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夏了夏天

作者:陳一諾
夏了夏天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五章 四月物語

第五章 四月物語

「從不,我有很多事需要做。」
看著她漸漸遠去,眾人驚魂未定間,寧小宇不滿地大聲說:「摔筷子是在給誰示威呢?她以為她誰啊?」
忍都忍了十幾年了,還怕這一會兒?蘇明理贊同。
所以,我們草草商定,我要求和李松坐,蘇明理要求和王勵勵坐。
聽了這句話,我心中充溢說不出的憤怒,沒有想到自己曾經的坦白讓她有了對我反戈一擊的機會。
「她爸爸跟她說的。」蘇明理說。
「有夢不覺夜長?」蘇明理搖了搖頭,顯出嘆息般的神情。
是。我點頭。這件事已註定要從我想望里滑離了。
「李松。」
「我不是跟你們開玩笑,」白麗用一種很認真的眼神環視了飯桌一周,「從小到大,就沒人敢打我,連我父母也是。她艾利亞算個什麼東西!」
我目光游移,最後落在了魯老鋥亮的鞋尖上。
寧小宇不無諷刺:「你不也踢了艾利亞一腳么?」
「暈死!」蘇明理翻出了白眼,「就你那表情,一看,和花痴小女生根本沒什麼區別!魯老覺得你動機不純,不可能答應你。」
「路漫漫其修遠兮。」蘇明理狠命地握著我的手,「不過,吾等將上下而求索。」
「你……聽懂了?」飯桌上,我小心翼翼地詢問蘇明理。
蘇明理用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嚴冷的眼神看著我,說:「沒有勝利,就沒有生存。丘吉爾說的。」
寧小宇再也忍不住地顯露出了厭惡的表情。
迷迷糊糊間,下課鈴響了。蘇明理興沖沖地將桌子拉了過來,一邊喊著:「搶飯啦,搶飯啦……」語氣急促得大有一種恨鐵不成鋼之味。
魯美嘉夾著幾本教案,風風火火地登上了講台。她把書往桌上一放,並沒有直接開口,而是冷冷地環顧了教室一周,然後用一種似笑非笑的語氣說:
「如果我給你調了位置,你打算什麼時候和他討論數學題?」看樣子,她似乎要答應了。
我低下頭,銀色的餐具泛著微弱的寒光。
她說著,猛地站起來,將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摔。筷子彈起來,差點打到寧小宇臉上。旁邊幾桌的人都饒有興趣地向這邊張望。
課間操的時候,我和蘇明理站在寬敞明亮的辦公室里,支支吾吾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哪裡不同?」
「也不會疲憊?」
我再也看不下去她那副輕蔑的樣子,一直壓抑著的憤怒脫口而出:「說白了,你就是貧賤。這輩子都擺不脫窮酸的小家子氣!」
上課鈴很不合時宜地打響了,大家回到座位上,魯老卻遲遲未到。教室里有些騷動,小胖決定出去望風。原先散開的眾人又聚攏在一起,熱火朝天地討論起來。
「王勵勵也不太適合。怎麼說呢,那種感覺就是,他自身太完美了,他根本不能理解,不完美的別人是怎麼生活的,多數普通人有什麼樣的思維。」
「為什麼這麼說呢?」
「怎麼辦?魯美嘉知道我們昨天被主任逮到的事了!」
我不解蘇明理那若無其事般的目光。從她毫無表情的臉上,我看不透她的情緒,也揣測不了她的用意。只覺得她一下變得那麼陌生,那麼疏遠。
