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西藏生死戀

作者:羽芊
西藏生死戀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上篇 8

上篇

8

草原是牧人的糧倉,牧畜就是貯備的食物。一旦食物出了問題,來年的日子就會難熬了。特別是新出生的孩子,母親沒了奶水,叫他們如何度過嚴酷的冬天?
措姆高興地旋進他懷裡,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你是我們草原的吉祥鳥,給草原帶來了健康和快樂,我們都喜歡你。」措姆靠在公扎身上,發自內心地對卓麥說。
次旺找了族長和隊長單增,請他們出面,把石達的父母請了來,就央吉肚裏的娃娃商量賠償的事。對方答應給兩頭氂牛十隻綿羊。約定俗成的方法,前後不到一刻鐘,就決定了央吉腹里孩子的命運。當事人甚至連面都沒照一下。
衝鋒陷陣的狼群里不時發出一兩聲短促而尖利的嚎叫,而每次這樣的嚎叫響起后,狼們都會迅速調整隊形,或是加強衝鋒,或是換下累了傷了的狼。爬在院牆一隅的公扎開始尋找這隻領頭的狼。他知道,只要放倒了頭狼,群龍無首的狼群就會如一盤散沙般失去凝聚力。
當遊戲成真,娛樂有愛的時候,任何一個當事人,再想放開就難了。
果然,半夜時分,狼的叫聲多了起來,而且越來越近。
「只要你願意,我隨時都可以跟阿爸說退親。」
公扎不再藏著,他坐了起來,端起槍,伴著一聲豪氣十足的大吼:「你們來吧!」打得中間的隊伍一時之間找不到方向。
次旺家的帳篷開始為出嫁女兒而準備著。央吉的臉上卻再難看到笑容。
次旺這才翻身爬了起來,披著襖子出了帳篷,轉了一圈回來,一屁股坐在榻上:「馬沒了!」
措姆向公扎扮了個鬼臉,和卓麥一起向自家的帳篷走去。
疲乏的人們都有些擔心地望著帳篷外,彷彿今夜一過,明天草原就不存在了。
狼這次看來是下定了決心,不惜血拚,就算犧牲一大部分族群的生命,也要換得一小部分同類的生存。
漸漸,迷濛的沙霧盡頭出現了幾個黑點,悄悄的,如果不仔細看就會當成是草原上的小土包。
公扎趴在地上,慢慢轉著槍頭,瞄準了遠處的藏羚羊。他只是瞄瞄而已,並沒開槍的打算。他不喜歡打這些動物,太容易得手的獵物激不起他絲毫的興趣。他喜歡獵熊、野氂牛、雪豹,甚至狼,兇猛的動物讓他一槍出去會有成就感。
「不不不,央吉,你別說……呃……如果退親,你阿爸阿媽會罵死我的。」
公扎開了兩槍,放倒了兩隻狼后,迅速向最大的羊圈跑去。
不斷有狼被打死,不斷有獒受傷、不斷有羊的脖子被咬斷……
公扎看著倆人修長的背影,再一次皺起了眉頭。
狼災過後,草原上的生活慚漸平靜下來。
措姆在女人隊伍里,敲著臉盆大聲吶喊著給男人們壯威。
「措姆,別怕!公扎,掩護我們!」另一頭傳來卓麥大聲的喊叫。他跳了下去,用槍托打開了一條血路。公扎則用槍聲阻止了其他狼的進攻,讓卓麥拉著措姆奔到了自己身邊。
狼們的隊伍開始散亂,有幾隻狼甚至縮著脖子往回跑。
有經驗的牧人都知道,隨著狼的這一聲嚎叫,隨後就會有三聲四聲,繼而一片。當那一片嚎叫聲來臨的時候,草原的災難就開始了。
他們很熟嗎?是不是經常這樣肩並肩地笑著走在草地上?
