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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了夏天

作者:陳一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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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第四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只要關乎成績,我們的談話總有難以言喻的冷場。到最後,兩人都悶悶不樂。
「不知道。」
我真不指望她這樣感情粗糙的人能給我什麼安慰。
「你們都不理解我!」張仲良總是憤憤然收起詩稿,在眾人的調侃里悻悻歸去。屢次之後,他終於放棄。於是便重拾舊業,奮戰數學。
野有蔓草露有薇,曉光微暮月色凄。
這是一套陳設很簡單的房子,擺著淺褐色系的舊傢具,三室一廳,略顯空曠,但乾淨整潔。
「我操你媽!」再次挨了打的芋頭,悲憤的眼淚一涌而出,他張牙舞爪地撲了上去,一片混亂的廝打中,淚花四處飛濺,周圍的桌椅被撞得歪七扭八。
「你考得怎麼樣?」
我挺直了身子,作出一副孤傲的樣子來,假裝沒有發現。心想,是不是因為我變換了髮型的緣故,所以自己才平添了幾分魅力?
無論我費了多少心思,他永遠都是這樣,千年鐵樹不開花。
半個西瓜已經被我們從兩頭剜去了三分之二。我實在吃不下了,放下了勺子,「不過話說回來,我們學校的那些人確實太有錢了。」
我們的大校長姓姬,從不輕易露面。我也只是在學校發展史那欄櫥窗里,見識過他的照片。因為學校里上上下下所有的事務,都被幾個副校長打理得井井有條,所以久而久之,人們也忽略了他的作用。可他還不至於被遺忘。因為他有這麼一個習慣,就是在每個周一的早晨,學校舉行升旗儀式的時候,站在辦公室那扇巨大的落地窗旁,從五樓俯瞰整個操場。他穿著黑色風衣,就那樣背手站著,俯視壓滿操場的幾千師生,好似君臨天下。雖然看不清他的臉,但是每個人都會感到一種密不透風的威嚴,確信他背後定是強大的中央集權。雖然他從未插手任何一項瑣碎的事務,但是,毋庸置疑,他是學校里發生的所有大事的幕後操縱者。
章子騰在校長那裡把魯老給告了。
說到這裏,李松又低頭做題了。
這陣子,班上流行起了古典文學。代表人物首推芋頭的同桌張仲良。他本是數學骨灰級人物,可最近迷上了寫詩,一提筆就是千古狼煙,一灑落就是萬世離殤,看者無不汗顏,直覺字裡行間充滿了虛脫之感。除此之外,他作品的最大特點便是似好似壞、讓人無從品評。
章子騰一臉失落。
那時,站在將起未起的風中,旁邊是剛從德意志飛回來的章子騰。他身上還洋溢著異國情調,那種藍眼金髮般的孤高冷傲。我倆就那樣看著排名,看著看著,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慘然欣喜,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奇特悲哀。
我愣愣地看著他,很想說點什麼,但又無從開口。
開學的第一天,我在日記本里寫下了這樣一句話。
