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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歡

作者:步微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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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四

番外四

酒紅色的裙子緊裹著她前|凸|后|翹的身體,像支可樂瓶。結過婚的小婦人,渾身散發著一股蜜桃將熟的韻味。為之迷醉的酒吧老闆在她挽袖子作勢要一醉方休的剎那立刻清醒,苦笑地望望區勝中,對愛娣說:「姐,您別難為我,區隊這樣子……」
「不提別人提我姐還不行嗎?我姐過幾天就走了,走前想見見你。」
愛娣晚上上車時這樣解釋。「實在對不起,沒想到今晚上電影院有夜場,散場后店裡來了不少客,我幾次想走走不開。」
愛娣尋到區分局的時候,老梁其實吞回了上半句,黑子最近確實是在這間酒吧,因為前一段時間實在是被國會山的姑娘們鬧騰得無比煩躁才來這躲清靜的。
「我知道。」
「姐,你嚇死我了。」
黑子將雁嵐的信放回桌面,嘴角浮起一絲苦澀的笑。
「舒服你乾脆醉死算了!」愛娣搶白說。話是如此,手上還是和他的杯子碰了下,「你愛喝我陪你,我喝多少你喝多少,誰耍賴誰是烏龜王八蛋。」
黑子霍地起身,急步往電梯的方向走去。
這一句放心聽不出一絲慶幸,語調平平淡淡的,不知掩飾了什麼心情。愛娣避去角落,低聲問:「還難受不?好了我們今晚上再來。」
「躺下啊,愣著做什麼?」黑子把埋在按摩床空洞里的頭微微抬起,「不是說渾身不得勁嗎?按按疏通血脈。」
「他也是偶爾。男人嘛,應酬免不了的,你不愛這些客戶愛也沒法子。」
愛娣掃一眼桌上半滿的白酒瓶子,也不說話,放下包,徑直拖了張椅子在他旁邊坐下。
多年兄弟,以前興高采烈地討論兩人婚禮的話語歷歷在耳,如今……
包里放的是她自個艱難做出來的流量表和利潤表。奶茶店紅紅火火地開張了一個月,認真算,他這個最大的股東就粗略視察過一次。
光影昏暗,殘妝遮不住她眼底的憔悴。黑子感覺滿心的躁意忽地平伏,但同時又有一處被糾緊了,呼吸都有些困難。
「你大爺的,我也草!你剛才那一錘用不用下死手?」
這回區勝中不用擠對,先自幹掉一口,愛娣一看嘴角就現出几絲譏諷,「說到底男人都是孬貨,外面怎麼裝裡頭全是虛的。像我爸那樣,在單位裝得像爺,在家裡像閻王,見著我姑父了像奴才。向雷那樣的更不用提,裡外都虛,裡外都是奴才。至於你……你瞪我做什麼?想打人?」
「所以你姐急著說和?怕我一想清楚了就開始討債?」他冷哼一聲。
他手上纏裹著毛巾,比黑子的拳頭更重更狠,黑子又不曾提防,這一下連退幾步,還是坐倒于地,臉上怒意凸顯。
「對你來說,德叔是你精神的指引和依靠;對雁嵐來說,姜大哥又何嘗不是呢?」慶娣遙望窗外,「我問過自己很多次,如果我也陷入那境地,我該怎麼辦?親人,愛人,一個個從世界里消失,生無可戀真是可怕的事。她是那麼好的姑娘,命運多麼不公平。但是比這更可怕的,是命運被人操縱、玩弄……」
