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摯愛

作者:雲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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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暮暮情

第十九章 暮暮情

「女孩子長大了要嫁人,那我呢?」
那麼不湊巧的是,如今正是他需要藉助外援的時候,偏偏給他卡死了這條路。
也是同一時刻,她開始覺得,如果這些嘗試無用而徒勞,結果似乎也不壞。
聽到他這番話的母親,究竟是何心情?
「你——你老威脅我,說要把我扔西湖裡餵魚!」
現在回想起來,母親的笑容,似乎總顯得力不從心,那究竟是為了什麼?
他不敢相信,這病床上的人,真是他的父親。
每念及此,符清泉便覺自己罪無可恕。
「可是女孩子長大了要嫁人的。」
說完這番話,南媽轉過頭背對著符爸,極低聲地朝符清泉道:「這回你爸氣得不輕,醫生說不能刺|激他,不管什麼事你都先哄著他,尤其公司的事,只能往輕里說……」
也不知道符爸是沒聽清兒子的話,抑或聽清楚了更不放心,他死死地攥住符清泉,口裡翻來覆去地只念叨著一句話:「你……叫,叫,叫她一聲……媽。」
符清泉有承擔後果的決心,卻沒想到是如此的懲罰手段。
「現在啊。」
南媽在外面甚少說話,所以常給人賢內助的印象,只有家裡人知道,她的脾氣對外人收得很好,唯獨只衝符爸發。今天這形勢,照平常肯定又要烈火烹油地吵一番,偏今天符爸人還躺在病床上,所以忍下這口氣,轉臉朝符爸道:「先做手術吧,有什麼事做完手術再說。」
「誰讓你每次病了都不吃藥?活該。」
比如,此時此刻的明月光。
等候手術期間,又有其他醫生來和病人家屬,也就是符清泉和南媽講解術后護理的注意事項。
南溪惱羞成怒地甩出一串無法用正常語法拆分的咕噥,肩上卻已搭上一件外套,再一看,是符清泉脫下的西裝。他給她披好外套,從身後摟住她的腰,偎在她耳邊輕聲嘆道:「我沒有什麼別的意思,只是想……不管你想去哪裡,想離開我多遠,再想起我的時候,至少有一些美好的記憶。」
也不知道是誰先有意識地,抑或是兩人不約而同地,在坐下時刻意隔開一段距離。
這一句話說得極艱難,每個字都要頓好久,但意思卻極明了了,符爸要符清泉在病榻前認南媽為母親。
她究竟是早知道自己丈夫的心在另一個女人身上呢,還是僅僅在慢慢流逝的日子里,發現自己的婚姻並不像想象中的美好?
符清泉笑出聲來:「我又沒和你打仗。」
看南溪眉毛倒挑的小模樣,他忍不住嚇她,湊上前低聲問:「怕不怕月圓之夜我變身狼人?」
符清泉已不得而知。
實際上,這種看似不太牢固,亦無既定章程的聚會,曾帶給他如雪中送炭般的救援。
入夜的西湖,人沒有白天那麼多,墨藍天空里單懸一輪圓月,遠處三兩船隻的燈火。南溪上了船便徹底拋下心裏那些埋怨,因為實在愜意得很,這船看外觀簡樸得很,內里鋪設的是榻榻米,艙壁上還有幾筆峻秀飄逸的詞,又開著紗窗,既可觀景又能擋風,一時竟有不知身歸何處的感覺。
母親永遠年輕而孱弱的面孔,清晰了又模糊,模糊了又清晰。
南溪一時不知如何言語,愣愣地任符清泉摟著她,沒多久她覺察到符清泉抖了抖,大概是入了夜,天太涼。她從他懷裡掙脫出來,關好紗窗,挪到榻榻米上躺下,畫蛇添足地跟他說:「我困了,要睡覺。」符清泉笑笑,拉開條薄毯給她蓋上,然後側卧在她身旁,闔上眼淺眠。
「每次符媽媽要你去打醬油你都逼我去打!」
她開始懷疑,自己現在所做的嘗試,真的將如符清泉所說,無用而徒勞嗎?