石達拿著一盆點著的牛糞,不停地把一團團紅的牛糞往狼群里扔。公扎把槍口對著不停翻進來的狼,然而終究只有一個人一桿槍。
措姆只一個勁點頭,目送他再次從眼前消失。
「嗯。發生雪崩了,他父母和哥哥都死了,我就收養了他,正準備送他回內地去上學呢!」
同樣是為了果腹,要在荒原上生存下去,有時不得不付出十倍的代價。
「你想找個牧女結婚?」
公扎調著槍,見藍天白雲下,穿了白大褂的卓麥和措姆從遠處走來。他們身後是銀色的雪山,遠處有兩頂黑帳篷,其中一頂冒著青煙。卓麥的儒雅和措姆的亮麗就像一個夢幻般的組合,刺痛了公扎的眼睛。
女人聞聲身子一軟,坐在干牛糞上。
老獵槍是父親的父親傳下來的,如今到了公扎手上。現hetubook.com.com在草原上很少再用這樣的槍了,但他不想丟掉它。看到他就像看到了父親。祖先傳下來的規矩他怕自己忘掉,所以出獵還帶著這把老槍,為的是提醒自己:這草原不是他一個人的,所有的生命要共享大自然的恩賜。他坐在草地上,調整著叉子的平衡。這樣的槍也算是西藏的特色吧?跟部隊用的槍完全不一樣,兩隻羚羊角做的叉,用來支撐槍管。在野外,無論處於什麼樣的環境里,只要把叉子往下一拉,就能架好槍,穩而准。
這些損失,將讓開春后的生活更加艱難一些。男人們開始把目光轉向草原上其他的動物,野驢、羚羊、甚至熊,只要碰到,也不管什麼規矩了,放倒就拖回來。
這個冬天的第一聲狼嚎傳來時,牧人們才回到帳篷,正準備吃東西睡覺。那一聲穿透雲霄的嚎叫驚動了所有的人。人們拿著刀、拿著肉、拿著碗、抱著孩子……紛紛走出帳篷,四處尋找著聲音的來源。
公扎見卓麥在一邊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們,反到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頭皮,笑著問卓麥:「聽說她叔叔又找你去給羊接生了?」
央吉氣得眼淚啪啪直掉,抽出腰上的烏兒朵,彎腰撿了個石子,套上「啪」的一聲打出去,正中石達的後背。
央吉出嫁的事暫時往後推,至少得等到孩子出生后。如果願意,央吉可以把孩子帶著出嫁,對方不會嫌棄孩子。當然,她也可以把孩子留在娘家由父母撫養。草原上的生命,只要有肉吃有水喝,見風就長,要不了幾年,就可滿地跑著去放牛了。勞動力是支撐帳篷最穩固的杆子。
隨著央吉的肚子一天天長大,石達也一天天悲傷。
卓麥還來不及回答,遠處就傳來措姆阿媽白拉的喊聲:「措姆,卓醫生,肉煮好了,回來吧!」看到公扎,臉色一變,向草地上「呸」了一聲。
央吉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帳篷的拐角,身子一軟坐到了沙地上,淚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掉落。她不時用手抹一把淚,一會兒就把自己抹成了個花臉。央吉真的傷心了,無論用什麼方法,他就是不為所動。真的不能在一起嗎?真的是自己不好嗎?直到今日有了孩子,他還是一副鑽帳篷的樣子,水和沙子永遠分得那麼清楚。
其他點的槍聲也陸續響起。
「我哪點不好了?你就不要我?」央吉在帳篷邊再一次堵住又要開溜的石達,幽幽地問她。
所以,無奈的何止是人,狼也一樣。
突然而來的惺惺相惜讓他不忍下手。
空氣里沒有一點水分,天老爺彷彿要把人和大地的水分全吸干一樣。越來越多的藏原羚腳步踉蹌找不著方向,在草原上發出凄涼的「咩咩」聲。野驢越來越多時間躲在背風處的山凹里啃著焦黃的草莖。放牧了一天的牛羊晚上回欄時,肚子還是癟癟的,有經驗的老人們臉色越來越沉重。
那一晚,次旺的帳篷里女人哭了一夜。
「不是……那個……你已經定親了!」石達看著自己的靴子尖,聲音低得直往地下掉。