「好不好不都那樣?我銷了假,明天回去上班。」見愛娣張嘴想說什麼,黑子連忙攔阻,「別提其他人,不然好心情又給毀了。」
「照你說,你姐是聖人,你姐夫是被冤枉的,就我一個是混球?滾!」
瞥見桌上的威士忌杯子,她扭頭問酒吧老闆要了兩個大水杯。「要喝就喝個痛快,二兩一口你潤喉嚨呢?裝給誰看?」
「閉上你的嘴巴。」酒精經過喉嚨眼,愛娣吸氣連連,「裝得跟個爺們似的,要喝就喝,不喝出門回家睡覺去。連女人也不如。」
見她一口乾了三分一,區勝中一愣。酒醉三分醒,更何況他一晚上多半的時間在自怨自艾,喝酒的功夫倒是少得可憐,這會腦子還能運作個八成。他心裏明白于丕藏的私貨可是點火能燒的度數,一個水杯的三分一,一口就是一兩有多。
兩人你來我往,不一會已經是滿地狼藉,區勝中眼神漸趨獃滯,玻璃碎片反射的微弱光芒像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掩住臉,緩緩蹲下去,然後m.hetubook•com.com雙臂緊緊捂住腦袋。
「來啦?」看見她,區勝中很是高興。
意識到這個問題有可能是個陷阱,黑子簡略答說:「一般般吧,累極了才來一次。」
她臉上的鄙夷盡顯無遺,說著就想挽袖子,好像忘記了自己穿的是無袖連衣裙。
黑子揚眉:「還是我的錯了?我守在這兒當電線杆我自討沒趣我為了誰?」
慶娣扭回頭來,眼中無比堅決,「所以,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我認為他最終結局怎樣也不過分。」
聽見愛娣的話,黑子重重按熄手中的煙,把臉重新伏下。
這一下輪到黑子委屈不已。他被愛娣數落過幾次,說他太凶煞。天地良心,他這隻是職業習慣,不凶壓根降不住人。
于胖子的威名在聞山煙消雲散,聶二這棵遮天的大樹也被刨了根,德叔雖說一捧灰埋在羊牯嶺的山頭上,可徒孫不少已經是當得一面的人物,更不必提德叔親手調|教的幾個徒弟和親侄兒。聰明人都明白,最少未來十年裡,聞山是區德的天下。
姜尚堯回以譏諷的笑容,隨即以迅雷不及耳的速度,以黑子同樣的拳法,一拳正中黑子左臉。
「你不想見我姐,是怕被我姐說服吧。」
這些天,他逃避所有人,此時的主動萬分難得。愛娣不由自主地對著小庫房的牆壁揚起了嘴角,「行,十點半店子關門你應該知道吧。……喂,什麼都不知道你還是不是我們的大股東?」
區德身故后,嚴關不放心老大安危,自作主張調來五個礦場的兄弟跟隨姜尚堯前後。這幾人與黑子不熟,此時見老大遭襲,立刻圍擁而來,連劉大磊也丟了手上煙頭踏前一步。
愛娣笑意更深,「就知道,嘴上嚷嚷得再厲害,該統一戰線的時候照樣還是兄弟。」
黑子先前已經幫她點了愛吃的,見洗了澡的愛娣精神了些,好奇地打量四周,他笑眯眯地把一杯奶推到她手邊。又喊了主任來,說要一個大房,兩個按摩的。
「我哪敢要區隊賠酒錢,老朋友了。」于丕這會才醒過神,揉揉眼睛好奇問:「姐,昨晚上那兩瓶霸王醉你們全喝完了?」
「我把他當兄弟。」
姜尚堯強忍小腹的痛感,站直了之後順手抹掉下唇破裂滲出的血絲,「再來。」
慶娣有一秒鐘的猶豫,「樓上,健身房。」
