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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站在最高處的隊長單增揮了一下手，扣響了扳機，其他埋伏點相繼「嘭嘭」響起了槍聲。野驢在一陣驚慌過後，「咴咴」地叫著，四處逃奔。其實此時逃命已經晚了，那些之所以還能驚慌逃命的野驢都是獵人們故意放跑的。

公扎的家就在羌塘腹地錯鄂湖邊上。一頂隨時可以搬遷的黑帳篷，盛載了一家大小所有的希望。

男人們歡呼著，從各個掩體里站了起來，舉著槍，捲起塵土迎著陽光向下衝去，各自跑到自己的獵物跟前，檢查槍眼的位置是不是跟心中想象的一致。如果對了，就興奮地把手指插|進嘴裏打一個響亮的哨子，如果不對就垂頭喪氣地踢一腳獵物。

單增和倫珠，彼此惺惺相惜又心有間隙。

藏北草原上的牧人，自古就是以食肉為主。這裏的日子，是需要力量的；血管里涌動的不只是鮮血，還有豪氣干雲天的氣勢和戰勝一切的博大胸懷。

單增派人清點了野驢的頭數，不多不少，二十七頭。

「二十五個。除了有兩個帳篷的男人不在外，其他的都來了！」

倫珠在藏語里是「天成」的意思。一個好的獵手，除了後天的經驗可以通過無數的出獵獲得，其先天的準確判斷和對野獸的敏銳感覺是與生俱來的。

「爸拉，你看，那裡有一頭熊！」小公扎看著遠處的山頭，那裡有個灰棕色的m.hetubook.com.com身影正看著這邊。「它額頭上還有個白圈。」

倫珠看了下面的吃草的野驢一眼，問：「今天來了多少人？」

「照老規矩，一人一頭，不準打帶崽的！」

「咱們今年吃了肉，明年還要吃吧。如果把帶崽的也打了，明年飢荒來時，咱們到哪裡找肉吃？別看平時這些野驢在跟我們的牛羊爭搶草場，實際上它們是大自然給我們貯備的荒糧，還不用我們管它們。咱們沒吃的了，只要在草原上取一頭回去就夠了。兒子，你一定要記住，凡事都不能做絕，打獵也是一樣的。事做絕了就沒有迴旋的餘地。明白嗎？」

「爸拉，我們要打它嗎？熊掌可以賣好多錢的！」公扎看著喀果，躍躍欲試。

公扎縮了縮腦袋，不再說什麼。阿爸雖說是草原著名的「神槍手」，但原則性極強：一天之內不傷二物。就是說在同一天打到一種獵物后，無論再碰到什麼動物，絕不再開槍，除非是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脅。阿爸說這是他的父親傳下來的規矩。

「你說吧，倫珠老師，今天咱們打哪些？」一個戴著羊皮帽的小夥子小聲說，一邊不無討好地揉了揉公扎的肩膀。

「這兩頭這麼瘦，一條腿還是跛的。」一個小夥子站在遠處大聲喊。

老獵人，用自己的方式培養著長子。

「它父母就wｗｗ.heｔｕboｏk.com.cｏｍ在山那邊，我每次去那邊找狐狸都能見到它們，山不犯水的，很多年了。去年母熊開春后第一次出來時帶著兩隻熊仔，喀果是其中一隻。」

草原上的法則就是這樣，既要相互搏殺，又要相互依存，誰離開誰都不行。

「阿爸，為什麼不打帶崽的？」公扎睜著大眼，不解地看著父親。

錯鄂草原牧人的冬季牧場在一片山窪里。前兩天突然闖進一群野驢，看守的牧人回來報告后，隊里一致決定，每家出一個男人，去打點野驢回來，家家都快沒肉吃了。

「好呃！」小夥子們答應著，悄悄傳下話去：「一人一頭，不準打帶崽的。」

草原上的規矩，大型狩獵后，都會給禿鷲和野狼留下些獵物。禿鷲專吃屍體，這幾年生活好，風調雨順的，草原上死的動物和人都不多，禿鷲也開始餓肚子了。而冬天，小動物們都躲在洞里，荒原狼捕食越來越困難，餓極的狼就開始攻擊牲畜。狩獵時留下大量的血腥味，這些以血肉為食的動物都會聞風而來。有經驗的老獵人會在狩獵地給他們留下吃的，它們吃飽了，人畜就會安全一些。

「好呃！」小夥子們答應著，開始把打下的獵物往板車上放。老人們則在草地間點了一堆桑煙，感謝佛祖賜予的獵物，也祭奠野驢的亡靈，讓它們早日轉投來世。

這天hetubook.com.com，公扎坐在父親的馬背上，跟著大人們一起出獵：打野驢。作為家中的長子，父親早早就開始教會他在草原上生活的技能。比如通過山勢判斷方向，通過足跡和糞便分辨出是什麼野獸路過，哪種動物要打哪個位置才能一槍斃命等等。

