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劉大磊費了老大的勁才把嘴巴合上，知道不用多說一個字，這事黃了。

鞋尖輕輕抬起，踢了下地板，「我叫魏蔚。」

「倩倩……舒小姐……」

又是呼氣檢查有沒有醉酒駕駛，又掏出各種證件校驗身份，忙了一輪，劉大磊在民警面前抬起手腕，示意表上的時間，「我是好心！夜裡兩點多快三點了，小姑娘一個在這大街上，要是碰上壞人了怎麼辦？我只不過想送她一下，幫幫人。」

「一個人吃飯不開胃。」

「去年你說想送我回去，真是我誤會你了？」

「先生，您在用刀背鋸牛扒。」侍應提醒他。

那兩警察攔住他的手，「大家誰也不認識誰，別套近乎。」

手上動作一滯，他難堪地丟下刀叉，抬頭迎向一雙大眼睛，那眼裡全是嘲笑。

聲音細細小小，渾不似那晚指責他時的潑辣。

夜幕中，劉大磊腕上的勞力士金錶幾乎閃瞎了民警大哥的眼睛。原州城裡有錢人多的是，在我面前划什麼胖？民警大哥臉色有些不好看。

這一樁糗事說出去平白讓人笑話，劉大磊自然不會告訴嫂子，至於嚴關王霸龍那些兄弟面前，更加不能毀了一世英名。

劉大磊收了煙，稍欠欠身，「我檢討我檢討！剛才確實是我的錯，沒考慮太多，只覺得見義勇為是每個市民的責任……」

見對方點頭，他這才舒口氣，驀地高興起來，「餓了吧，先吃飯，點你愛吃的。」

侍應生遞上菜單，臉黑得像身上那套制服的顏色。

舒倩倩立刻愣神。

逃難般密集和-圖-書的高跟鞋敲擊木地板的聲音逐漸消失，劉大磊依舊木訥愣怔著。

「出獄？！」

「那如果在原州生活，你有沒有考慮過一些現實問題，比如說住房，戶口，將來孩子的教育……」

分紅多確實是實話，但劉大磊沒跟他娘解釋過是礦場的分紅，想來老娘也就沒有和對方仔細說清楚。

「老大？」舒倩倩面帶疑惑。

果然對方也是聰明人，教訓了他一通後放他離開。上車前，聽那妹子和警察打商量，請他們送她回去。他心想師父說的沒錯，這世上哪有傻瓜，哪用得著他浪費好心的。

不過劉大磊壓根沒注意。

「需要我幫你打電話給朋友嗎？」

雖然像嫂子一樣瘦，但瘦得胸比嫂子還平，一看就知道發育期沒吃過飽飯。而且她既沒有嫂子那溫柔的彎彎細眼，也沒有嫂子說話先帶笑的模樣。反而濃眉大眼的，配一張巴掌大的小臉盤，渾身上下半點女人味欠奉，分明還沒長成。

舒倩倩滿意地點點頭說：「工作很辛苦吧，聽我表嫂說你們公司效益挺好，每年分紅也不少。」

「還有假？」

尾音凄厲地上揚，伴著不遠處撲哧一聲輕笑。劉大磊愕然：「是啊，我娘沒和你說過我的事？」

劉大磊手上的刀叉停了下來，「這個我確實還沒想那麼長遠。現在工資還行，攢也攢了些，可去年幫我弟多買了兩輛貨車跑運輸，現在沒剩下多少。在原州買房子……這個，還要過個一兩年才敢認真想。」

「沒想多。他仇恨我www.hetubook.com.com，我感覺得出來。」

劉大磊像沒聽見，「我偷過錢，打過架，闖過空門，蹲過監獄，知道這些的誰能相信我是個好人？」大概也就嫂子一個了。

女人最忌諱大概就是這類話，劉大磊說了又後悔起來，他再二，也沒有半夜三點站大街上和人對噴口水的興緻。眼見那小姑娘眉頭一擰，平胸一鼓，一副準備開戰的架勢，他當即退後一步，堆起滿臉笑，轉頭對那兩個民警說：「大哥，我真是好人。你說光天化日之下，我能做什麼？」說著就遞上煙去。

「我這人要求不高，夠用就行。而且多的都一把交我媽手上了，她管著放心。」劉大磊老老實實地答。

見他望來，眼睛的主人立即抿住嘴，正經嚴肅地退開一邊。

「哪有那麼多道理？真有道理可講，你說像我嫂子那樣一門子心思對人好，會氣得跑那麼遠？像我師父那樣，有錢請大傢伙吃頓飽，沒錢自己一個挨著餓的人，能那麼早死嗎？不過我也不怨我弟，打小我娘就寵我多點，離開家后又天天聽她念叨，換了我我也不服氣。」

「還不是為了你？不用多說，娘知道肯定是黃了。」那邊不迭嘆氣，「犢子你想想，你要的那種能看得上你嗎？難得秋枝兒不嫌棄你蹲過號子，多好的姑娘。聽娘說一句，老老實實娶了她，踏踏實實過日子，比什麼都強。」