「你以前入過團不?」蘇明理私下裡問我,「原來上初二的時候。」
一聲慘叫傳來,所有人都向聲音的發出地看去,只見寧小宇反手一推,將課桌上的東西全部掃在了地上,稀里嘩啦,充滿了怨恨與不滿地盯著魯老。
「如果真有,那麼他有什麼企圖呢?把我們的事全部告訴魯美嘉,他又能得到什麼?」寧小宇說。
我還有夢想要實現。忍了。我想。
「這不重要。現在,最穩定的關係就是金錢關係。由金錢造成的裂痕,只需要更多的金錢來修復。這道理是凡夫俗子不能理解的。」
我很疑惑:「你要求的不是和王勵勵坐嗎?」
「剛才,我和各位科任老師簡單談論了一下你們的學習狀況,一致決定,對你們的座位進行調整。」
無比凄涼地加入隊伍,有一搭沒一搭地比畫著廣播體操。結束后,我把事情告訴了蘇明理。
往模糊里瞧,物件隱約凸顯出的輪廓與幽迷的光影相交會,讓人感受到一個遙遠的國度。盛夏。烈日。異國的風。以及這屋裡的陰涼。
魯老埋頭,飛速批改著數學作業。
「她從沒穿過沒有牌子的衣服,從沒坐過公共汽車,從沒感受過普通人的生活是怎樣的。你知道吧,那種無法解釋的距離感。」蘇明理說,「所以我們兩個在一起,時常會有可笑的尷尬。」
「找就找吧,好像誰找不到人似的……我看她能怎麼樣。」艾利亞不耐煩地蹙著眉,話鋒一轉,「小宇,你太不夠朋友了吧。當時那麼多人圍觀,你問都沒問我發生了什麼,好像你根本不在乎似的。」
四月中旬,學校為迎接跨時代的奧運盛典——宣傳片里是這麼說的——開展了一系列活動。
對這樣一個人和_圖_書,我又能說什麼呢?他的世界觀堅強到無可插足,讓我在話語間尋找他的軟肋的努力都變成了徒勞。
「團支書是幹什麼吃的?」一女生小聲問同桌。
王勵勵,李松,張仲良……清一色的男生。
「是因為自卑嗎?」我看著她,直面赤|裸裸的心靈。
良久,寧小宇將頭低了下去。
魯老很驚訝,隨即又壓了下去,了無痕迹。常年的經驗,讓她深諳了控制,人心之間存有距離。她仔細回憶著,一下反應了過來。說,對,這件事黎老師跟我提過。
「對,我還想再入一次。那時我們學校的儀式舉行得太馬虎了。我想在這裏隆重地入一次團。」我笑了起來。
「隨你怎麼想。是你自己要告訴我的。再說一遍,我只是實話實說。」
他們倆的對話吸引了不少人。
她直視著我的眼睛。
「你和柯冉關係很好的啊……」我說。
「這你就不懂了吧,」白麗冷笑了一聲,「五四馬上就到了,而且學校分給我們班的團員名額馬上就下來,這個時期了,誰不和魯老拉拉關係,努力爭取爭取?」
當天下午,我們班就迎來了一位衣襟飄飄目光深邃形如枯骨的中年男子——據說是一位在奧數方面頗有研究的老師。
我像非要尋找什麼似的,狠狠甩了她一耳光。她轟然一下站起來,那眼睛似乎噴涌著無法遏止的怒氣,隨即想向我打來。
「李松是在研究數學,而我是在把玩數學。」王勵勵大言不慚,「其他東西也是一樣的道理,我從不讓自己處於被動狀態。」
「當作家。」
「魯美嘉不可能對章子騰多好,別人才告了她的。」有人表示異議。
「不討論,認真聽講。」
「白麗說,她要找人。」蘇明理提醒道。
四月的最後一天,我從書堆中抬起頭來,看到寧小宇滿臉幽怨地走進了教室,遠遠地就向柯冉喊:
「我們之間玩笑可以,嬉鬧可以,但如果真坐下來談心,實際上是無話可說的。」
白麗笑著,那笑容里有幾分揚揚得意,我發覺她具有罕見的白骨精天賦。