「我知道。」緩緩摩挲他頭上的短茬,愛娣不明白為什麼隨著每一下安慰的撫摸,心中會泛起一絲絲溫柔,積攢著,漸趨濃重,她幾乎承受不起那重量,想和他一起流淚。
哪知黑子一個箭步欺身而上,緊跟著攥緊鐵拳襲來,打斷了他後面要說的話。
他抽噎著,訥訥重複:「我真心把他當兄弟。」
據梁隊說黑子哥這些天全泡在熟人的酒吧,看現在打烊時間到了仍然沒關門,想必是真的。
見她珍而重之地將自己的錢包收好在袋裡,蹲下去摸區隊的褲袋,接著一把將區隊推得翻了個身,伸手去掏另外一邊,同時嘀咕著什麼爛酒鬼類似的字眼,于丕良久才把嘴巴合上。
「黑子哥,你是說姜大哥吧。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麼回事,我只知道我姐不是壞人。她既然幫姜大哥作證,肯定有她的道理。幾十年姐妹了,沒人比我更了解她。她那人一根筋,只會分對錯,不論人。」
愛娣頭一回來,不懂這裏規矩,但一條毛巾蓋上她後背,又有一隻柔軟帶著勁道的手掌按住她肩膀肌肉時,她舒服得不由輕輕呻|吟了一聲。
「可那是我親叔!」黑子突然欠過半身,指著自己鼻尖,面孔扭曲,聲音低沉而憤怒,「我和他十來歲認識到現在,將近二十年!這二十年裡,不談我們的交情,我叔待他不薄!看守所照應著,進了冶家山上下打點關係,出來了更是一手幫一手帶,你知道多少人暗地裡眼熱?不是我叔全心全意扶持,他今天能有這些?要說我叔欠他,這也足夠還債了!哪怕他不甘心,為什麼不和我商量?為什麼不等等?我叔就剩半年命……」
他笑得傻乎乎的,無比厭惡酒精的愛娣hetubook.com.com無名火起,嘀咕說:「快喝成白痴了。」
愛娣白他一眼,把裙擺扯直,「我也差點被你嚇著。」
「算了,不和你吵。我累死了,回家睡覺。」
兩天後,當他聽見慶娣這樣說時,他心頭有同樣的痛感,雁嵐的那封絕筆信在被他緊捏在指尖,簌簌作響。
愛娣不得不承認自己為他擔心了大半個月,而包里的兩份報表也只是終於找到的一個見他的借口。這一刻,親睹他落寞凄涼的背影,任何寬慰自己的理由都失去了意義。
「其實黑子哥,你一直避而不見,是怕真相讓你難以接受吧。畢竟,那是你最愛最尊重的人。」
酒氣侵鼻,隨著他吼出的每個字,能感受到刻意壓低的聲音中隱藏的憤怒。愛娣注視那張漲紅的近在咫尺的臉龐,強自按捺心底泛起的莫名恐懼和逃之夭夭的衝動,小聲寬慰自己說:「黑子哥,你不會打女人的,我知道。」
從開始的對打演變到相撲,在場的都傻了眼,姜尚堯的手下有心想出陰腿,但兩人扭麻花一樣,實在怕踹到老大。其他圍觀的也都是不怕事的,見兩人勢均力敵,時不時齊聲吼一個「好」。
梁隊老婆承包的這間賓館面向公安系統,三樓的健身房是必備的硬體設施。這時正是晚飯前,出了電梯一看,客人並不多。
能有什麼?愛娣回神,沒好氣地說:「黑子哥,你昨天去廁所都要扶牆,行不行自己不知道?」
說到最後,黑子語帶泣音,一雙眼不轉睛地凝視慶娣,緩緩問:「他就這麼想我叔死?」
理智上明白姜尚堯不可能為了謀財而害命,事實也告訴他當時姜尚堯同樣清楚德叔找過律師的事情,但黑子固執地不願為心中的嫌疑犯尋找任何理由開脫,哪怕他們曾經親如手足。
「扯你的蛋!別說他們不是夫妻,就算是,姜大哥做錯了事,我姐也不會幫著他胡來。一句話,肯定有原因,而且原因絕對不是你想的那樣!」
