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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圓說的那個名字在腦子裡轉一圈后，慶娣張大嘴。

譚圓圓未來婆家在四九城也算小有實力，她男朋友程旭一畢業就進了發改委，雖說只是個小科員，但也是無數人羡慕的好單位。可即使發改委綽號叫「小朝廷」，四九城這麼大，一塊磚頭也不知砸昏多少個「長」。以彭小飛的背景，認識些許小官僚何足為奇？

影棚里的人在她蹲下那刻都停了動作，嚎啕聲起，有些人面面相覷，有些人傻了眼。譚圓圓也是一個愣神，接著轉身衝進化妝室拎了慶娣的羽絨衣又折回來。

受到他表揚，馮少航頗有些自得。

「你確定？」

慶娣旋身回望，彭小飛身邊站著一個陌生男人，三十齣頭的樣子，笑容矜持。影棚里的男生幾乎都和周鈞一般的時尚打扮，相形之下，這個男人的髮型和裝束比彭小飛還要正統，但又風度卓然。

慶娣點點頭，「又不是什麼大事，不就是失戀嗎？誰不失個一場兩場？」

鏡中人和少女期的模樣相仿，但即使是兩汪淚眼，眉宇間也能看出比少時多了幾分豁達，少了一些孤冷。慶娣吸吸鼻子，拭去眼角模糊的黑暈，忽然自嘲地笑出聲，「從小到大，還沒有這樣哭過，挺解恨的。」

她緩緩蹲下去，抱住膝蓋放聲大哭。

……

冷靜平緩的語調在上方響起，慶娣抬眼望向譚圓圓，涕淚滿臉地擠出個無奈的笑。

回家后不一會，譚圓圓電話追來，慶娣剛洗完頭，抱怨說：「我這把頭髮算是被馮少航給毀了，好想剪了它。」

譚圓圓撲哧一笑，「本來還想安慰你的，反過來被你和圖書安慰了。」

名字聽來有些熟悉感。

「去我常去那家店，手藝不錯。」聊了兩句閑話，譚圓圓問：「送你回去的路上，彭小飛沒說怎麼和秦處認識的？」

慶娣注視那一張張似我非我的圖片，不得不承認，正如譚圓圓所說，走出那個世界的她確實有些不一樣。

譚圓圓暗示地向外面甩頭，說：「那個秦處，如果我沒認錯的話，就是我們家程旭的頂頭上司。剛才只顧著看你拍照，沒注意他也在。彭小飛怎麼會認識他？」

他那話來意雖然唐突，不過語氣和緩言辭客氣，慶娣想開口婉拒，彭小飛先一步介紹說：「我朋友，秦晟。」

慶娣嗯一聲，靜靜持著聽筒，譚圓圓在那頭忽地嘆了口氣。「其實，我還挺羡慕你的。一個女人一輩子能遇見一個深愛的人，能深愛一場，無論結果好壞，都是極幸運的。」

又有人在背後說：「這張照片如果有意出售，我願意買下來。」

慶娣莞爾，「說得像封建大家庭一樣。」

吃飯時，聽得周鈞一干人相約飯後去三里屯，慶娣敬謝不敏，借口和譚圓圓另有安排。若有深意的目光投駐在她身上，慶娣敏感地回頭，鄰座的秦晟對她微笑，不疾不徐地說：「時尚行業善於交際，廣結人緣，決定了能走多遠。」

周鈞一抬眼，迎上譚圓圓的怒視，他訕訕地避開，對周圍人喊了一聲：「休息一會。」轉身收拾相機，將數據線連上筆記本，裝作忙碌的樣子，沒注意到身後有人饒有興緻地打量屏幕。

「我們家程旭還見過的，說那女的長相周正，一身貴和-圖-書氣。可惜了……去年協議離婚，據說是兩人性格不合，但背地裡傳得風言風語的，」譚圓圓刻意壓低嗓門，「都說是帽子綠了。反正他前妻沒半年就再嫁，他倒還一直單著。我真想不通，才貌家世都是拔尖的了，怎麼還會有女人嫌棄，難道是……」

慶娣納悶，「程旭的單位同事而已，有什麼可緊張的？」

譚圓圓欲言又止，瞟一眼正在整理工具的馮少航助手，掩飾地撥撥耳邊短髮，「先不說這個，晚上我打電話和你講八卦。」

「能有差？這些人不就和舊時候一樣，人生路從出生就被安排好，按部就班一級級上去，不知不覺就是我們將來要仰望的大人物了。不光這個，感情婚姻也和古時候一樣，講究個門當戶對。你知道他前妻是什麼人家？」

「過來看。」周鈞向她招手，一邊移動滑鼠一邊點評，「這張不錯，這張後期製作要多花點心思，……這張情緒掌握得很好，遺憾的是肩膀太僵硬。馮少，手藝越來越好了。」

慶娣搖搖頭，眼淚卻再度滑下。全身輕顫著，她難堪地抱緊譚圓圓，臉埋在她腰間。「我只是想要對等和公平，為什麼那麼難？」她抽噎著說。

「最起碼走出這一步了，不是嗎？不離開，還以為他就是你整個世界。」

「傳說中的人物突然出現在面前，還一起吃飯，能不讓人激動嗎？滿四九城，不到三十升正處，今年準備升副廳，高帥有才的能有幾個？這就不說了，慶娣，你知道他爹是誰？秦伯遠。」