符清泉雙手枕在腦後,唇邊掛著淺淡的笑,南溪這才發覺符清和圖書泉一直都在身後默默地看著她的。她臉上熱了熱,覺得符清泉今天不大對勁,忍不住問:「你今天有什麼事嗎?」符清泉搖搖頭,南溪仍不放心,越想越覺得符清泉今天情緒反常,明明最近忙成那樣,怎麼還有心情來遊船?她問之再三,一副生怕符清泉得了什麼絕症時日無多的神態,符清泉忍不住笑道:「放心,我要是癌症晚期了肯定會第一個告訴你的,順便讓你幫我選好墓地買好花圈再把遺囑受益人填上你的名字。」他心裏又補了一句,然後你可以告訴你媽媽讓她高興高興。
窗沿上忽然擱上另一顆腦袋,南溪動也不動,把自己一顆小腦袋也伸出艙外,符清泉扭頭問她:「好不好?」
符清泉點點頭,符爸這情形顯然並不樂觀,連南媽和符清泉私下的商量都不太能聽清,朝空中伸出的一隻手也直哆嗦:「清泉嗎……是不是清泉來了?」他很艱難地說完這句話,雙目仍遊離失焦,瞳孔甚至有散大的跡象,符清泉聽醫生說腦溢血病人可能有視覺模糊的癥狀,連忙握住符爸的手應到:「爸,是我來了,我在這兒呢。」
大概也很難吧。
「你想偷偷省早飯錢買H漫。」
最難的還不是這些,最難的是他數次打電話給紀晨陽,那小子鐵了心不理他,他再打電話給阿粵,又被阿粵罵到狗血淋頭。
「什麼叫嫁人?」
「你——你以前對我也不好,別以為我原諒你就沒事哦,我前些天原諒你了,現在想起來我又記仇了!」
符清泉目光倏的嚴厲起來,低聲怒道:「你在我爸病床前說話口氣能不能好一點?」
手機鈴聲在寂靜的夜裡響起,尖銳刺耳,符清泉剛摸起電話,便聽到那頭楊嫂惶急的聲音:「清泉嗎?你快到醫院來,附一,附一!符主任剛剛突然腦溢血,送到醫院來,人現在清醒了,不過醫生說還得做手術,符主任要你趕緊過來,記住是附一!」
其實,這等同於某種意義上的企業高峰經濟論壇。
南媽坐在他身旁,似乎在低聲飲泣。
符清泉沉默半晌后認真道,「嗯,我是混蛋。」
她的丈夫喜歡別的女人,而她的兒子,喜歡那個女人的女兒。
「你勝之不武!」
「故意什麼?」
然而,即便那時明白了,他又控制得了自己么?
卻見南媽抽回手,沉著臉斥責符爸:「什麼時候了,說這些有的沒的幹什麼?」
符爸口裡嗬嗬兩聲,騰出一隻手來指著南媽,一雙眼睛雖搖擺不定,卻能看出來是在南媽和符清泉之間遊動。他拉著符清泉的手往下按:「跪下,你,給我跪下。」
趕到醫院的時候,符爸爸的CT的結果已經出來,出血量約有80毫升,出血部位在大腦基底節處,幾位外科醫生剛會診完,向符清泉介紹了兩種適用於符爸的手術方式,請他去和父母商量再決定。符爸躺在病床上,背後用枕頭墊著,雖從昏迷狀態中醒過來,臉孔兩邊卻已明顯的不對稱,鼻歪口斜不說,連目光也微微散亂,明明看到符清泉進來了,雙目卻四處遊離無法集中。符清泉問南媽出事時情況如何,南媽搖搖頭道:「嚇壞我了,他才打了幾個電話,就開始發脾氣,說不知道你什麼地方得罪了人,搞成這樣還瞞著他。我說打電話叫你回來,電話才拿起來,他突然就倒在地上,怎麼拉都拉不起來,我只好改打電話給張醫生,張醫生跟我說不能急著送醫院,一顛簸又容易出事。我跟楊嫂照著張醫生的吩咐給他敷冷毛巾,總算把這口氣給緩過來了。」
原罪,他無端想起這個詞,OriginalSin,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原罪。
他心裏這彷m.hetubook•com.com彿是一段極漫長的路,實際上則不過曇花一瞬,因為父親的腦袋已朝右耷拉下來,那不復往日強盛的老臉上,生命的活力已岌岌可危。