霸王醉和悶倒驢都是本地七十八度以上的雙蒸老酒,于丕張開嘴,未及反對,就見愛娣不耐煩地甩手,「你想關門睡覺只管去,這裏我幫你看著,少一分錢的東西明天我……他賠給你。」
一直樂呵呵看著他倆的區勝中揚起臉,「聽見沒?少廢話,魚皮,趕緊的,把你柜子底下藏的那兩瓶獻出來。」
黑子平素最愛熱鬧,這時卻偏偏有些不耐煩,虛應了幾句便調頭望來,看見愛娣他咧開嘴巴招了招手,渾忘了之前來時路上兩人曾鬧過脾氣。
「他」指誰兩人心照不宣,至於為什麼相隔數年,他終於有了勇氣打開這封信,自然是因為大仇得報。黑子的笑容苦澀而無奈。
黑子抬起頭,迎上愛娣的目光,他避開來,伸手摸了煙盒抽一支點燃。
愛娣蹲在他身邊,隱約聽見他的小聲抽噎,和上回在德叔的喪禮上聽見的不一樣,壓抑的低泣里不僅有傷心憤怒失望,也有委屈與掙扎。
于丕這酒吧開張之初有混子鬧場收保護費,多得區隊照應,時常來坐坐,這才鎮住場。他倒不擔心損失財物,實在是區隊這些時候泡在酒缸里,他怕沒人看著喝多了出事。
但是再大聲也蓋不住兩人的爭吵,一會姜尚堯說:「這是為了景程喊你的那聲哥。」一肘正中黑子胸口,接著是黑子憤憤不平地說:「這為了我叔帶你跑關係。」一個屈膝搗蛋。
回到店子,愛娣先換了套工作服,接著打了個電話給梁隊。一起把爛醉的區勝中扶進車裡,梁隊轉頭打算代黑子對愛娣解釋幾句,想想又作罷。
「說得我愛財如命一樣。別忘記這個店你也有份的,我拚命又不是為了我一個!」愛娣累得虛脫,頭一晚又沒睡好,被他一凶脾氣立刻發作,「早和你說別等了,是你說沒事再等等,這會你賴我?」
話音未落,黑子一個橫肘,借姜尚堯側身閃避之機,他稍略屈膝,隨即又是一拳正中姜尚堯小腹,「這是為了我叔給你包下南村煤礦的八百萬。」
酒吧老闆于丕聽見聲響,探了半個腦袋又迅速縮回門外。愛娣和圖書假裝看不見,從吧台後抱出一摞水杯和盤子來。
「算了,不和娘們計較。你們懂什麼?干一份工生一個娃,一眨眼就舒舒服服活到老了。男人不一樣,男人心裏多苦啊?!沒本事被人指著脊梁骨嘲笑,有本事的身邊圍一堆人打轉,沒個真心實意的。一個不小心,對人掏了心窩子,轉眼背後挨一刀。再慫包也要強撐著,」區勝中把酒瓶重重往桌面一放,語調卻相反的輕緩,「可人活一輩子,心能往外掏幾回?」
愛娣應了聲。
于丕抽氣聲更大了些,愛娣擠起肩膀低頭嗅了嗅自己衣服,苦著臉又說:「真臭。」
區勝中額上暴突的青筋跳了幾跳,瞪了她數秒突然喪氣地坐了回去,想來心中憤恨無法宣洩,順手抄起桌上一個空瓶扔向遠處。
後面那句當然是吼按摩小姐,愛娣看不見背後,也不知那女孩子表情是否委屈,忍不住說:「你凶什麼,力道挺好的。」
她最後那句雖說放低了聲量,區勝中還是聽見了,當下不說二話,悶頭喝一口,將杯子放在愛娣杯子旁邊比劃酒線。
「……我,我服氣了。」
就是這一念間,他先喝止了手下,隨即將手中的毛巾纏在掌中捏緊,黑子拳勢如風,他硬挨了這一下,只聽黑子恨聲說了句:「這一拳是為了看守所的那條命!」
這個月發生了那麼大的事,事後幾乎所有人都是一副諱莫若深的樣子,甚至到現在愛娣依然不太明瞭內情,可是這件事明顯牽涉到他的親人,他的知交兄弟,甚至還包括愛娣的姐姐,區勝中逃避的態度,頹喪的表現也在意料之中。