秦晟做個了解的表情，不再多說。

「沒有。關心這個和_圖_書做什麼？」尚在讀博立志要進金屬研究所的技術宅譚圓圓今天居然八卦細胞沸騰，實在令慶娣好奇。

「……」寒愴的真相令人啼笑兩難，慶娣埋在她腰間，悲慟不可抑。

「可稱完美。」

周鈞瞅著她，眼神為難。

「你家程旭不挺好的，百依百順。」

心中的激烈，就這樣坦裎於強光之下，倉惶無從遁。

身後譚圓圓勃然反對：「別刪，真實，震撼人心。刪了可惜。」

屏幕上的女人裸著半身蹲于地上，雙手抱膝淚眼大睜，全然的無助和茫然，那眼中寫盡一個罹患情傷的女人的掙扎，那痛感似凌遲觀者心。慶娣不忍卒睹，啞著嗓子說：「這張刪了吧。」

慶娣哭得忘情，禮服的細肩帶滑至上臂，露出半邊赤|裸的腰肌，連著裸背，炙光之下白得灼耀人眼。譚圓圓二話不說，拎著長羽絨服蓋上她後背。

「還好，我想考研成績滿意，複試順利，我會很幸福。」

「你呢？你現在呢？」譚圓圓遲疑地問。

忙了大半日都有些累了，又有慶娣情緒奔潰的插曲，周鈞沒奈何，只得招呼人各作整理。慶娣換好衣服，見譚圓圓坐在一旁神情詭異，不由奇怪。

另一邊譚圓圓早攙了慶娣進化妝間坐下，遞給她一大坨紙巾和化妝棉，「沒人了，要哭繼續。」

聽見譚圓圓驚駭地抽口冷氣，慶娣捂著聽筒笑個不停。從點到面，可見理科生放射性思維的強大，也說明八卦因子根植在每個女人大腦皮層里，只有深淺不同的差別。

「不是百依百順這優點，我何苦去忍受他媽那刁難的眼光。我總在想，如果和-圖-書就這樣結婚，會不會懷有遺憾。沒有愛情只有感情的婚姻，能不能經受日月的考驗。」

「別玩了。」彭小飛伸手阻止。

為了配合圓圓的興奮，慶娣聽了那名字，一時想不起來是誰，但也驚訝地啊了一聲。

「你想太多了，愛情不就是感情的一種？久了沉澱為感情親情，你不過是節省了中間那一步。」

十三歲初萌的愛情，隱約至豐沛，一往經年。如今既無力斷情關，又做不到閑花野草視之等閑，她只是想避開情感的暗礁，另尋寂寞的通途；也已經很努力的，將過往盡數塞進理智鑄壓的密封匣里。可看見他笑著走來，白花花的光刺得慶娣眼睛好痛。

圓圓處事向來果斷利落，聽見她笑，慶娣釋懷，「別想太多，無論什麼感情，能讓你有幸福感就行。」

指導性的語氣讓慶娣失笑，「可能您不太清楚，我只是玩票性質。」北漂到這裏，人才濟濟，無論是誰，莫不感覺那種密實的沉重的壓力，她不可能轉移夢想，挑戰一個不熟悉的行業。

「我去問吧。周鈞今天租場地花了不少錢，要是他堅持，我能撐下去。」慶娣抹凈臉，提著裙擺站起來。

譚圓圓指尖推一下鼻樑的眼鏡架，拿了一面小鏡給慶娣，「真的，這不挺好？看看現在這樣子，多美。」

走出去，一道道視線立即投向她，好奇同情嘲笑，皆而有之，相同的是各色表情下的善意。慶娣萬分尷尬，「對不起，害大家——」

身邊的周鈞聞之低笑出聲，慶娣不用回頭也想象得出他對馮少航擠眉弄眼，兩人狼狽奸笑的模樣。她抿嘴忍笑，向那ｗｗｗ•hetuｂoｏｋ.cｏm•cｏm人和善地點頭，那位大名堪稱曠古溯今第一人的情聖先生臉上不見尷尬，反而鎮定而誠摯地勸她：「我剛才說的你可以認真考慮一下。」

「你這話可沒有數據支持。」

剎那間，停頓已久的快門聲接著響起，慶娣仰起臉，眼神茫然，睫毛膏被淚濡濕沾染得眼角半圈黑暈的樣子被周鈞定格下來。

憑一腔痴念，俯身掬一瓢閻浮洲之水而已，卻是飲盡長河。

「哪有絕對的公平？」譚圓圓又扯了一疊紙巾遞給她，「你也不虧，他不是不愛你。只不過你是因為愛他，所以需要他；而他是因為需要你而愛你。接不接受這個落差在於你。」

「你就是個悶罐子，看得人總心痒痒的，想戳個洞。」說著譚圓圓拿卸妝液幫她擦掉眼角殘漬，兩人一起笑起來。「我去問問還拍不拍，你這精神狀態還是回家大睡一場的好。」

彭小飛了解慶娣性格，知道不可行，於是圓場說：「這個晚點談，附近找個地方先吃飯。」

周鈞深深凝視的那一張正是慶娣蹲下去之前的瞬間，她喉嚨一緊，正想說話，周鈞卻點了下滑鼠，說：「其實我個人最喜歡的是這張，動人心魂。」

「那不行，我要真去做實驗了，我家程旭會哭得水漫紫禁城。」譚圓圓說得像真的似的。「心情好了？居然會取笑我了。」

「這也就不說了，你知道他爺爺是誰？」

發怔中眼前一黑，慶娣意識到只是腦中虛幻，不由悲從中來。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愛情，引人如夸父逐日，長眠虞淵？讓心如空山，猶聞人語？

「長房嫡孫，根正苗紅。」譚圓圓斬釘截鐵地總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