她說:「你們,先出去一個。」
「同意了嗎?有沒有告訴魯老你想和誰坐?」
「魯美嘉來了!魯美嘉來了!」
「絕對是環境問題。如果你的同桌不是柯冉,而是李松,王勵勵甚至章子騰,你的數學一定會提高。」
蘇明理說,我不知道。冷冷的,不可追問。
寧小宇戀戀不捨地離開了柯冉的座位,空氣中瀰漫著緊張的氣氛。
「這不是自卑,」她定定地看著我,「我只是覺得她物質到了極點,俗氣得可怕,天真得可恥。除了言情小說,她就沒看過別的書了。我們永遠不可能互相理解。」
「哦?」白衣老師挑起了眉毛,「說說?」
魯老手上拿著一張名單。
「那不一樣。我是問你,你有沒有想過,當一個作家至少應該做到精神高尚。」
「不是說奧數,是說數學。一般的數學。中考難度的數學題。」
「是,我是虛榮過。我承認。但是,今天的關鍵不是這個!蘇明理,我發現我看錯你了,我一直以為,我們擁有一樣的夢想,可以做永遠的知己,所以我什麼都告訴你。但是你道德太低劣了!你為了入團這樣一點蠅頭小利,就不惜傷害朋友!你不覺得你很可恥嗎?」
也罷也罷。學校總是能說會道。
處於輿論旋渦里的芋頭,體現出了少有的沉著。他在他那張巴掌大的紙上塗塗寫寫,煞有介事的樣子,好像在籌謀著什麼。很久才把紙條交上去。
「那就把機會給蘇明理吧。」魯老作了簡短的結束。
我站在那裡沒有動。
後來,不知是誰拉開了我們,生活老師也趕過來了,焦躁地詢問事情的原委。
在我與這房子之間飛旋著的空間,宛若理性與非理性的界限。
「我家才沒有錢呢……」。
魯老慢慢地開口說:「寧小宇,人有些時候要壓制住自己的情緒。」
日光燈清冷的燈光——我又注意到了它——照在黑黝黝的黑板上,繁複的公式上好像矇著一層冰霜。我肅穆地想,人類有限的智慧正頂著一粒光斑在宇宙深不見底的黑洞里蝸行。
「打了就打了,我從不為自己做的事後悔。白麗早叫人忍無可忍了。憑什麼每個人都得聽她的!」她的語氣充滿了無畏。
王勵勵嘰里呱啦海侃了一陣,我根本沒聽懂他在說些什麼,只看到門口站著的魯老頻頻點頭讚許,白衣老師在不覺間顯露出了一絲詭譎的笑意。
一星期後,小眼老師那樣高傲地站在講台上,睥睨江山。
她和章子騰的談話剛以失敗告終,目前正滿臉憤慨地控訴他全然自私自利,冷漠不講人情。
「我看也不盡然吧……」
我陷入了徹底無語的境地。
「咱們班有間諜,這是肯定的。寧小宇和柯冉的事就是那個人透露的。而且這個人一定就在和*圖*書我們中間。」白麗神秘地說。
但此時的這種狀況於我,則是震驚多於憤怒。
我正為她這種表情感到莫名其妙之際,忽然聽到有人驚呼:「蘇明理居然和李松坐在一起!太走運了吧!」
氣氛難耐地膠著。
那一瞬間我非常動情。蘇明理,依然是蘇明理。
「說了嗎?和誰坐?」
「李松是一個適合講題的人。那個章子騰,簡直是,傲得要死……」
「算是入過吧。那時我寫了份志願書交上去,拿了一枚團徽。不過後來我也沒拿到什麼確切證明。」我努力回想著在康城時候的事,「聽說這挺重要的,不管怎樣,我想在這裏再入一次團。」
我把所有的話重複了一遍。
「還有呢?」
「管他一不一樣,我只看得到眼前的餃子。」
「還有,」魯老接著說,「蘇明理,你和楊鋒換座位。」
我們兩人僵持著。
來到教室,我們各自物色同桌人選。
蘇明理是故意的。
「也不是。我和李松他們不同。」
「說理由。」