「黑子哥,你撫著心口說,德叔只欠他一人嗎?」
望見酒吧角落裡熟悉的人影,愛娣鬆了口氣。她要尋的人坐在陰影里,低垂著大腦袋,姿勢頹喪。因著身材魁梧體格壯實,他感覺到她走近時,那一抬頭間臉上不及遮掩的脆弱更讓人心疼。
區勝中被她將了一軍,半晌說不出話,最後才憋出一句:「那我就放心了。」
他上前一步準備伸手拉兄弟起來,黑子卻以為他別有目的,立即挺腰而起,順勢將姜尚堯撲倒在地,兩人即刻扭打成團。
愛娣微笑,「黑子哥,你還是挺護著姜大哥的,是怕我傳給我姐聽吧。」
「我草,你踢哪不行?我馬上要結婚了。」
「我以為你是耿直辨是非的人。」
「這是為了你裝模作樣騙了我叔這些年。」黑子語氣沉重,說完后居然笑了笑,「也騙了我。」
于丕只顧呲牙,愛娣抹抹臉,甩甩滿手的水,走過來時她鄙夷地望著角落那堆爛泥,冷哼一聲說:「我一輩子就喝過這兩回酒,上次好像是我十一二歲的時候,偷了我爸兩瓶悶倒驢。喝完了除了不停打嗝冒汗站不穩之外,沒什麼感覺。哪像這位……」
「你們女人懂個屁,對男人來說這可是好東西,喝到半醉不醉的時候,那感覺……那滋味……一句話,舒服。」
黑子站定在他身前,凝視這個幾乎從穿開襠褲時就認識的兄弟,下顎緊繃,隨即又是一拳。
愛娣被他看得有些難為情,皺起眉頭問:「怎麼說?是換個時間還是怎麼?」
區勝中聽見她的吆喝便問:「在忙呢?」
「別的不用多說,再搬兩瓶白的來,有霸王醉和悶倒驢最好,沒有的話最少也來兩瓶五十度以上的。今天喝死他!」
慶娣注視面前的黑子,他的神情由憤怒到掙扎,接著眼底現出無盡的哀痛,最後微微垂下頭去。
「晚上我來接你吧,隨便哪裡坐坐。」
「酒是我掏錢買的,不喝完我不走。」
「弄疼你了?」黑子抬頭,眉眼一豎,「看著力道。」
姜尚堯緩緩放下啞鈴,從卧推床上翻身下地,黑子正板著一張臉,推開了二貨遞煙的手。
「這一拳是為了雁嵐叫你的那聲哥。」姜尚堯說出這個名字,心中升起浩蕩的悲涼。早已經預料到兄弟反目的這一天,可真正面對,仍舊讓人傷感無限。
見兩人堅持,他去外頭的夜宵攤子叫了兩大飯盒的燒烤,這才關上前門的鐵閘,進了後院睡覺。
黑子傻m.hetubook•com.com眼。「大小姐,我等了你兩個小時……二十八分鐘,結果你說各回各家?」
「討債?」愛娣想一想,恍然大悟,「是說之前借給姜大哥那筆款子?我姐提過的,姜大哥說當初他借來周轉,鋼廠投產後肯定按照合同連本帶息還清,或者股份算給你弟弟小寶也行。你想太多了。」
正因為姜尚堯的名字消失在這份臨時更改的遺囑里,所以黑子對德叔的死因耿耿於懷,即便搜查不到任何證據,他依然堅定地相信德叔的死與姜尚堯脫不開關係。
愛娣沒好氣地捶捶腿,黑絲|襪在腳底的位置爛了洞,一路脫絲到膝蓋。她心疼得罵了聲,又去找自己的鞋。
「這封信他一直不肯看。我懂為什麼,他怕重新面對那一切。那些過去對他來說,代表無能,代表軟弱。直到前幾天,……然後他把自己關在房裡坐了一夜。」
「嗯,後來又開了你兩瓶伏特加。」愛娣邊開了吧台的水龍頭洗臉,邊指指後面酒櫃。
這一拳來勢凌厲,似乎積蓄了胸中所有的憤怒和哀傷,饒是姜尚堯下盤向來穩健,此時也後退了半步。這一拳打得他顴骨隱隱作痛,心裏明白,黑子在暴怒中仍然手下留情,落拳時往太陽穴下移了三分。