於是,芋頭他爸就拋下了芋頭,和魯老一起去了辦公室。
「你沒受重傷吧?」我問。
「這有什麼!」蘇明理不以為然,「文學感覺本來就不是強行訓練得出來的。」
我們爬了上去,伏在灰白泛黃的牆沿上。
站到旁邊的一堆水泥袋上,就可以看見牆裡面。蘇明理說,裏面就是生產車間的窗子。
「您先別這麼生氣。這樣吧,到辦公室來坐坐,咱們好好談談。」魯老說。
名次退後,我心情之沉重不言而喻。但想到章子騰也有這般失意的時候,又實在溫暖人心。
「總應該發生點什麼啊!」寧小宇在宿舍里抱怨,「比如魯老氣急敗壞大展報復之類的。」
「哦……他後來沒發現錢在枕頭底下?每學期離校的時候,不是要把所有東西都帶回家嗎?」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忽然,有什麼東西被塞到了我的手上。我抬眼一看,是一包瑞士糖。
「不想說。」蘇明理目光渙散地看著腳下的石階,「你考得怎麼樣?」
「我爸還算幸運,一來就被派去看零件。拿不到多少錢但是安全。他每天就坐在零件室那些大箱子上看報,有時還會泡杯清茶。工作少得近乎閑耍。」
「這首詩講的是個什麼故事?」
李松眉一皺,站了起來,說:「你要什麼說法!說法就是,當時我不想給你看!」
「誰會這樣干呀?」
「這個字怎麼讀?」
聽到這裏,我的眼淚一下就涌了出來。我接過袋子,忘了道謝,趕忙轉身進了寢室。
全寢室的人用一種悲壯肅穆的眼神看著我——她們似乎是強行被抓起來的,頭髮亂蓬蓬的,連發梢都流露出慵懶的倦意。
我們下了車。
「這說不清楚。」蘇明理專註地看著窗外赤黃黃的沙地。
「廠里的生產景象非常之壯觀。」蘇明理冷不丁地說,「機器一開動,指不定就能看到手指橫飛。」
「能讓魯老流淚的會是什麼?」柯冉刻意把身子朝前一傾,觀察了片刻,作出一副悲憫蒼生的樣子,「難不成是離婚了?老公有外遇了?」
和-圖-書考這樣的成績,我真的……」
在一個潮濕霉冷的草丘上,忽然飄來了一陣春日的溫馨。
難道,他對我有意思?
「我有話跟你說。」
事隔多日,我勉強有勇氣開口詢問:
「不可思議,不可思議。」蘇明理呢喃著。
「這,給你。」
「算了,不用了。」
艾利亞很委屈:「他自己寫檢舉信沒匿名,被魯老知道了,幹嗎沖我發火!」
「我怎麼什麼也沒看出來啊?」
「你們廠真是什麼都考慮周全了。」
「這不是他口才的問題。是氣場不夠。你不知道,魯老,連流淚都很有殺氣。」
「大不了就丟人吧!管他的。」蘇明理狠咽下了最後一口包子,突然反應過來似的,「你……」
這世道可真是江河日下。
蘇明理充滿了驚訝,「也就是說,你重讀了初二?」
「一個青年,生活安定,卻充滿了對人生的不滿足,所以跋山涉水尋找自己想要的東西。歷盡重重艱難,途經荒蕪野地,也到過煙花之鄉,雖獲得過短暫快樂,但很快便看破了感情的脆弱易逝。於是,他毅然離開。之後,他嘗試著做官,但官場里的爾虞我詐、互相傾軋讓他疲憊……」張仲良動情地解釋著。
「也好,唉,我這兒子,真是的!」
芋頭他爸見到魯老來了,方才鬆開手,一把將芋頭推向了牆角。芋頭往牆上那麼一撞,哎喲一聲,就順著牆壁坐下來了。他咿咿呀呀地撫摸著自己的背,傷心地哭了起來。