她那尖厲而略帶蒼老的聲音回蕩在教室里,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我錯愕不已,一下忘了該回答魯老的問題。久久沒有答覆。
「有壓力才有動力。」蘇明理說,「咱們喜好不同。」
「什麼?」
「希望能受到好學生的影響。」我苦思著一切正規正派且言之有理的話語。
我們循聲望去,事發處已經圍了黑壓壓的一群人。趕快擠進去,剛探出頭來,就聽到了一記響亮的耳光聲。
長時間的沉默。寧小宇端起餐盤,走了。
我又推開了那扇玻璃門,兀自走進冷風中。風呼呼地吹,天空呈現出墨染般的顏色。我向操場走著,覺得自己身下的影子越拖越短。
我順著她的眼神看去——原來是章子騰。
奧數學習安排在每天下午第四節課。話雖如此,但每次都會超時。屢次下來,大家叫苦不迭。
這時,蘇明理像想起什麼似的,抬頭看了我一眼,問:「你不是降過一級嗎?」
「我也投了他!魯美嘉看到臉都會氣白。」
「別人行不行?」
「天!難道是李松?」寧小宇驚叫了一聲。
柯冉使勁搓揉著他那張完美的臉,警告我:「第一節奧數課,好像要上兩個小時。」
「怎麼又是競爭,」我心都涼了一大截,「所有的事情,能不和競爭挂鉤嗎?」
「這個學生不錯……那個也不錯!還有她、他……」
「我要求的是和李松坐。」她平靜地說,「正像你說的,王勵勵很優秀,但不適合講題。我最後一刻改變了主意。」
蘇明理一直盯著腳尖看,我看看她,又看看魯老。辦公桌上凌亂地攤著長長短短的紙條。我看到了其中一張,上面用方正的字體寫著:李松,章子騰,許諾,王勵勵……居然,還有邱曇和芋頭。
她沒有說話。
「那和不和他坐在一起有什麼關係呢!反正是下課討論,你下課後找他討論就行。」魯老說。
在眾人熙熙攘攘的旋渦中,她這樣近乎癲狂的舉動也自驚心動魄。周圍的一切從沒有如此明晰——潮熱的空氣,端著餐盤推推攘攘的來往學生,來自人們喉嚨里的比天氣更為悶熱的嘈雜,天花板上呆板而古舊的吊頂。
一席話下來,我對蘇明理說:「我覺得和李松坐在一起比較好。」
「當作家賺不到多少錢。」艾利亞苦勸似的說,「不要天真了。」
兩隻醜小鴨睡在床上,夢中都是橫掠蒼穹的天鵝方陣。
「別逗了,就我家那點錢?」艾利亞對她說,「我家可沒你家有錢。」
「我可以自己解決。」
「我想提高數學。」
「比如今天,我不會和你吵。」魯老心平氣和。
「有問題嗎?你是什麼表情?」
好不容易捱到下課,待我們送走了白衣老師,魯老對我們的聽課狀況作了簡短點評,緊接著說,「大家一定要重視奧數。天府一中很看重學生的奧數能力,取得了全國奧數獎的學生,可以獲得保送資格。不過,說句實話,得獎的難度太大了,不僅需要長時間的艱苦訓練,還需要一定天賦。所以我建議班上數學能力較為突出的幾個同學,沒有十足的把握,就乖乖備戰中考,這樣入讀天府一中的幾率還要大些。」
蘇明理毫無表情,表示異議:「你說得容易,這是要競爭的,我們班肯定只有幾個名額。」
「我沒有表情。」
「他說,如果今後他沒我有錢,根本就不會和我結婚。」寧小宇說,「這也是我喜歡他的地方。他很大男子主義。我不喜歡愛吃軟飯的男生。」
暈死,我又分心了。
看著她遠去的背影,蘇明理總結似的說,「寧小宇這種人缺乏理想,只有依賴,所以老是憤怒。」