措姆的尖叫聲破空傳來,公扎抬頭一看,見前後兩隻狼正襲擊著她,四周還有其他狼在躍躍欲試。公扎嚇得心膽俱裂,大叫了一聲措姆,調轉槍頭放倒了後面的狼,同時,另一邊的槍聲放倒了前面的狼。
第二天打掃戰場時,發現大圈損失了二十隻羊,兩個小點的圈損失要慘重一些,一個八十二隻,一個七十六隻。打下的狼有三十多頭。牧人們嘆著氣,把狼剝了皮,狼肉喂獒。牧人不吃狼肉,一是因為狼肉味大,二是長年與狼作戰,看它們為了肚子不要命地廝殺,骨子裡對狼也是有些惺惺相惜。
這時,遠處一聲狼嚎穿雲破霧而來。
那一晚,石達瘋了一樣,騎著馬在草原上亂轉。
所有人都聚到了次旺家的帳篷外,見次旺站在帳篷外大罵女兒,次旺女人在裏面嚶嚶地哭,央吉則坐在榻上,頭上剪得亂七八糟。次旺,曾經是草原上炙手可熱的人物,轉眼間,權力沒了,敬畏也就隨之而去。在牧人的眼中,沒有權力的次和_圖_書旺,不會打獵不會放牧,遠不如一個走資派可愛。
石達莫名其妙挨了一石子,轉身氣呼呼地走了過來:「你想幹什麼?央吉,別以為你有孩子我就不敢打你!」
「漂亮,我的女人當然漂亮!」公扎看了一眼卓麥,故意加大音量強調著「我的女人」幾個字。
公扎開始收拾獵槍。
公扎不急,他知道它們正朝著這邊來。他甚至能想象出它們來時的樣子。它們沒有奔跑,怕驚醒了看夜的人。它們只是輕輕的,著地時甚至連草都不願踩斷。一連十幾天的夜嚎,就是為了麻痹牧人,讓牧人認為它們只是叫一叫,並不是真的要來打劫。公扎是懂狼的,小時候常跟父親一起打它們的伏擊,對狼們的生活習慣了如指掌。
槍再厲害,也只能一槍一命,面對排山倒海不要命的狼,人的力量顯得那麼弱小。
苦巴巴的日子,卻並不影響婚喪嫁娶。
因長時間一隻眼睜著一隻眼閉著,公扎覺得左邊臉有些抽筋。當打退了又一輪進攻后,他抬起頭想放鬆一下面部,卻突然發現狼群里有一個白色的圈在晃動。喀果?他睜大了眼,發現喀果額頭上的白圈邊緣還有四條白線朝向四個不同的方向,呈一個熟悉「¤」形圖案。公扎看著喀果飛快地掠進了狼群,從狼口裡奪下一隻羊狂奔而去,灰色的身影閃了幾下就沒影兒了。
這次事情的起因是央吉懷孕了,孩子是石達的。
四兄弟沒有說話,狐帽壓得很低,只是靜靜地看著草原另一頭。
這個季節的狂風,看來真是把它們逼到了絕境。
達娃,曾經在自己身下,只為讓自己饒過她男人一命,如今也來看笑話了。他恨恨地盯了那張臉一眼,對方竟然笑臉相迎。他受不了那笑,那上彎的嘴角,那鄙夷的目光,無一不是在用鈍刀子割他的心。次旺猛然抄起身邊拾糞的夾子衝進帳篷,沖女兒的頭上就是一下,鮮血頓時順著央吉的額角流了下來。
他摸著老叉子槍,就像撫摸著自己的情人,心裏竟有著几絲期待。這麼多年在部隊,雖說也出獵,但都是陪著領導,偶爾放一槍,實在不過癮。他一直渴望退伍回到草原后,扛上老叉子槍,騎上馬,帶著心愛的女人,像阿爸當年那樣,穿行在雪山草地間,快意人生。
狼災過後,沒幾天公扎又回部隊了。每一次探假臨走,措姆都是一雙淚眼。無論自己走多遠,我還是會回來的。公扎每次走都會對自己這麼說。
短而急的聲音再次響起,催得狼們又開始狂暴起來。公扎顧不得去想喀果額頭的圖案為什麼熟悉,他把目光迅速收了回來。在淡淡的月光下循聲向左找去,發現聲音是從一隻低著頭、並不起眼的狼嘴裏發出來的。看來這是只經驗豐富的頭狼,把自己藏得很深,既不靠前也不落後,總是低著頭,後腿向後半矬著,耳朵卻豎得高高的。這樣的姿態,既易進攻又便於逃跑還不引人注意。
草原人自有自己的道德標準。首先是生命要得到尊重。不管這個生命來自誰的血緣,他既然來了,就是草原的一分子,是牧人的後代,理所當然地享受牧人後代的待遇:有羊有氂牛。知道父親或是不知道父親都沒關係,有母親就行了,母親的脊背才是孩子成長的搖籃。你看那草原上跑過的動物,哪一個生命是由父親撫養的呢?