這個時期,白麗成了一切的中心。她不困頓于任何一個狹小的圈子,各類通吃,八面來風。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章子騰聽到了艾利亞的話,黑著臉,狠狠地瞪著艾利亞。艾利亞還沒回答,章子騰就猛地一腳踹翻了她的課桌。轟的一聲,一抽屜的書本全部散落在地,周圍亂成了一團,艾利亞委委屈屈地看著章子騰,泫然欲泣。章子騰似乎還不解氣,走到自己座位旁,搬起凳子噼里哐啷地就往課桌上砸。
我收拾起破碎滿地的心情,走進教室,逢上柯冉大跳Hip-hop。他穿著黑色的休閑西裝,在教室後面瘋狂勁舞,引來了身旁女生一波又一波的尖叫。
我們沿著街道走了不遠,便到了大門口。看門的老頭從報紙中抬起頭來,透過泛黃的老花眼鏡狐疑地打量了我許久,方才點頭放行。
看到我這個樣子,寧小宇走過來,關切地問我怎麼了。此刻她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麼溫暖,穿透濃濃的冷霧傳到我的耳邊。好像一瞬間面對所有辛酸的事情,帶著無可置疑的真誠讓你覺得一切都還好著。我低著頭,手中緊緊地攥著提帶,淚水落在淺咖啡的木質地板上,像一朵朵綻開的冰花。我把未得獎學金的事告訴了她。
「哪一科?」平日冷傲至極的章子騰,猛地抬起頭來。
「告魯老?」我勉強把湯咽了下去。
「我知道我知道……」她的聲音漸漸模糊。
等李松吃完飯起身離開時,芋頭尾隨其後來到了教室。
跨過那扇鐵門之後,我對蘇明理說:「管理森嚴啊,你們這裏面的住戶,是不是都特有錢?還有,你們廠是不是個秘密生產基地,全研究一些高科技的絕密玩意兒,所以幾乎與世隔絕?」
「每天上學,我都看著這一片風景,天長日久,你可想而知是多麼厭煩!」蘇明理說。
據目擊者稱,事發當晚,芋頭在飯桌上,一口菜也沒吃,雖然這天有他最喜歡吃的雞腿。他一直盯著李松,但李松似乎並不打算答理他。
沒人響應我。我的話像投入土地深湖的一粒小石子,連漣漪都沒盪開,就悄然沉沒了。無限的落寞帶著長長的尾巴。
獨負行篋涉異邦,官衙森森鬢未霜。
「很沒面子啊,形象指數本來就不高,現在幾乎跌倒停板。」蘇明理痛苦地說,「剛才跑步的時候,我在人群里看到了王勵勵。」
魯老微笑著看著他。
「昨天晚上,章子騰跟柯冉說的。柯冉告訴我了。」寧小宇說,「他早就想告了。」
但是,無論怎麼溫暖,以這樣的成績,肯定沒有獎學金可拿了。本來還想幫爸媽分擔一點負擔,現在看來是沒指望了。
跳完,他別過頭去,拉低了帽沿,用一種深沉的腔調說:「我舞,因為我悲傷。」
「告她收受家長紅包。」寧小宇說,「前一陣子我們還在說這些呢,沒想到居然發生了這樣的事。」
我跟著蘇明理向右走,周圍是四四方方的水泥花壇,種著大麗花和美人蕉。這些花壇巧妙地分割出了道路,時不時有幾個人迎面走來,嗑著瓜子,談笑風生。兩旁是一幢幢舊僕僕的樓房,偶爾看見一兩幢粉刷一新的房子,她告訴我:「這是廠里當官的人退休后住的安居房。」
她說,「你不知道,這個廠的命運,就是我家的命運。廠搬遷,我家https://m.hetubook.com.com就移居。廠若倒閉,我家也會慘淡。一切都無可控制,充滿了蒼白感和無力感。我常在半夜驚醒,看著窗外晝夜運行著的生產線,戴著口罩穿著暗藍衣服的工人。有樂聲從樓下絲絲縷縷地傳來。無數個密不透風的夜晚里,爐子上有煮沸的白水。我覺得害怕。我想擺脫。你明白嗎?」
我臉上沾滿了黃泥,頭髮濕漉漉的,像狗,落魄而冰涼。
「管啊。如果有這種事發生,廠里就會給個幾千元撫恤金。包紮了傷口繼續工作唄。這種事太多了,大家不覺得有什麼,都麻木了。」