而這些翹楚中的精英,每年一度在該樂隊畢業演唱會時的聚會,則被他們稱為「音樂節」。
他以為,無論如何,在這件事上,父親,和這位繼母,總是與心有愧的。
符清泉心道這種事你不說我也知道,鑽進船艙后看南溪緊張兮兮地盯著他,只說公司出了事,反正這些天工廠有事也是家常便飯,南溪並未懷疑。催促船夫靠了岸,又叫醒司機來送南溪回去,自己驅車直奔第一附屬醫院。
南溪還不相信,符清泉無奈道:「你就這麼巴不得我出事呢?」
因為那天紀晨陽要回來,阿粵自然想盡辦法拖延,這也是符清泉當初囑咐的,他並沒有和阿粵明說是什麼事,只請他把紀晨陽支開,能支多久是多久。阿粵肯答應,全因為信得過他,所以千方百計給紀晨陽找事,今天要他去督工,明天要他去和技術人員多交流掌握產品特性,後天要他聽調研報告了解市場,再後來乾脆把他扔到美國去談收購。如此賣力演出,事後自然被紀晨陽懷疑,以為他和符清泉串通好的,只拿符清泉當兄弟不拿他當兄弟。他揍了符清泉一頓仍不解氣,連同阿粵那邊,也受了池魚之災。阿粵平白無故地被符清泉拖下水,自然滿心不爽,好容易安撫好紀晨陽,正準備找符清泉興師問罪,沒想到符清泉倒撞上門去找抽,那還不是打個正著嗎?
符清泉靜默下來,定定望住她,窗子並不寬,她甚至能觸到他呼出的熱息,良久后他笑了笑,低聲承認:「是啊,我故意的。」
「你剋扣我零花錢!」
符清泉一隻手被父親攥住,另一隻手慢慢縮起在袖管里,修剪整齊的指甲,攥得掌心發痛,痛到最後麻木無感。
南溪這才收聲,問符清泉今天為什麼有興緻來深夜遊湖,符清泉神在在地笑道:「我這船租了一整夜。」
「現在還好,倒下去的時候挺嚇人的,打電話找醫生,照著說的法子急救後人清醒了能說話了。現在送到醫院來做CT,醫生說最好儘快手術,可符主任非要你過來才肯去做手術……」
符清泉努力集中注意力去聽,腦子裡卻不免湧起各種各樣的畫面。
但凡他還活著一日,符清泉看在父親的份上,總要給南媽三分薄面;若他手術有什麼危險,留下南媽和南溪孤兒寡母,只怕符清泉不會給好臉色她們看。
「好,我回家跪搓衣板。」
「爸,你還有什麼話做完手術再說吧,啊?」符清泉放緩聲調哄著符爸,符爸攥著他的手卻突然用上力。父親再一看,父親臉上肌肉顫動得愈加厲害,顯然這對他來說已是極費力的舉動,符清泉無計可施,只好什麼都依著他,「爸,你想說什麼?」
這目的是顯而易見的,符爸爸怕自己有個三長兩短,符清泉不孝順南媽。
所以現在輪到他為自己的OriginalSin,承擔後果。
船是從斷橋附近開出的,船夫悠悠地划著船槳,幽遠處傳來陣陣入秋荷塘的殘香,堤上有隨風慢舞的柳條,近處是船槳劃開水面的聲音。不經意間,有一隻鳥兒從船邊輕輕滑過,在漆深的夜色里劃開一道白影,南溪禁不住笑逐顏開,回頭朝符清泉叫道:「還有鳥誒,現在還有鳥誒!」
符清泉臉色也緩和下來,微蹲起身安撫父親:「我知道你不放心什麼,你既然不放心,更應該趕緊手術不是?」
艙外仍有嘩嘩的水聲,那是船槳劃開湖水的聲音,在這靜水流深里,南溪忽而想起那天符清泉跟她說的話來。
www.hetubook.com.com這段話後來是後來父親複述給他聽的,因為他早不記得有這樣的事情,大約母親講給父親聽,父親便一而再再而三地給他耳提面命。據說,他當時撇撇嘴嘆了口氣:「小溪又嬌氣,又喜歡哭,什麼東西都不讓人,誰家受得了她啊?算了,還是我吃點虧好了……」
這張臉孔慢慢變得陌生,雙目失焦,眼神散亂,卻仍用盡最後的力氣囑咐他:「清泉,你,你叫她……一聲媽。」
後來再去翻母親的照片,總覺得眉宇間有淡淡的憂愁,有一張是母親抱著他和南溪一起照的,隱約記得母親問過他:「把小溪妹妹抱到我們家來,好不好?」