家長們總是先冷靜下來,就算心裏害怕也得強裝堅強,招呼著慌亂的女人和孩子,安頓好自己的帳篷,把槍和刀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這話戳到了石達的痛處,他臉色一變,抬起頭看著央吉說:「我們家已經賠你家牛羊了,你還想怎麼著?我想要誰當我的女人,那是我自己的事,跟你何干?」說完甩手走了。
公扎移動著槍口,在要扣響扳機的剎那,那隻狼抬起頭來,一抹寒光射向公扎,也許是意識到了自己的末日,眼神里竟有些萬事皆空的悲哀。公扎看著它,心有些發軟,那需要多少年的血拚才能換得如此低調的姿態啊。
遠處帳篷里,老人們敲著盆,敲著碗,敲著各種能發聲的和-圖-書東西。
石達霍地一下站起來,大踏步轉了過去。他要對央吉說,他要娶她,要她成為自己的女人,他要那個孩子叫自己阿爸。可是,帳篷後面空空如也,央吉早走了。
公扎吩咐正在削肉吃的弟弟們,說今晚狼可能要來,輪流睡覺,不用脫靴子,叫阿媽把獒放開。大家都點頭答應著。公扎雖說在家時間少,從小的經驗加上他的沉著冷靜,只要回到草原,他仍是兄弟的中心。
終於安靜了,公扎這才跳下院牆,想把措姆摟入懷中,卻發現措姆早被她阿媽拖走了。
狼組織得非常有序。有專門進攻的狼,根本不顧自己的安危,只要能擋住獒和人就行。有專門咬羊的狼,一口下去就斃命,脖子處兩個血洞。負責搬運的狼則一隻只往外拖著,從門處強行突破而去。
公扎並沒停留,緊接著第二聲槍聲再次響起,又一隻狼倒下。
石達其實並沒走遠,他就在帳篷的背面,央吉的哭聲清晰地傳進他的耳朵里。想起這幾年來央吉對自己的情意,點點滴滴的,就如天上的白雲一般純潔,就如草原上的格桑花一樣美麗。自己對她,僅僅是鑽帳篷嗎?那為何聽到她的哭聲會如此痛苦?娶了她吧?她還懷著孩子呢,那是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如果娶了她,孩子就會叫自己阿爸了。
「公扎!」措姆看到他,飛跑過來,無數的小辮在身後揚起。
「卓,牧人說你撿了個孩子?」公扎摟了措姆的腰,看著面前的漢族醫生問。嫌他的名字拗口,索性省了最後一個字。
然而,狼的速度驚人的快。公扎剛剛爬到圍牆上,其他兩個羊圈就發出了羊的慘叫聲和牧人的驚呼聲。
公扎知道,他不能再藏著了,儘管他很想藏著,再近一點射擊將會有更大的收穫,將會更顯出獵手的本色,但他不能,三個羊圈事關牧人們一年的「口糧」。部隊教會他:個人的英雄壯舉永遠不能跟集體的利益衝突,哪怕只有兩個人,都要先考慮自己的行動是否符合兩人共同的利益。於是他端起槍,瞄準了中間走在前面的狼,輕輕扣動扳機。一聲槍響沉悶而短促,那隻狼倒下了,其他狼驀然停止了腳步,慌亂地四處張望。