「我窮酸,你就高貴了嗎?你不過是個自以為是的人而已。我真的很同情你的虛榮!我不屑和你這種人對話,你別自討沒趣。」
和-圖-書「管理共青團員的。這麼說吧,班長代表政府,制定政策;團支書代表黨,監督管理。」
生活在我前方展開,我覺得迷茫,毫無把握。但我仍然要前進。我們向著何方?我們在做什麼?未來又怎樣?——什麼都不可知。
我忽然想起,一次散步時,她曾告訴過我她和艾利亞分道揚鑣的原因。
「……他們那些事已經不稀奇了,可能有更嚴重的。」
起初,我還能勉勉強強跟上一點節奏,隨著時間的推移,看著黑板上越來越繁複的解題過程,只覺得飄忽,飄忽,彷彿自己是走在水族館冰冷的甬道上,看藍光幽幽的櫥窗里古怪的海洋生物。
「聽不懂。」女生很真誠地說,「你直接告訴我班長和團支書哪個比較有權力就行。」
「算了。」我苦笑了一下,收拾好書本準備起身,聽到教室後面有人大喊,「別吵了!」
我就這樣聽著她倆無休止地互相吹捧,睡意沉沉。一面又覺得,傍大款和吃家產好像都不是我的人生。
「那是因為你家有錢,不傍大款你也有金山銀山。」寧小宇說。
周圍噓聲一片。
「你們說得太複雜了。魯老把哪個位置給章子騰,哪個位置就有無窮好處。」
「什麼事?是和柯冉的嗎?」
「同意了。」
「不是要上下而求索嗎?」蘇明理對我說,「昨晚我想了很久,必須要學好數學才有希望考進天府一中。」
此時,魯老,沒有說一句話。她用一種冰涼的眼光與寧小宇對視著,她沒有表情,反而更讓人覺出了一種徹骨的寒冷。
教室里一片深沉的靜謐。大家都努力作出苦思冥想的樣子,眉頭皺得可以擰出水來。這當口,王勵勵呼地一下舉起手來,「我見過!」
「我只是實話實說。」她繼續吃飯,「你受不了是因為你虛榮。」
「我總容易被很多事情擾亂。你是怎麼做到的呢?」
「那你就去吹風。」
透過食堂的落地窗,可以看到幾棵茂盛的樹與一幢褪了色的白色房子。那房子很近,又帶有一種遙遠的蒼涼。目光再透過房子上銹跡斑斑的窗戶,可看見裏面幽暗清涼的房間。
因為時間較晚,在走向食堂的路上,已經沒有幾個人了。通過那條走道時,四周幽冷幽冷的,想起座位的事,又想起剛才,我的心情非常複雜。蘇明理也沒有說話,我們沉默得像走向刑場的囚犯。
一切順利。來不及涮她一涮,我便心急火燎地進去了。
「學校為了培養你們,邀請了不少資深奧數教練員前來講學,這些苦心你們要理解呀!」魯老這麼說的時候,全班絕倒,嗷嗷大叫奧運與奧數有什麼關係。
其中最為熱烈的就是奧林匹克數學訓練活動了。
「所以,你為了自己的利益,為了自己入團,出賣朋友。」我心中有按捺不住的憤怒,聲音有些發顫。
白麗一言不發,端起餐盤扭頭就走。
魯老又看向了我,我躲避著她的目光。
艾利亞聽了,酸酸地吐了吐舌頭,反問:「那你有什麼理想?」
但,艾利亞打了白麗。這在我們三個人看起來,是無比英勇且註定孤獨的事情。
「你想和誰坐?」沉默了一會兒,魯老問。
「不都是奧林匹克嗎?」魯老覺得理所當然,「那些國家運動員們參加體能奧運,咱們參加精神奧運,不一樣偉大嗎!」
的確,我是絕不會喜歡王勵勵的。這種軟弱,和蘇明理大不相同。她知道誰有強大的品格,就一定會迎上去,即使被震得暈頭轉向,也要提升自己。
「萬一柯冉很窮呢?」我問。
納悶間,白麗又開口了:「你看看她那種居高臨下的態度,以為自己家裡有幾個錢就他媽了不起了?說得就跟誰家沒有似的!」
「好厲害啊。」
