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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了夏天

作者:陳一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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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那年夏天

第一章 那年夏天

「其實我不在乎。」她捋了捋額前的劉海兒,語氣讓我有一點兒坦然,「我爸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了婚。我媽離開后,我爸一個人帶大了我。說來也叫人驚奇,作為女兒,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媽媽長什麼樣子。」
「下雨天的時候,時常有人看到明志樓的窗戶一扇扇凄涼地洞開著。天晴了,莫名其妙地又關上了。那樓里可是一個人都沒有呀。」艾利亞的聲音纖細而銳利,穿透黑暗,一瞬間又遁入空無。
蜀都實驗校橫亘眼前。
她輕描淡寫地說著,整個人帶著不可思議的平靜,似乎這是與她毫不相干的故事。
「不過也無所謂。我爸這幾年生意做得特別好,錢從來不是問題。」她繼續說,「但這來得太遲了。錢買不回過去。不管你相不相信,我覺得有沒有媽媽對我而言不是那麼重要。我爸付出了很多心血,就是為了讓我沒有缺憾感。可惜,很多時候我還是覺得自己始終是一個人。」
「除此之外?」
我有些惶恐,產生了想要逃離的衝動,但念及自己千里迢迢來這所學校的初衷,終究還是忍住了。寢室里擺放了幾張上下床,住五個人,少數床位還空著,稀稀拉拉地有人進出。我走到門邊,看到牆上張貼著的登記表:寧小宇、艾利亞、蘇明理、白麗。
他上上下下地看了我好幾遍,也許真被我的懇切語氣打動了,也許是認為我這樣一個手無寸鐵的人也不像什麼江洋大盜,雖然躊躇了些許時候,最終還是點頭放行。
即使在時隔兩年的如今,我依然覺得這是太美太美的夢幻。
夜沉沉的,像摻了水,閉上眼,能聽見風的聲音。浴室里靜靜地透出沐浴露的香氣。
也許,只能回憶,也只有回憶。我的朋友變了,我的生活變了,屬於我們的時光流逝。而我仍在這裏,永遠都在這裏。只因為,我的每個同學都是一個故事,我們那些倔犟而美好的執著,都應該一直銘記。正是這種永不忘卻的信念,使我固守于回憶,雖然感傷,卻從未有過孤獨。
「怎麼說呢,在這個世界上,我只在乎兩樣東西和圖書。一樣是音樂,另一樣是愛情。我喜歡小提琴,也喜歡柯冉。」
「採光不好?走廊上窗戶一扇連一扇,哪裡採光不好了?再說,看到亡靈的事是一位退休老教師說的,可能是瞎掰嗎?」
「要趕快適應新生活啊!」她說。
「你爸媽一定很無語。」
喧嘩熱烈已漸漸褪去,夕陽餘暉暈染而來。金色的霧靄里,植物的葉尖上亮光點點,像秋草融霜一般閃爍著詩意。
寧小宇看著我,靜靜地說:「我沒有媽媽。」話語間有不可追問的冷漠。
「他叫柯冉。我們已經交往一年了。緣分真是奇妙的東西,當初我們見面時,根本沒想過會在一起。」寧小宇對我說,「現在,他的照片就是我的名片。」
「你是畢業生吧?」等我走近,白色亭子里的保安挑眉看了看我,提醒道,「學校擴建了,要找老師就去新校區吧。現在這裏只有小學部和為震區學生組建的宏志班。還沒開學,裏面學生都沒有幾個。」
在長椅上坐下后,她說,自己一有假日就出國旅遊,至今已經遊覽了二十幾個國家。但她最喜歡的還是英國。蘇格蘭沾濕的雨季,漫山遍野的野花隨風起伏。陽光很淡,像在水裡洗過,樹木的生長暗含著活潑而憂鬱的樂感。
高中快要開學的時候,我回去看了看初中的學校。說來也有些感傷,畢竟我是一個人去的,找不到可以邀約的人,能夠邀約的人,早已各自奔赴新的天地了。
我頓覺自己觸到了她的敏感神經,想找點別的話題,一時又苦無詞彙。
「艾利亞遇到每個人,都會講這個故事。」寧小宇埋怨道。