南溪果然嚇得往後一縮,又見符清泉躺在榻榻米上笑得開懷,方知他又在鬧著玩,很不服氣扭頭看窗外的景緻。夜裡的西湖水面鏡平,倒影的是一輪圓月,黛墨的天上掛著的也是一輪圓月,南溪看得有些痴了,不知覺間竟生出願望,希望這夜色永不明寐,這小舟也永遠不要靠岸才好。
阿粵則回答說:「我從情感上表示同情,從道義上表示鄙視。另外,我準備明年音樂節介紹紀晨陽給大家認識,你暫時迴避吧。」
南媽皺著眉,搖搖頭嘆道:「剛送進來的時候醫生就說過大概是這兩種手術選一種了,我也覺得穩妥一點好,可你爸不肯。」符清泉默嘆一聲,這樣的結果也在意料之中,符爸平素身體不錯,曾經說過最恨老來要人服侍,若自己有朝一日有個什麼病痛,寧願安樂死,也不願坐輪椅靠打點滴維持云云。這就好比越漂亮的女人越怕老年時的鶴髮雞皮一樣,符爸年輕時可是運動好手,怎能忍受可能大小便都要人攙扶的生活?符清泉試圖說服父親選用傳統手術,誰知他還沒想好說辭,符爸已伸出另一隻手來,很費力地想攥住他,又使不上勁,只雙手握住他,口齒不清地說:「穿刺,穿……刺。」
他那時不懂什麼意思,反問:「她不是本來就在咱們家嗎?」
符清泉渾身的血液都逆流起來,符爸還攥著他的手說些什麼,似乎仍在重複那句話,他卻全然聽不進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滿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他們害死了他的母親,現在還要他認兇手為母。他渾身肌肉都緊緊繃起,恍惚中聽到骨節格格作響的聲音,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音樂節是他們這圈人一年一度的聚會,起源是在K市念書時,鄰校K大,也就是肖弦就讀的大學,有一個在本地頗有名的搖滾樂隊,在符清泉大三那年,開始舉行畢業演唱會。起先樂隊名氣並不大,在第一次演唱會過後突然在K市聲名鵲起,後來每年畢業時,全市各高校的學生都蜂擁而至,一度還有炒賣火車票的黃牛販子炒賣畢業演唱會的門票。從那一年起,K市幾所高校畢業生里的翹楚人物,開始組織一些自發性的鬆散活動,目的在於彼此拓寬人脈資源。畢竟,對絕大部分人而言,大學時期的朋友,是最後的良朋益友,商場上爾虞我詐,同窗這個詞,總顯得純凈幾分。
符清泉心裏窩火,那感覺,好像無端被人縛住四肢,勒住心脈,任你原來有通天的本領,如今也只能做困獸斗。
「嫁人就是……要到別人家裡去,和另外一個男孩過一輩子。」
「為兄弟你兩肋插刀,為女人你插兄弟兩刀!為一個女人,值得你這樣么?」
「什麼好不好?」
怎麼也沒料到,父親在腦溢血后稍稍恢復神志的間歇,拖延著做手術的時間也要交代的,居然是這樣的事情。
路上他盤算著如何應付眼前這一關,因為他曉得自己向父親隱瞞了什麼,那事情的嚴重性足以令父親再腦溢血兩次。
符清泉m.hetubook.com.com猛地躍起,不顧衣衫單薄鑽出艙外:「現在情況怎麼樣?」
南溪想了想,不甘心卻老實答道:「好。」
「反正你不是好人!」
「哦……哦,」符爸口中發出含糊不清的字眼,臉部肌肉也微微顫動,大概是想笑的,臉部肌肉卻已不太受控,顯得有些可怖。符爸素來脾氣是很厲害的,然而發了病的老虎,往往還不如一隻貓,平時極健壯的人,更是不發病則已,一病起來就要命的。現在的符爸,好像比平時老了十歲一般,原來許多不曾在他身上出現的老人的病狀,如今一一現了形。
成天抓住我這裏算怎麼回事呢?