不知是因為這貪婪的學校,還是因為降級又未取得突出成績。夜裡我再也難以忍受,把內心所有的苦痛都傾倒給了蘇明理。至於為什麼選擇她,可能是因為她是當晚唯一一個沒有睡著的人。
「所以,降過級還考這樣的成績,真的沒有理由。」
雖然已鬧得人盡皆知,但接連幾天,魯老都沒有正面談過這件事。這和我們的想望相距甚遠。數學課依然枯燥,作業依然繁多,地下戀情發展得如火如荼,最可怕的是,章子騰除了那天發火以外,一切回歸常態,根本沒受影響,數學測試居然還考出了第一。事情就這樣被掩蓋了。
我頭一次知道,學校有個校長信箱。而且,這還是個有用的東西,可以讓學生直接與大校長交流。我一直覺得,這類東西都是名存實亡的玩意兒,不過用來欺騙學生感情,為校行政會獨裁和教師腐化作點無用的掩飾,可這次,的確是大開了眼界。
「這章子騰口才也太差了。」我遺憾萬分。
車就這樣開了許久,一個轉彎,上了一個坡地。周圍總算有了叢生的綠樹,路坑坑窪窪,不一會兒,出現了一些房屋,讓人想起避暑農家樂來。我疑心是不是將要到達傳說中的桃源仙境。車繼續開著,又一個轉彎,我看到了一條像樣的路,路兩旁是整整齊齊的二層樓房,一直綿延到遠處。理髮店,照相館,咖啡館和奶茶鋪分排兩旁,裝扮時髦的青年男女們穿梭其間。各色人等熙熙攘攘,間或有幾條流狼狗對過路行人犬牙相向,一派兵荒馬亂欣欣向榮的景象,像個發展成熟的小鎮。
「對啊。」我說,「因為教學版本不同,所以如果我直接上初三的話,會漏學很多知識點。」
「當初她老公娶她肯定就是想為國家作點貢獻……現在,幾十年過去了,革命情懷淪喪了,人家想為自己撈回損失也是正常的。」柯冉深沉地說。
芋頭整個人已經出離憤怒了。他用手狠狠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憤然離去。
「看起來很新鮮呀。你姨媽對你挺好啊。」
班上的空氣里充滿了一股腐朽的甜膩的味道。每天中午,大約一點鐘的樣子,當你睡眼蒙地抬起頭來時,將會看到一大片綿綿膩膩的光景。
「他家給了魯老很多好處,但魯老還是換了班長。他能高興嗎?」寧小宇說,「雖然他表面上說不想當班長,其實他就是因為比不過李松所以才這樣說。」
蘇明理湊了過來。
雲深夢長知何處,紅燭淚闌願如故。
「我是不是說得太多了?我一直都覺得,向他人尋求理解,是一種奢侈。」
「他形容消瘦,旅途勞頓。一抹夕陽餘暉映在他帶著陰暗神秘的頹廢氣質的臉上,他的一切都讓我覺得那麼親切,好像多少年前我們就認識,在這裏默然相逢一樣。不過後來我想那不過是因為我身在異鄉備感孤獨,稀里糊塗編造出來的一個自我安慰的故事罷了。事實上我從來就沒什麼兄弟。」
黑夜茫茫壓沙原,處懷不亂心自虔。
戰爭是在晚自習前爆發的。
蘇明理買了一個破碎的包子,我買了一個乾癟的饅頭,兩人目光獃滯地坐在餐桌上,連水都沒有,吃得萬分哽咽。
走進蘇明理家時,她看了一圈,嘟噥著:「我爸我媽都上班去了」,一面安排我在她家的餐桌旁坐下,因為餐桌面對著一大扇窗戶,從窗戶看出去,可以看到籃球場和廠房的一景。
「你太不了解我了!」李松把手中的筆重重一丟,「他給我的兩千元錢,考完試我就放到他的枕頭底下了!考試前的那天晚上,已經很晚了,芋頭還喋喋不休,我根本無法睡覺。因為不想影響第二天的發揮,我才假裝答應下來。」
「喂,你不要把這事告訴別人……」
下午,我們上了一會兒網,一起看了周杰倫的MV。