「措姆,你又不戴發套!」公扎站起來,看著逆著光跑來的姑娘,勉強擠出笑臉。
一聲極短的嚎叫響過,狼們再次行動起來。這次它們學聰明了,避開了正面的公扎,分開隊形,看似雜亂無章卻是組織有序地向前席裹而來。
錯鄂草原這幾天像瘋了一樣,上午艷陽高照,藍天白雲的。中午太陽還沒過山頂,風就呼呼地把太陽颳了回去。天上烏雲堆疊,整個草原就像被黃色的沙霧籠罩著,風魔拉著旋渦在草原上瘋狂遊盪。女人們用厚厚的圍巾遮了眼鼻,仍感覺滿口沙子。牧人歸來,往往只見兩隻眼睛在轉動,臉色全被沙塵遮了去,路上相遇時都罵一句:「這天瘋了!」老人們說,一個瘋了的魔鬼在草原上四處亂竄,攪得草原失了本真。藏原羚是最先受害的動物,它們因為眼睛大,沙子進了眼睛后容易發炎,最後看不見了只能餓死。
「真的不見了,衣服都沒有了。你還不起來,去看看馬還在不在?」女人著急地說,眼淚也跟著掉下來了。
「你想留在草原嗎?」公扎別有深意地問。
此時,長期狩獵的經驗告訴公扎,今夜只怕不再平靜。
慘白的月光下,狼屍、羊屍,沒斷氣的羊時斷時續地叫上一聲……
風聲、狼嚎聲、獒叫聲、孩子的哭喊聲、大人的驚呼聲、敲擊物品聲……響成了一片,在這個風沙嗚咽的夜裡。
未婚先孕在草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草原的夜是寂寞的,寂寞的男人女人總要找點事做,鑽帳篷也就成了夜色下最普遍的娛樂方式。當然,這種娛樂是有後果的,那就是女方懷孕了。既然大家都認可夜色下的行為只是一種遊戲,當然就得遵守遊戲規則,有了後果共同擔當。姑娘生下孩子自己撫養,男人適當給些氂牛綿羊作為補償。
第五天,有人在無人區撿到央吉的頭巾,上面沾滿血跡。
和圖書災的到來,對於牧人來說是災難,但對於那些嗜血的獵手們來說,則有著暗暗的期待。血液加快了運轉,神經不由自主地在這個風沙肆虐的季節里興奮。
「不喜歡嘛。這樣多好!」措姆笑著,旋轉著身子,綴了松石的辮子更多地飛揚開去。她咯咯地笑著,在陽光下盡情地展示著自己的美麗:「公扎,我漂不漂亮?」
狼們集體趴在地上,綠色的眸子偶爾轉動一下。
這時,一聲長嚎不知從哪兒發出的,散亂了的狼們再度變得整齊,再次移動起來。這次狼不再貓著腰,而是放開了身子奔跑,四蹄著地的「沙沙」聲在寂靜的夜裡彷彿千軍萬馬,顯得格外恐怖。
「我也喜歡草原啊。等我退伍的時候,也在你們這兒支頂帳篷養老算了。」卓麥看著措姆明媚的笑臉,心裏掠過一個把鞭子揮得「啪啪」響的長發姑娘。實在太像了,特別是笑起來露出白白牙齒的時候,那麼乾淨清爽。她還好嗎?離開昌都已經三年,她該是孩子的阿媽了吧?還記得當初一起撿蘑菇、一起拾牛糞的漢族軍醫嗎?那些薄暮時分拉著手走在小路上的歲月嗎?