符清泉知道,在父親的心裏,這個女人永遠比他重要,甚至愛屋及烏的,疼寵南溪甚於他這個親生兒子。這樣的事實,他早已接受,因為那疼愛的對象是南溪,他心裏的不甘也少了三分。甚至到現在,因為不想讓南溪難做,符清泉也暗下過決心,他可以不追究前塵往事,和這個名義上的「繼母」,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關係。他們要享受自己的黃昏戀,也由得他們去,至少他願意保持這種表面上的和平。
記憶里母親總輕言曼語的,只在父親發火要揍他的時候,才會急急地出來勸和解圍。好像每次母親和父親講幾句道理,父親的拖鞋或皮帶就會放下來。如果沒有後來那些事,也許他心裏的父母,該永遠是這樣一幅嚴父慈母的畫卷。
牙齒分明已咬得隱隱作痛,符清泉仍努力鎮定下來,不著痕迹地覷向南媽,揣度這事情究竟是父親的主意,還是她生恐以後沒了倚靠,要趁著父親還活著的時候,拿一道「先皇遺詔」在手,以後好挾住他。
「你挑食。」
公司被列入輪換限電的名單,開工率只有正常時期的百分之六十;已經裝箱的貨,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各級部門重新開箱檢查;工廠里這兩周居然也有人來檢查安全指標,美其名曰是要把好質量關,確保安全生產。符清泉氣得不打一處來,要說把好質量關,你們怎麼不去檢查毒奶粉假疫苗呀?要說確保安全生產,你們怎麼不去查地溝油啊?
「你還嚇我要剃我光頭讓學校里的人都來看笑話!」
他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準備,硬扛過這個難關,把工廠遷到中西部去,然而這條路必將大傷元氣。如今父親還只知其一,若他知道自己已做好公司市值「一夜回到解放前」的準備,突發心臟病都是有可能的。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去,小賣部的人每次都多給你一個果凍。」
楊嫂的丈夫原來在符爸還只做車間主任的時候便在他手下做工,所以後來楊嫂習慣叫符爸做符主任。楊嫂說符爸晚上看市電視台的新聞里公布限電名單,居然看到符信重工下面的幾家工廠名列其中。符爸經驗豐富,知道這絕不是公布個限電名單這麼簡單,但凡上了新聞,總有些後續事端的,這是要打擊或警告某家企業的一個信號。符爸第一反應要問符清泉,轉念便想這事絕非一夕之間決定的,符清泉八成是知道而瞞著他,所以符爸留了個心眼,另外打電話給還在公司的老人,才知道如今問題不止是限電限產這麼簡單。但凡做家長的,哪怕孩子長到七十歲,在九十歲的老父親眼裡,那也是不懂事的孩子,符爸本就是躁脾氣,一想到符清泉居然膽大妄為,出了這樣的事還想瞞著他,頓時氣血上涌,腦溢血了。
「嗯?」
「不然你中考體育能及格?」
那邊楊嫂以為符清泉在什麼地方應酬或胡玩,還特意叮囑說:「符主任說了,他問題不大,你要是碰到小溪,暫時先別告訴她,她現在受著傷,免得被嚇到了。」
「故意……」她嘟著嘴忿然道,「故意對我m•hetubook•com.com這麼好,讓我捨不得!」
「是嗎?」
在手術室外等候的兩個小時里,符清泉已記不清他怎樣說服自己叫出那聲「媽」的,只知道父親欣慰的上了手術台。「手術中」的紅燈牌一閃一爍,明明滅滅,如同他此刻晦明交替的心情。