「得了吧你。那是變相自閉。鐵門一關,這個廠就是整個世界,住裏面的人,覺得莫名其妙地安心。」蘇明理調侃道。
他就是如此神秘的一個人,有著叵測的性格。
蘇明理從冰箱里抱出一半西瓜,拿來兩個勺子,我們便坐在餐桌旁邊吃邊聊。
得知這件事時,我正在喝湯,張大了嘴,引起一片恐慌https://www.hetubook•com•com
芋頭在他身旁晃悠了很久,但李松從頭到尾連頭也沒抬一下。似乎是覺得自己沒有受到應得的重視,芋頭一把扯開了李鬆手底下的草稿紙,耍起了無賴:「今天你必須給我一個說法!」
「養了這麼一個不成器的兒子!我怎麼辦才好!」芋頭他爸一面痛心地向魯老求教,一面還不忘瞪芋頭幾眼。
「你們怎麼知道這件事?」
放假沒幾天,我還沉浸在入住新居的歡喜里,突然接到了蘇明理的電話。我們約好在學校門口見面,然後一起趕車去她家。
我一整天都情緒黯然。向蘇明理尋求安慰顯然是不可能的了,因為她已經沉浸在自己第七名的境況里無法自拔。晚上我步履沉重地回到宿舍樓,生活老師興沖沖地遞給我一袋車厘子,說是姨媽在晚自習的時候給我送來的。
「我總覺得像是落入了人販子的手裡。你不是想把我帶到哪個偏僻的地方,然後賣掉吧?」
打架的終場,永遠是老師的辦公室。所有的檢討,都是英雄氣短的產物。我們的心理年齡和處事能力,發展總不協調。換句話說,就是思想成熟,舉止幼稚。
謎一樣的兩千元。我在心裏喃喃不休。真是個不錯的故事。
「誰又不這樣干呢?顏回不就是嗎。總說自己家經濟拮据,其實背地裡未見得那麼艱難。能得到別人的同情,就能得到利益。你管這利益是大還是小,有總比沒有好吧?」寧小宇對我說。
她聽了,語出驚人:「你當時就應該馬上去找魯老,天南海北狂說一通。就說你家很困難,不得獎學金就無法在這裏讀書了。這樣,她就會幫你爭取。」
「不就是沒拿獎學金嗎?可你是前十名呀!有什麼好難過的。」蘇明理翻了個身。
陽光照在細長的乾草上,淡淡的黃,像清涼油一樣熠耀。
船泊一世覓歸驛,重情薄義終悲戚。
教室外,每個人都沉浸在對自己目前處境的遐想里,那表情或歡喜,或憂傷,或超然物外或困頓不堪,或淡泊清高或苦大仇深。
春遊后沒幾天,月考成績出來了。我原地不動,仍舊是全班第十,蘇明理則滑到了第十二名。即使在這樣一種肅殺的氛圍里,各路情侶還是如雨後春筍一般層出不窮。
李松把手上那束淡黃的野花遞給了我,我低下頭去,卻沒有聞到芳香,只有木渣子的味道。我突然很難過,覺得自己拚命想抓住什麼卻什麼也抓不到,正想放聲痛哭的時候,我醒了。
「我也不想說。」我惱火而自暴自棄。
我搖頭感嘆:「我們班的班風真需要整頓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淚眼模糊中,我抬頭,看到李松很不好意思地說,「我來學校的路上買太多了。」
「這麼血腥?你們廠里不管嗎?」
「你在寫科幻詩歌嗎?」
當晚,我到教室的時候,他們已經從辦公室回來了。芋頭一直趴在桌上。李松一如既往地在埋頭學習。兩人之間隔了大半個教室。氣氛平靜得有些僵硬。
我又把頭埋進了臂彎里,以為他會再說些什麼,但他只是默默地,一言不發。
「咱們把他的愛好扼殺在了搖籃里。」我充滿了負罪感。
我瞪大了驚異的眼,「手指橫飛?」
說完,她沉默了片刻。
