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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不知說了句什麼，姜尚堯微微吸了口氣，接著沉聲回說：「我現在回聞山。」收了線，他起身拿外套。

「胡求么扯什麼？」

德叔擺擺手，阻止了他下半句話，嘆說：「自己的身體自己明白，我還想好好養著活到八十去。天可憐的，人家是含飴弄孫，我是含飴弄子。」說著又是連聲哀嘆。

如今，德叔老來得子，會不會刺|激到聶二敏感的神經，確實不好估測。因此，姜尚堯鄭重問：「德叔，需不需要我把礦上的兄弟調來一部分？」

被他們取笑的黑子正往外張望，一看見姜尚堯立刻喝止：「笑我叔可以，可不能打趣我。」

他媽吼他時說「男人沒本事，女人才會死心認命靠自己」，他從困厄破滅中一路走來，曾一度自信滿滿地以為自己夠本事了，可在重新翻閱那珍藏起的獄中厚厚的來信，重讀她每字每句充滿力量和光的話語，他掩面低頭，羞慚不已。

黑子在旁樂得笑出聲，其他幾人也是強忍笑意。

大磊開了車門，他披上外套下車。臘月的夜晚，冰寒的河面刮來的風冷冽地掃上面頰，他冷肅的臉孔浮起一層薄薄的微笑。「我好像聽見黑子的笑聲。」

正打盹的小鄧強提精神說：「大磊哥，你是高興明天能和小嫂子約會吧。」

聶二當年吃了姜尚堯一個大虧之後，和魏懷源合夥算計周村礦場，卻不料姜尚堯釜底抽薪，趕在整改關停通知書下達之前，掛上了省能源集團聞山煤電焦化有限公司周村礦場的招牌，一招金蟬脫殼令兩人束手無策之際，姜尚堯暗渡陳倉，通過傅可為的秘書將聶二的礦場添加到整改名單上。

「今天才到的消息，」老凌把文件袋遞給劉大磊，「其中一個是省委組和*圖*書織部長彭虞的兒子。彭虞是老書記的人，和魏傑一條線上的，不能不防。聽說嫂子九年前就認識彭小飛，姜哥不過想知道他們怎麼認識的，九年前怎麼回事而已。」

光耀收起笑，肅容點頭。

當時他隱約聽見慶娣躲在廳里壓抑的哭泣，那一刻他淌過記憶的河川，恍惚中驚覺，她曾經伏在他肩頭默默地流淚，她曾經蜷縮在他懷裡從夢中抽噎著醒來，但是，即使是說分手，那天，她也只是倔強地咬住唇，睫毛上懸著一點銀光。

江湖傳聞鐵路德缺德損命，活該無子，今天查德喜訊，區德暗地裡已經樂到極處，想想明天消息傳出去，滿聞山的艷羡嫉恨，他深覺這一耳光出手狠厲痛快，全身毛孔無一處不舒爽，姜尚堯一句德劭望高正正撓到他癢處，當下滿臉喜悅難自掩。只是聽姜尚堯越說越不像話，他咳一聲呵斥：「臭小子，德叔也是你能調笑的？」

德叔今日心情大好，也不多為難他，當下只是交代其他：「醫院那裡看緊了，過幾天就把你們小嬸子接回來。另外，公司的生意照常，以前是什麼樣以後還是什麼樣。」

劉大磊見他面前一杯綠茶泛白，心裏哎呦一聲，暗想這位坐在這裏等多久了？

那邊黑子不知發了什麼牢騷，姜尚堯又是一陣愉悅大笑。老凌和大磊互望一眼，一個小聲嘟囔：「生了」，一個眼中深含警意說：「兒子」。

姜尚堯盯牢他片刻，眼中寒芒陡然散去，挫敗地揮揮手趕他走，「辛苦了一天，隔壁開間房早點去睡。」

早兩年聶二囂張不可一世的時候，姜尚堯為安全計，隨從甚眾。後來焦化公司漸上軌道，又接管了德叔的運輸公司，周村礦場也掛靠https://www.hetubook.com.com于省能源集團之後，他出入正式場合一般都是輕車簡從，低調了很多。