「我哪裡出賣你了?」
「但是,你要知道好自為之。」她冰涼的目光依然落在寧小宇身上,「你的那些事,我沒有全部告訴你爸。」
「沒選到又沒什麼。」晚上回到宿舍,白麗說,「說白了,像咱們女生,拼死拼活學習有什麼意思。幹得好不如嫁得好。像我媽說的,養好皮膚,保持身材,容貌靚麗,嫁個大款一生也就美滿了。今天大家既然是說真心話,我也就把這些告訴你們了。」
按理說,這類事本該是放在班會課上說的。但我們已經很久沒有班會課了。它像其他副科一樣,終究難逃被數學課吞併的命運。起初,負責填寫課表的同學還堅持寫上「班會」,微表抗議。後來,吞併的事漸成定局,周五下午第四節課那一欄就成了空白。再後來,章子騰索性親自填上「數學」兩字,昭示天下黎民。
「我努力了,沒見得有什麼卓越成效。」
第二天,早自習時,魯老宣布:「後天就是五四青年節。入團儀式舉行后,學習委員章子騰兼任團支書。」
從食堂出來,我對她說,「我爸爸昨天在電話里跟我說www.hetubook.com.com了一句非常經典的話。」
「有誰熟悉這個公式?或者曾經見過?」白衣老師發問了。
「……王勵勵。她說等到合適的時候幫我調位。」
「哈哈,反正是無記名投票,我投了芋頭。」有人這麼說。
魯老沒有說話。我覺得自己的理由突然變得蒼白,牽強,飄飄浮浮的空氣,一切都好像在掩飾什麼。
我沒有心情吃飯,只是冷冷地看著她。
白麗欲言又止,滿臉憤怒,叫囂道:「我早就看她不順眼了!不過說她犯賤而已。」
「估計是魯美嘉想嚇嚇她。」
我老著一張臉看她,沒有想和她扭打的打算。只是伸手遮擋。畢竟在意志上我勝利了,再說無論如何她也傷不了我。
「所有學好數學的人都是靠頭腦?」
「對。」
「李松,章子騰,王勵勵……」
「因為喜歡寫小說。」她簡短地回答,吃了一口餐盤裡的米飯。
「我已經開始暈眩了。」我低低對柯冉說。
大家面面相覷,不敢吱聲。
「魯老,今天沒有太陽。」
這聲音實在涼薄。任何人在這種聲音里,都會覺得自己千瘡百孔,戚戚然無枝可依。
我們是沉默的羔羊,等待屠宰般的審判。
她嘆了一口氣,我看,就選許諾吧。轉學插班,還這麼優秀,不容易。
「我從不會遇到什麼事情。」
他的胳膊肘下夾著幾本書,白的,藍的,黃的。他站上講台那一瞬間,我們趕忙鼓掌,魯老使了一個眼神,章子騰將早已預備好的一杯熱茶端了上去。他們的配合嚴絲合縫,渾然天成。看來,具有相同世界觀的人,實在不大可能徹底決裂。
「我說完了。」王勵勵自顧自地坐下了。
我出去了。
魯老將疑問推給了蘇明理。
「你有沒有想過當一個作家的意義呢?」
「我和你們一樣……」
我不敢相信,一個人的變化是這般不動聲色且帶著無可挽回的決絕。
「我不在乎富甲天下,只想寫。我不希求名揚四海,只希望自由表達。只要能靠寫作養活自己就行。」蘇明理說,一邊扒著餐盤裡的飯菜。
「關係再好都一個樣。男生都……」艾利亞搖了搖頭,正想高談闊論一番,寧小宇瞪了她一眼,她只好匆匆收尾,「總之就這樣。」
說完,她低下頭繼續吃飯,好像這件事根本沒影響到她。
「那個死婆娘,我不找人把她打到跪地求饒就不姓白!」飯桌上,白麗狠狠地說。
我轉過頭去看蘇明理,蘇明理則低頭看著腳下的路。
半晌,我認真地打量著她麻木而冷白的臉,一絲戰慄掠過心間。
白衣老師講著講著喜歡突然提問,「接下來,該怎麼辦?」然後——「顯而易見,答案是——」如此種種。