「不對,是兼職獸醫!」卓麥一臉苦笑。
黑點越來越多,繼而變成密密麻麻的一片。
「犧牲小我,成全大我」,這可不是人類發明的詞。在危險關頭,狼是最能體現集體利益高於一切的動物。
「好啊好啊,咱們錯鄂草原的姑娘多的是,自你來后,她們老往我們這邊跑,就連湖對岸的姑娘都來看你了。卓,只要你願意,咱們這兒的美麗姑娘隨你挑了!」措姆笑著大聲說。
儘管如此,狼的隊形仍沒亂。這點不得不讓公扎佩服。它們比人守紀律,比人更懂得集體的重要性。
老人們聽到狼嚎,搖著頭,嘆著氣回去了。
後半夜,嚎叫聲突然沒了。
風依舊在刮著,沙子依舊在下著。
公扎仍沒動,只是靜靜地看著。
當人餓著肚子用槍口對著其他動物時,人與狼是何其的相似。
他是矛盾的,心裏想著措姆,身子總不由自主地靠近央吉。今天的結果,雖說早有預料,一旦真的面對,他還是有些不知所措。每次看到央吉,石達要麼繞著走,要麼悄悄避開。他怕看見央吉幽怨的目光。那目光讓人心碎。
「你是因為怕我阿爸阿媽罵嗎?石達,你心裏想什麼我還不知道?你想讓措姆當你的女人,可人家是雪山頂上的雪蓮花,香巴拉的仙女怎麼可能住到你的帳篷里去?」央吉盯著她,語氣尖刻。這個男人,直到今時,孩子已在肚裏一天天長大,他還是一副隨時要逃走的樣子。難道他真是草原上的石頭嗎?自己的身子就暖不過他的心?
狂風夾了細沙,沒完沒了地刮著,就好像世界末日要來了一樣。
公扎看著草原盡頭的察那羅山,想起扎多活佛說的山頂上有一條鐵鏈拴了狼神。鐵鏈變長時,草原就有狼災,鐵鏈縮短后,草原就就會風調雨順。
「你……」石達看著她的淚臉半晌,還是轉身急步走了。
這時,羊圈另一頭也響起槍聲,且槍法很好,一槍一隻,跟公扎的槍聲配合絕妙。由兩人組織成的阻擊,暫時抑制住了大圈裡狼的進攻。而其他兩個羊圈則慘了,羊兒凄厲的叫聲此起彼伏。
女人哭喊著撲了過去。
弟弟們貓著腰去了。公扎再次把自己縮緊了一些,眼睛透過微動的狐帽邊緣緊緊地盯著黑暗的前方。
外面的人群開始騷動,有兩個男人走出人群,鑽進帳篷,把次旺拉了出來。
沒有槍的牧人,或是赤手空拳或是單刀跟狼展開了近距離的搏鬥,身上臉上的血不知是自己的還是狼的,受傷了甚至顧不得看一下。
狼嚎一聲接一聲地響起,人人心裏瘮得慌。
央吉就這樣突然從草原上消失了,家裡人找遍了也沒一點消息。一個女人還懷著孩子,深夜走在草原上,狼豹橫行的,她能去到哪兒呢?