一對對男生女生緊挨在一起,兩人喁喁低語,氣氛溫柔得快要滲出水來。男生臉上永遠掛著調戲般的笑,女生的表情或憂傷,或含羞,充滿了欲擒故縱的小小陰險。偶爾也可瞥見幾張木訥的生澀的臉龐,但仔細一看,老練與油滑在他們臉上密布的粉刺間已開始暗暗拔節。
江岸風蕙柳輕揚,花亂人迷繞宮房。
「即使關係不好,他也不至於非要告魯老吧?」我問。
無言以對。
「能把自己說服了,也是一種不錯的能力。」
看著他們走遠,芋頭才摸摸索索地從牆角站起來。
「到了。你看,我每天就在那兒趕公交。」蘇明理指著路邊一個公交牌說。
等我再次醒來時,已經是日月無光。
他正說著,從教室里衝出來了一個西裝革履高大威猛的男人,一晃眼的工夫,揪起芋頭的衣領就把他往牆邊拖。矮矮小小的芋頭還來不及掙扎,那男人一記耳光就打在了芋頭臉上,啪的一聲,打得震天響。
「全世界都對你表示深切的同情……」蘇明理說,「是真的同情。我謹代表聯合國向你傳達衷心的慰問。我困了,晚安。」
我時不時會想起艾利亞講的那個傳說來,便對他產生了一種難以言述的,近似於恐怖的敬畏感。他掌握著這個學校,也掌握著我們的命運。另外,他到底是什麼來路,也是校園裡最熱門的話題之一。
「什麼都可能。」我將自己偽裝成了一個久經沙場的情感老手,「愛情這玩意兒,變數太大了。」
從沒見過這樣熱火朝天的場景。幾十上百根鋼管同時被放進大https://m.hetubook•com•com型機器里,在一陣尖銳劇烈的聲響里被瞬間切割。飛速落下的鍘刀,來不及反應的割裂。熙熙攘攘來往著的人們,穿著同樣的衣服,戴著同樣的帽子。密密麻麻,形象煩瑣而重疊。
在這樣一個熱火朝天的氛圍里,芋頭雖然語言貧乏,也破天荒地試著與魯老溝通,也許是希望建立良好關係。只見他拿起一瓶農夫果園,笑嘻嘻地扶著椅子走到魯老旁邊,碰了碰魯老的農夫山泉,說:「魯老,咱們同甘共苦……不對!」他頓了頓,撓了撓頭,在腦袋瓜里搜索著一切可能用上的詞彙。
回來的路上,巴士顛顛簸簸地向前開,有人在聽歌,有人在打牌,還有人胡吹海侃。喧嘩聲一波壓過一波,震得車窗前的鈴鐺鐺鐺地響。
正在這時,魯老從教室里出來了,看到了這一幕,她踩著細細的高跟鞋,一顛一顛地跑過去,急急地說:「孩子難免走些彎路,別打得那麼厲害,好好教育一下就行了!」
離開的時候,我們來到了一麵灰色的高牆旁。
生活老師對我說:「許諾,你是最後一個。」
「哦……想起來了。」
我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周遭:「沒想到啊,沒想到,還有這樣隱秘的地方。」
「老子養你這個兒子,就是希望你能比我有文化。我在外面一天到晚辛苦奔波,給你賺大把鈔票,結果呢,你居然又是倒數第一!我可是丟不起這個臉!」芋頭他爸氣得漲紅了臉,說著,又往他背上狠狠擂過去一拳。
次日中午,快上課時,章子騰一臉灰暗地走進了教室。看到章大委員也有不得志的時候,大家真是太高興了,好像在觀看免費的勵志片。
「你虛榮過嗎?」
這天午休,我聽到「咔嚓」一聲——手機快門的清響。我用眼角的餘光觀察到,王勵勵正拿著手機對著我,不斷變換著拍攝角度,接連又有幾聲「咔嚓」聲傳來。
所有人都嚇住了,芋頭已經是眼冒金星,搖晃著腦袋,忙不迭地解釋:「爸,不是這樣的,這次沒考好是意外,是意外!本來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數學。」白麗冷冷地說。
俱懷逸興思飛揚,濕雨流光冷青牆。