但劉大磊踏進房間吃了一驚，因為儘管平常姜尚堯即便再注意影響，還是有三兩個兄弟隨從左右，可他四顧，今天偌大的套房裡就姜尚堯和老凌兩個人。

黑子讚歎：「可不是，我叔這發子彈猛烈得非同一般。」

聽了頭一句，他神情立刻嚴肅起來，老凌與大磊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什麼大事。

大磊表情微窘，「黑子哥是還沒結婚生孩子，要是兒子和弟弟年歲差不多，那可夠尷尬的。」

這一串連環計打得聶二昏頭轉向，損失慘重。他對姜尚堯忌憚之深，聞山這兩年平靜的局勢可見一斑。但是熟知內情的人都隱隱感覺到平湖下的暗涌，似乎雙方都卯著勁，等待最後一搏。

如常淡定的姜尚堯突然發作，駭得大磊往沙發后一仰，嘀咕說：「兩年前幹嘛去了？吃了那個眼鏡娘一個閉門羹就打道回府，嫂子就算有原諒的意思，一看你這麼沒恆心，還不心涼？」

老凌和大磊也早已站起身，老凌躊躇問：「那明天濟東來的客人……」

正如她所說，她有積極的信仰；而他，只有卑污的慾望。正如她所說，他們道不同。

「怕個屌！他聶二敢動手，我一槍崩了他。」黑子恨聲嚷嚷。

「嘿嘿。」大磊也不否認，摸摸下巴自言自語：「明天送點什麼驚喜好呢？花？蛋糕？談戀愛真傷腦筋，還是我獨個的時候爽利。」

車往聞山而去，姜尚堯卻閉口不談德叔老蚌生珠之喜，一路靜默。許久過後，直到劉大磊頭快點到胸口，他才問：「你嫂子……沒說什麼特別的？」

黑子這兩年被上頭壓著，一ｈｔｔps://m•ｈｅtｕbｏｏk.ｃom•ｃoｍ直升不了職，德叔頗為不滿他表現。聽德叔老生常談，他頓時怏怏不樂，「有心拿捏我，有什麼辦法？」

「一撮毛還是個衙內？」大磊咂舌不已，接著心中狐疑，「姜哥，就算他們一個槽吃飯，和嫂子也沒關係。你該不會懷疑我嫂子什麼吧？」

「坐。」姜尚堯神色平靜。

劉大磊夢遊中驚醒，順口回一句：「說了，下車時說不許再叫她嫂子。」

老凌開著車，聞言暗示地拍了下方向盤，一臉無奈。劉大磊反應過來，也呲了下牙，好在姜尚堯聽完只是呆怔了一會，又掉轉了視線向窗外。

姜尚堯聞言莞爾，目光不經意地往黑子身後掃去，不見光耀和霸龍，他心中瞭然。雖則只是個不知事的嬰兒，但這時刻，聰明人一定要表明立場和態度。他拍拍黑子肩膊，問說：「七斤重？那可是大胖小子。」

德叔老臉微紅，甩手示意其他人出去，「石頭，你留下，陪你叔說兩句話。」

「你故意眼饞我這光棍是不是？」

姜尚堯垂目注視几上茶杯沉默不語，大磊辨不出他喜怒，望向老凌。老凌遞給他一個安撫的眼神，掂掂手中文件袋，嘆了口氣，斟酌一番說辭才開口：「姜哥，要查起來也容易，不行還是找這間，我隨他們去京里一趟。」

瞄到老凌打來的眼色，劉大磊不敢再廢話，「姜哥，該說的我都說了，嫂子橫豎兩句話，『性格不合適』，還有『你們不懂』。我多嘴勸一句，看樣子，嫂子是鐵了心了。」

其他人瞅見德叔怒容下的笑意，頓時哄然。德叔著實有些掛不住，板起老臉吩咐：「今天也乏了，你們兄弟幾個自個樂去。光耀，你嬸子醫院那頭安排好了？」

劉大磊奇怪地問：「查什www.hetubook.com.com麼？查嫂子？嫂子說了，那一個半男人和她只是朋友關係。既然嫂子這樣說，我信。再有，兩年前不去查，怎麼現在突然急起來了？」