「得了吧,傍大款其實也很困難,需要使很多心計呀!」艾利亞縮了縮脖子,「這麼麻煩的事,我是不會去做的。我先睡了,你們慢慢聊吧。」
聽到這裏,教室里有些躁動了。
「你是怎麼學好數學的?」我把目標放在了王勵勵身上。他演算著奧數題,光看著滿紙龍飛鳳舞的解答,就有一種說不上來的距離感。
白麗繼續說:「李松顯然不可能,團員里肯定有他,何必多此一舉?至於章子騰,完全犯不著這樣,什麼好事沒他的份兒啊。況且章子騰和柯冉關係這麼好……所以,女生最有嫌疑,而且是成績中等的女生……」
我對蘇明理耳語道:「咱倆只有依靠自己奮鬥了。」
「上課呢?」
「那邊那個學生也很不錯的。只是思維暫時沒打開。」魯老湊過去對小眼老師說。
「全球都信息化了,主任不說,不代表沒人告密啊!」
另一個人插話道:「你懂什麼深遠影響!團支書這個名號是有分量的,你不知道,以後……唉……不好說,總之團支書好處多多。」
先前一直埋著頭的蘇明理,遠遠地對我說:「你看吧,有大事要發生了。」
在飯桌上坐下來后,蘇明理拿起了筷子,好像想調節氣氛似的,故意說:「哇噻,今天有魚香茄子!」
「能有這種企圖,又有當選希望的,我們班只有幾個人。」
聽到這裏,班上一片嘈雜。我轉過頭去,看到蘇明理臉上有抑制不住的笑意,然而她又拚命壓著,拚命壓著,這使她的整張臉顯得相當扭曲,看上去令人毛骨悚然。
每當這些時候,我內心比死寂還要死寂。但王勵勵是真正的天才,在沉默三秒后,口中會忽然爆發出準確無誤的答案。剎那間,日月混沌,天地初開,長風掠過亘古的荒原。他成了披荊斬棘的拓荒者,高唱著靈魂的聖歌向太陽走去……
「聽懂了!」蘇明理放下了筷子,怒喝一聲,「聽得太懂了!」
艾利亞很晚才到食堂吃飯。
「在我們班上,情況不同,團支書發揮不了效用,充其量也就是發發團徽,收收團費。實權在班長手裡。」
「你不能要求每個人都和你有共同語言。m.hetubook.com.com
「你這麼厭棄物質,但是你又能說你自己這樣拚命地努力,不是為了比現在過得更好嗎?」
這麼說,你以前應該就入過團了?魯老問。
此時,也許我回答一聲,這件事就就此罷休,我們還是可以像以往一樣談笑風生,作無憂無慮的天真白痴。但此時此刻我無法迴避。
聽到這裏,頓生敬佩。我轉頭看了看正在埋頭苦幹的李松,之後便誠惶誠恐地向王勵勵討教,「不管是學習還是做別的事,為什麼我總感覺自己是被動的呢?你就沒有困惑的時候?」
我想到海,海洋巨大的顛簸。
「你沒有嗎?你故意提醒魯老我降過級,不就是出賣嗎!」
忽然,小眼老師將手指向了芋頭,深邃地說:「這個學生,頭腦非常不錯……」
下午,我們班就舉行了投票儀式,票數最高的七名同學將獲得入團資格。在魯老威嚴的注視下,每個人都鄭重地交上了紙條。刻意營造的民主氣氛,不被識破的精心設計。我已經習慣了。
那一剎那我才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無邊無際的空白覆蓋了我所有的思維。魯老她是聰明的,當時只叫一個人留下。魯老她也是有選擇的。
我哭得憂心忡忡,蘇明理哭得堅忍不拔。天啊,我們連流淚都是這樣的不同。我終於懂得,無論怎樣,我們都在對峙,即使是憑藉淚水。
「我要怎麼在乎!」寧小宇煩躁而略帶悲傷,「她現在坐到柯冉後面了,我又該怎麼辦?」