「對啊,機器運作起來是很危險的。」蘇明理說,「有些工人專門負責將鋼材放入機器,如果遲鈍一點,被切掉小指是常有的事。」
明朝春日朗四方,城裡城外亦情傷。
「我覺得寧小宇說得對,」艾利亞說,「打悲情牌是好事。電視上那些選秀節目就說明了這個。很多時候,評委都願意把高分送給那些苦情的選手,觀眾也會投票給他們。他們的唱功也許沒什麼過人之處,但是,他們是最終的勝利者。」
芋頭慘叫著,痛苦的樣子活像一隻被扭打的泥鰍。
周五下午,家長會。爸媽因為要開會不能趕來,我感到竊竊的舒懷。
班上一片嘩然。
因為時間還很早,教室里只有稀稀拉拉幾個人。李松照常攤開書,開始研究物理題。
她甚至說:「你不應該把自己看得太高。」
圍著操場跑了整整六圈,我們狼狽不堪地來到食堂,窮盡一切只有殘羹剩飯。
「這裡是家屬區。順著這條路走,可以到我家。拐個彎就可以到學區。小學和中學都在那兒,隔一堵牆就是工廠區了。」蘇明理向我介紹。
據知情人士透露,他把章子騰和魯老一起叫到了校長室,兩兩相對。雖說是敞開心扉,光明對質,卻沒有保密檢舉人章子騰的身份。當章子騰直面魯老的那一剎那,平日揶揄諷刺調侃刁難的話語,全都灰飛煙滅。
「無恥小人!拿了我的錢,還不厚道!」芋頭氣得漲紅了臉,一把抓住了李松的衣領。因為他實在是矮小,所以整個人就像掛上去似的,正在他咆哮的當兒,李松一拳打在了他的右臉上。
「但我總覺得慘無人道。失去小指是件很大的事……」
周圍女生又尖叫了起來,寧小宇笑得那叫一個志得意滿。但這般光景對此時的我而言真是太慘淡了。柯冉,他的悲傷都是那麼華麗。如果此刻有一滴淚從他的眼角滑落,就會有無數女生蜂擁上去接住那滴眼淚,場面無論如何都會漂亮得哇哇叫。
「但誰又願意沒錢地清閑著呢?」蘇明理用勺子刮西瓜皮取樂,「不過聊以自|慰罷了。」
芋頭重新高舉起飲料瓶,豪言道:「魯老,今天,咱們同歸於盡!」
徑走巴渝山水裡,看破人間紛擾熙。
怪事天天有,今天特別多。數學課剛開始,就有眼尖的同學嘀咕了一句,魯老怎麼好像哭過呀。我們朝她的眼睛望去,發現她眼圈確實紅紅的,眼角還有被風乾了的淚痕。
「泛濫的虛榮。」
章子騰的父母當天晚上就趕來了學校。在辦公室里,和魯老談到深夜。
「太有感覺了,那長相,那氣質,那音樂……」蘇明理直勾勾地盯著屏幕,口水飛流直下三千尺。
和*圖*書「馬上。」章子騰忙不迭地翻騰著抽屜,「馬上就找到。」
「顏回很有心計呀,」白麗的聲音從上鋪飄下來,「成績不錯,又把自己家裡說得那麼困難,她能不得獎學金嗎?百分之百雙保險。」
「章子騰,你的作業。」
由此以後,我們憤憤然地想,是哪個白痴胡亂造謠,說每一天的生活都存在無限的故事性。
雖然我極力壓制著自己的聲音,但後面那幾個字聽起來,還是冰涼刺心。
「我這個月除了買書,還剩三十元錢。」蘇明理算著,「我決定給我媽他們打工,做兩周家務,叫他們再給我三十元。那樣……嘿嘿,我就可以買周杰倫的專輯了!哇哈哈……」
混亂中,幾個男生走上去想攔住章子騰,但看著章子騰噴火的眼睛,也只好作罷。砸了很久后,章子騰似乎也覺得索然無味,於是便摔了凳子揚長而去——其間還理了理衣服。
家長會接近尾聲時,一直駐守在門邊的芋頭才虎頭虎腦地探頭進去,一面嘀咕著,「不知道我爸情況怎樣了……不會很生氣吧……」
顏回是我們班上一個成績挺好的女生。沉默寡言,眼睛里透露出陰鬱。住在別間寢室,平日里和同學少有來往。
