真的沒有什麼不同。

「噓，小聲點！」蔣薇捅捅她，正色道，「你啊，也趕緊找個人嫁了吧……28歲，不小了。」

「剛才沒有，現在有了。」成鋼一本正經地說，轉頭笑眯眯地問陶燕，「姑娘，現在可以知道你的尊姓大名了吧？」

「還沒想好，你呢？」

「是啊，」陶燕點頭，「你也搭這班飛機回去？」

「可不是，」杜敏沮喪地說，「我一個月工資稅後到手3300，不吃不喝也就夠買1/5平方米。如果要買個75平方米的小二房，我得不吃不喝攢上二三十年。」

他只是有些不高興，而杜敏卻是滿腔怒火。只見她氣呼呼地指著方誠實，雙目炯炯：「方誠實，我都提醒過你多少次了，你有腳氣，絕對不可以把襪子扔到洗衣機去洗！更不能和內褲混一塊兒洗，混一起晾！這樣很不衛生，襪子上的很多細菌會污染到內褲的！你、你怎麼又忘了呢？」

看著陶燕驟然發光的雙眼，成鋼有點悻悻然，當下搖頭嘆息：「色女啊色女，看到帥哥就兩眼冒光……嘖嘖！」

「有的，老婆大人。」方誠實今天心情不錯，繼續發表評論，「你那兩個同學都有點太嬌氣了，尤其是那個陶燕，一看就知道很挑食，今天她好像沒怎麼吃肉，就喝了點湯。唉……還是我老婆好啊——不嬌氣，什麼都能吃，好養。」

「我出去一會兒，中午帶菜回來，你想吃什麼？」他安慰自己大人有大量，不跟非常時期的女人計較。想不到，他在那裡等了足有半支香煙的時間，她就是不吱聲。

「謝謝。」陶燕接過。名片可能被顧朝陽捏在手裡有一些久了，帶著淡淡的體溫，這讓她有些莫名地心動，「這次忘了帶名片了，直接給你們留個電話吧！」

「媽，您別胡說，您會好起來的。」她哽咽住了。

彼時已接近凌晨3點，杜敏閉著眼，卻一點睡意都沒有。聽著方誠實的鼾聲，她忽然覺得有些厭煩，乾脆抱起枕頭，跑到客廳的沙發上躺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