站在冷雨飄零的球場上,她說:「我不知道。」
「我看是夜長夢多。我媽常跟我說夜長夢多。」艾利亞臉上顯出擔憂的神情,「夜裡要是遇上礦難,得賠多少錢呀!我媽常常為這些擔心得一整晚一整晚睡不著覺。」
「不!」
「你是為了什麼想當作家?」想了很久,我這樣問她。
「有夢不覺夜長。」
「表情?」
「不是嗎?」
艾利亞給大家解釋說,他們昨天在走廊親吻,被德育處主任當場撞見。
正當這時,小胖從門外一躍而入,迅速跳到了座位上。七嘴八舌地議論著間諜事件的人們,一鬨而散。教室刷地靜了下來。
「毫無疑問,你們都很優秀,」魯老說,話語間帶著強烈的職業感,「但是,只能在你們之中選一人。老師也很為難,你們是朋友,商量看看?」
我搖了搖頭。
放學時,魯老將我和蘇明理叫進了辦公室。
「歐陽彥你和張仲良坐,白麗你坐到柯冉後面……」
「什麼?主任不是說給我們一次機會,暫且不告訴老師嗎?魯老怎麼會知道!」柯冉一臉驚愕。
「都交完了嗎?」魯老問。
「我以後嫁給柯冉,這也算是大款吧!」寧小宇自得地說。過了一會兒,她突然清醒過來似的,「不,不能這麼說,我以後會成為小提琴演奏家,這樣,我們就門當戶對了。」
「頭腦。」他脫口而出。
大家四下看了一下,確定沒人還在埋頭苦幹后,紛紛表示肯定。
「還有一點時間,去做課間操吧。下去晒晒太陽也是好的。」她揮了揮手,示意我離開,低下頭繼續批改作業。
「我就崇拜他這點。」蘇明理一掃憤懣,話語里有難以掩藏的激動。
——艾利亞打了白麗。
教室里黑壓壓的一片寂靜。我欽佩于寧小宇敢於與魯老抗爭的個性,又為這件事將會如何發展感到由衷擔心。
「我只覺得有壓力。」
「問題是,不是所有女生都長得漂亮,都可以嫁大款。」蘇明理說。
我心中一陣劇痛。
「你們到底是為什麼打起來的?」我暫時忘了自己內心的苦澀,帶著一種故作天真不諳世事的表情詢問。
「怎麼會這樣呢,不應該啊。」她很是不解,「你怎麼說的?」
和蘇明理商量著去找魯老,是第二天一大早的事。
「再入一次?」
聽到這裏,我心裏充滿了一種近乎矛盾的高興。
「奧數?算了吧,這是要天賦的。」
「下課時。」我慌忙回答。
這位老師身著白衣,灰色的眼鏡後面,小小的眼睛鋒利得像刀切開的口子。他略微低了一下頭向我們致意,少頃,環視教室一周,衣袖一挽,刷地抽出粉筆,轉過身,乒乒乓乓一陣亂響,黑板上出現了一長串奇怪的代數式。
大家鬨笑起來。
「那好,李松,你把這些紙條拿到辦公室去,下課後來幫我計票。」她吩咐道。
靠著玻璃門等了幾分鐘,蘇明理出來了。
她很無奈,說:「何必想那麼遠呢?作家莫言不就是為了一天吃三頓餃子才去寫作的嗎?」
「啊?你們在說什麼?」一直沉默著的艾利亞像是突然從自我世界中拔了出來,一臉迷惘地看著我們,「什麼有夢不覺夜長?」
被選擇的人,是擁有一定潛力可以繼續接受奧數訓練的學生。
積怨?白麗和艾利亞?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生活在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里的人,彼此間怎麼會有這麼劇烈的摩擦?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