可惜當年不明白。
「你對紀晨陽不地道,」南溪忽想起這茬,「害得我也對不起他!」
當然符清泉早做好了被阿粵痛扁的準備,當初下得了狠心調開紀晨陽,自然想到過有何種後果。他沒辦法去和阿粵解釋,南溪不是什麼隨便指代的「一個女人」,而是重過他四肢手足、如同心肝脾胃、早已骨血相融的,一個女人。
「我說你故意的!」
「男孩子長大了要娶媳婦。」
他跟阿粵說,總有一個人,是你寧願承受滅頂之災,也不能放棄的。
手術的原理並不複雜,醫生在手術前做過講解,先根據CT的結果定位穿刺點,避開大血管和重要功能區,選一距離頭皮最近的血腫處穿刺,慢慢吸除腦溢血產生的血腫。
一個字便讓符清泉老高興似的,悠哉游哉地哼起歌來,南溪覺得調子熟,一時也想不起是什麼,只覺得那曲調婉轉悠長,纏綿迴旋。想了老久,記起來這是原來肖弦來家裡玩時,和符清泉一起唱卡拉OK的保留曲目,再往下回憶,她慢慢記起幾句歌詞,大約是唱「誰令我當晚舉止失常」,還有「誰令我仿似初戀再嘗」、「誰令我朝晚苦苦思量」……歌名是叫《印象》,似乎是很老很老的粵語歌了,她記得符清泉每次和肖弦唱這首歌,都唱得老深情老深情了。難道是因為這樣,所以她會產生那樣的錯覺,以為符清泉一直是喜歡肖弦的?
頭兩年經濟危機開始蔓延全球時,江浙一帶的對外貿易大受打擊,海外訂單驟減,甚至有寧可付違約金也不肯繼續收貨的客戶。他的庫房裡自然也積壓不少,險些便資金斷鏈,最後幸得上海一位朋友的幫忙,不止清掉了全部庫存,還微有盈餘,頑強挺過那個風雨飄搖遍地倒閉的年頭。
她越想臉越熱,尤其那熟悉的調子,現在就在耳邊迴旋,直往她心裏紮根成長,像要長出參天大樹來一樣。她忍不住轉頭:「符清泉,你故意的!」
「你現在所做的一切嘗試,我都已經做過很多次了。」
符清泉一時愣住,驚疑不定地瞪著南媽,卻擰不過父親,一咬牙在病床前跪下來。南媽也一臉疑惑:「你又怎麼了?什麼時候了,還不趕緊做手術!」她這句話符爸大概也沒聽進去,他攥住她的手,往符清泉拳上覆過去,哆哆嗦嗦地說:「你……認我是爸……就,就……認她是……媽。」
這等於是變相地宣布,在無法確知限期的一段時間里,他被這個圈子裡放逐,無法得到任何來自「音樂節」的幫助。
「學校冬天課間操檢查你故意罰我跑步!」
其實阿粵也有,但這不能成為符清泉反駁的理由。
「爸,有什麼事我們先做了手術再說吧?」符清泉轉頭又朝南媽道,「剛聽醫生介紹了一下,我看……還是用傳統的手術方法吧,畢竟安全一些。就算有些後遺症,多請兩個人照顧就好了。新型的手術……」他看看表,頗為疑慮,「聽說技術最好的主任上一場手術才做完沒多久,這場手術也要兩個多小時,恐怕危險性也不小。」
那意思是寧可風險高一點,也要徹底清除顱內的血腫,不想以後留下什麼後遺症。符清泉眉心緊鎖,想起醫生方才叮囑要早作決定的話,內心一番鬥爭后終於下定決心,既然父親執意如此,也只好依他的意思辦。他正準備叫醫生拿手術同意書來簽,符爸卻又扯住他,連叫兩聲他的名字:「清泉,清泉,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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