習慣了與風霜雨雪爭鬥,也習慣了與其他動物爭鬥,祖宗如此,他們也如此。
風沙實在太大,點的火堆除了青煙,沒有明火起來,對於狼起不到威脅作用。
卓麥拿著www.hetubook.com•com一把老槍拄在地上,獃獃的,不知在想什麼。
因為其他羊圈告急,中圈開始分出人手前去支援。措姆也跟在小叔叔的身後向下面的羊圈跑去。狼們意識到了人的意圖,尖利短促的嚎聲再次響起,一部分狼直接開始向人進攻。
公扎卻提著槍帶著三個弟弟去了羊圈,在前面五十米的位置找了個順風的土窩子趴下來。
央吉不願嫁人,引發了父親的不滿,才有了這一場父女間的衝突。
狼是草原上最聰明的動物,它們知道怎麼把犧牲降到最低。
鐵鏈長了嗎?有牧人說鐵鏈長了,所以這季都有些人心惶惶。
小麻點慢慢分開成了三路,三路又分別呈扇形悄悄地向三個羊圈移動。
這天中午,次旺的帳篷傳出打罵聲,人們交頭接耳傳言,說次旺的女兒央吉剪了頭髮要去當尼姑。
這是約定俗成的規矩,祖先是這麼處理的,現在的草原人依舊這麼處理。
槍聲還是響起,隨著那兩抹寒光瞬間熄滅,公扎虎目里竟滑下兩粒豆大的淚珠。
太陽升起,金色的光線穿透雲層均勻地撒在草原上的時候,牛羊撒著歡蹦出圈,牧人揚鞭唱起歌,馬兒重新開始奔跑,昨夜的慘烈似乎根本沒有發生過。
達娃看著垂頭喪氣的次旺,冷笑一聲,轉身而去。
狂風依舊刮著,沙石依舊在飛舞。
孩子們則扯著大人的袍子,害怕地看著發了瘋的草原。
「專職獸醫!」措姆看著卓麥,哈哈大笑。
「打呀,你打呀,我還不想生呢。」央吉揚起臉瞪著他,一副絕決的表情。
只怕風災之後跟著就是其他災難啊。
公扎的鼻翼不著痕迹地翕動著,風裡傳來一絲淡淡的腥味。他把身子再往下縮了一下,示意三個弟弟去羊圈處,叫醒守夜的人。
「是啊,我已經成了錯鄂草原的專職醫生了!」
風不停地刮著,濃濃的血腥味瀰漫在裹著沙子的空氣中。干沙的味道和鮮血的味道混在一起,怪異得讓人作嘔。
「想啊。」卓麥笑著說。想起昌都高高的山、深深的峽谷、半山腰的草壩子……她趕著一群羊向他走來,單純而開心的笑臉,那該是多麼幸福而滿足的日子啊!
第二天一早央吉的阿媽起來,發現女兒的背筒空空如也,還以為她背水去了,便捅開爐子,把桶里剩餘的水倒在壺裡放在爐上。水開了也不見央吉回來,她這才感覺有點不對勁,出門到處找了一圈也不見人影,趕緊跑回帳篷,翻了一下放衣服的箱子,發現央吉的衣服都不見了。她趕緊推醒男人,跟他說央吉不見了。次旺怪睜著兩眼以為她在說笑話。
一個好獵手,需要的不僅僅是經驗,直覺同等重要。
女人們驚恐地看著大山中的某一處,你看我我看你,臉色蒼白。
單增立即吩咐各小組長去隊部開會,研究對付狼災的辦法。
藏北荒原的狼一般是不合群的。它們喜歡單打獨鬥,獨自承擔風險但也獨自享受成果。草原上如果不鬧雪災風災讓所有的小動物都躲了起來,狼們是不會招惹牲畜的。千百年來跟人打交道的結果告訴狼,萬不得已要跟人爭搶食物時,只能團結起來,用一部分同類的生命去換得種族的延續。
在公扎打馬飛馳的去幾百米之後。他又轉回來,跳下馬,連跑帶爬地站在措姆身前,措姆已是淚流滿面,公扎狠狠一口親在措姆臉上,「等我,我會很快回來。」
因為沒了頭狼的指揮,狼們東一堆西一堆,再也組織不了像樣的進攻,沒多久就成為一盤散沙紛紛逃離。人們在後面追著吶喊著,攆出去好遠。
一時之間,驚天動地的趕狼聲音響徹了黑夜,也暫時讓狼停住了腳步。
「嗯。」卓麥點著頭。
連續幾天的緊張等待,狼沒有來,只是那嚎叫時時響起。
羊養久了都有感情,自己用身子養了他好幾年,是個石頭也焐熱了,為什麼他就沒一點反應呢?央吉越想越傷心,最後索性放開嗓子哭了起來。
人們的等待有些乏了。
守夜的人鬆了一口氣。
腥味越來越濃,卻沒見到狼出現。
羊「咩咩」地叫著,你擠我我擠你地盡往一處躲,卻給了狼更好的下手機會。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