他喝多了,口齒不清的。「說的什麼話?知道男人最忌諱什麼嗎?就是問他還行不行。我不行誰行?不行也要行。」
進了預定的大房,門口兩個女人便衝著他們躬身道好,抬起頭來,只見一個眉目清秀,一個笑容嬌媚,愛娣為之一愕。再見黑子大大咧咧點頭應付了下就開始脫那件短衫,她更加瞪大了眼。
「扯雞|巴蛋!你姐跟他是什麼關係?」
早上于丕先探出個頭髮凌亂的腦袋,確認四下無人了才悄然踏進自己的店子。四周狼藉不堪,滿地的碎玻璃渣子,烤串的竹籤,灘灘殘酒,他打開吧台下的酒櫃,發現珍藏的十多瓶霸王醉原封不動地擺在櫃角,這才舒了口長氣。
「魚皮老闆你找個人幫忙收拾下,損失多少我賠給你。不對……多數都是他扔的,應該他賠。」
見黑子移開目光,慶娣抿緊嘴,對自己強硬的態度產生一絲不確定。「黑子哥,我問你,面對這樣的選擇,親情和良知,你怎麼選?」
「滾!滾蛋!」
一來二去,滿杯見底。區勝中喝出興緻,搶先拿了酒瓶,倒滿了繼續。
劉大磊是個機靈的,知道嫂子在樓下和人談判后,眼神就一直在往外瞟。此時當先搶身迎上,堆了一臉的笑容點頭叫好。
愛娣應了聲,他消失在男賓部的門裡,她隨著女賓部的主任轉身進了另外一扇門。
「你算算要賠多少,我先去開店,人我也先把他押在這,跑不了你的,回頭我再過來送他回去。」
黑子經過一溜的器材往裡走,瞥見落地大窗一側的卧推床,他的步子更快了些。
他說那晚點再打來,聽見愛娣又敷衍地說好,掛電話之前不甘心地問了句:「昨晚上……我們沒什麼吧?」
「餓了吧,這裏的夜宵做得不錯。」
再次回到店裡,愛娣一直忙到下午。奶茶店開張的日子挑得適當,這一個月來恰逢暑假,生意著實紅火。
他想得又太少,某些事被他列入思想的禁區,他根本不敢觸及一步。
黑子正自省以後和愛娣說話要放低點聲量,只聽旁邊的按摩床上,愛娣問:「當男人太幸福了。你經常來這種地方?」
聽見一聲響動,他站起來,一晃眼便看見屋角一個紅衣服的女鬼也同時站了起來。于丕一聲尖叫卡在喉嚨里,往後退了一步,只見那女鬼把亂糟糟的長發往腦後一撥,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她臉上,原來是昨晚區隊的客人。
「天熱,睡一晚地板又不會死人。」順著于丕的目光,愛娣望向剛才自己爬起來的地方。區勝中躺在角落的地板上,歪著頭,哈喇子流了一縷在下巴處,雙腿分開成八字形,大腳丫子抵著桌子腳,酣夢正香。「混蛋,你倒是舒服,一晚上枕著我。」
愛娣俯卧著,雙臂托腮望向他,「那姜大哥也有來?」
「我是實話實說。」
十點半https://www.hetubook.com.com等到近一點,換個人的話黑子早發火了,這時臉色仍然有些不好看,「少賺點不成?頭扎進錢眼裡了?」
他們半夜突然駕到,順子來不及趕回,只得交代桑拿管事的好好招呼。
誰也不願這一對兄弟就此反目成仇,愛娣明白作為居中調解的說客,自己的責任有多艱巨。此時氣氛放鬆,黑子半坐半卧的姿勢愜意,笑容又可愛,她不自覺地軟聲央他:「就浪費你一會時間,說說話,行嗎?」
區勝中坐直了身子,一雙紅紅的眼瞪來,愛娣也挺直腰,暗自防備著,回瞪他說:「黑子哥,你躲著姜大哥躲著我姐不是辦法。有什麼話見面說清楚,他們說的是不是理由你自己聽完了再……」