說笑間，車進了龍城國際。姜尚堯的長包房在21樓，小鄧自去開房間不提，劉大磊上去彙報情況。

「明早趕回來。」話音未落，手機再響。姜尚堯聽了兩句，邊往門外走邊放出一串爽朗笑聲：「這場滿月酒我們兄弟倆可是預定了好多年，一定要替德叔好好操辦。黑子，鬍子老長了突然多個弟弟，什麼感想？」

頭一句是囑咐光耀，后一句是交代霸龍，言外則是給了姜尚堯一個定心丸。其他人一起點頭說是，姜尚堯臉露愧色，婉轉說：「德叔，我那一攤子事情也忙得夠嗆，貨運公司還是——」

德叔瞪黑子一眼：「看看你說的什麼話？像個幹部的樣子？就你這樣還想陞官？」

這話一出口，他就一陣後悔，果然姜尚堯凌厲目光掃射過來。

姜尚堯微蹙眉頭，接過手機，「是我，姜尚堯。」

德叔的人手自然是齊備，但這個關鍵時刻，姜尚堯必定要表明態度，既不能不聞不問，又不能關心太過。

陌路兩年，他不是沒嘗試過挽救。當初查證到譚圓圓住址，連夜驅車上京。譚圓圓在門口兩句話便把他滿腹乞求原諒的話語堵回喉間，譚圓圓問：「一個女人最好的十年給了你，你給了她什麼？即使你把她求回去了，你能保證和現在又什麼不一樣？」

他實在錯斷了她的性格，她以溫柔的火淬鍊了性格的鋼。他錯得太徹底，以至於任何辯白與許諾在她的果決前，都蒼白乏力。

「下午三點送到的。」大磊接過老凌遞來的茶杯，感謝一聲，「正想來一杯提神，這來去十多個小時，腰都直了hｔtｐs://wwｗ•ｈｅｔuｂｏoｋ.coｍ.com。」

沒走到書房前，就聽見德叔大吼「小兔崽子們，該幹嘛幹嘛去」，接著鬨笑聲中，書房門大開，一堆小子被轟出來，見了他們連連喊「姜哥，光耀哥，霸龍哥……」，光耀沖前頭一個虛踢一腳，笑罵：「守你們的夜去，這幾天一個個可要給我打醒了十二分精神。」

即使委屈不甚，傷心無限。

「姜哥。」

德叔偌大家業無人繼承，多年來親者遺憾仇者快。但是去年他的小星不知怎麼幫他調養的身體，突然老槍發威，一舉而中。這一下得償夙願，會對局勢產生什麼樣的影響，誰也不知道。

姜尚堯當先一步進去，躬身為禮，一板正經地說：「恭喜德叔德劭望高，老當益壯，金槍不倒，威名赫赫，聲振寰宇……」

老凌暗自揣摩一前一後兩個電話中姜尚堯的反應與態度，思緒涉及頭一個陌生號碼，瞬時心中凜然，不敢深想。

劉大磊尚未開口，書桌上鈴聲響起。老凌過去看了眼，拿起手機遞給姜尚堯，「姜哥，陌生號碼。」

她從來沒有在他面前放聲大哭過。

眾人說笑往裡面走，半路光耀和霸龍已經迎上前來，一個說：「趕緊的，德叔心情大好，正在發紅包。」一個說：「好在趕回來了，還在商量著出去熱鬧一晚上，少了你們喝酒也沒趣。」

來回一千多公里，兩人都有些疲憊。進了原州境內，劉大磊接完手機，愜意而嘆，「還好姜哥在原州，不然再多開一小時車回聞山，屁股要長老繭了。」

光影忽明忽暗投影在他臉上，聽見開車的老凌低聲提醒了一句：「姜哥，快到了。」他一抬眼，不遠處就是積沙圍燈火通明的小院。這條道勢必要孤身走到黑暗終點，他心中澀苦一層層泛起來，蔓延至眼中，又被他深吸一口氣，強壓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