「但最後,這個集團還是收購了我們學校。唯一的可能,就只有,老校長被殺害了。」艾利亞說,「真是個慈祥的老頭啊,以前他每天清晨都會站在校門口向我們微笑,現在看不到了。」
「艾利亞從學前班到小學再到初中,一直在這兒,曉得很多我們都不知道的事兒。」寧小宇解釋道。
爸媽看了一眼就離開了,我手忙腳亂地收拾東西。
我想,我走了很遠才來到這裏https://m•hetubook.com•com,從康城到蓉城,漫漫長路,何以公里計。無論如何,我都要在這裏找到我的位置;無論如何,我都要在這裏驕傲而卓越地生活下去。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車裡只有幾個人,空氣靜靜的,皮膚微微發燙。我不止一次地坐過這個位置,現在似乎還能感受到初春清新的空氣,深秋消融的黃昏,冬季朦朧流動的燈火——過往的日子里所有的疲憊與欣喜都載在這輛咣當搖晃的車上。暮色里,街邊每每飄溢進來魷魚燒的香氣,烤肉和奶茶的味道縈繞著飢餓的學子,在這之中有一種奇妙的溫暖。
想著想著,我忽然覺得,世上最可怕的事,莫過於周遭滄海桑田事物更替,而你依然未變。
「那時,老校長的孫女在我們學校的初中部讀書。很多人都向她詢問老校長的去向,但令人奇怪的是,她總是閉口不言。她是個性格非常孤僻的人,唯一一次開口,只說,有些事情,你們別管。再後來她也轉學了,我們就真的不知道老校長去哪裡了,那感覺和失蹤沒兩樣。
「你喜歡音樂?」
我下了車,面向那再也熟悉不過的米黃色大理石校門。門裡,一條寬闊的柏油路延伸進去,穿過華蓋似的樹蔭。再向里望,復古建築和現代風格的建築交相映襯。地上有深褐、橘黃、淺紅的花葉,是季節的漫舞,融入了大地的鼻息。陽光斜照,鞦韆小徑,玫瑰木香。
的確如此。位於兩幢房子的夾縫之間的這條走道,不但位置隱秘,而且穹頂出乎意料的高。水泥色的走道與牆壁,窄窄地逼人窒息。頭頂上方懸挂著一盞青白的吊燈,可惜光芒太過微弱,看上去只有一團小小的光暈,幽藍幽藍的,讓人頓覺陰森。我不禁聯想起防空洞來。
「我們學校現在的管理者的背景其實很複雜很複雜。」艾利亞的語氣深不可測。
「什麼變化?」
我拉緊了被子,嶄新的被子散發出一股木屑的氣味。
寧小宇走後,我一個人在校園裡遊盪。
「我還是想進去看看,」我頑固地說,「我坐了一個多小時www•hetubook•com•com的公交車才來這裏的」。
「沒那麼黑暗的事吧?」我覺得挺無聊的,「殺害一個老人幹什麼啊?」
生活老師笑容可掬。她是一個十足的中年婦女,穿著洗得發白的牛仔外套,化著劣質的濃妝,厚厚的脂粉總與臉頰保持著一段神秘而不可超越的距離。
「那是我在這裏讀小學時候的事了。有陣子學校換了校長,我很難過,因為我挺喜歡老校長的。他後來一直沒有回來過,所以我們都好奇他去哪兒了。問老師,老師也說不準。」
「今後你就得在這裏生活了!」爸爸環視一周,很感慨地拍了拍我的肩,「真是超出我的預期。想到你的入學成績……」
這天下午我沒有吃飯。
「樓陰暗,那是因為採光不好。亡靈出現,你有證據嗎?」一個清健而堅硬的聲音傳來。
「闢謠?很多東西到現在還不能解釋。」
「太帥了……」一剎那,我的花痴本性顯露無遺。
晚自習結束后,有三十分鐘時間留給我們吃夜宵。當我隨著黑壓壓的人流擠進黑糊糊的走道時,身旁的寧小宇用一種神秘而略帶自豪的語氣說:「嘿,沒想到食堂在這兒吧?」
「沒有。」
艾利亞嘆了口氣,「你知道學校西北角的那棟老樓嗎?明志樓。墨瓦青磚的樣式,還是老校長當年親自設計的呢。不過已經很久不用了。人們說,人氣散,樓就容易破敗。現在,它幾乎成了危樓。夏天的中午,陽光最好的時候,樓里還是一片陰暗。有人曾經在那裡看到過老校長的亡靈。」
「老校長走後,我們學校就被現在這個集團收購了。這個集團對我們學校實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不僅成立了董事會,換了新校長,還在學校里大興土木。所以不久以後,因為高起點,高質量,高收費,我們學校成了遠近聞名的『三高式』貴族學校。真是個風風火火的時候啊。但就在那時,陰謀論在校園裡不脛而走。有人說,老校長被密謀殺害了,原因是學校所有權的爭奪。」
大家都沉默了。
「你叫許諾是吧?」生活老師一面問,一面填上我的名字。隨意和-圖-書寫就的字,歪歪扭扭。一如我此刻飄飄乎乎的心情。