腦子正犯糊塗的時候，對方突然發問：「聽說你在聞山煤焦電公司上班？那以後有沒有到原州發展的想法？和_圖_書」

「我……」舒倩倩拿起腿上的餐巾扔回桌面，又去找自己的袋子。

「嗯。」劉大磊回過神，悶頭繼續吃飯。

「好心？你是不安好心！」被追的妹子站在警車旁，氣憤憤地指責，「半夜三更開那麼慢，還賊頭賊腦的到處瞄。看見我了突然加速追上來，你說你有什麼目的？瞅你尖嘴猴腮的就不是好人！」

過了約會時間小半個小時，一個女的在他對面坐下。對方嫣然一笑：「你就是劉大磊吧。我是舒倩倩。對不起，來晚了。」

由里到外沒一處能激發男人的禽獸|欲望，「對你有目的？也不瞅瞅尊容！」

劉大磊長這麼大，雖然從沒有被人誇過長相，但也自認五官端正對得起社會。而且當年師父曾經說過當賊的最忌諱的就是一臉賊相，他致力於塑造純樸形象二十多年，從來就沒被人指著鼻子罵一聲「賊」的。這種人蔘公雞簡直是侮辱他的專業性！

「我經常出差來原州，這個沒影響，你放心。」

「……你叫什麼名字？」

警車旁的三個人面面相覷，接著就見劉大磊重新抬起頭，對小姑娘鄭重說：「要是嚇到你了，對不起。」

「是啊，就是我老闆，我幫他開車。」

「那你剛才還說給你弟買了車跑運輸？」

第二年的夏天，劉大磊他娘突然打電話來，說是給他相了門好親。據說是發動了周圍所有親戚，終於在隔壁村的隔壁村尋到個合適的。是他七舅公的侄兒媳婦的娘家親戚，模樣標緻，家裡就一個哥哥，沒負擔，而且畢業就直接留省城和_圖_書工作了。

「是啊。那也就是說著好聽，其實就是司機。我出獄後跟著我姜哥……」

他的目光從那姑娘的頭髮絲打量到皮鞋尖，這一看看得心裏悔死了。他想：我剛才什麼眼神？從哪一點感覺她像嫂子的？

侍應生詢問地指指自己鼻尖，劉大磊不容拒絕地點頭，她這才挪腳慢慢走來。「先生有什麼需要？」

哪知對方禮貌地看了他幾眼，並沒有半點拂袖而去的跡象，反而笑意漸深，頗有幾分滿意的欣喜。

「劉大磊。……你呢？」

「媽，你怎麼能糊弄人家？」電話里他問。

「——還有，我那工作也不能換，老大嘴上嫌棄我正經事不幹只會浪費糧食，可你別說，不是有我兜著，那些瑣碎事能把他煩死。他缺不了我。」

自我介紹完畢后，他的目光聚焦在桌子對面。這時正是八月，舒倩倩穿條短袖裙子，露兩隻白白的嫩胳膊，執叉的尾指翹起，著實可愛。淡淡香水味襲來，劉大磊薰薰然又陶陶然。

「說這些沒意思，我讀書少，不懂得大道理，不過知道在你們眼裡，犯過法的都是壞蛋。我只是有點納悶為什麼自己家人也會瞧不起？像我娘，還有我弟。我弟不說我也清楚，他壓根就不想我回家。我是老大，以前村裡人都說劉家老大將來有出息，誰知道最有出息的是他，他悶聲不吭的，心裏得意著呢。我一回來……」他揮一下手，想趕去莫名的傷感。

「……算了。」

「先生，如果沒其他需要我先忙別的去了。」話是如此，可腳沒移開半步。

「ｗｗw•ｈetubｏok•coｍ.com因為相親被拒，然後否定所有一切，這不合道理。」

「先生，您要的甜點，巧克力軟心布丁。」

侍應生端上兩客牛扒，正好遮住了舒倩倩微微皺眉的模樣。

對他的即興表演，那姑娘撇撇嘴，嘀咕說：「你就使勁裝吧！」說著望向兩個民警。

劉大磊知道這種事無論追究動機還是證據，怎麼都冤枉不到他頭上，他純粹是怕了和衙門裡的人打交道，只想快點脫身，所以先服了軟，給大家個台階下。

「開車？」舒倩倩的目光從他的腕表到他的西裝前襟，不可置信地喃喃，「不是說你在聞山煤焦電公司做總經理助理嗎？」

餡餅真掉下來了？劉大磊坐直了些，謹慎發問：「三灶鄉小龍溝村的舒倩倩？」

「你！」顫抖的指頭指向劉大磊不安的表情，「你當我今天沒來過。」

劉大磊沉默著，低頭繼續和那塊牛扒奮鬥，忽然間他想起了這個眼熟的丫頭片子是誰，瞪大了眼睛往她望去，並且招了招手。

劉大磊心中忐忑，坐在約定的西餐廳里來回尋思，這樣的……能看得上他嗎？

「一碼還一碼，不相干。他再生我氣，我也還是他哥，以前是他撐起家，現在我能幫點就幫點。」

劉大磊沉默著將牛扒全部切成小塊，然後開口說：「我是個好人，那天和你說過。」他細細咀嚼那帶血的肉塊，「不過沒人信。」

「……可能是你想多了。」

「這些不是理由。」站著的那個小聲爭論。

他喝口水，「為了給師父吊命，為了我爹媽兄弟……我只是想對對我好的人好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