這裡是公安系統的地頭,黑子的熟人不少,先不論干起架來哪一方吃虧,姜尚堯實在不願意自己兄弟伙的矛盾被擴大,甚至被有心人利用。
慶娣回憶那天凌晨,她推門進去,長久地注視那張頹喪的面孔,然後緩緩走近,背倚書桌,緊緊攬住他的頭,不一會胸口便被淚染濕。體會那一夜他心底深沉的自責和悲傷,她輕輕嘆氣。
「我叫你滾聽見沒?」
「你們昨晚上就睡這兒?」于丕走近了立即瞪直了眼。
那樣的小眼神,那樣溫柔的語調,軟乎乎的尾音像在他心口繞了兩周半,黑子好一會才回神,「再說吧。」
漫長的沉默,黑子終於抬眼問:「他在哪兒?」
這段時間他想的確實太多,想小叔教他練拳教訓他做人的一怒一笑,想和兄弟一起夏天炸魚冬天打獵的種種樂子,那些快樂時光像近在眼前,但又觸碰不到。
這時她才發現酒吧里的情景,昨晚上的一幕幕怎一個亂字了得。愛娣扶著額頭尷尬地沖于丕笑笑,「怎麼會這樣?」說著就去翻找袋裡的錢包。
區勝中電話打來時,她正在後門監督工人卸貨,一箱箱的原料正往店鋪的小庫房裡搬。
酒吧里只亮了兩盞小燈,愛娣踢掉鞋子,把腳擱在旁邊的椅子上,伸直了腿開始倒酒。
那一聲刺耳的碎裂聲消失后,愛娣一顆心才緩緩歸於原位。滿室靜默中,她忽然學他的樣子,拿了一隻酒杯狠狠擲向同樣的方向。伴隨這一聲尖銳的暴擊,區勝中扭頭看向她,眼裡全是怔愕。愛娣悄悄把另一隻酒杯推到他手邊,他握緊了,深深吸口氣,接著泄憤般地再度擲了出去。
可以想見電話那邊他忍耐的表情,愛娣偷笑不已。
黑子對愛娣說:「洗好澡出來大廳,我在大廳等你。」
半晌不見黑子答話,愛娣想起前日姐姐的話,嘆息一聲,說:「我姐走之前可能會定下來,等春節結婚。」
愛娣像癱在副座里一般,懶洋洋地抬眼看他,「我連吵架的力氣也沒有,那你說怎麼樣?」
愛娣也是全身發熱,跑去調低了空調的溫度。回來問區勝中,「你還行不行?不行早說,趁我沒倒下我還能送你回去。」
區德死前臨時更改遺囑,原州聞山兩地房產與鋪面分作三份,除了老婆孩子,一份給了黑子。貨運公司勻出少量股份分給幾個徒弟,其他留給小寶,由黑子和光耀監管到小寶成年。
在她意識到自己的舉動之前,她已經探手過去抱住了他的頸項。
愛娣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心情好些了?」
姜尚堯心裏一沉,明白慶娣的一番遊說不見效果。他接了手下兄弟遞上的毛巾,擦了擦臉,開口說:「黑子——」
「我們家老混蛋一輩子沒離過酒,我恨死這東西了。」愛娣將滿杯的酒推給區勝中。
黑子把手裡兩張電影票悄悄捏成團,「帶你去個好地方,放鬆下。」
沈愛娣從市局尋到分局大隊值班室,再轉回大興路,拐進路尾巷子里的一間小酒吧。新買的三寸半小羊皮高跟鞋不太就腳,又在店裡奔走了一天,這一程路過來小腿肚子酸脹難忍。
被殷勤服侍著洗了澡,換上這裏的衣服,愛娣又被一路帶進大廳,遠遠看見不少人穿著一色的短衫短褲在和黑子打招呼。
粗重的呼吸聲漸趨細緩,黑子慢慢坐回去,後仰向沙發背,平靜地說:「我以為你是來勸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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