「你怎麼知道？阿爸！」

公扎似懂非懂地點著頭，轉身爬到另一個阿哥身邊，見對方已裝好火藥，正在尋找獵殺的對象。

「他們的額頭都有個圈，這隻我叫它喀果，頓珠他們捉住的那隻我叫它那果，因為它的圈不如這隻白，有點發黑。兒子，別看熊外表上長得都差不多，實際上每隻都不一樣，只要注意觀察就會發現它們的不同之處。」

到了狩獵點，早有人等在那裡。幾個年輕人見到倫珠，過來坐在他們身邊。公扎的阿爸倫珠，是錯鄂草原上最好的獵手，有「神槍手」之譽。

他們看著野驢倒在地上，鮮血汩汩地流，人人興奮，瞳孔放大。

「那是喀果，去年出生的。去年頓珠他們抓回來的小熊就是它的兄弟。」

公扎知道那兩頭瘦弱的野驢是父親打的，兩槍兩頭。這就是父親說的優勝劣汰。打獵是萬不得已的，既然要用它們的生命換取人的活命，那麼人就應該仁慈一點，儘可能地做得好一點，瘦弱的野驢在嚴酷的生存競爭中，遲早要被淘汰，與其讓他們在與狼的搏鬥ｗww•hetｕbｏｏk•com.coｍ中被生生地撕裂，還不如這樣一槍去得痛快。

地域廣闊，人煙稀少，戰火很少能燒到這片荒原上，反倒讓這裏的人們遠離了人類的鬥爭，放牧牛羊，逐水草而居，一年四季跟著牲畜的腳步遷徙，享受著貧窮卻自由自在的生活。

倫珠的女人達娃是單增青梅竹馬的伴侶，永遠忘不掉的第一個女人。然而，事與願違，自己所愛的女人嫁了另一個男人，且那個男人還是草原有口皆碑的「神槍手」。

草原將在它們的清理下，重新變得潔凈。

倫珠把槍背在身上，倒出鼻煙吸了一下，輕描淡寫地說了句：「把那兩頭留給神鷹和野狼吧！」

藏北羌塘高原，位於青藏高原腹地，地處西藏北部的唐古拉山脈和岡底斯山脈之間，屬於西藏的北部大門。羌塘其實是個地域性的概念，總面積42萬平方米，含氧量還不到海平面的一半，平均海拔在4500米以上，雪峰林立，植物貼地生長且生長期一年中不會超過一百天，被世人說成是「世界屋脊的屋脊」，不適合人類居住的地方。然而無論古今，重要的交通要道都從其境內穿過，如青藏鐵路、青藏公路、黑昌公路等，都穿過了羌塘高原腹地，把這片天涯之外的高原與外界聯繫了起來。

「不行。」倫珠說，嚴厲地瞪了兒子一眼，「我們是牧人，靠草原生存。今天草原給我們送了這麼多野m.hetubook.com.com驢來，我們有肉吃了，還要那麼多錢幹什麼？公扎，你一定要記住，一個好獵手是不能太貪的。」

隊長單增過來，沒有看倫珠，話卻是說給他聽的。「還照老規矩，多打兩頭，留給神鷹和野狼吧！」倫珠點了點頭。

當大隊的人馬興奮地推著板車離開時，藍天上，禿鷲開始盤旋，遠處也響起野狼的嚎叫，幫著打掃戰場的第二批幹將陸陸續續地來了。

「好。」單增點了點頭，向遠處的人喊，「那兩頭瘦驢東西各放一頭，留給神鷹和野狼！」

這樣的連接，想起來是多麼偉大，行走過後才知是多麼艱難。4500米的高原上，普通行走相當於內地負重15公斤，天地寬得沒有邊際卻貧瘠得每一份食物都需要跟自然去爭搶。所有生命在荒原上，沒有高低貴賤之分，自然的風雨捶打著你也同樣捶打著他。要想活下去，只有把自己融進這片高原，適應它，忍受它，跟沙跟草一樣，讓自己變成它的一部分。

公扎的注意力並不在下面的野驢身上，他在看那頭叫喀果的熊。見它聽到槍聲后不要命地向山的另一邊逃去，不知為何，竟有些替它難過。槍聲並不大，如炒豆子一樣，卻讓所有的動物聞聲而逃。兩條腿走路的動物是最可怕的，離他們越遠越好，因為他們有槍。

「頓珠他們把小熊掌砍下來賣了二十塊錢呢。阿爸，你怎麼知道那隻熊仔是這隻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