「那是表象,是表象。」白麗說。
「不是我把自己看得太高。」我說,「你知道,我是降過級的。」
「衝動是魔鬼啊,章子騰就是太衝動了。」柯冉說,「結局是,章子騰一語不發,魯老在那裡抹淚。校長得出結論,一切都只是誤會。」
「李松!」
「嗯,王勵勵和李松。」
「虛榮過。」我決定把秘密告訴她,「我轉學到這裏的時候,降了一級。我沒有跟任何人說過。」
火樹銀花耀千家,錦繡萬卷空河川。
「李松打架了!李松打架了!」旁觀的人激動得忘了阻攔,摸出手機,抓拍了起來,動作嫻熟得像個身經百戰的狗仔隊員,一面還不忘讚歎:「這攝像頭的像素真不是蓋的,連芋頭臉上的雀斑都看得見。」
蘇明理說:「自成體系,都能構成個小世界了。這裡有廠,有學校,還有這些不咋地的娛樂場所,一切都那麼順理成章,每天的生活都標標準准,但就是讓人覺得不爽。我帶你去我家看看。」
陳規陋習難改,學校張榜了,我和章子騰的期末成績並列全班第十、年級一百零九名。
這個心底陰暗的傢伙。
「這也太清閑了。」
「家庭暴力喲……」先前還在為自己處境擔憂懊喪的章子騰,此時卻幸災樂禍。
強烈的落寞感一涌而上。眼淚漸漸漫溢出眼眶,滑過我的臉時,留下了一種鮮明得不可思議的溫度。我再也難以控制自己,趴在桌上,把頭埋在臂彎里哭了起來,啜泣聲湮沒在周圍的嘈雜里。
就這樣,白麗無時無刻不在試驗著她的魅力。所有男生為之奔忙傾倒。我和蘇明理起初鄙笑,而後冷笑,最後失笑。當王勵勵滿臉堆笑地奉上自己的作業本之際,蘇明理哭了。
「也不是所有人都有錢。有些人是在偽裝。」
又是月考。考完大地復甦。學校組織了青城山一日游。沿途空翠四合,滿目光影綠波,道觀巍巍高哉。
——他就那樣木訥地離開了。一切都是那麼迂緩,規正而平整。我心中起初那種慰藉般的驚喜最後變為了鬱郁的傷感。李松,這個不通人情的傢伙。他至少,至少應該安慰我些什麼,這樣,我感覺可能會比剛才好受一些。
突然,王勵勵轉過身,將手機遞給旁邊的一個人,嘟囔著:「拍不到柯冉的睡相,許諾擋著了。」
不知道他是否在看我。過了一會兒,我感覺到他輕輕起身。
雖然老師已經開了燈,但大家全用被子捂著臉,似乎想賴床賴到最後一刻。沉沉的睡意壓在寢室上方,蝕人的疲倦感里,我往後一倒,枕頭柔柔的。在一片熟悉的溫暖中,我又睡著了。
這當口,蘇明理回來了。她將門一推,以一種氣壯山河之勢咆哮一聲:「這貪婪的學校!學費又漲了!」
早課上,魯老宣布:「這學期開始,由李松擔任班長。章子騰擔任學習委員。嘗試不同的班級工作,對今後的長遠發展有利。」
「這不是造謠吧?章子騰和魯老的關係不是一直很好嗎?」
「你真的拿了芋頭的錢?」
李松沒有抬頭。章子騰的座位就在我背後,我轉過去看了他一眼,他的表情很奇妙。我本以為他的表情永遠只有兩種。即小人得志的陰險或小人不得志的陰鬱。但,他此時的表情恰好介於兩者之間。實在太奇妙了。
艾利亞笑著跟旁邊的人說:「你看你看,他今天不知走了什麼霉運!」
「王勵勵?」
車駛出繁華的市區,在灰撲撲的鋼筋水泥叢里穿梭著,目之所及全是未開發的地皮和未完工的樓房。道路兩旁稀稀拉拉地種著幾棵樹,樹蔭無精打采地的耷拉著,未帶來綠意,反而平添了幾分凋敗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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