但是,這景緻終被淘空了。我覺得失望,好像我不是站在這看台上,而是站在過去那些時光的邊緣。我所有的回憶,已經越退越遠,隱沒到某個遙遠而蒼茫的地方,快要沒了痕迹。
坐了片刻,她說:「我得消失一會兒。柯冉應該來學校了,我要去看看他。」
走過這條走道,倒也軒敞開闊。當我看到在蒼茫夜色中恢弘地佇立著的食堂時,「飄香源」三個大字在月光下熠耀著金光。事後回想起來,我方才意識到,夜宵是真實的,但當時並沒有月光,所謂月光只是我為了配合環境氣氛想象出來的罷了。
出了宿舍樓,我們走在林蔭道上,寧小宇從金色蕾絲包里拿出一張照片,向我展示她的男友。照片上的男生穿著紫色T恤,配有一條黑色的休閑領帶。他稜角鮮明,桀驁不馴,冷漠的氣質掩飾不住那般英氣逼人。
我答應了。
我很驚訝,驚訝之中還感動於他是這裏為數不多的帶有生氣的物種之一。
熱浪還未完全退去。車穿過繁茂了一季的梧桐,陽光灑在幽涼的樹蔭里,恍若記憶深處忽明忽暗的剪影。夏季的末尾,感覺總是很荒蕪。
夜裡,大家躁動不安。生活老師查完房離去,寧小宇提議講個故事來消遣消遣。稀里糊塗的,我就聽她們講起了學校的傳說。
「你又開始講那個故事了。不都闢謠了嗎?」寧小宇說。
在看台上一站,整個運動場映入眼帘。
一派兵荒馬亂中,對面坐著的女孩不時沖我微笑一下。她有一雙小小的單眼皮眼睛,長發微微捲曲,顯得玲瓏而俏皮,整個人彷彿就是為了穿身上那條花格短裙而生的。她告訴我,她叫寧小宇。因為她出生的那天,宇宙發生了某種細微的變化。
「反正是有變化。」
車停下來。
我們走進了花園。九月伊始,開著淺色小花的藤蔓植物在微暖的風裡繾綣舒繞。
「許諾,明天晚飯後我們一塊兒去看看吧。」寧小宇對我說。
走出校門,我一時間不知該到哪裡去。去新校區找老師?已然不可能。我想象https://www.hetubook.com.com那畫面,人未變,可卻換上了不屬於我的背景。那麼我再回去看一遍教學樓、運動場、公寓樓?也不可能。徒有空闊的場所,不過是過往的軀殼。
聽了她的話,我感到我們之間遙遠的距離,會因為什麼特別的東西突然長久地拉近。
兩年前,我從康城轉到蓉城讀書,成了蜀都實驗校的學生。
耳畔的風聲是遙遠的,景色又是清晰的。它凝固在那裡,在夏末光與影的氤氳里靜靜沉澱。我感受到了一種疼痛,一種每個人在成長過程中都會感受到的疼痛——我希望回憶風貌永存,我們曾一同經歷的那些人或事,可以在某個地方存留,總有那麼一天,以我們想要的方式延續,甚至,捲土重來。
「就是為了錢。我們學校開辦了幾十年了,教學質量一直居高不下。這個集團窺中了學校的發展前景,不惜一切代價想要收購,說什麼教育產業化。還有人看到,老校長曾在辦公室里和一大群人激烈地爭吵,叫嚷只要他還活著,就絕對不會把自己一輩子辛辛苦苦經營起的學校拱手讓人。」
十四歲的我風塵僕僕,攜帶著大包小包住進了學生公寓。淺綠的紗簾,白色的牆面,柏木的床和柜子,還有簡約時尚的洗浴間。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木香。
我一一看過了教學樓,音樂樓,體育館,唯獨找不到食堂。偏偏我又羞於開口詢問——但凡關係到吃,我好像從來都帶著一種說不上來的窘迫。忽然間,一種流落異鄉的漂泊感籠罩了我,我覺得自己並非是在向著夢想進發,而是顛沛了,落魄了。我心裏掠過一絲凄涼,一面感傷一面設想,如果光喝水就可以撐過幾天該有多好。
綠茵場上,有幾個人在踢球。棕紅色的跑道映襯著藍天顯得格外空曠。完全不同於以往熱鬧的景象。
我一面應和著她,一面在心底感嘆。想起自己以前對男生曾有過的種種愛慕,都不過是朦朧季節里的汩汩暗流。現在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這個女孩兒竟然用一種毋庸置疑的語氣告訴我:「我們是真心相愛的。」所以我真不知說什麼好,只得扭過頭去看校園裡的人來人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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